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服務于城市流動人口的社工組織,北京鴻雁社工服務中心(以下簡稱“鴻雁”)于2014年創(chuàng)立,希望以此可以讓家政工擁有一個自由活動的空間,同時協(xié)助她們處理在城市生活、工作中面臨的各種問題。
在過去的一年,鴻雁成立了家政工“身體工作坊”排演身體劇場。4月8日,第三屆“百手撐家藝術節(jié)”開幕,由鴻雁主辦的家政工身體呈現與影像藝術節(jié)也同時舉行,歷時一年的家政工劇場作品《分·身》在此展演。
作為一種后現代舞蹈形式,身體劇場具有即興味道,舞者通過身體接觸,去搖擺、滾動、擁抱、對望。最初,家政女工們覺得這種舞蹈有點怪,但仍有不少人堅持每個周末在活動室里舞動身體。地下室沒有窗戶和空調,夏天的時候,她們依靠一個搖頭風扇驅走炎熱;冬天的時候,會自帶一雙干凈的帆布鞋保暖。慢慢地,她們似乎也找到了一種表達自我的方式。
創(chuàng)作靈感
《分·身》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源于家政女工的日常生活和勞動場景。
雪芳的家鄉(xiāng)在山西省大同市天鎮(zhèn)縣,她來北京做家政工有7年時間。跳舞是雪芳釋放自我的途徑之一?!拔璧笇ξ襾碚f就是釋放工作壓力,緩解我的緊張。小時候不喜歡跳舞,我在第一屆百手撐家藝術節(jié)接觸了跳舞,發(fā)現跳舞很簡單。到第二屆藝術節(jié),我喜歡上了跳舞。我練舞蹈一般都是在客戶家忙完了,晚上11點開始,跟著視頻練習二三十分鐘,《紅棗樹》練了三個多月吧,練著練著就記住了?!?/p>
雪芳在《分·身》中有一段獨舞,她通過自由的舞蹈不斷掙脫其余舞者組成的雁群,朝著沒有雁群的地方奔去,在一片狹窄的空地上打開自己的肢體盡情地舞蹈,雁群一次又一次地困住雪芳,雪芳一次又一次地掙脫雁群。在跌宕起伏的鋼琴樂曲中,雪芳享受舞蹈帶來的自由和快樂,舞蹈平等地屬于每一個人,至少在這里,不會有雇主24小時的凝視。
譚姐是雪芳在干家政時結識的姐妹,她們因熱愛唱歌、跳舞走到一起。人稱“譚姐”的譚啟容一開始在富平家政藝術團,后來又跑到打工妹之家,之后來到了鴻雁之家。從2017年到現在,她經常出沒在鴻雁組織的大小文藝活動里,同時扮演著“大姐”的角色,其爽朗和熱烈的性格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身為一位女性、一位母親,告別一直是這些家政女工必須面對的嚴峻課題。在《分·身》中有一段場景便講述了有關別離的故事——舞者譚姐和舞者雪芳奔跑著相擁,譚姐重復著一句“我要走了”,身體緊緊擁抱著雪芳,當某一時刻譚姐轉身離去,雪芳從后面抓住譚姐的身體,譚姐拖動著雪芳沉重地向前走,嘴里還是艱難地吐出一句“我要走了”。在樂曲的尾音徹底消失后,兩旁相望的舞者們猛烈又輕柔地相擁在一起?;蛟S她們早已一次次體會過,每每重逢的那刻,其實也開啟了下一場別離的倒計時。
一群鴻雁
文麗在看“別離”那一段排練時一度流下了眼淚,她想起了曾經在一個雇主家的經歷?!坝幸淮?,我抱著孩子走到墻邊,孩子蹬墻我沒站穩(wěn),膝蓋摔到地上流了好多血。孩子下來后看到我的腿流血了,就找他媽說要趕緊把我送去醫(yī)院。那是疫情開始的時候發(fā)生的事情,后來我回老家了,沒有再去他們家做家政。之后,我在養(yǎng)老院找了個工作,過了一段時間,我收到了孩子的短信說很想我,我就去看他。我站在那,他立刻就把我認出來了,撲進我懷里。我把他抱起來,他立馬問我:‘阿姨,你的腿好了嗎?這一問,我的眼淚就出來了。我想,都過了好幾個月,孩子依然記得我的腿受傷了。”
對家政女工而言,在照顧別人家庭的時候,她們往往也在想念著自己的家人——看到別人家的娃娃長大,會想起自己的孩子是否睡個好覺;當推著別人家老人的輪椅在公園散步,會想起自己的父母與童年的記憶……而這種情感投射以及照顧兩個家庭的分身乏術,在《分·身》中也有呈現——一束白色的光射在文麗臉上,所有衣物都疊壓在她的雙臂上,舞者們急促地圍繞著緩緩倒下的文麗,說“她寧愿睡在馬路上”“她回不去家了”“她再也回不去了”“大街好冷啊”……終于,文麗倒在了地上。
沒錯,她,她們,何曾不想尋找一個家?
鴻雁志愿者余波是見證該作品從第一次排練到最后一次排練的人之一,只要周末有閑余的時間,她就會去地下室給舞者們拍攝排練花絮和影片。曾經有一位朋友問過她,為什么要在一個不給錢還需要耗費大量精力的事情上耗費如此多時間。余波說,她并不覺得這是一種耗費,反而認為鴻雁的排練室是在城市中距離純真和自然最近的地方。
家政女工的身體是一群與大地聯結至深的身體。當她們從地下室走向舞臺,舞者們聚集在舞臺中央,依然是白色的燈光徑直打在她們的身體上,就像地下室的白熾燈那般無瑕和直接。直至整個劇場一片漆黑,哼鳴依然沒有停止——“我是一只鴻雁,我們是一群鴻雁,努力揮動翅膀,飛向更好的明天……”
(摘自《新周刊》李潤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