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之城
我對看日出,多少是有一點點執(zhí)念的。
當(dāng)陽光沖破地平線、越過海岸線、最終爬上山岳的那一刻,似乎什么痛苦和焦慮的情緒都會被沖淡一些,不管此前的生活有多壓抑,也不管在等待日出前有多么困倦或寒冷,在熬過黎明前的黑暗后,在太陽升起時,那漫天霞光就像是總能給人一種奇異的溫和力量,再壞的心情,仿佛都能被治愈一瞬。
而我最狼狽的一次日出體驗,是在青海湖那次。
為了看日出不必起得太早,我與朋友選了青海湖邊的蒙古包居住,這樣第二天一早不必麻煩,踩著點起床,匆忙裹一裹,步行就能走到湖邊去。
可想象中的美好,卻沒有降臨。日出前一天的行程結(jié)束,司機何師傅就送我們來到蒙古包酒店。這地方條件不算好,泥土地面坑洼且有不少垃圾,有些地方有積水,不小心踩到就是一腳泥,衛(wèi)生間的衛(wèi)生情況也十分堪憂。
一切雖不符合想象,卻也是不可多得的一種體驗。
與何師傅約好第二天的行程,饑腸轆轆的我們,就跟一群同樣住蒙古包的游客,擠著吃了燒烤晚餐。此時,天已黑透,這里溫差大,氣溫已下降了不少。從行李箱里抽出輕薄羽絨服穿上,還是冷得手腳冰涼,只好躲回蒙古包里去。
蒙古包里有股發(fā)霉的氣味,隔音也十分不好,只是這會兒,我們卻也顧不上理會,因為寒冷打敗了一切其他感受。我們找店家要來了電熱毯和熱水壺,勉強找了塊平坦的地面燒水,然后躲進被窩,一人捧一杯熱水,面面相覷。
“現(xiàn)在的不順,一定是在為明天積攢運氣?!?/p>
“會好的。”
“明天的日出肯定很棒?!?/p>
——我們這樣互相安慰著。
這一夜醒醒睡睡,加之有點高反,鬧鐘響起的時候,身體沉重極了,不愿起床的念頭一動,就被酒店被子、枕頭傳來的異味打消了一大半。我們開始掙扎著起床時,其他蒙古包里的人們也陸續(xù)起來準(zhǔn)備去看日出。
電熱毯外,又是個寒冷無比的世界。
裹上所有能裹的東西,我們拖著還沒睡醒的身體,跟“大部隊”向青海湖邊走去。人群看上去疲憊又困倦,大家沉默著,只是埋頭走。
終于人群在湖邊沿線散開,像排人墻一樣,守著晨霧中的青海湖。天色開始轉(zhuǎn)亮,湖面像罩了層月白色的紗霧,看上去溫柔靜謐。我在將醒未醒的迷蒙里,忽聽旁邊一個女孩念叨一句:“這是起霧了嗎,會不會看不到日出呀?”
一句話,困意驚醒了一半。
果不其然,我們等到了一場混沌的日出。
太陽模模糊糊地升起,大家疑惑著互相確認(rèn)此刻太陽的位置,一邊確信太陽已離開湖面,一邊卻又不甘心。所以,人群猶疑著,遲遲不肯散去。
總不能白白早起一場,我與友人雙雙蹲在水邊,賴著不肯走。等湖水的波浪拍打到腳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去碰,湖水冰涼。我們一邊縮著肩直叫“好冷”,一邊仍忍不住再去碰水。
此時去看青海湖,覺得它不是湖,而是海。
玩到接近與何師傅約好的出發(fā)時間,我們才匆匆回去洗漱準(zhǔn)備。沒睡好,沒吃好,也沒看成日出,還能一路快快樂樂的,何師傅也沒見過幾個。
我們笑說,以后再不去等日出了,睡飽比什么都重要。司機師傅只是搖頭不信,說下回再來他幫我們找一間溫暖舒服的酒店,查好天氣預(yù)報,定能看到場盛大美麗的日出。我們只笑不答,注意力很快被窗外遼闊的自然景觀吸引。
我們一路從青海往敦煌去,西部景觀實在壯闊,叫人很難升起憂郁、氣憤等消極情緒,只要極目遠眺,煩惱就都想不起來了。那天地如此遼闊,又如此荒蕪,讓人更珍惜身邊哪怕一丁點的溫暖和舒適。
這天下午,天又是半晴半陰,我們的車獨自奔跑在曠野筆直的公路上。后方似乎已下起了大雨,那烏云壓得極低,時不時還能聽到隆隆的雷聲。我們坐在車?yán)?,正飛速逃離那大片的雨云,向前方陽光燦爛處去。
突然,汽車迅速慢下來,不多會兒就停在路上,動彈不得——那次的西北大環(huán)線,車子出問題就是從這里開始的。
我們很慌,何師傅卻淡定得很,他告訴我們在他們這兒車輛突然拋錨是常會發(fā)生的事,他一會兒自己去修一修,修不好,我們就等他的朋友前來救援??傊?,是不會讓我們荒野露營的。
這公路上,半天都難碰到一輛車,想求援,不容易。后邊還有雷雨追著,車壞得確實不是時候。好在這里日落得晚,離天黑還有好幾個小時,我們暫時也不必擔(dān)心露宿荒野的事,便有了閑心玩一會兒。
車拋錨的地方,兩邊都是無盡的戈壁,細長的公路延伸到天邊。我們下車,跑到車后去拍戈壁和公路。
何師傅在車前忙了半天,車仍舊是發(fā)動不起來,索性打電話給朋友叫了救援。這下何師傅也閑了下來,我們喊他來合影,一行人在路中央拍盡了能想到的所有合影姿勢,終于拍無可拍。
“有彩虹!”
就在一車人懶散地坐在路邊發(fā)呆時,不知誰先喊了一聲,一排人應(yīng)聲回頭,果然身后的雨已歇,晴雨交界的前方掛著兩道彩虹。
“是雙彩虹!”
“要開始有好事發(fā)生了嗎?”
何師傅刷一下站起身,一本正經(jīng)地說:“看到彩虹就會有好運的,說不定車已經(jīng)能發(fā)動了。”說著竟真回去,嘗試發(fā)動車去了。
我們將信將疑,站起來探頭看駕駛座的情況。
一遍不行,第二遍還是不行,我們都準(zhǔn)備坐回去繼續(xù)等救援了,第三遍車竟真的發(fā)動起來了。
從彩虹之后,我們遇上的天氣就開始格外給力起來,該天晴的時候天晴,該涼爽的時候涼爽,我們笑稱這次旅程有一條彩虹分界線,雖然有一個個遺憾,但也總能等到一次次的幸運。
在張掖與何師傅告別時,他問我們,往后還要不要再來看青海湖的日出,我們抿嘴不言,半晌憋不住,笑著直點頭。
會去的,我們會回去的,再去等一場日出,也盼著再見一次戈壁灘上的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