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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婦之死

        2023-07-20 22:51:28孫志明
        今古傳奇·單月號 2023年4期
        關(guān)鍵詞:瑞昌寡婦

        孫志明

        賭徒好色,膽大包天;翻墻跨院,施放迷煙。寡婦貪財,為虎作倀;良婦失察,白璧染瑕。父女隱忍巧設(shè)計,一箭雙雕懲元兇!

        七盤磨村的保長柳樹德一夜沒有回家,第二天早上,有人跑來告訴他:“柳保長,大事不好,村西頭的蘇寡婦死了!”

        “去去去,別掃興。”柳樹德一雙眼睛里滿是血絲,盯著手中的牌,頭都不抬一下。

        “蘇寡婦真的死了!”又一個村民跑進來說。

        “知道啦,別亂,別慌?!绷鴺涞吕^續(xù)摳牌、打牌,眼看這把牌要贏,他顯得非常興奮。

        他爹柳老滿來了,氣喘吁吁的。柳老滿一腳踢翻牌桌,大聲吼道:“臭小子,你還死在這里不走是不是?蘇寡婦被人殺了!”

        柳樹德一愣,這才不大情愿地站起來,手里的牌卻依舊舍不得放下。

        柳老滿氣得直跺腳,恨恨地罵道:“虧你還是保長,玩起牌來不要命,丟人現(xiàn)眼!”

        柳樹德這才急慌慌地跑到蘇寡婦家。

        已經(jīng)有人爬到蘇寡婦家的屋頂上,用木棒敲著鐵桶,高喊個不停:“蘇寡婦,快回來!蘇寡婦,快回來……”

        舊社會的農(nóng)村,老百姓都很迷信,只要有人非正常死亡,上了年紀(jì)的人便會叫人爬上屋頂,用木棒敲打鐵桶或鐵鍋,呼喊著死者的名字。按老輩人的說法,剛死去的人魂兒離開不遠(yuǎn),站在高處使勁喊便能喊回來。也確實有被喊回來的,可能是死的人沒死透,魂兒沒跑遠(yuǎn),一喊就真的回來了。

        柳樹德拉長臉,讓最先發(fā)現(xiàn)蘇寡婦被人殺死的那個村民細(xì)說情況。

        那人激動地說:“我今天一大早到蘇寡婦家取我老婆的新衣,發(fā)現(xiàn)蘇寡婦家的院門大開著,進院一看,中間屋門和廚房的門也開著,我站在院中連喊了三聲‘蘇寡婦,卻不見她出來。我心中疑惑,走進中間屋里一看,發(fā)現(xiàn)蘇寡婦躺在炕上,血淋淋的,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著房頂?!?/p>

        柳樹德聽完,進到蘇寡婦家的中間屋里,心驚膽戰(zhàn)地看了幾眼。場面很血腥,蘇寡婦光著身子,胸口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刀,血流了一地,眼睛睜得圓圓的,好像在盯著他。柳樹德身子一哆嗦,遲疑了一下,趕緊一步跨出門來。他搖了搖頭,揉了揉干澀發(fā)困的雙眼,似乎這樣能讓他昏昏沉沉的腦袋略微清醒一些。

        作為七盤磨村的保長,柳樹德首先想到的是蘇寡婦的婆家再無其他人,就她孤零零一個。他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對幾個村民說:“去,就說是我說的,到張家棺材鋪賒個棺材回來?!苯又?,他把誰搭喪棚,誰扎喪棒,誰縫孝衣孝帽,誰剪紙糊花等一應(yīng)事兒分派了,并指定幾個人把屋門關(guān)死,要他們好好保護現(xiàn)場。

        然后,他長吁一口氣,說:“蘇寡婦婆家沒人,但她娘家有人,這事不能馬虎?!?/p>

        蘇寡婦長相俊俏,身段極好,性格開朗,是個讓男人日思夜想的人兒。她平日里靠幫人繡衣服、鞋襪為生,最近聽說攀上了鄰村的一個什么高枝,突然穿金戴銀起來,花錢如流水一般,惹得村民們眼紅不已。

        很明顯這是一起謀殺案,年紀(jì)輕輕的蘇寡婦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柳樹德立刻趕往區(qū)公所報案。

        區(qū)長李瑞昌接到報案后,趕緊帶上幾個兵丁,跟在柳樹德身后,匆匆趕往七盤磨村。

        路上,李瑞昌問柳樹德:“尸首你看了嗎?”

        “看了?!?/p>

        “是怎么被人殺死的?”

        “好像是用刀。”

        “怎么是好像,你沒細(xì)看?”

        “區(qū)長,死人有點兒香艷,圍觀的人多,我沒敢細(xì)瞅?!?/p>

        “怎么個香艷法?就因為她是個漂亮寡婦?”李瑞昌笑了笑。

        “不僅僅是寡婦,而且還光著身子呢?!?/p>

        “哦,現(xiàn)場保護起來了吧?”

        “保護得好著呢。”

        李瑞昌想了想,又問:“蘇寡婦這個女人,一向品行怎么樣?”

        柳樹德?lián)现竽X勺,說:“怎么說呢,她男人是被瘋狗咬了后,得了狂犬病死的,死前也沒給她弄出個一兒半女。她男人死了好幾年了,她一直沒改嫁,一個人過日子,可是她也不安分,屋里常有男人進出?!?/p>

        李瑞昌“呵呵”兩聲,說:“這也不難理解,年輕守寡,人又長得標(biāo)致,就是她能熬住,別人也會惦記她?!?/p>

        “區(qū)長說得對,確實是這么回事兒?!绷鴺涞滦ξ攸c頭。

        李瑞昌說:“看一個女人的好壞,不能僅看外表,外表光鮮亮麗,有可能恰好隱藏了她內(nèi)心的貪婪、虛榮和自私?!?/p>

        柳樹德一聽區(qū)長的話高深起來,不敢接茬兒,只能邊走邊忙不迭地點頭。

        李瑞昌等人抵達七盤磨村時,蘇寡婦家門前早已人滿為患了。

        李瑞昌和柳樹德進屋。這是三間房的中間正屋,此時此刻,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的晨光,映在蘇寡婦不著衣褲的裸體上,直晃人的眼睛。

        李瑞昌吸了吸鼻子,努力擠走腦袋里的雜念,定睛細(xì)看,只見蘇寡婦豐滿的胸口上果真插著一把尖刀,刀尖深入體內(nèi),體外只露出個刀柄,看來是被扎破了心臟;刀柄很干凈,沒有留下一絲兒血跡或手印。她的右手握著一條紅色的吊墜,吊墜繩明顯是被割斷的。李瑞昌暗想,割斷吊墜繩的刀應(yīng)該就是插在她胸口上的那一把。他又仔細(xì)地查看了一番屋內(nèi)的情形,發(fā)現(xiàn)靠墻的小飯桌上有兩雙筷子、兩個酒杯、兩個茶杯,以及吃剩下的飯菜??礃幼幼蛲磉@里有兩人對飲,可是很奇怪,屋子里怎么不見酒壺?

        在柳樹德的引導(dǎo)下,李瑞昌又來到西屋和東屋。因看不出有什么異常,他便叫進來幾個平日里跟蘇寡婦走得較近的村民,讓他們幫著細(xì)看了一下,村民們都說蘇寡婦家中的一切陳設(shè)照舊,沒有丟什么東西,倒是有些物品變成新的了。再看院門和三間正屋的門窗,都完好無損,沒有被撬動的痕跡,可見這并非一樁劫財殺人案。

        李瑞昌將雕刻著觀音像的吊墜拿在手里顛看著,發(fā)現(xiàn)吊墜雕琢得很精美,通體翠綠中帶著奶白色,純凈而锃亮,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刻的?!澳写饔^音女戴佛”,這樣的吊墜應(yīng)該是有錢的年輕男子所有,作案者肯定是個年輕人。李瑞昌在心中暗暗揣測。

        蘇寡婦胸口的那把兇刀,是不多見的一種仿琺瑯紋飾的短刀,這種短刀據(jù)說一般有雌雄兩把,雄刀上繪有雙魚花紋圖,雌刀上繪有蜜蜂撲花圖;刀柄一般為白銅打造,刀身為生鐵打造。此刀鋒利但柔韌性不夠,在使用時容易折斷。眼前的這把刀上刻著雙魚花紋,顯然是雄的。

        李瑞昌越想越覺得案情蹊蹺,兇手既然能殺死蘇寡婦,為何要留下吊墜?而且連兇器也不帶走,這不是故意要給人留下證據(jù)嗎?

        權(quán)衡再三,李瑞昌決定從吊墜著手調(diào)查。

        村民們對蘇寡婦白白的身子很感興趣,尤其是有些男人,他們對蘇寡婦雖已僵硬但不失標(biāo)致的身子,流露出超乎異常的熱情,那白得耀眼、極其細(xì)嫩的皮膚,刺激得某些青皮后生按著腿間,血沖腦門,回家輾轉(zhuǎn)難眠;而那些結(jié)過婚的色鬼,回家后則對自己的老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天稍黑的時候,蘇寡婦被殺的事情已被完全傳開了,柳樹德發(fā)現(xiàn)人們的議論五花八門,有人說是蘇寡婦新攀上的高枝把她給殺了,原因是他在蘇寡婦家撞到了她的另一個相好,兩人互相看不順眼就大打出手,蘇寡婦幫一個勸一個,其中一個一激動,就一刀捅死了蘇寡婦。有人說,是土匪或是盜賊闖入蘇寡婦家,先把她輪奸了,然后再把她殺了……

        那段時間,七盤磨村無論是白天黑夜還是茶余飯后,人們都在議論蘇寡婦被殺的事。蘇寡婦白嫩的身子在村民們的腦海里縈繞、纏繞,男人們反復(fù)遐想著蘇寡婦被殺時的情景……

        這天吃過晚飯,柳樹德蹲在院門口抽煙袋。盡管各種傳說有鼻子有眼,但他并不相信,覺得事情絕對沒有那么簡單。他見區(qū)長李瑞昌的弟弟李瑞邦從村東頭走過來,便馬上站起來迎了上去。

        柳樹德笑著說:“瑞邦兄弟,你哥這幾天很忙吧?”

        “能不忙嗎?咱村出了人命案,縣里讓我哥審理呢,對了,區(qū)里讓各村保長提供線索,你這兒咱可把話帶到了,有什么線索立馬報告給我哥?!?/p>

        柳樹德點頭道:“那是自然?!庇值?,“聽說這事是蘇寡婦的相好干的?”

        李瑞邦搖搖頭,說:“這可不好說,她的相好多著呢,若坐在一桌,還有端盤子提壺的,你知道是哪一個?”

        柳樹德嘻嘻一笑,說:“那還不好辦!把那些人一個個逮了,挨著用刑不就是了!”

        “你本事大,那你去抓人??!”李瑞邦沒好氣地來了這么一句,邁開步子就要走。

        柳樹德一把拉住他的衣袖,說:“你剛才說,縣里讓你哥審案,你哥有點兒眉目沒?”

        “你去問他吧,我哪里清楚!”李瑞邦一甩袖子,頭也沒回地離開了。

        李瑞昌從吊墜入手,派人去調(diào)查縣城里賣珠寶的店鋪,從買那款相同吊墜的人著手查起,他相信,這樣能夠很快鎖定嫌疑人。

        不出三天,果然查到了一個叫宋寶勝的人買過那款吊墜。

        宋寶勝正在城西他一個朋友家里躲著,夜已深了,他在炕上翻來覆去,嗓子、舌頭疼得他喘不過氣來,折騰到雞叫,總算昏沉沉睡著了。

        “咣當(dāng)”一聲,門被踢開,宋寶勝分明看見是區(qū)公所的區(qū)兵破門而入,他們不由分說,撲上來壓住宋寶勝,五花大綁地把他捆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街上站滿了人,他的兩個老婆給區(qū)兵磕頭,被區(qū)兵一腳踢開。宋寶勝看到區(qū)兵沒有把他押到區(qū)公所,而是把他押到城東外的蘿蘿灣,區(qū)長李瑞昌正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旁邊站著幾個區(qū)兵。

        李瑞昌喊了一聲,幾個區(qū)兵把宋寶勝按在地上,幾桿槍抵住了他的頭,他剛想轉(zhuǎn)過臉去問李瑞昌為何抓他,“砰”的一聲槍響了,他的半片腦殼飛了起來。

        宋寶勝“嗷”的一聲,激靈醒來,渾身是汗水,嗓子舌頭更疼了。他想起了曾經(jīng)跪在蘇寡婦面前起的一個毒誓,這個噩夢預(yù)示著什么?

        宋寶勝在石橋村是個地主,但他這個地主有些來路不正。

        想當(dāng)年,宋寶勝挖空心思,搭上幾年的軟磨硬泡,一個目的眼看就要達到。

        那一年的那一夜,西風(fēng)烈,寒夜空,是決定宋寶勝今后命運的一個晚上。過了今晚,期限還剩最后三天,那小子若還拿不來錢,事情基本將可定奪。

        抽完最后一袋煙,喝完最后一碗茶,宋寶勝進入躊躇滿志的夢鄉(xiāng)。

        一米八九的個頭,濃眉大眼,挺直的身架骨,宋寶勝英俊得不像話。可他一貧如洗,棉襖棉褲油漬膩滑,硬如盔甲,破了的洞里塞著麥草,腰里扎著變黑的草繩。棉鞋的前頭張開著快到腳中間,用麻繩纏綁著。麻繩污黑,那鞋從后面看似是布的,從前面看就是一雙麻草鞋。

        貧窮的原因是他好吃懶做,嗜賭如命。

        他賭掉了自己的全部家當(dāng),包括老婆孩子。

        但他仍然不死心,繼續(xù)賭,想把輸?shù)舻脑贀苹貋怼?/p>

        有句順口溜,正是對他這樣的賭徒的寫照:腰桿上系根繩,天天輸死個人。本想著去上吊,又怕明天會贏。

        他懷著這樣的心態(tài),除非最后走上絕路,否則是不會悔改的。

        他在石橋村就是一條喪家犬,人人厭惡,戶戶白眼。

        真不知他的一日三餐是怎么解決的,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有時還色心熾熱,瞅空騷擾村里的年輕媳婦、漂亮女孩。

        村里人躲他就像躲瘟神一樣,怕自家女人被他摸一把,撓一下,甚至萬一被他污了,豈不是身上抹上屎,惡心死人?最要命的是他孤家寡人一個,誰能奈何他?

        可就是這么個人,也有跟他對脾氣的。

        陳歌龍是村里地主的獨生子,自幼嬌生慣養(yǎng),上過學(xué)堂,無職可任,游手好閑。

        村里最閑的兩個人,一個是他,一個是宋寶勝。

        兩個懶漢,一個村東,一個村西,如幽靈,似鬼魂,常會碰見,臭味相投。

        貧窮限制了宋寶勝的想象力,貧窮也刺激了宋寶勝的想象力。

        他常跟著陳歌龍去陳家大院混吃殘羹剩飯,陳家生活的富裕令他瞠目結(jié)舌。

        慢慢地,他在心底竟冒出了一個令他瘋狂的念頭:取代陳歌龍!這個念頭剛冒出來時,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大跳。但是,隨著去陳家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這個念頭漸漸地攫緊了他的心,使他有時手舞足蹈,有時頭頂冒汗,心跳得難受。

        陳歌龍沒啥大的壞毛病,就是太閑。閑人對什么都好奇。宋寶勝有意無意帶陳歌龍去賭。當(dāng)然,宋寶勝每次上桌,都是陳歌龍出賭資。宋寶勝身無分文,贏了是陳歌龍的,輸了更是他陳歌龍的。

        說來也很奇怪,自打宋寶勝和陳歌龍兩個人一起賭博后,竟然贏多輸少,不像宋寶勝以前那樣總是輸。

        陳歌龍很高興,時不時會給宋寶勝丟幾個零花錢。

        不知不覺間,宋寶勝手里積累了些閑錢。他開始教陳歌龍賭博。

        陳歌龍的賭技“日新月異”,能上桌了,有贏有輸。

        宋寶勝說:“陳少爺你跟我賭吧。”

        “賭就賭吧,你那幾個小錢經(jīng)不住我贏?!标惛椠埪唤?jīng)心地說。

        陳歌龍得意中手癢,賭來賭去,他手里沒錢了,就到管家那里要。

        管家說:“你娘常年病在床上,你爹臨死時托我管好這個家,還讓我管教你,你不學(xué)無術(shù)也就罷了,整日游手好閑的,還沾上了賭博,那可是個無底洞?。 ?/p>

        陳歌龍不管不顧,死纏硬要,性子上來,還用拳頭伺候。老管家心死了,想著自己挨打受氣,守住這個家也是他姓陳的,守不住也是他陳歌龍敗的,自己還是守住這把老骨頭吧,于是對陳歌龍有求必應(yīng)。

        陳歌龍的娘有病,但沒病死,結(jié)果被他給活活氣死了。

        陳歌龍沒人約束,賭性大發(fā)。每從賭桌上垂頭喪氣出來,宋寶勝總是說:“少爺你跟我賭吧?!?/p>

        陳歌龍說:“我沒錢,不玩。”

        宋寶勝說:“你有地呀,你押地,我押錢,這樣也用不著跟家里要錢?!?/p>

        陳歌龍在猶豫中還是賭了。兩三年過去,他家的地今天一塊,明天一塊,陸續(xù)到了宋寶勝的名下。

        宋寶勝有了地,有了錢,但他還是那身爛得不能再爛的黑棉衣,不建宅院不置家當(dāng),只把地租給別人種。

        宋寶勝在那晚一直等到天亮,西風(fēng)還在怒吼,天還是陰沉沉的。陳歌龍終究沒有籌上錢。

        三天很快過去,陳歌龍實在無力償還那筆巨額賭債,只好把宅院抵給了宋寶勝。

        陳歌龍被宋寶勝趕出了陳家大院,他望著生他養(yǎng)他的大院成了宋家大院,心頭五味雜味,漸漸地,抽絲剝繭地,仇恨的味濃了起來,折磨起他來。

        他無處安身,蜷縮在麥場上的小棚子里,一個冬天過去,村里的人很少見他出來。

        日子漸暖,他終于像個幽靈似的游蕩在村里村外,如喪家之犬。

        春暖花開時,陳家大院突然被一場大火燒毀。陳歌龍也隨之消失。

        大院著火的那晚,宋寶勝跟幾個賭友在另一個村子熬了一夜,第二天他才知道陳家大院被人燒了。陳家的浮財,除了一對仿琺瑯彩繪的雌雄寶刀,因宋寶勝愛耍拳掄棒,常帶在身上,保留了下來,其他盡毀。不過陳家的地還在。宋寶勝便在原陳家大院的地址上重建了房屋,但規(guī)模比起原來的陳家大院差多了。幾年后,宋寶勝娶了大小兩個老婆,整日里不是舞刀弄槍就是拈花惹草,身邊常有一群狐朋狗友為伴,漸漸由賭徒變成了紈绔子弟。

        宋寶勝從牌桌上一個七盤磨村賭友的口里,聽說了蘇寡婦的美色。那個賭友說的次數(shù)多了,引起了他的好奇心。獵色之性難改,不知是通過賭友的牽線搭橋,還是宋寶勝自己,反正是勾搭上了蘇寡婦。蘇寡婦的鄰居時??吹剿蟀胍惯M入蘇寡婦家,第二天一大早又偷偷摸摸地從蘇寡婦家出來。

        李瑞昌手下的人把宋寶勝的這些老底調(diào)查了個一清二楚,種種跡象表明,宋寶勝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李瑞昌帶著人去抓宋寶勝,誰知到了石橋村后卻撲了個空,宋寶勝躲得不見了影兒。問他的兩個老婆,也問不出個結(jié)果。區(qū)兵們隨即到處搜捕,在城西一個村子通往縣城的半路上,他們遇見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截住一盤問,竟是宋寶勝的朋友,原來宋寶勝躲在這人家里。

        宋寶勝被抓獲,區(qū)里連審了他幾天,他卻拒不承認(rèn)自己殺了蘇寡婦。李瑞昌見他也算是個富戶,先沒有動刑,只是把他吊在梁上。宋寶勝熬不住,殺豬似的號叫,硬是不說一個字。號累了,他便耷拉著腦袋不出聲,鼻涕口水蜘蛛線似的掉在脖子前的圍巾上。

        這天晚上,李瑞邦來到區(qū)公所,見到哥哥李瑞昌后,他把一個布包放在桌上,里面包著二十塊銀元。

        李瑞昌臉一板,問道:“誰送的?”

        李瑞邦忙說:“是柳保長托我送給你的?!?/p>

        李瑞昌驚訝道:“柳保長?他摻和這事干什么?”

        李瑞邦說:“宋寶勝的大老婆找到柳保長,哭哭啼啼地托他救人,柳保長轉(zhuǎn)頭又托了我?!?/p>

        李瑞昌把手一揮,說:“拿走!拿走!人命案子豈可兒戲?再說,這人跟我們還有柳保長非親非故,這樣做不值得。”

        李瑞邦忙把布包揣在懷里,問:“真是他干的嗎?”

        “肯定是他,”李瑞昌語氣堅定,“不然他躲著干什么?”

        李瑞邦臉一沉,說:“這小子賊膽真大,他承認(rèn)了嗎?”

        “他嘴死硬,不承認(rèn)殺了人?!?/p>

        李瑞邦問:“哪咋辦?總得有個結(jié)局吧?”

        李瑞昌沉吟著說:“縣里也在催,叫拉出去斃掉算了,可我想弄清一些證據(jù),不能讓他不明不白地死在我手里。后天縣里來人要監(jiān)審,得動刑,他能挺過去算他厲害?!?/p>

        “動啥刑?”李瑞邦小心翼翼地問。

        李瑞昌半天才說:“重刑?!?/p>

        李瑞邦沒再問,他知道,再問也是白搭。

        過了片刻,李瑞昌有點兒氣憤地說:“并不是我想動刑,是縣里的指示,我對上對下總得有個交代。這小子本是個窮困潦倒的賭徒,心術(shù)不正,設(shè)計謀奪了陳家的家產(chǎn)不說,還到處拈花惹草,為富不仁,現(xiàn)在竟然殺了人!他這是茅房里打燈籠,找死(屎),天理也難饒他!”

        “那他殺蘇寡婦是為了啥?”

        “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p>

        縣里派來的監(jiān)審官,長著一張高眉骨的臉,給人一種沒有造化完畢的感覺。他高高在上地坐在區(qū)公所里,目光脧著下面跪著的宋寶勝和眾人。

        李瑞昌問:“宋寶勝,你為何要殺死蘇寡婦?你與蘇寡婦究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秘密?”

        宋寶勝搖頭,依舊不肯說一句話。

        李瑞昌拍了一下桌案,問:“你跟蘇寡婦不是相好么,為何要殺她?”

        宋寶勝扭動著脖子,拼命地?fù)u頭。

        “你的意思是你沒殺蘇寡婦?”

        宋寶勝嗚嗚著點頭。

        “那這把刀可是你的?”

        宋寶勝點頭。

        “既然是你的,怎么插在蘇寡婦的胸口上?”

        宋寶勝急得又是搖頭,又是一陣嗚哇。

        李瑞昌讓人拿掉宋寶勝的圍巾,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后面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勒痕最中間的皮破了,滲出過血跡。

        李瑞昌拿出那條吊墜,離開桌案,走上前,往宋寶勝的脖子上一環(huán),吊墜的紅繩尺寸剛好,若是不被割斷,戴在宋寶勝的脖子上剛好合適,說明蘇寡婦手里緊攥著的這條吊墜就是他的。

        李瑞昌又問:“宋寶勝,大熱天的,你圍個圍巾干啥?這個吊墜是你的吧?”

        宋寶勝盯著吊墜看了一眼,先是一愣,后是驚恐,然后是憤怒,他雙目怒睜,激烈地扭動著身子,欲跳起來大喊大叫。兩個區(qū)兵壓著他的肩膀,使他無法站起。他掙扎了幾下,只能搖頭,嗓子嘶啞,口里嗚嗚哇哇好一陣子。

        李瑞昌皺起眉頭,剛想再問,“高眉骨”在臺上發(fā)話道:“這個人犯是啞巴嗎?”

        李瑞昌轉(zhuǎn)過身,說:“報告監(jiān)審官,好像不是?!?/p>

        “那他怎么不會說話!看看他的嘴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李瑞昌點頭示意,上來兩個區(qū)兵,一個扯著宋寶勝的頭發(fā),使其頭部往后仰著,另一個使勁地把他的兩腮一捏,宋寶勝的嘴巴頓時成了“O”型,嘴里滿是血泡,舌頭已經(jīng)壞死了。

        李瑞昌一愣,臉上顯出不明所以,原以為宋寶勝是故意裝瘋賣傻,沒承想竟真的是舌頭壞了,說不出話。他給監(jiān)審管稟報后,轉(zhuǎn)而一想,好好的一個人,舌頭嗓子早不壞遲不壞,為何偏偏這幾天壞了?

        從宋寶勝的嘴里顯然問不出什么,李瑞昌便讓傳訊宋寶勝的鄰居,鄰居們都說宋寶勝的舌頭很可能是賭輸了錢被人弄的,不久前宋寶勝賭輸了錢,贏錢的人找上門來,宋寶勝不但沒還錢,還辱罵了那人,那人也是個狠角色,威脅說要是再不還錢,遲早要弄廢宋寶勝,后在眾人的反復(fù)勸解下才作罷。

        李瑞昌聽罷點頭,接著審宋寶勝的兩個老婆。兩個女人支支吾吾,但大體意思是前些日子確有人上門追要賭債,在院門前吵鬧過,但宋寶勝的舌頭是怎么壞的,她們也不知道。

        李瑞昌命人把從宋寶勝的家里搜出來的一把蜜蜂撲花圖雌刀拿來,跟插在蘇寡婦胸口的那把刀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確是一對。

        雌雄雙刀、吊墜都在,眼見證據(jù)確鑿了,李瑞昌問宋寶勝還有什么話說。宋寶勝盯著雙刀,驚得癱在地上,滿頭大汗,面如土色。忽然,他明顯想爭辯,抬起頭來,土色的臉漸漸漲紅,連怒睜的兩眼也紅了。他嗚嗚啦啦一陣,被一個區(qū)兵一腳踹倒,一米八九的身子趴在地上,濃眉大眼里流出淚水,最后他耷拉下頭,一張英俊的臉緊貼在地上,蜷縮著不再吭聲。

        眼見得宋寶勝無法說話,李瑞昌就讓宋寶勝在紙上寫字認(rèn)罪。宋寶勝拼命搖頭,他不識字,不會寫,也不肯寫。

        李瑞昌讓區(qū)兵給宋寶勝上刑,打板子、上夾棍、夾手指,宋寶勝被打得慘叫聲連連,叫聲先是拖長的聲腔,后是斷斷續(xù)續(xù),在午后時分像是驢叫的感覺,既嘹亮又嘶啞,陰森森的,帶著冤氣,與屋外吹進來的帶著泥土味兒的西風(fēng)混合,令人毛骨悚然?;杷肋^去幾次,又用冷水澆醒繼續(xù)拷問,宋寶勝終于忍受不住,在口供上按了手印,承認(rèn)殺死了蘇寡婦。

        李瑞昌松了一口氣,這件案子算是破了,他對上對下終于可以有個交代了。

        稍稍了解宋寶勝情況的人都知道,在石橋村,宋寶勝就是一條喪家犬,人人厭惡,戶戶白眼,鄰居們尤其對他當(dāng)年通過賭博的方式謀奪陳家家產(chǎn)一事十分憤慨,再加上他根基不深,富了后小人得志,不結(jié)人緣,還飛揚跋扈,到處眠花宿柳,現(xiàn)在又殺了人,都恨不得他馬上被槍斃,于是他們紛紛出來指證是宋寶勝殺死了蘇寡婦。

        李瑞昌正暗自得意,冷不丁“高眉骨”在他耳邊說道:“李區(qū)長,你以為這個案子就這么簡單?”

        李瑞昌嚇了一跳,忙問:“監(jiān)審官,您看出了什么破綻?”

        “高眉骨”“嘿嘿”兩下,陰聲道:“那兩件物證,你不覺得可疑嗎?哪有兇手殺了人,把兇器和自己身上的物件留在現(xiàn)場的?再說,他殺蘇寡婦的動機呢?”

        李瑞昌心里又是一跳,這一點他也想到過,但從宋寶勝離家躲避抓捕這件事上,還有他脖子上的勒痕,再加上兩件現(xiàn)場的物證,他認(rèn)定宋寶勝心里有鬼,宋寶勝就是兇手;至于殺蘇寡婦的動機,他舌頭嗓子壞了,說不出來而已,這會兒審也審了,宋寶勝也承認(rèn)了,指印也按了。聽監(jiān)審官這么一說,李瑞昌心里一下子也沒了底,細(xì)細(xì)一想,案子確實經(jīng)不起推敲,頭上頓時冷汗直冒,生怕監(jiān)審官責(zé)怪他草菅人命。

        李瑞昌眼珠一轉(zhuǎn),硬著頭皮辯解道:“監(jiān)審官,您說的不是沒有道理,但也許是兇犯殺人后倉皇逃離,沒來得及拿走兇器和那個吊墜。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案發(fā)后他為何要躲藏?他脖子上的那道勒痕又是怎么來的?”

        “高眉骨”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他停頓了一會兒,又發(fā)出了幾聲陰森森的冷笑,笑完,陰鷙的眼神盯了李瑞昌一會兒,然后伸手拍了拍李瑞昌的肩膀,連連道:“好,很好,這樣最好?!闭f罷,起身回了縣里。

        宋寶勝于是被判為槍決。案卷呈報上去,經(jīng)縣里、省里復(fù)核后,立即執(zhí)行。

        縣城東門外的蘿蘿灣名氣很大,一條大道在那里形成了個三岔口,一條向西進城,往南有個岔路,通向南鄉(xiāng),蘿蘿灣在往北的岔道旁,有一個不大的山灣灣,山灣、山坡,還有山頂上到處都是墳堆,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縣里凡是槍斃人的宣判大會,都是在蘿蘿灣開,頭面人物站在山坡上,老百姓站在坡下。宣判會一結(jié)束,人犯就被斃在坡下的亂石灣里。這一場景一直沿襲到上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倒在蘿蘿灣的人有多少,誰也說不清。這是一個讓人望而卻步的地方。

        柳樹德趕到蘿蘿灣時,坡下已擠滿了人。他和其他保長被叫到山坡上,站在李瑞昌身邊。坡下有一排區(qū)兵,持槍立在那里。坡下不遠(yuǎn)處有幾輛木車,幾個區(qū)兵站在那里,宋寶勝跪在他們中間。

        李瑞昌掃了一眼人犯,他差點兒認(rèn)不出宋寶勝來,原來英俊的臉腫得像個大大的豬尿泡,白得透亮,濃眉下的兩個大眼睛被腫起來的臉肉擠成一條縫,透著絕望,口水鼻涕順著嘴角滴落在衣服上。他不時地扭動一下身體,而站在他身旁的區(qū)兵也時不時地會踢他幾腳。

        “高眉骨”和李瑞昌都講了話?!案呙脊恰敝v話時,兩撮眉毛上下跳動,看上去心情很不錯。李瑞昌面色凝重,講得有點兒緊巴。兩個人講的什么,柳樹德一句也沒聽進耳朵。

        宋寶勝被押到坡下時,人群一陣騷動。在人群的東邊還跪著幾個人,他們沒有被捆綁,這樣的場面人們看得多了,知道他們是來陪斬的。

        李瑞昌講完話,一個挎短槍的區(qū)兵喊了一聲“準(zhǔn)備”,十幾個區(qū)兵便列隊圍著犯人跑了一圈,最后站在犯人的后面。有兩人舉起槍,抵在犯人的腦后??娑虡尩膮^(qū)兵用力地一揮手,槍響了,宋寶勝應(yīng)聲倒地。

        這是發(fā)生在1932年秋天的事,宋寶勝被槍斃后,在縣城及四鄉(xiāng)八鎮(zhèn)影響很大,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就漸漸地淡忘了這件事。

        縣城往北幾十里有個村子——小北村,此村雖然不大,名聲卻不小,周圍的村莊及南來北往的行客,尤其是落單的行人,對這個村子里的人大多敬而遠(yuǎn)之。小北村的人跟其他村的人一樣,都很窮,正因為窮,才讓人怕。說起小北村的人,外村人會用手在下巴下一抹,做一個割喉的動作,這動作道出了這個村里人的營生。

        1952年,新成立的政府在一次剿匪行動中,俘獲了土匪17人。土匪頭子喬文元就是小北村的,人稱“喬二天爺”。他為了立功活命,供出了二十年前他和另一個同伙犯下的一樁舊案,這樁舊案才是當(dāng)年七盤磨村蘇寡婦被殺的真相。

        時光倒回到1932年的春天。

        石橋村新富起來的宋寶勝,帶著一群狐朋狗友在縣城里胡吃海喝一天,第二天回石橋村時,在縣城北郊的陌上,偶遇了一位令他失魂落魄的佳人。佳人明眸皓齒,一顰一蹙展現(xiàn)著國畫中才有的清麗風(fēng)姿,猶如行走的仕女圖。春日里的陌上千紅萬綠,田園樹花碧草,被她映照得頓失光輝。她的燦爛使人不敢近前,不望她一眼尚可,望過一眼后,癡癡的眼神在深藍(lán)的天空、遼闊的陌上再無處可放。

        宋寶勝大著膽子走到女人跟前。

        雖說陌生,出于禮貌,女人竟對宋寶勝微微點了點頭,粲然一笑。而這一笑,竟連陌上的春意盎然又黯然失色了幾分,更使風(fēng)流成性、自作多情的宋寶勝頓覺身體輕飄飄,好似魂飛天外了。

        宋寶勝愣在原地,身子不能動彈。

        “哈哈,今天真是個好日子,這城外陌上,人來人往,誰不是匆匆過客,老天對我太好啦,使我有幸相遇美人,實屬命中注定,感謝天意成全!”宋寶勝一陣竊喜,腦海中盡是與她像兩只翩翩的蝴蝶,徜徉流連于旖旎花叢中的畫面。

        眼看著佳人朝七盤磨村走去,宋寶勝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沒有跟幾個狐朋狗友說出他的心思。他一直在笑,可眸子里像獵人碰見獵物一樣的貪婪卻絲毫沒有掩飾。

        宋寶勝無心思回家,和幾個狐朋狗友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佳人后邊,直到佳人進了村子,敲開蘇寡婦家的院門,款款進去,院門關(guān)上,他們方才回轉(zhuǎn)。

        魂銷骨碎的宋寶勝怏怏不樂地回到石橋村,無精打采,無視兩個老婆在眼前晃來晃去,整天長吁短嘆,抓耳撓腮。一到晚上,他就輾轉(zhuǎn)炕上,難以入睡,心想今生若不能與這樣的美人兒風(fēng)流于枕席,豈不枉活一生?

        跟著宋寶勝混吃混喝的幾個損友,從宋寶勝的眼神里早已明白了他的心思,不用宋寶勝吩咐,他們就主動打探,很快得知令他們的宋哥茶飯不思的那位佳人是城里朱家的兒媳,名叫譚秋紅,今年才十八歲,嫁到朱家不到半年。不過,譚秋紅的父親在縣里做官。她隔三岔五會去蘇寡婦家向蘇寡婦學(xué)習(xí)刺繡。

        宋寶勝一聽來了精神,想起了七盤磨村的一個賭友曾經(jīng)說過蘇寡婦是個大美人,他當(dāng)時也沒多放在心上,現(xiàn)在令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兒常到蘇寡婦家學(xué)刺繡,這倒是個大好的機會,他可以先勾搭蘇寡婦,再接近譚秋紅,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把兩朵花都采摘到手。至于譚秋紅做官的父親,宋寶勝壓根兒就沒當(dāng)回事。

        只是,如何才能跟蘇寡婦搭上線呢?

        想了一陣,宋寶勝實在想不出好辦法,就吩咐幾個損友在縣城的譚秋紅家和蘇寡婦家門前窺探二人的動靜,再相機行事。

        過了些時日,一個獐頭鼠目的損友給宋寶勝出了個點子,說:“宋哥,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跟蹤,我們發(fā)現(xiàn)蘇寡婦有時到縣城采買針頭線腦、刺繡用品,要不這樣,下次她一進城,我們趕緊告訴你,你去她家門前候著,等她從城里回來,快要進門時,你找個理由跟她搭話,或許能進她的門?!?/p>

        宋寶勝一聽,眼睛一亮,道:“這個辦法可以一試,好,就這么辦?!?/p>

        果然,幾天后,宋寶勝得到消息,蘇寡婦又進城了。

        宋寶勝大喜,趕緊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飛快地來到七盤磨村,在蘇寡婦家院門前來回走動起來。他興致高昂,信心十足,覺得憑他的長相,再加上有錢,勾搭個寡婦應(yīng)該是有把握的。

        太陽偏西時,果見蘇寡婦胳膊上挎著個布包進了村。她兩腮緋紅,香汗涔涔,到院門前掏出鑰匙開門鎖。

        宋寶勝忙走過來,向她拱手道:“請問大嫂,章阿鼠的家在哪里?”

        正要進院門的蘇寡婦回過臉來,見眼前一個儀表堂堂的男子正笑瞇瞇地看著她,臉一下子就發(fā)起燒來。她頭一低,微微笑著說:“你找誰?你說的這個人我們村好像沒有?!?/p>

        宋寶勝偷笑,心想我瞎編的人名,肯定沒有,但還是笑著又說了一遍:“章阿鼠的家在哪里?”

        “沒有,我們村沒這么個人。”蘇寡婦搖頭道。

        “唉!”宋寶勝嘆了口氣,裝出一副焦急的樣子,“我是受人之托,給這個人帶個口信的,說是到七盤磨村一問就能找到,誰知連問了好幾個人都說沒這個人,朋友之托,這可怎么辦?”

        “也許是你記錯了名字?!碧K寡婦多了一句嘴。

        “嗯,也許吧?!彼螌殑倥牧伺哪X門,“大嫂,我找人半天了,天又這么熱,這會兒口干舌燥,能不能進你家討碗水喝?”

        蘇寡婦本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女人,她故意扭捏著,曖昧的眼神瞟了一眼宋寶勝,抬腿的同時,將一句“進來吧”丟給宋寶勝。

        宋寶勝一聽,激動得要死,緊跟著蘇寡婦進了院門。

        蘇寡婦剛要進屋,卻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緊走幾步,把院門從里面插上,這才進了屋。

        宋寶勝心里又是一喜。

        躲在外面墻角處的那個宋寶勝的損友,豎起大拇指,眼見自己出的主意成功了大半,心里比宋寶勝還高興。

        進屋后,蘇寡婦從一個藍(lán)花瓷壺里倒了一碗涼茶,往桌子上一放,對宋寶勝說:“請喝吧,喝完了趕緊離開?!?/p>

        宋寶勝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一碗清涼的茶水進了肚子,心里的燥熱頓時減去了大半。蘇寡婦又給他把碗續(xù)滿,他一邊輕啜,一邊一眼一眼地看著蘇寡婦。

        對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思,蘇寡婦豈能不明白,她低頭抿嘴一笑,問:“看我干啥?快喝,喝完快走。”說完,她從宋寶勝的身邊蹭過去,坐在桌旁的凳子上。

        宋寶勝的心里又燥熱起來,他明顯聞到了一股騷味,卻故意吸了幾下鼻子,一臉淫笑地說:“嗯,好香啊!”

        蘇寡婦抿了抿嘴,拿眼瞟了一下宋寶勝,不再言語,但不一會兒就抬起頭來,不斷用眼神瞟著宋寶勝,宋寶勝則一眼不眨地盯著她的臉。

        到了這個份上,宋寶勝心里清楚,兩個人在炕上打滾的火候只差最后一把了。他掏出兩塊銀元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說:“謝謝大嫂的好茶,這是茶錢,請你收下?!?/p>

        蘇寡婦兩眼放光,伸手把銀元攥在手里,嘴里卻說:“一碗粗茶,值不了這么多錢的。”心想今天可遇到有錢的主兒了,平時給人縫衣刺繡,熬燈費眼地辛苦,攢不下幾個銀元,這個男人真大方,兩碗涼茶就給兩塊銀元,心里暗暗高興。

        “大嫂,你的涼茶解了我的干渴,茶涼心意熱,收下吧?!彼螌殑僬f完又掏出兩塊銀元,放在桌上,“大嫂,我肚子也餓了,家里有吃的嗎?”

        “啊?你,你想吃啥?”蘇寡婦說話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想吃軟饃饃。”

        “有,有?!?/p>

        “想吃水餃。”

        “有有有?!?/p>

        “想吃紅燒肉?!?/p>

        “有,有,我給你做?!?/p>

        “帶毛的。”

        “啊,有……沒有……你……”

        蘇寡婦語無倫次,快坐不住了,肥碩的屁股在凳子上扭來扭去,臉早已紅透,氣喘不勻,但還是沒忘了柳眉倒豎,有氣無力地佯裝發(fā)怒,道:“哪里來的狂徒,還不……還不趕快出去,就不怕我家男人……男人回來打斷你的狗腿?!?/p>

        “呵呵,你家哪有男人!”宋寶勝邊說邊撲了過去,把蘇寡婦按在凳子上。

        蘇寡婦即刻軟成了一團泥,任由他擺布。

        拿下蘇寡婦后,宋寶勝隔三岔五到她家,雖是晚上偷偷來,天不亮早早地離開,但還是被七盤磨村的人看見了,尤其是蘇寡婦的左鄰右舍,對兩人的每一次幽會都了如指掌,宋寶勝哪天來,何時來何時走,鄰居們都看在眼里。但大家都知道寡婦門前是非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明白揣在懷里,于己無關(guān),管那閑事干嗎?

        蘇寡婦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有錢又長得俊的主兒,對村民們的議論不管不顧,我行我素。宋寶勝另有所圖,對蘇寡婦就舍得花錢。蘇寡婦改頭換面,花錢如流水,常常穿金戴銀地在村里顯擺,引得村里人眼饞,羨慕嫉妒恨,但也只能是裝在心里,人家是個寡婦,誰管得著?

        蘇寡婦以前的那些相好,剛開始蘇寡婦不給他們開門,他們還憤憤不平,免不了有時撞到一起,爭風(fēng)吃醋,差點兒大打出手,后來弄清蘇寡婦的新相好是個要錢有錢要長相有長相的主兒,再跟自己對比,自認(rèn)哪方面都不如人家,心里的不平才慢慢壓住,但對宋寶勝的恨卻像雜草一樣在心里瘋長。

        宋寶勝跟蘇寡婦交往了快兩個月,關(guān)系日益親密無間,兩個人無話不說,儼然就是兩口子。宋寶勝心里的圖謀早已令他心急如焚,他覺得時機應(yīng)該已經(jīng)成熟,下一步該實現(xiàn)那個早已謀劃好的愿望了。

        宋寶勝像拉犁的牛,又一次拉著犁頭在蘇寡婦的身上瘋狂地撒歡后,蘇寡婦已是半死不活,癱在炕上好半天不動彈。她閉著眼睛長吁一口氣,說:“哎—呀—,吃飽了的感覺真舒服!”

        宋寶勝笑著摩挲著她的肚皮,把心里的話一點一點地往外掏。

        “稀罕寶貝兒,有個忙想請你幫一下?!?/p>

        還沒從云端跌下來的蘇寡婦半瞇著眼,懶洋洋地問:“嗯,啥忙?”

        “你聽我慢慢說,這件事跟你的徒弟有關(guān)?!彼螌殑俚氖衷谔K寡婦的身上繼續(xù)摩挲。

        “我的徒弟?我哪有徒弟,誰是我的徒弟?”蘇寡婦一頭霧水。

        “譚秋紅呀,她在你這里學(xué)習(xí)刺繡,難道不是你的徒弟?”

        “她?她跟你要我?guī)偷拿τ惺裁搓P(guān)系?”蘇寡婦仍不明所以。

        宋寶勝再不繞彎子,索性把春天在城郊陌上怎么偶遇譚秋紅,怎么被她的美色迷得神魂顛倒,害得他日思夜想,怎么打探到譚秋紅在蘇寡婦這里學(xué)刺繡等等細(xì)說了一遍,最后厚著臉皮央求蘇寡婦道:“寶貝,求你了,幫個忙吧,只有你幫忙,我才能一親她的芳澤。”

        蘇寡婦聽完,靜靜地躺著,半會兒沒動,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突然,她翻身而起,俊眼斜脧,蛾眉倒豎,冷笑幾聲,指著宋寶勝罵道:“男人就沒一個好東西,吃著碗里的,巴著鍋里的,你更不是個東西,我終于明白了,那天你為何故意找借口進入我家,原來你勾引我是假,想禍害譚秋紅是真!你個畜生,滾,給老娘滾出去。”說罷穿衣下炕,把燈點亮,走到門前欲要開門。

        宋寶勝沒料到蘇寡婦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他連衣服也顧不上穿,就精赤赤地跳下炕,撲到蘇寡婦身前,一把抱住她,說:“寶貝兒別生氣,別生氣,聽我慢慢說?!?/p>

        “哼!你還有什么好說的?”蘇寡婦掙脫開宋寶勝的懷抱,轉(zhuǎn)過身斜靠在門上,冷著臉問。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早就聽說了你的美名,即使沒遇見譚秋紅,我也一樣要想辦法跟你接近?!彼螌殑龠呎f邊轉(zhuǎn)過身去,從炕上拿起衣服穿上。

        “哄鬼吧,我才不信?!碧K寡婦再不抽泣,但仍冷著臉。

        “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彼螌殑偈种肝蓓?。

        “別別別,你也別賭咒發(fā)誓了,你走吧,咱們的露水緣分到此結(jié)束?!碧K寡婦又抹起淚來。

        宋寶勝一怔,心想這個女人還真舍得他走?走就走,看誰求著誰留下。走到門前,蘇寡婦卻背靠門扇,沒挪腳。

        “我原指望跟你長久廝守,誰知你這么花心,一邊糟蹋著我,一邊惦記著譚秋紅,你個狗日的?!碧K寡婦的肩膀一聳一聳的,又抽泣起來。

        宋寶勝心里冷笑,我家里有兩個老婆,誰稀罕跟你長久下去?要不是為了得到譚秋紅,在你這里嘗過鮮后,我早不來了。但他臉上卻堆著笑,嘴不由心地說:“我也就是想在譚秋紅的身上嘗個鮮,以后的日子還是咱倆的。”

        蘇寡婦停住哭泣,抽著鼻子說:“不行,堅決不行,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絕不會干?!?/p>

        “你真的不干?”

        “真的不干?!?/p>

        “那好,我們到此結(jié)束,我另找人,我就不信,離開狗屎還吃不上野辣子。”

        宋寶勝假裝生氣,整理好衣服,又一次來到門前。

        蘇寡婦抵住門仍沒挪腳,她心里有點兒亂,有點兒慌,情人的無理要求讓她進退兩難,不答應(yīng)吧,只怕這個花心狼從此以后真離她而去,不再上她的門,她已把兩人偷歡時的那種刺激、那種愉悅、宋寶勝的軟言柔語、滿足她花錢的愿望,當(dāng)成了生活中唯一純粹的歡愉。每當(dāng)跟他幽會時,她所有的煩惱和情緒都被驅(qū)逐,只剩下蓬勃的肉體在翻滾開合,淋漓的香汗在潔白的身體上慢慢冷卻的過程,身心輕松舒適,隨之降臨的是深入骨子里的滿足感。她的內(nèi)心告訴她,她已離不開這個男人。答應(yīng)吧,譚秋紅那么好的一個女人,結(jié)婚剛半年,人家小兩口正是柔情蜜意的時候,被宋寶勝這個叫驢禍害了,叫她以后怎么做人?尤其讓她為難的是,禍害她的地方竟然是在自己家里,禍害她的幫兇竟然是她自己,這讓她從內(nèi)心深處厭惡自己,自己殘花敗柳,家里沒男人耐不住空虛寂寞,招蜂引蝶還說得過去,可人家一個良家婦女,對自己又那么信任,自己卻為了滿足情人的獸欲,昧著良心禍害她,自己還是個人嗎?再說,譚家有人在縣里做官,朱家雖經(jīng)商,但肯定也不是善茬,譚秋紅遭污后,被婆家娘家的人知道了,能放過自己和這個禽獸嗎?只怕到時亂子就大了。

        在心亂如麻的糾結(jié)中,蘇寡婦半會兒無聲。

        宋寶勝扳開她的肩膀,欲要開門而出,蘇寡婦情急中低呼一聲,用手捂住嘴,深吸一口氣,心一橫,幽幽地說:“你說吧,怎么禍害她,要我怎么幫忙?”

        她并不是被宋寶勝的甜言蜜語打動,而是權(quán)衡利弊后的無奈,她實在舍不得剛從她炕上下來的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還有這個男人源源不斷供她吃喝穿戴的錢。

        “很簡單,你只要在譚秋紅再來你家時,想法留她住一宿,或是白天留她多呆一會兒,你出去避一避就行了。”見蘇寡婦松了口,宋寶勝暗喜。

        “就這么簡單?”

        “就這么簡單?!?/p>

        “你想怎么做?”

        “這不用你操心,我自有辦法?!?/p>

        “你就不怕她的父親?還有她婆家的人?”

        宋寶勝嘿嘿一笑,說:“敢做就不怕!再說,這種富家女人,一次兩次即可,不能常染,而一次兩次,諒她也不敢聲張,她得顧及她的臉面?!?/p>

        “你簡直就是個畜生?!碧K寡婦咬著牙道。

        “哈哈,對那么美的女人不動心,豈不是連畜生也不如。哈哈哈哈!”

        蘇寡婦離開門,緩步走到宋寶勝跟前,拉住宋寶勝的手到炕前,自己先上了炕,盤腿坐好,一臉幽怨道:“你這么貪得無厭,叫我怎么相信你剛才的話?要不,你還是跪在地上起個誓吧!”

        宋寶勝聞言,臉上浮起寒色,七尺男兒,怎可向女人下跪?心道,這個賤女人,剛才我假裝要起誓,你攔著不讓起,這會兒又讓我起,到底什么意思?待要發(fā)怒,又想為了得到心上的人兒,這點兒委屈還是受了吧。于是,他褪去臉上的寒意,擠出笑臉問:“怎么起?”

        “你就起,我宋寶勝甘愿和蘇連枝長久相處,若有食言,被官府捉去崩槍子兒?!碧K寡婦說完,“撲哧”笑出聲來。

        “這么毒?。 彼螌殑匐m不情愿,但還是慢慢地跪在地上,照蘇寡婦的意思起了個誓。

        蘇寡婦跳下炕來,伸手拉起宋寶勝,相擁著上了炕。

        “這么說,你同意了?”宋寶勝不太放心,女人的心善變,還是考實為妥。

        “嗯,就滿足你這只饞狼吧。不過,就只能一回。”蘇寡婦擁在宋寶勝懷里說。

        “行,一次就一次,若成了,我不會虧待你。”宋寶勝拍著蘇寡婦的背說。

        燈滅了,炕上又響起旖旎的聲音。

        宋寶勝安撫好蘇寡婦,天沒亮就早早地回了石橋村。他已打聽好,鄰縣水渠鄉(xiāng)有個江湖游醫(yī)叫張元興,自稱某名醫(yī)的弟子,手里有不少秘方。

        宋寶勝來到鄰縣,經(jīng)過多方打聽,終于找到了那個游醫(yī)。

        進了游醫(yī)的家,一個七十來歲的瘦老頭端著架子,坐在正屋中間的椅子上抽著旱煙。瘦老頭臉上干皺的皮膚就像云游四方的道士一樣,黑得令人不忍細(xì)看。他明明是本地人,卻說著一口夾生的南方話,宋寶勝跟他交流時有點兒費勁。

        等宋寶勝說明來意后,張元興拈著花白胡須,只說了句:“嗯,你們那個石橋村我曾經(jīng)去過?!北愠烈髦辉傺哉Z。

        宋寶勝趕緊掏出一個紅布包,里面是十塊銀元。張元興瞇著的眼睛猛地睜大,嗓子里咕嚕一聲,微顫著雙手把布包抓在手里,那雙手干枯、皮薄如紙,血管一根一根如蛛網(wǎng),看得清清楚楚,凸出在手背上,仿佛一碰就能破似的。

        張元興拿著布包進了里屋,半會兒才出來,紅布包不見了,手里是一個捆扎好的藥包。他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這是我按師傅傳下來的秘方配制而成的,非常珍貴,輕易不示人,看你遠(yuǎn)道而來,又十分誠心,拿去用吧?!?/p>

        宋寶勝雙手接過,謙恭地問:“請問張老先生,這藥怎么用?”

        張元興又拈起那幾根胡須,說:“這個嘛,你自己琢磨著用吧,反正藥給了你?!?/p>

        宋寶勝心里暗罵一聲“可惡的老賊”,又拿出兩塊銀元放在桌上。

        張元興急忙攥在手里,呵呵兩聲,說:“這藥不是喝的,是熏的?!?/p>

        “熏的?”宋寶勝一愣,隨即明白了,玩味地笑起來,“那么,請老先生告知,這都是些什么藥呀?”

        “什么藥告訴你也沒用,你是無法弄到這些藥的,就連我,沒有大量的銀子也是弄不來的?!睆堅d邊說邊努力使臉上的表情顯得神秘。

        宋寶勝再次掏出銀元,這次是三塊。張元興掩飾不住心里的狂喜,一把抓起銀元,這次他多了個心眼兒,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一塊,放到嘴邊一吹,再湊到耳邊聽了一下,然后滿臉都是笑,咳嗽了幾聲,故作神秘地壓著嗓音說:“這是一包麻醉藥香,這種麻醉藥香非常神秘怪誕,是以人的枯骨為主要原料,摻和一些西洋藥粉制作而成,能夠致人麻醉。你買去肯定是害人,要慎用少用,能不用就盡量不用,切記,切記?!?/p>

        宋寶勝臉上稍微有些發(fā)燙,心里略有點兒慌亂,有種要做虧心事卻被人提前識破的感覺,他忙拱手,假裝正色道:“老先生請放心,我絕不用此藥害人,我知道這種神秘的藥物歷來被官府定為禁物,只有你們這些高明醫(yī)生的手里才有,所以不容易買到,我既然買到了,必會珍惜,哪能隨便胡亂用呢?”

        張元興意味深長地嘿嘿一笑,說:“你明白就好?!?/p>

        從游醫(yī)家出來,宋寶勝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恨不得放聲高歌。他歸心似箭,以最快的速度趕路,天黑透時,他已溜進了蘇寡婦的家。

        蘇寡婦聽完宋寶勝的計劃,眼睛定定地盯著那包藥,對宋寶勝吹噓的神奇藥效半信半疑,腦子里不斷閃現(xiàn)著譚秋紅那漂亮得讓人嫉妒的臉蛋,她有些后悔答應(yīng)宋寶勝,那么淳樸善良的一個女人,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遭受宋寶勝這個叫驢的糟蹋呢,況且自己還是他要做這件缺德事的幫兇。她又一次陷入了矛盾和糾結(jié)中,這件事對她來說,是一個痛苦的選擇。

        宋寶勝察言觀色,見蘇寡婦緊皺眉頭,面色痛苦,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怕她變卦不配合自己,壞了自己的好事,便對著蘇寡婦淺淺一笑,伸手將她柔軟的手腕拉住,輕輕一拽,擁入懷里,笑意溫柔地說:“你盡可放心,這可是我花了十五個袁大頭買來的,肯定好用。這么著吧,咱倆說好,若是用了不起作用,我一定收起這份心,再不想這事?!?/p>

        蘇寡婦一聽,心下稍寬,仰臉問:“真的?”

        “真的。”

        蘇寡婦被宋寶勝的溫柔言語感動,默嘆了口氣,雖然心中隱隱作疼,還是語氣有點兒傷感地說:“好吧,就按你說的做吧?!?/p>

        鄉(xiāng)村的夜晚格外靜謐,窗外深邃的夜空中繁星閃爍,一輪上弦月靜靜掛在夜空,灑下銀光,星星和月亮默默注視著睡熟了的村莊。

        過了幾天,宋寶勝得到消息,這消息是他安排在城里打探消息的“獐頭鼠腦”傳來的,那天也是合該有事,譚秋紅的男人朱有祿要出遠(yuǎn)門辦事,譚秋紅會到蘇寡婦家做刺繡。

        宋寶勝心花怒放,吩咐傳消息的人趕快回到縣城,盯著朱家大門,如果譚秋紅出門,立馬回村告訴他。

        譚秋紅果然出了縣城,她一邊走,一邊觀賞著城外陌上的景致,花紅柳綠的景色讓她百看不厭。

        她穿著墨綠色的碎花上衣,圓筒式的高領(lǐng)緊抵著下頜,袖長及肘,露出嫩得能掐出水來的手腕,右肩上挎?zhèn)€刺繡著牡丹的布包,下著拂地的墨綠色長裙,頭上裝飾著金光閃閃的飾品。長裙幾乎曳地,擋住了腳面,看不見她裙下的金蓮移動,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她不是在走,而是一朵蓮花,在水上慢慢地漂動。

        她精美的臉上,是一種嫻靜非凡的氣度,這種氣度里又透著一派謙卑,相當(dāng)優(yōu)雅,一看就是從小受過良好教育的。

        能娶這樣的女人回家,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無異于得到了一件活寶。

        她的婆家生活優(yōu)渥,不愁吃穿,她跟蘇寡婦學(xué)習(xí)刺繡,不是為了生活,純粹是為了愛好,她熱愛用一針一線繡出紅花綠葉、鴛鴦蝴蝶。她把對生活的熱愛,刻在腦海里的自然美景,全部傾注在針下和繡布上。

        經(jīng)過一個農(nóng)家的園子時,譚秋紅看見園子里有絢麗多彩的芍藥,她跟主人打過招呼后,進入園子,在花叢中或蹲或仰,眼眸低垂,一凝固就是好一會兒,仿佛不是來看花,而是讓花欣賞她,姿勢美妙極了。

        她在園子里凝視了很久,才戀戀不舍地出來,向七盤磨村走去。

        她哪里知道,她將要去的蘇寡婦家,色狼宋寶勝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場陰謀正等待著她。

        譚秋紅到了蘇寡婦家,蘇寡婦正準(zhǔn)備做午飯,她看著譚秋紅的一張俊臉,心里先是一緊,臉上不自然起來,但她很快掩飾住,擠出笑臉,說:“秋紅妹子來了,快坐下,我給你倒杯熱茶。”

        譚秋紅搖著手,說:“姐姐,走了這么遠(yuǎn)的路,我渴極了,有涼茶嗎?”

        蘇寡婦笑著說:“傻妹子,你出了汗,嗓子又干,猛灌涼茶會把嗓子弄壞的?!?/p>

        譚秋紅嘴角露出一抹純凈的笑,她沒注意到蘇寡婦臉色的變化,只顧擦抹額頭上的香汗。

        喝了幾口茶,譚秋紅打開包袱,向蘇寡婦展示她新做的刺繡,蘇寡婦拿起來邊看邊夸獎:“咱們的秋紅妹子不光長得好看,腦瓜也很聰明,嘖嘖嘖,你看看,這一對鴛鴦,跟活的一樣,你看看這牡丹,比真的還真!秋紅妹子,你的功夫都超過我了?!?/p>

        蘇寡婦夸完,“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譚秋紅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剛剛褪去的嫣紅又浮上來,她笑意盈盈地說:“哎呀姐姐,你盡取笑我,我哪能超過姐姐你呀!”心里高興得像花兒開了一樣。

        兩人說笑了一會兒,蘇寡婦裝作剛想起來什么,站起來一拍腦門,說:“哎呀,你看,光顧著說話,中午飯還沒做呢!秋紅妹子,你先歇息一會兒,姐姐我去買點兒菜和水果,回來做飯吃。你趕了半天路,肚子一定早就餓了。”說完就要出門。

        譚秋紅也離開凳子,說:“姐姐,我跟你一塊去吧?!?/p>

        蘇寡婦心里有鬼,忙說:“你就不去了吧,菜鋪在村子的東頭,得走一陣路,大中午的,日頭毒,我可舍不得咱妹子的細(xì)皮嫩肉被曬著。”邊說邊把譚秋紅按在凳子上,又說,“你就好好地歇著,或者動一會兒針線,我快去快回,回來做飯給你吃?!?/p>

        譚秋紅點頭道:“嗯,好吧,那就有勞姐姐了?!?/p>

        蘇寡婦笑著說:“盡說客氣話?!闭f罷,把窗戶關(guān)上,出了門,把門也關(guān)上。

        大熱天的,蘇寡婦又關(guān)窗戶又關(guān)門,雖然不正常,譚秋紅略微有點兒奇怪,卻沒多想,她太善良了,哪里知道人心的險惡。

        藏在院子暗處的宋寶勝見蘇寡婦出了院門,迫不及待地把院門從里面插上,其實蘇寡婦已經(jīng)從外面把院門給鎖上了。

        宋寶勝從院墻角抱過來一小捆早就準(zhǔn)備好的細(xì)柴,從懷里掏出藥包,放在細(xì)柴上,又拿出一塊黑布,把自己的嘴和鼻子蒙住,手抖著把細(xì)柴點燃。細(xì)柴隨著火苗發(fā)出輕微的噼噼啪啪聲,不一會兒,火苗中的藥包上就有輕輕裊裊的煙霧升起來,宋寶勝拿出一把扇子,把煙霧往門縫里使勁地扇。

        譚秋紅剛在繡布上穿了幾針,聽到門外好像有什么響聲,剛要起身去開門,卻鼻子發(fā)癢,打了個噴嚏。很快,絲絲縷縷的煙味鉆進了她的鼻子,她站起來,吸了幾下鼻子,剛看清煙味是從門縫里進來的,頭就一陣眩暈,眼皮沉重起來。她往前掙扎著走了兩步,身體卻一陣發(fā)軟,不由自主地?fù)u晃著倒在了地上。

        宋寶勝從門縫里看見譚秋紅倒了,心中暗喜,用腳把火堆踩滅,然后打開屋門,把窗戶也打開,等屋里的迷煙味散盡,他才進了屋,抱起譚秋紅上了炕。

        譚秋紅身體軟塌塌的,手腳不能動彈,但心里明白自己中了毒,只得任由宋寶勝擺布。宋寶勝將譚秋紅糟蹋后,穿上衣服匆匆地逃離了蘇寡婦家。

        兩個時辰后,譚秋紅悠悠地從昏迷中醒來。她覺得頭疼得如同要炸裂,好像掉到了深深的水里,而且是被水草纏住了手腳,除了氣悶和掙扎,腦子里轟轟作響。她幾度平復(fù)自己的呼吸,欲要坐起來穿衣,渾身還是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兒力氣。又躺了一會兒,她內(nèi)心慢慢交織起復(fù)雜的感覺:驚懼、憤怒、悔恨、絕望……她一點一點回想著剛才的事,深知著了蘇寡婦和剛才那個男人的道。她的胸腔里氣血涌動,因為憤怒,身子雖躺著,卻一直在顫抖。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自己太大意了,蘇寡婦出門時先關(guān)窗子后關(guān)門,這么熱的天,這很不正常,自己當(dāng)時為何沒多想一想?這個賤女人,自己對她那么信任,她卻跟別人串通起來算計自己,人心的惡毒,讓她再一次全身戰(zhàn)栗。她又一次嘗試,覺得稍微有了點兒力氣,便坐起來,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她悔恨得用拳頭重重地砸著額頭,情緒接近崩潰,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掉。

        譚秋紅身上的力氣逐漸恢復(fù)了,她穿好衣服,掙扎著下了炕,憤怒的情緒激蕩在胸腔里。她搖晃著走了幾步,環(huán)視了一下屋子,臉色變幻的同時,拳頭緊緊地握住,眼中閃過一抹她這樣嫻靜女人不該有的狠厲。她把屋里能砸的東西全砸了,又到廚房里把鍋碗瓢盆砸了個遍。

        蘇寡婦挎著籃子,籃子里倒也真的有一些蔬菜水果,她悄悄地站在院子里不敢進屋,自知理虧的她眼睜睜地看著譚秋紅把她家砸了個稀巴爛,卻不敢言語一聲,她怕自己一說話,譚秋紅接上茬后會大喊大叫,引來街坊鄰居的觀看,那可就不得了了。

        眼睛通紅的譚秋紅砸完蘇寡婦的家,剛要出門,一眼看到低頭站在院子里的蘇寡婦,便扶著門框,冷啍一聲,手指著蘇寡婦,道:“你,你,你這個……”欲要破口大罵,但她到底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嘴唇抖動了幾下,只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句,“恨不得把你這破屋點著燒了!”再沒罵出其他話來。她狠狠地瞪了蘇寡婦一眼,出院門往縣城急走而去。

        蘇寡婦在院子里發(fā)了一會兒呆,扔下菜籃,進屋一看,滿地的破片碎渣,家里凡是值錢的、易碎的東西都被譚秋紅砸了。她雙手發(fā)抖,腿有些打彎,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委屈極了,自言自語道:“宋寶勝你這個天殺的,看你做的好事!回頭你得十倍地賠老娘!”

        且說譚秋紅回到家里,她婆婆見她發(fā)鬢凌亂,衣衫不整,胳膊上也沒早上出去時挎著的刺繡布包,心里一驚,忙走上前來,十分關(guān)切地問:“媳婦,你怎么了,這么慌張?”

        譚秋紅眼圈一紅,嗚咽著說:“婆婆,我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打劫了?!?/p>

        “???被人打劫了?什么人打劫你了?”婆婆驚得合不攏嘴,“你一個弱女子,身上又沒帶錢財,打劫你做什么?”

        譚秋紅哽哽咽咽地說:“我……我也不知道,是個中年男人,他突然……突然追上我,拽我的包袱,我不松手,他就……他就又是撕我的頭發(fā),又是扯我的衣服……我只好松手。他搶過我的包袱就跑了?!甭曇粼秸f越小,低著頭,淚珠兒砸在地上。她在路上就想好了,今天在蘇寡婦家遭人玷污的事絕不能對婆家人說,哪怕是自己的男人過幾天從外地回來也不能告訴他實情,因為這種事本來就不是好事,婆家人和丈夫聽了未必會全信,萬一他們懷疑起來,自己恐怕解釋不清楚,徒增無盡的煩惱,所以她就編了個謊言,說是半路被人劫了,劫她的人自己不認(rèn)識,婆家人也無從查起。

        婆婆一聽,倒也沒再懷疑,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心疼地說:“劫了就劫了吧,一個刺繡包袱也值不了幾個錢!這個人也真是的,搶個包袱干什么,還以為里面包著錢呀!沒事的,媳婦,只要沒傷著你就好,別再哭了,快進屋洗洗臉,準(zhǔn)備吃飯?!逼牌耪f完先進了屋。

        婆婆的一席話令譚秋紅十分感動,心里稍覺輕松,一股暖意從她心底升起,婆婆不但不懷疑她,責(zé)怪她,還滿是關(guān)懷之情,這讓她更覺得對不起婆家人,更對不起丈夫。

        這種恥辱感讓譚秋紅的心情灰暗一片,她一時無法從陰影里走出來,整天寡言少語,抑抑郁郁的。她想過告官,但怕驚動官府后,事情會被傳得滿天飛,自己的名聲壞了不說,婆家的臉面,還有父親的臉面,肯定會被自己丟干凈,畢竟父親在縣里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她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報官的念頭。她也想到過自殺,可又一想,自己死了,反倒便宜了蘇寡婦和那個淫賊。這對狗男女,得想法報復(fù)一下,不能讓他們過得太快活了。只是,自己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如何報復(fù)他們呢?就算殺了他們,自己也沒那個勇氣,就算有勇氣,也沒那個本事??!譚秋紅越想越氣,心情郁結(jié)難以排解,人也變得消瘦了不少。

        幾天后,譚秋紅的丈夫朱有祿從外地回來,見妻子面色不佳,忙問緣由,譚秋紅把對婆婆說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丈夫聽完倒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溫言軟語地安慰她。但譚秋紅還是走不出深深的自責(zé)和怨恨。

        一個多月后,譚秋紅的父親來探望女兒,一見女兒的樣子,他心里馬上就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到女兒的房中,父女倆單獨說話。

        父親問:“秋紅,你這是怎么了?何事將你煩惱成這個樣子?連人都瘦了!”

        譚秋紅見到父親,內(nèi)心的寒冰終于在這一刻出現(xiàn)松動,她眼角早就潮濕了,語氣傷感地說:“爹爹您有所不知,女兒這段時間差點兒就活不下去了?!?/p>

        “???秋紅你慢慢說,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是他們欺負(fù)你了嗎?”譚父還以為是女兒遭受了朱家人的欺負(fù)。

        譚秋紅搖頭道:“不是,朱家人對女兒好得很,女兒是被外人羞辱了。”

        “外人?哪個外人羞辱你了?你快告訴爹,爹替你收拾他?!弊T父的語氣頓時強硬起來,高高的眉骨上兩道濃眉一挑,目光深邃,在女兒的臉上掃過。

        譚秋紅站起來,抱著肩膀站在窗前,委屈之下,通紅的眼睛幾度酸澀,她一邊流淚,一邊幾度平復(fù)自己的呼吸,緩緩地把自己的遭遇和一肚子委屈都說給了父親。

        譚父聽后,眼神半瞇,眼底閃過一抹陰狠,緩緩地攥緊了拳頭,氣得恨不得立即去殺了宋寶勝和蘇寡婦這兩個惡人。他沉思一會兒,重重地吐了口氣,收縮起瞳孔的光芒,面上的怒氣漸漸褪去,又露出笑臉,換了副口吻,說:“秋紅,你不要郁悶,爹給你報這個仇?!?/p>

        譚秋紅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她淚眼婆娑地抬起頭,問:“爹,您有什么好辦法?”

        譚父說:“我暫時還沒想好!這樣吧,我先回去,容我細(xì)細(xì)琢磨,怎樣才能幫你出這口惡氣?!?/p>

        譚秋紅一聽心里又慌了,怕父親搪塞她,忍不住說:“爹,您是不是覺得很為難,就打算不管女兒的事了?”

        譚父說:“哪能呀!我是想回去靜下心來好好想法子,這里畢竟說話不太方便,你放心,就這幾天,我想出好辦法就派人來接你,到時我告訴你該怎么做?!?/p>

        譚秋紅這才放下心來,她點點頭,語氣還是有些傷感地說:“爹,女兒相信您,您回去吧,女兒等您的好消息?!?/p>

        譚父起身說:“嗯,這就對了,把心放寬,看你憔悴的,你媽若是見了,還不知會心疼成啥樣呢。噢,對了,我去跟你公婆打個招呼?!?/p>

        譚父正要出門,又聽譚秋紅期期艾艾地說:“爹,這件事……我沒給有祿和他的爹媽說?!?/p>

        譚父點點頭,說:“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做得沒錯。”

        幾天后,譚父果然派人來接譚秋紅。

        等到譚秋紅從娘家回來時,她的心情就完全變好了。朱家人見了,很是開心,心想還是娘家人開導(dǎo)有方,回了趟娘家,人就變了樣。

        第二天,譚秋紅精心打扮了一番,光彩明麗地出現(xiàn)在蘇寡婦家。

        蘇寡婦一見譚秋紅,心里一驚,這小蹄子找上門來,怕是沒什么好事!她瞥了一眼家里剛剛添置的器皿物什,擔(dān)心又要被她砸了,便趕緊臉上堆笑,跟譚秋紅打招呼。

        譚秋紅見蘇寡婦臉色緊張,不由得笑出聲來,說:“哎呀,我的好姐姐,你不要緊張,我今天是專程來找你聊天的。我家先生又出了遠(yuǎn)門,沒個說知心話的,家里能把人悶死?!?/p>

        蘇寡婦一聽,懸著的一顆心頓時放了下來,她急忙上前拉著譚秋紅的手,笑吟吟地說:“好!好!好長時間沒見妹子了,咱們今天好好聊一聊。”

        譚秋紅抿嘴一笑,喝了口茶,拉著蘇寡婦的手,說:“姐姐,我到底年輕,那天有點兒意氣用事,現(xiàn)在想通了?!?/p>

        蘇寡婦有點兒意外,眼前一亮,問:“你,真的想通了?”

        譚秋紅點點頭,說:“真的想通了!那天的那個人,也算是一表人才!再說我也沒受多大的損害,只是……”

        “只是什么?”蘇寡婦趕緊問。

        “只是他的方式有點兒過分……”譚秋紅羞羞答答地說。

        蘇寡婦一聽,心下大喜,說:“哎呀,秋紅妹子,你說對了,那個人確實高大英俊,討人喜歡!不過你有所不知,他對你可是傾慕已久,那天也是不得已,因為再沒別的好辦法接近你呀!”接著她把宋寶勝如何在陌上遇見譚秋紅,如何被譚秋紅迷得魂不守舍,如何絞盡腦汁想一親芳澤,如何派人打探譚秋紅到她這里干啥,又如何找機會先勾搭她,再通過她接近譚秋紅……細(xì)細(xì)地給譚秋紅說了一遍。

        譚秋紅聽得早已氣涌胸腔,身子發(fā)抖,這個無恥的淫賊,為了一時的獸欲,竟然費了這么多的心機!但她假裝毫不介意,故意笑得花枝亂顫,捂著嘴問:“那個人叫啥名字?是哪里人?做什么營生?家里可有妻室?”

        蘇寡婦喜滋滋回答道:“他呀,叫宋寶勝,本鄉(xiāng)石橋村人,家里有好多田地!至于妻室,我也不是太清楚,可能有吧?!?/p>

        “他是怎么打探到我的呢?”

        “他身邊常有些狐朋狗友,其中有個長得獐頭鼠目的,帶著幾個人打探到的,聽那個冤家說,怎么勾搭我的主意就是那家伙出的。”

        譚秋紅點頭說:“那他的迷藥又是從哪里弄來的,難道他家里本來就有?”

        蘇寡婦說:“嗨,他家里哪有呀!那是他跑到鄰縣,從一個姓張的江湖游醫(yī)手里買來的,聽說一共花了十五個袁大頭呢。”

        “哪個鄰縣?”

        “北面的?!?/p>

        譚秋紅把這些都暗暗地記在心里。她跟蘇寡婦東拉西扯了一會兒,忽然假裝害羞地低下頭,小聲說:“其實,聽姐姐這么一說,我倒覺得跟這個人相好,也是不錯的一件事!姐姐,你能不能安排我們再聚一次?”說罷頭越發(fā)低了。

        蘇寡婦以為譚秋紅真的開了竅,心里樂開了花似的,一拍大腿道:“這就對了,妹子,說實話,咱們女人,安安分分是一輩子,快快樂樂也是一輩子,有眼前的快樂,為什么不及時享受呢?行,我一定把你的心意帶到,只是便宜了那個天殺的,竟有這樣的艷福!”

        蘇寡婦邊說心里邊罵著,這小浪貨,表面上文靜正經(jīng),骨子里卻和我一樣,騷死了!罵歸罵,蘇寡婦還是很高興,這小蹄子開了竅,雖然便宜了那個天殺的,但他以后必定會常上我的門,這樣一來,我就既能解渴,又會有大把的錢花……

        蘇寡婦眉飛色舞,又說了許多宋寶勝的好,強調(diào)人生須及時行樂的道理,譚秋紅聽了,不住地連連點頭。

        “姐姐,以后我會報答你的?!迸R了,譚秋紅又加了一把火。

        “放心吧,妹子,我一定把話帶到,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蘇寡婦笑得花枝亂顫,她早忘了當(dāng)初要宋寶勝起的毒誓,更忘了自己曾威逼宋寶勝答應(yīng)她在譚秋紅身上只能禍害一次的承諾。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黑暗的夜?jié)獾没婚_,眼前的一切好像是被墨汁粉刷過一遍,什么都看不見。

        得到蘇寡婦口信的宋寶勝,帶著禮物,深一腳淺一腳地往七盤磨村趕。他興奮得不得了,腦海里全是譚秋紅的倩影,這個讓他牽腸掛肚的小美人兒,一定是那次嘗到了甜頭后,主動到蘇寡婦家,讓蘇寡婦給他帶話,要和他再續(xù)枕席之歡。

        上次從蘇寡婦家匆匆逃離后,宋寶勝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生怕譚秋紅一怒之下報了官。誰知一連過了好些天,譚秋紅那邊并沒有什么動靜,他的心就漸漸放了下來。他料定譚秋紅是礙于面子,為了保住自己的名節(jié)而不敢報官。危機雖然過去了,但他每時每刻都惦記著那個可人兒,只恨沒機會再次受用。到蘇寡婦家探聽風(fēng)聲,才知道她家那天被譚秋紅砸了個稀巴爛。蘇寡婦哭著喊著要他賠償,否則就把那天的事說出去,讓他吃不了兜著走,他不得不掏了好多銀子,平息了蘇寡婦的憤怒。他畢竟擔(dān)心若讓朱家和譚家的人知道了,找上門來或是報了官,都是大麻煩。錢就是好,蘇寡婦得了錢,倒是守口如瓶,并沒有把那天的事透露出去半點兒,只是隔三岔五帶話給他,要他常過去走動,可他對這個如狼似虎的半老徐娘逐漸失去了興趣,不愿意到她家鬼混。想到這里,宋寶勝不由得笑出聲,譚秋紅這個小娘們兒,性子還真是烈,本以為此生再無希望和她同享魚水之歡,不承想老天待我不薄,這機會說來就來了,而且還是她主動邀約!

        宋寶勝想著走著,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與此同時,前文曾提到過的小北村村民喬文元和他的同伙趙二,也摸黑急匆匆地往七盤磨村趕。

        喬文元邊走邊問趙二:“蘇寡婦家的情況摸清楚了吧?”

        趙二說:“麻錢子掉到水缸里,我摸得清。她家三間正屋一個院,一間東屋做飯,一間西屋當(dāng)儲藏,她住正中間屋,里面有炕,坐北朝南的院子?!?/p>

        喬文元笑了,說:“你摸得這么清楚,沒少去她家吧?就沒沾沾她的腥?聽說她可是個大美人?!?/p>

        “我倒是想沾沾!”趙二在黑暗里齜著牙說,“我是光屁股烤火—— 一面熱!我也不敢壞了大哥你吩咐的大事,所以連她的屁都沒敢聞一下?!?/p>

        喬文元哈哈大笑道:“她家有狗嗎?”

        趙二說:“沒有。”

        “沒有就好?!眴涛脑又卣Z氣,“等會兒下手,我先把話說清楚,順順當(dāng)當(dāng)不出事便罷,不順當(dāng)出了事,咱倆誰也不能咬誰!”

        趙二連連點頭。

        喬文元被一塊土疙瘩拌了一下,差點兒栽倒,他惱火地說:“拿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別忘了按雇主計劃好的辦,不能動的東西千萬不動,不該說的話千萬別說!雇主給的錢不少了,咱們辦事要干凈利索,不能有任何閃失,更不能給雇主留下一點兒后患?!?/p>

        趙二頻頻點頭,連連說:“都記住了,老大。”

        喬文元想了想,又說:“等到村口時,記得用黑布把臉蒙上?!?/p>

        趙二嘻嘻笑道:“大哥,你小心過頭了吧?天這么黑,不蒙臉都走得碰碰磕磕的,蒙上臉咋走?”

        喬文元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嘛!摸著走,你不是把蘇寡婦家摸了個一清二楚嗎?”

        趙二不再言語。

        兩個人靠著路邊,躡手躡腳地摸到了七盤磨村。他們用黑布把臉蒙上,趙二在前,喬文元在后,悄悄進了村……

        這邊,宋寶勝趁著夜黑,也摸到了蘇寡婦家里。

        譚秋紅早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屋子里等候著,她還讓蘇寡婦置辦了一桌酒菜。

        宋寶勝進屋之后,眼前一亮,他朝思暮想的譚秋紅,正款款地坐在那里。燈光下,她的神韻還是與眾不同,是那種極白極精致,似乎有點兒極透明的那種吸引力,她的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無法言說的風(fēng)情,有意無意地撩撥著男人的心。

        譚秋紅似乎還沒放開,她起身對著宋寶勝淺淺一笑,坐下來后不再言語。

        宋寶勝當(dāng)著蘇寡婦的面,失神地看著低頭嬌羞的譚秋紅,兀自發(fā)呆。

        蘇寡婦偷偷剜了一眼饞貓一樣的宋寶勝,壓住內(nèi)心的不痛快,倒了一杯熱茶,把茶杯往宋寶勝的前面一推,嗲聲嗲氣地說:“哎呀,我的宋大掌柜,人我可給你約來了!你不要只顧著發(fā)呆流口水,先喝茶,這可是秋紅妹子今天特意帶來的好茶,喝完茶咱們再吃飯飲酒。噢,對了,這桌酒菜也是秋紅妹子讓我置辦的,她說今晚要好好慶祝一下你們兩個有緣人再次相聚呢!”

        譚秋紅“撲哧”笑出聲來,以手掩面,看起來越發(fā)嬌羞。

        “好,我這就喝!”宋寶勝抖著雙手去端茶杯,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譚秋紅。他對茶毫無興趣,端起茶杯隨意喝了一口,也不知其味,連聲贊道,“好茶!真是好茶??!”

        “茶是好茶,人自然也是好人……”蘇寡婦意味深長道。

        宋寶勝看了蘇寡婦一眼,蘇寡婦對他使了個眼色,他會意,急忙從懷中拿出一件金首飾,站起來,抖動著雙手遞給譚秋紅,說:“美人兒,我給你賠罪了,那天太過魯莽,得罪了?!?/p>

        譚秋紅連忙站起來,說:“你太客氣了,那天我也不對,砸壞了蘇姐姐家里的鍋碗瓢盆,應(yīng)該是我向蘇姐姐道歉才對?!?/p>

        “那天我也有錯,沒提前告知妹子宋掌柜會來?!碧K寡婦也假惺惺地給譚秋紅道歉。

        三個人彼此好像都傾心道歉,氣氛瞬間變得熱烈起來。

        一陣噓寒問暖之后,三個人開始吃飯,蘇寡婦緊忙著吃了幾口菜,抹了抹嘴,識趣地離開桌子,悄悄帶上門出去了。

        這時候,喬文元正順著院門縫往里瞅,他正好瞅見蘇寡婦從中間有燈光的正屋里出來,進了東邊的廚房,東屋隨之燈亮起來。喬文元示意趙二蹲下身,兩個人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東屋里卻沒什么動靜。喬文元往四周看了看,四周更是靜得可怕。他示意趙二繼續(xù)盯著門縫,尤其是東屋的門,自己到院門西邊的墻下,往上一跳,雙手抓住墻頭,身子往上一縱,一條腿一偏,人已到了院墻上。然后,他輕輕滑溜下去,躡手躡腳地來到院門前,不出聲響地把門閂輕輕滑開。

        趙二閃身而進,兩個人慢慢地摸到正屋中間門前。

        蘇寡婦出去后,宋寶勝依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譚秋紅,活脫脫一個大色鬼!

        譚秋紅這會兒帶著微微的嗔意,眉眼神情之中,竟然有幾分新婚少婦般的嫵媚,宋寶勝越發(fā)看得呆了,聯(lián)想起上次的旖旎,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熊熊燃燒的欲火,一把抱住譚秋紅,就要往她臉上啃。

        譚秋紅把頭一偏,輕輕推開宋寶勝,卻端起桌子上的一杯酒,含在嘴里,然后抱住宋寶勝的脖子,嘴對嘴送入宋寶勝的口中。宋寶勝心下一蕩,沒想到這女子這么放得開!他還沒來得及品嘗酒的味深味淺,喉嚨卻不由得一動,只好咽下了這杯酒,只覺得這杯酒極為猛烈,喝下去后撕心刮肺,咽喉和舌頭像火燒一般。片刻之后,宋寶勝伸手抱住譚秋紅親吻,卻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醉了。他有點兒奇怪,平時自己經(jīng)常跟一些狐朋狗友喝酒,酒量很大的,為何今天一杯酒就醉了呢?

        宋寶勝半醉半醒,松開譚秋紅,覺得譚秋紅一會兒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模糊不清,一會兒又在他身邊,他的腦袋里如進了邪魔,有了嗡嗡尖叫的響聲,響聲又鉆入耳朵,淹沒了他的判斷力。

        就在宋寶勝努力地想要弄清今晚為何一杯就醉的時候,兩個蒙面大漢突然持刀闖入房中,撲向宋寶勝。宋寶勝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一個大漢已將他從凳子上掀翻,摁在地上,另一個大漢麻利地將他綁住,然后把他身上搜了一遍。他們對他身上的銀錢好像不感興趣,卻一把抓起他胸前的吊墜,使勁一拽,吊墜上的紅繩很結(jié)實,拽不下來,再一拽,還是沒拽下來,宋寶勝的后脖上已經(jīng)被勒出一條深凹,滲出血跡,他疼得齜牙咧嘴,心里驚駭無比,但他不敢喊叫,更不敢反抗。

        蒙面人拽了兩次拽不下來,從腰里抽出一把短刀,從宋寶勝的脖后把吊墜繩圈割斷,扔到桌子上。

        一個蒙面大漢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背對著宋寶勝坐下來,對另一個正要舉刀殺死宋寶勝的同伙說:“不急,來,先吃菜喝酒,吃飽喝足了再殺他不遲?!?/p>

        那個人把刀別在腰上,也背對著宋寶勝坐了下來,扯下臉上的黑布。兩個人開始有滋有味地大吃大喝。

        就在這當(dāng)兒,好似嚇得魂不守舍,躲在桌下瑟縮發(fā)抖的譚秋紅卻偷偷站了起來,她慢慢地挪到宋寶勝身旁,解開他身上的繩子,示意他趕緊逃跑。宋寶勝眼里滿是驚恐,遲疑著不敢跑,譚秋紅用眼神一再示意他快跑,他才大氣不敢出地爬到門外,小心翼翼地站起,蹩出院門,沿著村道一路狂奔。

        那兩個蒙面大漢假裝沒看見,只顧著大吃大喝。

        再說蘇寡婦到東屋廚房,坐在小凳子上想著那屋里的兩個人,恐怕是她前腳出門,后腳兩人便在炕上顛鸞倒鳳了!正胡思亂想著,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蘇寡婦以為是宋寶勝來叫她,心想這么快就完事了?許是宋寶勝想把她當(dāng)作餐后的點心,也和她玩玩,于是欣欣然把門打開。兩個蒙面漢子迅速闖入房中,蘇寡婦還未來得及喊叫就被捆住了手腳,堵住了嘴巴。然后,他們把她抬到中間屋的炕上。

        譚秋紅這時抓起自己來時帶的物品,快速出了中間正屋,跑進了東屋。她撲地吹滅了燈,站在窗前驚魂不定,心撲撲直跳。

        兩個蒙面人把蘇寡婦的衣服剝了個精光,輪奸了她。

        蘇寡婦的嘴里被塞著東西,無法逃離和反抗,更無法呼救,其實,她被這突如其來的侵襲驚嚇得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內(nèi)心的極度恐懼包圍著她,使她心跳加劇,大腦里一片空白。也許是供血不足,渾身發(fā)軟,她幾乎要癱瘓,除了絕望,思維意識像是脫離了身體,連掙扎都沒有,很快昏了過去。

        完事后,一個漢子從腰間衣服下抽出一把短刀,正是他提前從宋寶勝家里偷出的那把仿琺瑯繪飾的雄刀,白銅打造的刀柄上刻著雙魚花紋。漢子用蒙了臉的黑布裹住刀柄,舉起來猛地插入早已昏死過去的蘇寡婦的胸口,直到刀柄。血從蘇寡婦胸口汩汩流出來,映得白銅刀柄越發(fā)刺眼。血流過蘇寡婦的肚子,流到蘇寡婦身下的炕上,本來已昏迷的蘇寡婦脖子扭動著,一條腿抽搐了幾下,眼睛突然睜得大大的,再沒閉上。

        另一個漢子解開捆綁蘇寡婦手腳的繩子,把繩子裝在身上,再把從宋寶勝脖子上割下來的那條吊墜塞在蘇寡婦的右手里,在其中指上把吊墜繩纏了一截,然后把蘇寡婦的右手握住,使這只手看上去緊緊地攥著吊墜。

        做完這一切,一個漢子取掉刀柄上的黑布,往兜里一裝,兩個人出門到東屋,叫上譚秋紅。

        譚秋紅快要出院門時,又折回中間屋里,抓起桌上的一雙筷子、一個酒杯、一個茶杯,跟在兩個黑衣人的后面,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宋寶勝如被人追趕的喪家犬,在黑夜里一路狂奔。他顧不上屋里的兩個女人,只顧著自己逃命。他不敢去縣衙報案,因為一旦報案,他與譚秋紅的丑事也就瞞不住了,眼下最好的辦法是先逃到朋友家里,找認(rèn)識的狐朋狗友來救人。

        宋寶勝一邊跑,一邊覺得喉嚨如火燒一般難受。天快亮?xí)r,他好不容易跑到城西一個朋友家里,朋友一家還沒起床,睡夢中被敲門聲驚醒,朋友問了聲“誰呀,這么早敲門打窗的”,嘟嘟囔囔地剛把院門打開,宋寶勝就一腳跨了進來。他幾步?jīng)_進廚房里,喝了一大瓢冷水,這才覺得喉嚨不再那么火辣辣地疼了。

        宋寶勝把自己的遭遇從頭至尾給朋友講了一遍,朋友也是驚駭不已。宋寶勝央求朋友跟他一起趕快返回七盤磨村去救人,他的朋友卻不愿意冒這個險。朋友說那兩個蒙面漢子肯定是歹人,手里有刀,一下子得到兩個美人,必定要盡情享受,況且那兩個女人與你不過是露水夫妻而已,犯不著為了她們?nèi)ジ莾蓚€兇惡的人拼命,去了也是白白送命。若真要回去救人,待天明后他去通知其他兄弟,大家聚齊了再一起去。宋寶勝思前想后,覺得朋友說得有理,就在朋友家里先歇著再說,只是他心里惦記著譚秋紅,那么迷人的女子,落到那兩個歹人的手里,不知要遭受怎樣的磨難!至于蘇寡婦,他倒是想得不多。

        天亮?xí)r分,剛迷糊了一會兒的宋寶勝,讓朋友買了一條圍巾回來。他將圍巾圍在脖子上,正要催朋友去召集平日里跟他結(jié)交的狐朋狗友時,卻發(fā)現(xiàn)舌頭變得很麻,再試著說話時,發(fā)現(xiàn)嘴巴已經(jīng)不能言語了。宋寶勝心中大驚,不知自己為何變成了這個樣子。他趕緊讓朋友去請郎中來醫(yī)治他。這樣一來,到七盤磨村救人的事他自然是顧不上了。

        幾天過去,吃了郎中開的藥不管用,宋寶勝的嗓子還是紅腫嘶啞,說不出話。他想讓朋友去縣城請個醫(yī)術(shù)好點兒的醫(yī)生來,誰知朋友出門后不久,就在半路上被搜捕宋寶勝的區(qū)兵們截住。宋寶勝隨后被捕。

        區(qū)長李瑞昌按宋寶勝的“口供”和相關(guān)證據(jù),將蘇寡婦被殺一案呈報上去,最終上面判了宋寶勝死刑。

        其實,譚秋紅用嘴送給宋寶勝的那口酒,是一杯摻了啞藥的毒酒,宋寶勝一路奔逃,出了一身汗,到朋友家又喝了一瓢冷水,這些都加劇了毒藥的發(fā)作。在李瑞昌審訊宋寶勝時,已經(jīng)被毒啞了的他有口難言,再加上他平時惡行累累,最終自食惡果,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

        喬文元供出了這一樁案子的真相,新政府的辦案人員立刻抓捕、審訊了譚氏父女。

        這時候的譚父年事已高,在家賦閑,譚秋紅也已是四個孩子的媽媽了。父女二人對此事矢口否認(rèn)。喬文元和趙二傻眼了,他們兩個空口無憑,又沒有直接證據(jù)證明,新政府辦案人員就派人去鄰縣調(diào)查游醫(yī)張元興,誰知張元興早死了。找宋寶勝當(dāng)年的那些狐朋狗友吧,卻不知他們姓甚名誰,再說二十年過去了,又是解放前發(fā)生的事,早已物是人非,哪有那么容易把當(dāng)年牽扯到的人一個一個地找來對證?新政府辦案人員雖然懷疑此案是譚家父女所為,卻因證據(jù)不足,不能定案,最終只得將譚家父女釋放了。

        解放后被勞動管教的區(qū)長李瑞昌,做夢也想不到,宋寶勝終究還是冤死在他手里,當(dāng)年縣里派下來監(jiān)督他審訊宋寶勝的那個高眉骨監(jiān)審官,不是別人,正是譚秋紅的父親。作為縣里審案多年的官員,當(dāng)年謀劃這條奇妙的報復(fù)之計時,譚父已經(jīng)把所有的漏洞都堵上了,自然沒有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包括他李瑞昌。

        譚秋紅有時會悄悄問父親:“爹,我們的計策是嫁禍于人,目的是以暴制暴,但這樣做,是不是太過殘忍了呢?”

        這時的譚父便將高高的眉頭聳動幾下,垂下眼瞼,一言不發(fā),仿佛他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發(fā)生過那件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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