廉世廣是一位非常擅長講故事的作家,而且對地域、現(xiàn)實書寫情有獨鐘,對底層百姓的愛恨情仇、悲歡離合懷著與生俱來的悲憫,這構(gòu)成了他文學創(chuàng)作講述“龍江故事”的可能性。近年的小說創(chuàng)作無論是在內(nèi)容的豐富性還是藝術(shù)形式的創(chuàng)新性方面都進行了深耕細作,他用文學介入現(xiàn)實,女性婚姻題材領域一直是作家創(chuàng)作的關注的重點,《農(nóng)村青年陶生的愛情》《夢幻煙花》《廣廈小區(qū)》等都是很好的作品,但這些作品歸根結(jié)蒂是社會矛盾、婚姻問題的揭示以及世俗煙火的呈現(xiàn),人物形象的塑造力量相對薄弱,直到《草木不言》,可以看到依然是講述婚姻故事,但是典型人物的形象鮮明躍然紙上。讀罷小說,趙繡鳳的一生令人唏噓,從十三歲來到野鵲嶺林場到現(xiàn)在的七旬老太成為林場的留守老人,這不禁讓人想起《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那個鄂溫克族最后一個酋長的女人,趙繡鳳可謂是林場時代滄桑歷史的見證人。
文學是現(xiàn)實生活的反映,也是時代忠實的記錄者,《草木不言》的主要人物都生活在社會底層,人活一世可能都會遇到苦難與不幸,但對于底層人而言,當遇到苦難和不幸的暴擊時,更多的是讓苦難和不幸的重軛悄無聲息地壓在肩頭,默默地忍受,但是難以言說的人生苦痛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相反會逐漸化為內(nèi)心的傷疤,和著悲傷和無助的淚水在心里流淌。但盡管現(xiàn)實人生已然不堪,在忍受苦難之時,他們依然用自己的微薄之力來安慰、解救另一些生活不幸的人們?!恫菽静谎浴防锏牡讓尤司褪侨绱?,車老板于喜祥會故意將玉米落在地里讓以撿糧為生的“山東婆”(趙繡鳳母親)能多拾些;段柳綿竭盡全力幫助趙繡鳳一家,甚至不惜性命。而在這個底層的群體中,趙繡鳳的特別在于苦難和不幸降臨后她是無聲的反抗,進而將一切委屈轉(zhuǎn)化為生活的動力,在苦難中堅強地生活。趙繡鳳有著卑微的出身,她是家里的第三個女孩,因為不是男丁,出生后便被拋棄在碾磨坊里,幸好姑姑和姑父收留得以幸存。不幸的是十二歲那年姑父得重病,因為蘇北太過貧窮,姑父死后,十三歲隨姑母來到黑龍江方正縣三門于家村。十八歲經(jīng)羅老二介紹嫁給比她大近二十歲的且有哮喘病的羅全,婚禮潦草完事后才發(fā)現(xiàn)所嫁之人非嫁前所見之人,雖然自己心有不甘,但她還是認了命,并且還是努力和羅全過上了簡單的生活。她和段柳綿的一段感情是趙繡鳳一生的意難平,大概也是讀者的意難平。段柳綿對趙繡鳳是一見鐘情,無奈那天他只是替忽然哮喘發(fā)作的羅全相親,此后他對趙繡鳳一半是愛情一半是愧疚,經(jīng)歷了趙繡鳳采蘑菇麻達山一事后,兩人的感情突破防線,但這段感情隨著段柳綿的犧牲而結(jié)束,徒留“綿繡河山”成為趙繡鳳心底永遠的烙畫。
“女性與自然”作為一種修辭或表意系統(tǒng),已經(jīng)成為中國文學常見的象征符碼,生態(tài)女性主義者認為,“女人是更契合大地、更為植物性的生物,一切體驗都更為統(tǒng)一,比男人更受本能、感覺、愛情左右,天性上保守,是傳統(tǒng)、習俗和所有古舊思維形式和意志形式的保護者,是阻止文明和文化大車朝單純理性的和單純‘進步的目標奔馳的永恒制動力?!盵1]趙繡鳳是無聲的不言者,小說中除了關于自己身世的講述,來到野鵲嶺的人生經(jīng)歷幾乎都是我從馬小偉處的道聽途說,最多在大家和她開玩笑時,她只是極不自然地說句“去你奶奶孫子的”,而印象最深刻的話還是那句,“山里的東西都這樣,在山里的才是最原始的,新鮮的,一出山,就變味了?!绷缽V致力于對底層人物困境人生的書寫,在生存的各種磨難中凸現(xiàn)復雜的人性,以及她們對自然更為虔誠的態(tài)度,比如“趙繡鳳春季里上山,在路上一個車轍溝里,發(fā)現(xiàn)一攤蛤蟆甩的籽(產(chǎn)的卵),那是成千上萬條生命啊……她摘下頭巾,鋪在地上,用手把黏糊糊的蛤蟆籽捧到頭巾上,然后兜起來,走幾里路,把它們放到河泡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成千上萬顆蝌蚪在自由地舞動”。女性在大自然面前,表達出一種本真的天然的情感,傷痛和仇恨會在自然中獲得平息和撫慰,自然成為女性的心靈避難所。廉世廣是一位有社會責任感和生態(tài)良知的作家,在他的很多小說中,在對底層敘述中,穿插了對生態(tài)問題的反思。他善于將個體在現(xiàn)實社會中的生存困境與對世界上所有生命的終極關懷聯(lián)系起來在作品中加以表現(xiàn),這體現(xiàn)了作家對社會精神危機和生態(tài)危機的思慮之深,憂懷之廣。
趙繡鳳是被時代列車拋在社會邊緣的底層群體中的一個,艱難困厄是其生活的常態(tài),窘迫的生活中也曾哀怨憂傷,但最終還是選擇堅強樂觀面對,只是曾經(jīng)的傷痛難以忘卻但不愿再提起。分享不到時代快速發(fā)展帶來的便利或者也是不愿意投入時代發(fā)展的激流,但對善良正義的堅守從不妥協(xié),趙繡鳳選擇一個人主動留在野鵲嶺林場,孤苦而又充滿暖意的生活著?!恫菽静谎浴窌鴮懥说讓尤松娴钠D難和他們在苦難中的吁求以及對良知與正義的堅守,同時也表達了作家對發(fā)展中帶來的一些問題的憂慮。“真正有思想、有血性的作者,寫作不只是一種姿態(tài),還是作者守護和忠于自己內(nèi)心和靈魂的方式,面對每一種生命發(fā)出的聲音,哪怕是最卑微、最無助、最弱小的存在,作家也會用心去傾聽。除了自身的道義和良知,還由于在他們的寫作背后有著巨大的支持,這種支持來自人類生存的共同需要,來自人性的呼喚,來自人類在自身歷史發(fā)展中無法遺忘的生命感和歸屬感?!盵2]
注釋:
[1][德]馬克斯·舍勒.資本主義的未來[M].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7:89
[2]薛桂梅.生態(tài)文學與文化[M].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8:52
作者簡介:孫勝杰,女,漢族,黑龍江哈爾濱人,文學博士,哈爾濱學院副教授,中國人民大學訪問學者,主要研究方向為地域文化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