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宋貞淵趙楊譯
父親沒有斥責我,而是慢慢地從西服口袋里掏出錢包,然后抽出幾張鈔票遞給我。
誰都有想重新來過的日子,我人生中最想重過一次的是高中時期,如果能夠重返那個時節(jié),我一定和從前過得不一樣。
那個時候,我一直在彷徨。離開從未離開過的家,一個人住在濟州市,我一邊上學,一邊孤獨寂寞得不能自拔。我并沒有做好一個人生活的準備,完全抓不住頭緒,放學之后家里沒有人等著,我也沒有可來往的朋友。
那時能使我獲得解脫的只有小說和電影,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沉浸在小說或者電影中。
一個人獨坐的電影院雖然有些陌生,但是它給我?guī)聿灰粯拥臉啡?,在寂靜的黑暗里,獨自沉浸于故事中,再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了。我不用為孤單感到羞愧,這是完全屬于我的時間。身處電影院使我戰(zhàn)勝了寂寞,不知不覺間,出入電影院成了一個高中女生的日常活動。
高三預(yù)考的前一周,我又去宿舍附近的東洋電影院看電影。電影結(jié)束后,我正往外走,卻和父親撞了個滿懷,父親說,他是來同一幢樓里看牙醫(yī)的。
此時應(yīng)該在學校的我從電影院里出來,被抓了個正著……我充滿恐懼地察看著父親的神色,父親默默地掃了一眼我手中拿著的電影票,大步向前走去。
“怎么回事?為什么一句話也不說?”
我正膽戰(zhàn)心驚、不知所措,走出幾步的父親返了回來。
“這回死定了?!蔽揖o緊地閉上了眼睛。
父親沒有斥責我,而是慢慢地從西服口袋里掏出錢包,然后抽出幾張鈔票遞給我。
我完全想不到會是這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伸手接過父親遞來的錢,父親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就那么走了。
周末,我忐忑不安地回家,見了父親,父親卻沒提起那天的事情,就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
那天的事情埋在我和父親的記憶中,從此,我再也沒有逃課去過電影院。
當我高考失利,沒有考上心儀的學校,又不喜歡考上的學校,就由著自己的性子沒去報到,幾個月之后才告訴家里時;當我在此后的六個月里,把自己關(guān)在閣樓里埋頭看書時,父親還是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許多年,我已經(jīng)成年,父親也老了,問起當時的情形,父親這樣回答:“你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啊?!?/p>
不發(fā)一言,把想說的數(shù)千句話都埋在心底,以毫不動搖的信任守護對方,這是多么困難的事情啊。父親無聲的凝視,比任何鞭策都令我痛苦,比任何斥責都令我忐忑。
我現(xiàn)在終于明白,默默地等待著彷徨的孩子,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有時站在高過我一頭的孩子面前,回想那時的父親,我會生生把所有要脫口而出的話咽回去——如果不信任,他是做不到的。
孩子在自己的人生中做出大大小小的反抗時,一定有他的理由,只有相信孩子自己最終會挺過那段時間并取得勝利,你才能默默地等待下去。
金磊摘自《父親的話,女兒的路》(浙江文藝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