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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闖入者

        2023-07-14 16:41:12簡媛
        文學港 2023年7期

        簡媛

        托尼是個技術(shù)高超的旅游大巴司機。他開的這輛車,接待過德國的足球隊。今天他接待的是一群來自中國的游客。這輛車還很新,行駛在路上,讓人感覺不到任何顛簸,當然這與他精湛的車技分不開,也因為這一點,他往往能得到更多的小費,或是更多的夸贊。

        一群烏鴉從高速公路旁邊的樹林里飛出。田野一眼望不到邊,有綠色,也有金黃色。剛剛收割過的稻茬修理得矮矮的,非常平整。挺立在田地里的一棵樹,像電影《山楂樹》中的那棵山楂樹,突兀、獨立、挺拔,分明藏著童年的光影,又仿佛期盼某個人歸來。他們的房子造型,橋梁結(jié)構(gòu),堅持著自己的風格。托尼喜歡這樣的風格,不只是懷舊,甚至時有熱淚盈眶的感動。

        此刻,托尼正透過后視鏡看向坐在左邊第四排的那個中國女人,她叫景歡;他想她一定正在發(fā)愁,剛下飛機,行李箱就被人偷了。遇見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托尼一點也不意外。意外的是這個女人對這件事也不意外。她沒有哭喊,甚至都沒有驚慌,好像她做好了被偷的準備。道路兩旁是矮腳葡萄,自動灑水器正有序均勻地將水噴灑下來。這里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下雨了。

        這天住的酒店有些偏遠,托尼得開上兩三個小時才能抵達,其間有很長一段是崎嶇的山路,他不動聲色地轉(zhuǎn)動方向盤,即便在最陡峭的拐彎處,也沒有踩急剎,或是讓車彈跳起來使游客感到不適。他喜歡自己此刻的發(fā)揮,又瞟了一眼那個女人,她一直看向窗外,像個扭了脖子的人,只能這樣僵硬地杵著。平時,他心情好時,還會吹幾聲口哨,這份得意,他自己知道,有些游客也知道。今天克制了一切,不想讓那個女人以為他是個輕佻的男人。油表儀提醒他油箱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油了,剛才經(jīng)過一個加油站沒停,他想加到更便宜的油。他想好了,把這車游客送到酒店,就先去加油。這座城市第一次來,但他知道哪里可以加到最便宜的油。

        抵達酒店已是晚上九點,卻給人黃昏的錯覺,天空將橙色的光芒涂在城市的墻壁上。這是一座溫暖的城市,道路邊的鮮花各色交織,讓這里呈現(xiàn)出清新與獨特,窗臺上的天竺葵不嬌不媚。

        景歡喜歡這里,托尼也喜歡這里,可他沒有時間去欣賞,首先他得打開行李車廂,替所有游客搬下行李,然后要清理車廂,把垃圾倒了,整理椅子,拖洗地板。不過,后面這兩項他想加完油再去完成。有些餓了,可他知道車子比他更餓,必須先去填飽它。

        搬完最后的行李,托尼看了一眼景歡。她不需要搬運行李箱,獨自站在那里,顯得格外孤單。他走過去,對她說:“你還好嗎?”景歡牽動嘴角,有些勉強,可還是笑了。

        “你想坐我的車去加油站的便利店買些東西嗎?”她聽到他這樣問時,臉忽地紅了,仿佛他說出的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

        “我先和導游報告一下,好嗎?”顯然,她是個謹慎的女人,在機場時一定是太困了,這都是時差的原因。

        “沒有問題。”他很高興她沒有一口拒絕,甚至能斷定她一定會坐他的車去便利店。他覺得這是一個好時機,屬于他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光。

        她再次回到他身旁,跟著他上車,他克制自己,沒有流露出興奮來,借故咳嗽了一聲。他從事這項工作四年了,接待的中國游客不下千人,對中國游客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知道中國女人不喜歡陌生人過于直白的示好;如果你和她們熟,或是她們一眼看上了你那另當別論。眼前這個女人幾個小時前才遭遇偷盜,她一定在心里對更多的外國男人豎起了心理屏障,或許認為這兒沒有什么人可值得信任。她坐在他右手邊第一個位置,他們能看見彼此。最后,還是她打破了沉默:“謝謝你!”

        “不客氣!”

        車開進加油站停好,快要跨出車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說:“謝謝你!”

        托尼很喜歡景歡說出這三個字時的表情,有些甜美。碰上這種會笑的女人,他總是有些心動。她走出車門,經(jīng)過一片長滿蒲公英的草地時,竟然蹲下身去,伸手撫摸那些蒲公英,又輕輕地向它們吹氣。能看出來,她對他的戒備心解除了,恢復到了自然的自己。面對突然的失竊,他能理解她內(nèi)心的憤怒。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這么久,各種各樣的人他都遇見過,由于突然的不測,他們會在憤怒之后變得異常暴躁,或是做出各種失態(tài)的行為。雖然自己經(jīng)歷過更大的不測,可他沒有因此變得暴躁或是對生活失去信心,也從不因為自己只是一個旅游大巴司機而覺得卑微,更沒有不珍惜眼下的工作和生活。等待加油時,他將目光投向便利店,在心里猜測她的年齡。

        她看上去像三十五歲的樣子。這樣的話,他們應該是同齡人。可是對于會保養(yǎng)的亞洲女人,你很難猜準,她們時常會比這更大。托尼聳了聳肩,擺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早就注視過她,她的頭發(fā)呈現(xiàn)淺咖啡色,松散地披在左肩這邊,眼睛是深褐色的。因為她穿著寬松的裙子,只能大致猜測她的體形,顯然不胖,至于三圍嘛,不好判斷。但是從她甜美的笑容中可以看出,她獨立冷靜的表象后面還有招人憐愛的一面。

        “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嗎?”車子加好油,重新開進酒店的停車場,他問她。他覺得這時候發(fā)出這樣的請求不能算輕率。

        起初,她似乎沒有完全聽懂。他趕緊掏出手機,找出自己的微信二維碼。

        “噢,”她猶豫了一下,說,“可我不喜歡聊天。”

        “沒關(guān)系的。”他鼓勵她。

        她擺了擺頭,把頭發(fā)從左肩甩向后面,同時,臉上露出嬌羞的笑容。這一神色讓他心頭一熱。他敢肯定,她一定比三十五歲更年輕。

        他看她掃二維碼時,發(fā)現(xiàn)她的左手上有塊淺粉色的胎記。她一定發(fā)現(xiàn)他在看著她,為了打破此刻的尷尬,開口說:“你是哪里人?”

        “克羅地亞人?!彼€主動告訴她,“我叫托尼?!彼聪蛩镜奈恢?,讓人以為他在看她,實際他在看更遠的天空。那個方向再往北走,就是他的家鄉(xiāng)。

        “噢,”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像是在尋找什么,“你們國家的足球隊真棒!”她看見了他眼里的憂傷。

        “你笑起來真好看。”他忍不住贊美了她。他不敢說更多,看著她的笑,竟然有一種讓人心安的歸屬感。

        聽到這句話后,她的表情變了,沒有再說什么,扭身走進了酒店。他有些懊惱,關(guān)好車門,走進酒店獨自去了餐廳。他餓了,需要去吃些東西。他本想邀她一同用餐,可他放棄了這個打算。

        他要了三塊牛排。那塊最大的,切開時,能看見鮮紅的血,他不喜歡,就像不喜歡那些時常涂得血紅的嘴唇。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的嘴唇,只是淺粉的顏色。他舔了一下嘴唇,一口氣喝完了一杯冰啤酒,覺得還得喝一杯,續(xù)杯回來時,他感到眼前一亮,他看見她走進了餐廳,坐在他斜對角的位置上。

        “你還沒有吃?”他走過去問她,注視著她的眼睛和嘴唇。她的頭發(fā)一定是才洗過,聞上去有一種淡淡的清香。

        “我不是很喜歡這里的食物,但餓了。”她慢慢說出了這句話。

        “來一杯?”他指著自己手里的酒問她。她先是搖了搖頭,后來又點了點頭。他說,“我可以坐過來嗎?”她有些局促不安。餐廳里只有她一個中國女人,一對本地夫婦正在看著他們,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女招待也在看著她。她并不希望在這里遇見他,她不想說可以??伤坏人饩妥诉^來,又立即起身幫她去買來一杯啤酒。

        酒有時是個好東西,他們的話多了起來,尤其是她。

        “若是在中國,會有人告訴你,你接近我,就等于同災難惹上了麻煩?!边@句話有點復雜,她得依靠翻譯器。

        “為什么這樣說?”他一直看著她的眼睛和嘴唇,仿佛那里藏著更多的秘密

        “克羅地亞也是個旅游國家,你在自己的國家,也應該會有很多機會的。”

        從她說出的這句話里,他聽出其他意思。她沒有等他說出什么,起身說,“我想出去走走。”他跟著她走出了酒店。這里是法國邊陲小鎮(zhèn)安納西。法國啟蒙思想家盧梭曾說,他在安納西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12年。

        “你不害怕我?”她告訴他,在國內(nèi),她的親人和朋友都在背后說她是“毒婦”。說到這,她停住了腳步,安納西湖邊有成雙成對的天鵝,他看著她看它們的眼睛,心想,這個女人怎么和我一樣的憂郁?他生出沖上去抱緊她的念頭。

        “你真是個特別的女人?!彼斐龅氖纸┰诳罩校盅b作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補充說,“那天在機場,你丟了行李,我看著你的眼睛,以為你就要哭了,可你沒有,當時我就覺得你是個與眾不同的人?!?/p>

        “不,”她說,“我只是個心如死灰的人?!彼闯鏊]有完全聽懂她這句話里的意思,知道他更不可能理解她此刻想表達的心思。他和她遇到過的許多巴士司機確實有所不同,他看上去陽光帥氣,她敢肯定,他穿在身上的衣服的整潔程度是無可挑剔的,而且上面沒有任何污漬。也許,連她周圍的同事(她曾經(jīng)是個服裝設計師)都沒有誰的衣服穿得這樣有型??伤瓷先ミ^于熱情,而且總是關(guān)注她,這讓她感到壓抑與不安。過去,她經(jīng)常外出旅行,很少有司機會關(guān)心她從哪里來,他們只要確認車上的客人都到齊了,只要確認她是她就行了。他們知道,只要不少人,他們就不失職,只要把車開好了,游客就不會投訴他們。

        這次,她之所以選擇獨自來歐洲旅行,就是不想和更多人說話,不想讓別人打攪她這趟旅行的寧靜。尤其在這樣特別的時期——這里沒有人知道,她的男人四年前吊死在自家客廳里,她一直不明白丈夫自殺的真正原因,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他放棄了她。那個說一直要陪她到老的男人就這樣選擇了離開,而她卻要獨自面對他留給她的一切,包括各種風言風語。更讓她痛苦的是無論走到哪里,總有人問她,你男人吊死在自家客廳里,你害怕嗎?當她說不害怕時,那些人就會露出鄙夷的神色,仿佛是她殺死了自己的男人。

        他們沿著安納西老城的石板路往前走,這里以前是關(guān)押犯人的地方。想到犯人,她有些走不動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丈夫的犯人。如果她是個好妻子,能夠看懂丈夫的心思,又或是她足夠溫柔體貼,他又怎么會選擇以那樣的方式離去?那天早上,她還對他咆哮,“你怎么了,覺得自己了不起嗎?可以這樣隨意踐踏別人的自尊,我看你還能風光多久!”那天下午,看到丈夫一臉平靜地垂吊在客廳里時,她不能原諒自己,覺得是自己的咆哮讓他下了最后的決心。她沒有號啕大哭,獨自坐在客廳里,久久地端視他。那是一張成熟英俊的臉,盡管他已死,但是從那張臉上,依舊能看出他昔日的魅力??珊芸焖秃ε铝耍瑥膩頉]有過的恐懼。

        “你怎么了?”他問。

        “我很好。”她有意揚了揚眉毛。

        “我能再請你喝一杯嗎?”他指著路邊的酒吧問她。

        “不能再喝了。我們明天很早就要出發(fā),你不能睡太晚了?!彼f得很慢,仿佛在做一個嚴肅的決定。

        往回走時,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兩個人各懷心事,仿佛誰先開口就會暴露自己此刻的心思。

        “明天……你明天請我喝一杯,可以嗎?”走到酒店門口時,她停下來,眼睛看向他。

        “明天見!”他給她推開酒店的門。她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里生出一絲久違的溫暖。

        第二天,車程比前一天更長,她不時看手表,擔心他是否承受得了。他今天中途休息的時間也比昨天要少。他已經(jīng)連續(xù)開了三個小時,按規(guī)矩早就需要休息了。導游也一直沒有問游客是否需要停車休息,他們一定是昨天就商量好的,她擔心他有意在趕路。

        那晚,她在餐廳沒有看到他;又有意在酒店內(nèi)外游蕩,也沒有恰巧遇見他。已是夜里十點,這里和安納西一樣寧靜,她推開窗,星星和昨夜一樣明亮。她想了想,還是主動給他發(fā)了條微信:你在哪里?

        等了一會兒,他回了微信:我累了。我想我需要一個按摩,你能幫我嗎?

        這語氣,這措辭。她一時又驚又喜,可很快否定了一切。你怎么可以這樣要求我?她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她曾經(jīng)多少次為丈夫按摩,丈夫總夸她有一雙神奇的手。不知從哪天起,丈夫說她太辛苦了,決定去中醫(yī)院做按摩。這樣不是更好嗎?她不應該那么仔細的,也不應該去跟蹤丈夫。她不是有意跟蹤,是她和朋友相約在一家咖啡廳見面,意外發(fā)現(xiàn)丈夫和一個女孩走了進來,那天是情人節(jié)。她敢肯定現(xiàn)在為丈夫按摩的人是那個女孩了。她裝作突然有急事的樣子和朋友道別?;氐郊?,她看著掛在客廳的巨幅婚紗照,想一拳擂碎它,卻將拳頭擂向自己的胸口。丈夫從來沒有對她不好,甚至比以前對她更好,好得有些讓人感動。現(xiàn)在想來,他是想掩飾自己。她不想突然失去一切,自然也包括富足的生活,她掩飾自己,和丈夫一起,成了這件事情的合謀者。

        鬼神差使,她敲響了他房間的門。

        托尼太累了,回到酒店,他沒有去餐廳,早早上床了,他的身子散架般異常難受,他渴望有雙手能在他的背上推動他的肌肉。他回憶妻子在他身上撫動時飽含在手指間的深情,他回憶妻子在廚房準備食物時飄散在房間里的溫馨。他時常深陷這樣的回憶不能自拔,也常常只有依靠這樣的回憶才能讓身體獲得某些難得的愉悅。他把每一次回憶當成與妻子相處的最美好的時光,也格外珍惜這樣的時光??纱丝?,回憶讓他異常痛苦,但是他必須借助這樣的苦思才能減少來自肉體的痛苦。“你在哪里?”這是他妻子經(jīng)常會發(fā)給他的信息,他以為是在給妻子回信息。當他意識到對方是另一個女人時,感覺輕率后的羞愧,就在他準備向她道歉時,他聽到了敲門聲。

        他并沒有她想象的那樣疲憊。他給她倒了杯啤酒,邀請她坐在房間南面的陽臺上,風將酒店四周開得燦爛的天竺葵的清香吹送過來。他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她朝他瞥了一眼,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霸诳肆_地亞沒有旅游巴士可開嗎?”不等他回答,她又問,“你妻子同意你離開自己的國家出來工作嗎?”

        他并不直接回答:“干我們這行的,只要哪里游客多,哪條線路人氣旺,就往哪里奔,或者哪里人手不夠,我們的機會就來了?!彼nD一下,“有家可能還是個負擔?!?/p>

        “你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嗎?”她問。

        “當然?!彼恼Z氣和神態(tài)都呈現(xiàn)出驕傲,“我從小就喜歡開車,選擇這個工作,是因為我可以去更多的地方,可以和不同的人打交道。”

        “你為什么一個人來歐洲?”他問。

        她咬住自己的嘴唇,抬頭看向天空,“我想把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想獲得真正的清靜?!?/p>

        接下來,空氣有些沉悶,兩個人陷入各自的心思之中,誰也沒有先說話,直到喝完杯里所有的啤酒。

        她起身去洗手間,出來時,他沖上去一把抱緊她,“有什么我可以幫助你的嗎?”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香水味。起先,她沒有掙扎,就那樣讓他抱著,任憑他用下巴磨蹭她的頭發(fā),很快,她掙脫他,什么也沒有說,飛快跑出了房間。

        他站在那,仿佛她依舊在他的懷里,依舊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他回味她的笑,真甜美。他撲倒在床上,一雙女人的手正爬上他的身子,緩緩地沿著他的背脊往上推去,哎喲,真舒服!他不得不承認,她身上的氣味真好聞,她的模樣在夜色下顯得更美麗。此刻她在想什么呢?和他一樣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她不會在這時候畫點什么吧?他看見過她在旅途中畫畫。或許她已經(jīng)入睡了。他翻了個身,想努力回憶那些和妻子一起度過的夜晚,可是,什么也進入不了,眼前心里全是她的笑臉,她的氣味……

        旅行的最后一站是阿爾卑斯山。

        隨團隊一起去爬阿爾卑斯山時,所有人選擇坐索道去山頂,唯獨她選擇步行。她想碰碰運氣,看沿途能不能遇上藍色的鳶尾花。她甚至在心里打算,如果有幸摘到了藍色的鳶尾花,今晚她會去他的房間,會留到更久。

        “我可以陪你走走嗎?”按計劃,他要五十分鐘后才工作,這段時間他可以自由支配。

        她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兩個人一前一后,就這樣慢慢地往前走。他看到一只野兔從草坡上穿過時,吹了一聲口哨。他想試著去和她談論對未來的憧憬,可她總是回避。她卻對他常年這樣開車在路上的生活極為好奇,她問他去過哪些地方,想知道他在哪里遇見最美的風景,最難開的路段在哪里。“一年365天,你有多少天在車上?”她反轉(zhuǎn)身問他時,身子撞到他身上,差點摔倒,他及時抓住了她。

        走到半山腰時,他幾乎獲得了她的信任,她和他說了許多。她告訴他她的男人吊死在自家的客廳里,她告訴他,因為害怕,家里通宵達旦開著燈。她還說這房子是她親自設計裝修的,幾乎傾注了她所有的心血,可他糟蹋了這一切。她想賣了這房子,可人家一聽說這里吊死過人,嚇得連門都不敢進?!坝袝r候,我想算了,就這樣待在這房子里,守著他的陰魂,過一天算一天,就像一只地鼠躲在這黑洞里,直到死去?!?/p>

        回來時,他帶她走另一條路,像是某個預謀,他突然指著一片藍色的鳶尾花對她說:“你真幸運!”她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看向那片鳶尾花,一時激動得渾身發(fā)抖,她以為所有的好運離開了。“他為什么要選擇這樣的方式來囚禁我?”她抬頭這樣問他時,淚水流了一臉。

        “他應該是沒有地方去了?!彼氲阶约旱钠拮?。妻子和他最后相處的那一年,她經(jīng)常對他說,要是沒有戰(zhàn)爭多好,我的父母就不會都死了,我也不至于成為孤兒。那時他和妻子都還年輕,剛剛生下孩子,妻子本來堅持不生孩子,她說,若是自己哪天意外死亡了,孩子怎么辦?他從來都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妻子。那場戰(zhàn)爭發(fā)生時,他已經(jīng)懂事了,他看見了那些尸體,一具壓著另一具,堆成山。他的父母死在哪里,他不知道;他的兄弟姐妹消失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此刻,他想說出更多安慰她的話,可他牽動嘴角囁嚅兩聲,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來。他想走上去抱緊她,用最虔誠的方式向她表達愛意;他想帶著她回到他的家鄉(xiāng),或者和她回到她的國家,他會重新找回另一個自己——建筑設計師。他看著阿爾卑斯山上的白雪,看著眼前無比珍貴的藍色鳶尾花,覺得一切都是天賜的美好。可他什么也沒有說,他不敢確定自己這樣做是否會嚇跑她。

        那天夜里就住在阿爾卑斯山下的酒店。讓人意外的是,從山上下來后,他一直沒有聯(lián)系她,而導游竟然主動約她出去喝一杯。起先,導游和她聊沿途所見的風光,聊他帶過的各種客人,聊他去以色列時趴在哭墻上的感覺。酒過三巡后,導游說:“美女,你要小心點。你是我?guī)С鰜淼目腿?,我們公司對你的安全負有一定的責任,我提醒你離那司機遠點?!?/p>

        “為什么?”她的語調(diào)變了,仿佛別人偷窺了正在洗澡的她。

        “我也是聽其他旅游團的跟團司機說的?!睂в翁统鱿銦?,問她抽不抽煙,她搖了搖頭,他獨自點了根煙說,“他原來是個建筑工程師,殺了人,蹲了幾年監(jiān)獄。從監(jiān)獄出來后,就來這開大巴了?!睂в瓮鲁龅臒熑?,像一個個藍色的氣泡,她用目光追逐它們時,發(fā)現(xiàn)托尼正坐在她的對面,就是導游后面的那個位置。她差點發(fā)出驚叫,可她端起酒杯喝光了所有。

        “他平時很少說話,也沒見他搭訕過客人,八成是看上你了?!睂в尾]有注意到她的變化,繼續(xù)說,“幾天前,我看見你們在一起吃晚餐,是AA制吧?外國人就那樣,你和他再熟,關(guān)系再好,一旦觸及經(jīng)濟問題就分得很清楚。你是你的,他是他的。”

        “你說的這些,他都告訴我了?!彼竭^導游看向托尼,看見他喝光一杯啤酒后,又要了一杯。

        “你不介意?”導游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在說,難道中國男人都不適合你?

        “我也是個讓人害怕的女人?!彼龥]有說出這句話。她不想再待在這了,起身準備離開時,托尼徑直走了過來,坐到她的位置上。導游一時有些尷尬,可他們立馬就用英語聊上了。聲音密集,像是在爭議。她想到夏天的蟬鳴,想到那些在她背后指指點點的聲音。匿名舉報丈夫受賄的那天,她來到江邊,沿著江堤,自南向北走了二十里。幾次她想直接撲進江里,怎么活成了這樣,我竟然成了丈夫受賄的舉報者。丈夫的財產(chǎn)、女人、前途全被我毀了。可我呢,連自己都沒有了。她不想這樣做,更不想置他于死地,她只是想逃離丈夫。丈夫一定猜到舉報者是她了。她回憶他垂吊在客廳的樣子,沒有一絲痛苦,像是在得意地向她宣布,你別想逃離,這一切的爛攤子都得你來承擔。

        這個歹毒的女人。丈夫的女人開始將各種謠言散布出來,死了的人(一個逃離法律制裁的人)成了弱者,成了值得同情的人,而她成了躲進黑暗世界的地鼠。

        她沒有同導游和托尼打招呼,一個人朝著酒店的方向走去。從阿爾卑斯山那邊吹來的風,落在身上,明明感覺出冷意,可她心里卻似有團火在燃燒。

        “你冷嗎?” 托尼追上來時,說的竟然是漢語。他會說漢語。這個男人和我相處了近半月,他竟然會說漢語。她感覺自己像根木頭,杵在那里,一臉憤怒。

        “對不起!”他試圖擁抱她。她掙脫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

        “你知道嗎?”他跟在她后面,聲音顯得急促不安,“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幾乎快要塌了,這種感受我清楚?!?/p>

        我后天就要走了,你和我說什么重要嗎?她在心里這樣想。

        “你后天要走了,”他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我不想你難過。可你一定要明白,現(xiàn)在我不得不繼續(xù)在這里工作。”

        “對的,”她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所以,說什么還重要嗎?”

        這是停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夜了。

        她走出酒店,獨自朝著幽深的公路走去。

        天色已黑,有些害怕,可她很想走到更開闊的地方,去看看對面的阿爾卑斯山。她不知道,那些山頂上的積雪所發(fā)出來的白色亮光,是否已被黑夜覆蓋?

        她不時回頭看看,像期盼什么人出現(xiàn)似的。昨天夜里入睡時,她就在想,如果托尼真的說喜歡她,她還能怎樣拒絕他。她在心里決定,回國后就搬出去,是時候和別的男人交往了。

        昨天是她抵達歐洲的第十四天。之前游覽了法國、意大利,瑞士是此趟旅行的最后一站。她高興極了,因為她在阿爾卑斯山上尋到了藍色的鳶尾花。她敢肯定,她和托尼的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

        “你好,”托尼正從她右手邊的山坡上走下來,他徑直走到她面前,“你想去那邊走走,是嗎?”

        她想說,你能陪我走走嗎?可她說不出口。她站在那里,左右不是。

        和托尼一起走下來的還有這次隨團的導游。她希望導游說點什么,或是對托尼說我們還有工作要談,可導游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吹出一聲長長的口哨。

        她覺得導游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有點長,他一定又想提醒她什么的,可他猶豫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后走了。她沒有搭理托尼,兀自向前。她走得很急,他追上她,“我能陪你走走嗎?”

        “你說什么?”她故意這樣問。他沒有重復,攤開手,聳了聳肩。她不置可否,繼續(xù)往前走去。

        沿途有許多怒放的三角梅,花瓣紅如鮮血。他扯下一片,遞給她說:“它們得到了更多的陽光?!?/p>

        她對他的出現(xiàn)感到欣慰,可仍舊沒有開口說話,卻接過花瓣,放在鼻前嗅了嗅。

        “你怎么了?”他用探尋的眼神打量她。

        “我怎么了?”她反問,語氣怪怪的,可她感覺自己沒有剛才那么緊張了。

        “能說說你自己的家庭嗎?”他掏出香煙,問她要不要。她接過來,并不點火。

        “你母親最近還好嗎?”他接著問。

        “我母親?”她反問,一臉驚愕,可總得說點什么,她索性由著性子說,“我母親,她特別希望我能嫁個有錢人,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你也想嗎?”他用手指撓了撓頭發(fā)。

        “一言難盡。”她問他,“那你呢?”

        “我怎么了?”他吐出煙圈,一臉不在乎。

        “我喜歡你的手表。”她看向他的左手說,“看上去有年份了?!?/p>

        “是的,是一個禮物。”

        “誰送的?”

        他沒有馬上回答,停頓了一會,說:“我妻子去世了?!彼€沒有明白怎么回答她,這幾個字就從嘴里說了出來。

        她想不繼續(xù)這個話題??梢粫r又不知如何避開這個話題。

        “五年前?!彼^續(xù)說,頻頻看她,眼神變得憂郁。

        “對不起。” 她說。

        “你讓我想起了我妻子?!彼⒅难劬础?/p>

        “這是件好事嗎?”

        “起碼不算壞事?!?/p>

        他們沒有再說話,凝視對方,然后繼續(xù)往前走。

        阿爾卑斯山上積雪很厚,風從那邊吹來,落在身上能覺出寒意,她雙手抱在胸前,似乎要將自己抱緊,可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你感覺很冷嗎?”他問。

        “不!”她回答得很干脆。

        前面是一處凸字形的觀景臺,凸出的部分像一把懸空的長勺。他們自然地走進去,倚著那些木欄桿,看向?qū)γ娴陌柋八股健?/p>

        “這一切,太美好了!”他說這句話時并不看她。可她知道他說的除了阿爾卑斯山上的雪光,還包括山下水平如鏡的藍色圖恩湖,和湖邊那些星星般連綴的白色小木屋,以及那些從木屋里透出來的星星般閃爍在夜空的燈光。

        “這里……”他還想說出更多內(nèi)容,可突然哽咽了。

        她站在那,不知所措,甚至尷尬,試圖安慰他,可能說什么呢?一個一無所有、只身來到異國他鄉(xiāng)、連開口和陌生的男人搭訕都費勁的人,又能說出多少安慰眼前這個男人的話呢?也許他需要一個擁抱。她站在原地,手伸出來,懸在空中,又縮了回來。她想不出擁抱一個陌生男人的滋味是什么。他深陷的眼睛正盯著某個確定的方向,好像在等待有人發(fā)出信號一樣。

        公路上偶爾有車輛駛過,都是一閃而過。行人經(jīng)過時側(cè)目看他們,會微笑著說“Hello”。繼續(xù)這樣站著,總覺得有些奇怪,他們不由自主地沿著公路往前走。

        “你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嗎?”他的腳步聲壓得很低,說出的話也很低。

        “有生活就有戰(zhàn)爭。”她突然討厭自己。這是停留在這里的最后一夜了,她不應該允許這個白皮膚藍眼睛的高個子男人來陪她散步。她走得飛快,仿佛要甩掉他。她看向路邊的房子,希望有聲音從那里傳出來。

        突然,她一個急剎停下來,轉(zhuǎn)身問他:“你經(jīng)歷過戰(zhàn)爭?”她的額頭幾乎碰到他胸脯上了。她記起來了,她在飛機上看過一部電影叫《代號55》,當時并沒有被故事情節(jié)感動,可還是對克羅地亞獨立戰(zhàn)爭期間發(fā)生的真實事件有了深刻的記憶。

        “是的?!彼麄?cè)頭看向?qū)γ娴陌柋八股?,站在那里,身子僵硬得如同中了魔咒。她看著他,他的眼神純凈、孤冷,如同對面的雪光?/p>

        “那年我才八歲。你知道盧卡·莫德里奇嗎?他小時候曾在隨時可能踩到地雷的地面上踢球。我們也像他一樣,什么都不怕。”他大聲說,仿佛要讓對面的阿爾卑斯山也聽到。

        夜色逐漸變濃。阿爾卑斯山頂?shù)难┕庀袷菑奶炜罩邪l(fā)出的光亮,山腳的圖恩湖被黑夜浸染成一塊濃郁的墨布,從湖邊木房子里透出的燈光連成一片,如同橘色的織錦,勾勒出讓人憧憬的溫暖。

        “好美!”她喊出了聲,如同一個無知的少年朝著受盡磨難的旅者吹出的口哨。

        “對不起?!彼芸煲庾R到了什么。

        他沒有回應。她感到羞愧,想逃離此刻的沉悶,她沿著公路往前跑,沿著山坡往上跑,拋下他有多遠,她一直沒有回頭去看。

        “我能……”他追上來,站在她面前說。她注視他的眼睛,里面充滿憧憬。她感覺他的目光如同懸在空中的燈火,將對面的雪光和湖邊的燈火連成一片。她追隨這些燈火,等著他往下說:我能喜歡你嗎?或者伸出雙手做出擁抱的姿勢說:我能愛你嗎?

        怎么會有這樣的期待?她感覺身體突然縮緊,嘴唇也咬得很緊,手掌不受控制地抖動,心臟似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可他的喉嚨像是被什么卡住了,沒有往下說。

        她一時有些恍惚,盯著他的臉,又看看四周,什么也沒有聽見,除了風吹過樹林帶來的聲響,烏鴉發(fā)出的蒼勁嘶啞的叫聲。公路右邊的山坡上明明有房子,房子里也有燈火,可看不見人影晃動,也聽不見有人發(fā)出任何聲響,哪怕幼童的哭聲。這里,這片山地,這條公路,這里所有的一切只屬于她和他,也仿佛只有她和他了。

        他看向阿爾卑斯山,目光有些飄忽,似乎眼里的燈火被山上的風吹動了。她不由得好奇:

        “你怎么了?”

        “我們拍張合影,怎么樣?”他指著阿爾卑斯山,“以那里為背景?!彼吹剿难劬Ρ牭煤艽螅齑揭У煤芫o,仿佛說出這句話需要很大的力氣。

        起初,她和他站在一起。他們的肩膀緊挨著。當他把手機擺在他們面前準備拍照時,她閃開了。她開始咳嗽,很明顯,不是感冒引發(fā)的咳嗽,是為了打破某種局面而故意發(fā)出的聲音,或讓人以為這是不得不要先去做的事。她把手捂在嘴唇上,試圖讓咳嗽延續(xù)得更久些。兩輛小車呼嘯著開過來,應該是去參加派對的年輕人,車上放著音樂,看見他們時,有人大聲問,要捎你們一程嗎?她牽扯嘴角,勉強擠出微笑,揮揮手作出不需要的動作。他卻說,祝你們有一個美好的夜晚。她繼續(xù)往前走,也只想繼續(xù)往前走,覺得這樣就一直在路上,一切沒有開始也沒有結(jié)束。

        她能感覺到他緊跟在后面。他是那個會說喜歡我的男人嗎?她這樣想時,有些緊張。她不想去回憶過去,愈發(fā)壓抑,過去愈發(fā)清晰,一時,她感覺自己快要暈了。她走向路邊的護欄,擔心自己站不穩(wěn),她倚靠在它們身上,雙手還緊緊把在上面。

        他仔細打量她:眼前的女人神情恍惚,倒不是特別傷心。

        “我是一個有心理問題的女人?!彼f,“四年前,我?guī)缀踹B母語也不會說了,更別說英語。初見我的人以為我是啞巴,并非我不能說話,是我封閉了自己。四年里,我說過的話加起來也沒有一百句。一半的內(nèi)容是‘是的,或是‘不是……”她說了許久,聲音不大也不急,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他認真地看著她,最后聳了聳肩,連續(xù)說:“對不起,對不起!”

        “沒有關(guān)系?!彼匝宰哉Z,“你一定認為我是個瘋子吧?!?/p>

        “會好起來的?!彼f,也像在自言自語。

        她張了張嘴,想說出一個與愛有關(guān)的英語單詞,又停了下來。還想試著講些簡單的對他有好感的句子,仍舊辦不到,感覺心里壓抑著什么,一些東西在掙扎,似乎就快要從束縛它的禁錮里沖出來了。她努力去想些別的事情,不停地看向四周,讓自己沉浸在眼前所見的美景里。

        她回憶他看她的第一眼,那時的她為什么會害怕,為什么想躲避?而這時,她又為什么想久久看著他?她感覺心靈深處所受到的感動愈來愈強烈,她扭頭看向他,他也正盯著她看,他們凝視對方,似乎想看到各自的心靈深處。最后,他們的目光打成了結(jié),連著遠處橘色的燈火和阿爾卑斯山的雪光,成為天上的街市。

        “謝謝你。”她向前邁了一步,把頭擱在他的胸前。就在這時,她聽見他用漢語說:“我喜歡你?!彼性谒麘牙?,聲音清晰,她沒有聽錯。

        “這里,我并非第一次來(記憶在慢慢復蘇),在法國留學的第二年,我在這里待了整整一個月。我爬過少女峰,為了尋找藍色的鳶尾花在山上輾轉(zhuǎn)逗留了兩天。當然,更多的時間我在這里當導游,為中國游客介紹這里的風土人情。我的父母只是普通的商人,他們傾盡全力為我提供最基本的學費和生活開支。第一年,我經(jīng)過老佛爺(巴黎老佛爺百貨商店)時,連看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那樣就會暴露自己的虛榮。我嘴饞多吃了一塊馬卡龍,就得從下餐的生活費里省出來。他是我導游的最后一個中國客人,認識我的第三天,他就對我說他喜歡我。認識我的第十天,他就向我求婚。那年我20歲,大學還沒有畢業(yè)。我把這件事告訴了我父母,他們打越洋電話給我說,你這么努力是為了什么,不就是想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嗎?我媽媽圍繞這個中心講了足足五十分鐘。我爸沒有像過去那樣,總是在我媽還沒講幾句時就催促,好了,好了,掛了,電話費挺貴的。不久,我棄學回國,成了他年輕美麗的妻子?!?/p>

        他親吻著她的頭發(fā),眼睛半睜半閉。然后她從他懷里鉆出來,來自天空的灰色的亮光落在她臉上。她栗色的頭發(fā)蓬松散亂,有些垂在肩膀上,他看著這一切,心里涌出久違的甜蜜。

        “我不應該打她的。”他突然這樣說。

        “她是誰?”

        “我妻子?!彼nD了一下,“我們都是孤兒,父母都在戰(zhàn)爭中死了。本以為我們這樣的兩個人生活在一起,可以更加容易理解對方,也更懂得珍惜生活?!?/p>

        “結(jié)果呢?”她看著他,他的皮膚比剛才更顯蒼白,他眼里含著淚。

        “從生下第一個孩子起,她就患上了抑郁癥。我不記得是什么事情誘發(fā)的。她已經(jīng)很難感知到真正的幸福,她總是會無緣無故擔心我們會死去,擔心孩子會成為孤兒,她不去上班,不敢出去見朋友,不參加任何朋友聚會,總是寸步不離地守在孩子身邊。她會在幸福中突然生出絕望,或是在平常生活中反復強調(diào)幸福再也不會屬于她了。我?guī)x開城市住到鄉(xiāng)村?!彼蝗恢钢胺秸f,“看上去和這里很像,藍色的湖、白色的房子?!闭f到這,他開始抽泣,“我再也受不了,我打了她,不是想打她,我只是想告訴她,你還有我。可我的確打了她,她當天晚上就消失了,孩子也不見了。找到時,她和孩子漂浮在湖面上,像兩片枯葉,她的臉上沒有痛苦,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歸宿,獲得了解脫。”

        “我能……”他換了一種語氣,她看著他,等待他往下說,他準備說什么呢?她看到他的牙齒松開了,“你的眼里有淚水?!?/p>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的眼里有淚水?!彼种貜土艘槐椤!澳愕难劬f話,像阿爾卑斯山頂?shù)男切?,帶給人希望?!?/p>

        淚水?希望?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覺那里像過去一樣干澀。她甚至一度懷疑自己不會流淚了。她希望眼前有面鏡子,急于看見此刻的自己。

        他意識到了,趕緊掏出手機,“照片不會騙你。”

        這次,她站在他胸前。準確地說,是被他牽到他的懷里。他拍照時,她倚在他胸口,那么近,甚至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她不敢看照片。怕什么?怕眼里沒有淚水?還是怕淚水流得太盡情?她藏好一切,卻又瞻前顧后,躡手躡腳。她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渾身長霉的人。出來這些日子,她不涂防曬霜,不打太陽傘,穿最少的衣褲。她還做好了打算,回去就到海邊曬太陽,像她在地中海邊看到的當?shù)氐耐鈬四菢?,躺在海灘上,四仰八叉?/p>

        “過去許多事情,我大都記不起來了,”她說,“可是,有時,記憶又像被突然打開的閘門?!闭f到這里,她心里一陣發(fā)冷,仿佛某些遠離她的災難又從黑暗里鉆了出來。她的身體變冷了,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異常冷漠。

        有好一陣,他們幾乎不講話,就這樣站著,俯瞰下面的圖恩湖,或是遠眺對面的阿爾卑斯山。風一陣一陣吹過來,她感覺愈發(fā)寒冷,他往她身邊靠了靠,還把自己的外套脫下穿在她身上,幫她拉好拉鏈。還是什么話也不說,兩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丈夫是怎么死的?她記得很清楚。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在家里和她一起吃晚飯了,起先她偶爾還用心準備晚餐,想著他若是回來也會感動于她的一片苦心。可他一次也沒有在家里吃過飯了。有時,她覺得這樣也好,省心,愈發(fā)自由了。慢慢地,她開始害怕獨自在家里吃飯,于是一個人走到街上去,看到什么想吃就吃什么。那天,她從外面吃過晚飯回家,走進客廳時,看見他的身子像片樹葉懸在空中,那正是通往臥房的過道的上空。警察來時,她縮在飄窗上,像一團捆緊的物體,隨時都可能墜下去。他的股票跌得厲害,還面臨著不理想的人事調(diào)整。他干什么事都沒有心思了,包括夜里爬上她的身子。雖然他仍舊顯示出很著急很想要的樣子,可他堅持不了一分鐘,就會從她身上滾下來,倒下的聲音像一截潮濕的木頭那般沉悶。這種時候,誰也不會說話,仿佛誰先開口就在責怪對方。她問過自己,要不要安慰他兩句,或是勸他去看看醫(yī)生,可她什么也沒有說,躺在他身旁,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而他死活不愿承認自己不成了。

        她不想在此刻回憶這些,可記憶堆積在一起,像一堵墻,撲騰倒向她。想伏地痛哭,可她壓抑一切,包括抽泣。因為過度壓抑,她的肩膀劇烈起伏。她所有美好的憧憬,都在四年前了。

        “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能理解我?!彼聪虬柋八股?。很快,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她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站在她對面,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仿佛要看進她心里。

        “我敢說,你一直在有意觀察我?!彼f時神情呆滯。她想到昨天:從阿爾卑斯山上下來,導游一個勁催促他們,上車了,要走了,快點過來,不要再拍照片了。她卻跑去更遠的山邊,看著從阿爾卑斯山上流下的雪水,她想喝上一口。她走近河堤時,腳底一滑,差點跌進急流,拽住她的竟然是托尼,“你為什么這么不小心?”她看著他,忘記了剛剛的危險,也沒有道謝,卻脫口而出:“你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我只是個司機,別給我惹出麻煩來。”他的語氣聽上去很不耐煩,樣子看上去很兇,眼里卻有憂傷。她死死盯著他的眼睛,直到他扭頭看向別處。

        “我有東西想給你看看?!彼ど碇赶蛞粋€地方,隱約能看見他白天開的那輛白色的大巴士,“我相信你會非常感興趣的,但你得在這里等我一小會,你急著回酒店嗎?”

        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搓了搓手說,“不,我不急?!?/p>

        “確定?”他一臉迫切,她肯定地點了點頭。

        “好的。等著我,就幾分鐘?!?/p>

        她正陷入無邊的思緒?!澳銣蕚浜昧藛??”他戴著面具,穿著斗袍走來。在威尼斯時,她在一家面具博物館里待了一整天。此刻,她能說出這個面具蘊含的深意——勇敢、堅強。他又變魔術(shù)般從身上掏出兩聽飲料,嘴里嘰里呱啦。

        “這是什么意思呀?”她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敬愛情?!彼脻h語解釋時高舉飲料。

        “和其他的災難?!彼o接著舉起飲料說。

        “敬美好的光陰,敬藍色的鳶尾花。”兩人的飲料碰到一起,一飲而盡。

        “理解某個人是很難的?!彼钌钗艘豢跉?,又舔了舔嘴唇,“我能……”他咳嗽了一下,清了清嗓音,牽著她的手,用清晰的語氣繼續(xù)說,“我能吻你嗎?”

        他要吻我?像是被一個磁場給圈住了,又猶如被一道閃電擊中,一些消失的感覺從她身上那些細小的裂縫里鉆出來了。它們伸長脖頸,像春天新生的藤蔓,延伸著想攀附上他的身子。她縮緊閉合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想控制一切。她用力太大,也過于著急了,眼淚從她的眼眶里流了出來。

        丈夫為什么打她,她也想不起來了?,F(xiàn)在她隱約感到恐慌,托尼只是個走南闖北的旅游大巴司機,就像流浪的吉卜賽人一樣,隨遇而安,他會對陌生人說愛,會將種子留給無辜的人。她掙脫他的手,反復這樣提醒自己。仿佛這樣就能獲得力量,從而逃離某種讓人渴望而又害怕的場景。

        搖蕩的鳶尾花,在她眼前出現(xiàn)。昨天該是多么幸運啊,她竟然在阿爾卑斯山上遇見了一叢藍色的鳶尾花。那年,她為此而來,鳶尾花卻消失了般尋覓不見。仿佛一種暗示,她還沒有完全為幸運之神所拋棄。此刻,就連那一直嘲諷她軟弱的靈魂,也悄然歸來,它不再是一個旁觀者,一個高傲冷漠的嘲弄者,它和她的肉身合而為一,再次組成完整的她,一起面對命運,并做出決定。

        丈夫走后不久,家人就把她送進了省里的腦科醫(yī)院。出院還不到一年,她足不出戶,社區(qū)定期派義工來她家里了解情況,免費提供心理援助的電話多次打到家里來。舊時的同學也隔三岔五找些理由來家里坐坐,雖然他們口口聲聲說希望她早日走出去,早日融入社會??伤p易就能感覺出他們懷揣的好奇多于表面的善意。她真正走出家門的那天,鄰居們又開始過分關(guān)注她,她能在任何地方感覺到有人在對她指指點點。過了一段時間,她已經(jīng)記不起最初自己是怎么走出來的,也不愿提及支撐自己走出來的力量是什么,更不在意自己今后到底要去哪里。

        那天夜里,她喝多了水,凌晨起來解手??蛷d里沒有亮燈,隱隱約約有抽泣聲。聽出來了,是父親躲在客廳里哭,聲音壓得很低。她躲進廁所,坐在馬桶上,把腦袋壓在兩腿之間,咬著嘴唇哭。正是天亮前那個寒冷的時刻,她回到臥室,坐在地板上,記憶變得清晰,她回想起了很多事情,她告訴自己,你需要出趟遠門。

        決定來阿爾卑斯山時,她的靈魂嘲笑她:連門都不敢出的人,怎么有勇氣抵達那么遠的地方。“下定決心要取得勝利的人永遠不會說不可能?!彼玫豆P把這句話刻在橡皮章上。她把橡皮章貼身帶上,如同護身符那般。

        像是一次朝圣。她來到阿爾卑斯山。那里有干凈的雪水,有英雄的故事,有藍色的鳶尾花。而熱愛自由、真摯善良的少女海蒂,就像阿爾卑斯山上的太陽,溫暖、明亮,輕易就能穿透她的軀體,慰藉她的靈魂。那些是她說給家人聽的理由,而真正的意圖,是她想在這里與丈夫告別,與所有的過去告別。

        不知從什么開始,她的耳邊響起了歌聲,是托尼唱出來的。開始她聽不清他唱了什么,聽著聽著,她聽清了歌詞:

        沿著白線,一直往前

        那端誰在等你

        阿爾卑斯山頂?shù)难┕夂蛨D恩湖

        純粹,如同赤子

        我看過藍色的憂郁

        我看過十五天走過

        我一直在這兒等你

        我努力不哭出來

        你假裝不認識我

        但是你的眼睛就是謊言

        在最明亮的星光下

        整個天空都屬于你

        現(xiàn)在我是剛剛升起的星星

        撒下藍色的憂郁

        我很好奇我被誰束縛在哪里

        我在哪兒

        你在哪兒

        ……

        在這個寂靜的小山坡上,所見的一切沐浴在銀白的夜色里。坐落在山坡上的木房子將它們籠罩的光影投在公路上,沿著墻根躍枝伸向天空的三角梅,擺在窗臺上的天竺葵和矮腳牽牛,正散發(fā)出清香。在這個夜里,似乎有一群精靈在舞動。

        她開始深深呼吸,張大嘴盡情吸氣,如同清晨沐浴在陽光下的枝蔓。她醉心于這夜色,這美麗的歌聲是專為她而唱的,她陶醉了,一時竟忘記了痛苦。

        她也唱了。從他嘴里跑出的音符爬上她的嘴唇,雖然聲音很低,但她聽見它們跳躍在她嘴唇上,像白天在琉森湖邊看見的麻雀,整齊地排在湖邊的樹枝上,等著突然響起的聲音而飛落。

        不知為什么,她感到心虛,覺得渾身無力,只想找個地方坐下,哪怕就坐在這泥地上,待在那里,從眼前呈現(xiàn)的景物中去感受她曾經(jīng)失去的一切,去感嘆此刻她所擁有的美好。

        從眼前望下去,有一大片草坡,沿著草坡中那條小徑蜿蜒前行,能走到圖恩湖邊,能走近那些燈火云集的木房。她只想站在這里,看著與天相接的雪山發(fā)出亮光,看著山腳成一片墨色的圖恩湖,以及那片讓人眷戀的橘色燈火。她沒有告訴任何人,今天是她二十八歲的生日,她以為那片橘色的燈火是為她點亮,為她唱著生日贊歌。而剛剛的歌聲是專為愛情而唱出來的嗎?

        托尼離她越來越近。

        可她又異常困惑,她用很長的時間去懂得的那個男人,以為自己有多了解被寵愛的那個男人,為何會將一個愛說愛笑的姑娘變成一個啞巴。而眼前這個男人,她認識他才十五天,為什么會讓她的心在此刻顫抖。她的靈魂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充滿激情,可她的軀體呢,似乎累了,只想倚靠在他胸前,接受他的愛撫。

        “你聽見了什么沒有?”他問她。

        “聽見什么?”她看著他,一臉茫然。

        他若有所思地凝視前方,接著說:“我看過一本法國作家寫的書,書中說,當他身處阿爾卑斯山時,能感受到一種深邃的寂靜,就像所有聲音消失了一樣,就在那時,他聽見了聲音?!?/p>

        “什么聲音?”她問。

        “山的聲音?!彼⒉豢此?,側(cè)身傾聽,仿佛聲音正從某個他能確定的方向傳來,“那種感覺就像聆聽上帝的聲音?!?/p>

        之后,他們長久地對視,什么也沒有說,好像他們看到了一幅畫,邁步走進畫里,于是只好變成了畫中人。

        突然,她記起來了,決定去舉報丈夫的前一夜終究經(jīng)歷了什么:那天她去參加同學聚會,多喝了兩杯,回到家時,剛推開門,還沒有來得及開燈,就傳來聲音。

        “還知道回來?”

        “你躲在暗處干什么?”她喘著粗氣說。

        “今天一定很有意思吧?”

        “你喝醉了?!彼贿吶《h(huán),一邊朝著臥室走去。

        “好,那我再重復講一遍,今天一定很有意思吧?”他喝光了杯里的酒。

        “不覺得。”

        “我倒過得很有意思。”他說得很慢。

        “你不一直是這樣嗎?”

        “銀行給我打了一整天的電話?!?/p>

        “銀行為什么找你?”

        “你今天花了老子十萬人民幣?!?/p>

        “我會用自己賬戶付款的。”她覺得身上的衣裙捆得太緊,只想一把全脫光了。

        “你自己的賬戶?還不是我的錢!”他冷笑了一聲。

        “是你讓我別去工作的?!彼杏X胸口有堆火在燃燒。

        “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花我的錢就要先問我?!?/p>

        “就像每晚問你回不回家?就像必須預約才能見到你嗎?”

        “我得努力賺錢?!彼值?jié)M了酒。

        “就像只有求你才能和你做愛?”她接著又說,語氣越來越刻薄。

        他哼了一聲,扭身朝臥室外走去。她穿著內(nèi)衣內(nèi)褲追著他問:“你為什么不想和我做愛?”

        “別再問了。景歡,別再問了?!彼曇舻统?,像是在求饒。他端著酒杯來來回回走動。

        她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手。他正準備喝酒,酒潑灑在身上,“如果你外面有人了,就告訴我。”

        “滾開!”他掙脫她,繼續(xù)朝前走,走到酒柜前時,她又抓住了他的手,“我想知道,你每天晚上都去了哪兒?”她盯著他的眼睛,死死盯著,他們的鼻翼已經(jīng)觸碰到了。他的頭向一邊側(cè)去,看上去,他想去吻她。

        “告訴我,告訴我!”她突然發(fā)瘋般朝他身上捶打。他抓緊她的手,她掙扎著,“回答我?!?/p>

        “住嘴!”他推開她時,她趔趄著朝前撲去,他又往杯里倒?jié)M了酒。

        “再給你倒上一杯,也許你就能想起去哪兒了?!彼爸S他。

        他果然受到了刺激,重重地放下酒杯,沖上去一把抓起她的胸衣肩帶。他看著她,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眼神。

        “啪!”她揚起手朝他的臉重重甩過去,幾乎沒有間隔,他反手甩在她臉上。

        她尖叫著倒在一旁的沙發(fā)上,掙扎著站起來,和他扭在一起廝打。他的酒杯砸在地上,玻璃四濺。他扯斷了她脖子上的鉆石項鏈,他們變得瘋狂,都只想置對方于死地。他們用最大的力氣打?qū)Ψ?,從一間房打到另一間房。

        “那錢是你的嗎?全是偷來的?!彼蝗慌叵?,聲音大到整棟樓都能聽到。

        都過去了。她試圖結(jié)束回憶,可回憶如同一群闖入者,來勢洶洶。突然,她的心臟跳得慌亂,渾身發(fā)軟,隱約看見一張臉在不遠處向她發(fā)出邪惡的笑。痛再次回到她身上,肝腸寸斷、撕心裂肺。它與意識對抗,想占得上風,可意識不斷提醒她保持理性,好讓自己有機會挽救人生。然而,痛就像捕食的猛獸,撕咬著她,折磨著她。那天,要是丈夫不打我,而是抱緊我,給我一個吻,是否后面的一切不會發(fā)生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何還這樣想。她看向阿爾卑斯山頂?shù)男切?,感覺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褻瀆。

        “我知道你很痛苦。”他沖上去一把抱緊她。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淡淡的香水味。她沒有掙扎。他的嘴唇落在她嘴唇上時,她突然掙脫他,沿著公路向酒店的方向逃去。她不僅心慌意亂,而且羞愧難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闖進了一個她根本無權(quán)進入的世界。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阿爾卑斯山頂?shù)牧凉夂吞焐系男切且粯用髁痢B愤吷狡律系姆孔永锿蝗粋鞒鲇淄目蘼?,很快又停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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