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霞

大橡樹底下住著兔子一家。

嚴格來說，那是一大家族野兔子，因為繁衍太快，從模樣上早已分不出長幼秩序。不下雨的時候，兔子們從地洞里鉆出來，大多是灰毛色，渾身雪白的兔子格外顯眼所以看得清清楚楚，一直只有兩只，一只大，另一只小些。

不上學的日子，我們常跟著孩子一起去看兔子，兔子們喜歡胡蘿卜。橡樹四周圍了一圈高高的柵欄，胡蘿卜都從柵欄外面投進去。有的小孩很瘋，投炸彈似的投胡蘿卜，兔子們飛快地跳開。有的小孩力氣小，胡蘿卜丟進柵欄，都落在自己腳邊。兔子們也不著急，等人都走開了，再過來把胡蘿卜叼走。

這個兔子家族住在這里多久了，誰也說不清楚。但只要說起去看兔子，大家就知道是指這一家。柵欄圍出的地界，有八九平方米吧。繞著它走一圈，到處都能看見兔子的身影，有的在樹根旁，有的在草叢里。野兔子體形偏小，不走動的時候，一眼不容易看見?？匆娏耍滩蛔『捌饋恚骸扒?，這里也有一只！”

住在劍橋的朋友珍妮笑我們太外鄉(xiāng)人了。野兔子在劍橋是很尋常的動物，就跟野鴨子似的。走過附近的田野，常會看見一兩只灰色的野兔子跑跳著掠過。但離房子這么近，又是清清楚楚這么大一窩，還是少見。看著它們，自然就會想起英國兒童文學作家比阿特麗克絲·波特筆下著名的彼得兔，也會想到她為什么能把彼得寫得和畫得如此細膩傳神。在《彼得兔的故事》中，彼得擎著一根胡蘿卜咬嚼的神情，跟這里樹下的兔子簡直一模一樣。

愛丁頓社區(qū)客居的孩子多，每次我們?nèi)タ赐米?，都會碰上別的小孩。有一群孩子，都戴著頭盔、騎著單車來，一起在柵欄邊停車，一起看兔子。這群小孩十來歲光景，還未步入青春期的深沉，神情鮮亮，言語活潑。他們一邊看，一邊嘁嘁嚓嚓地說著話，這些話跟兔子也沒有什么關系。說完了，他們一起跨上單車，朝另一個方向駛?cè)?，跟一陣風似的。

有個孩子，總是一個人來看兔子。在柵欄邊遇到了，我們會跟他打個招呼。他會靦腆地笑一笑，低下頭仍舊去看他的兔子。他專愛喂的是那只偏小的白兔子。天色稍晚，他媽媽會來喊他。見到的次數(shù)多了，他媽媽也會靦腆地跟我們笑一笑。他們一起離開，母子倆的身影漸漸融入暮色中。

大人很少單獨來看兔子，但似乎也有。穿著短短的工裝夾克，看著像旁邊超市或工地的工人，站在柵欄邊抽著煙，看看天，看看地，也看看兔子和來看兔子的人們。一支煙過了，他也消失了。

難得有時候，大樹下沒有別人。我們就站在柵欄外面，靜靜地看兔子。大橡樹不遠處，社區(qū)的另一片新房正在建設中，巨大的吊機懸在半空，機械臂緩緩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兔子們不管這些，照舊在自己的地盤上安然出沒。

有一次，眼看著樹洞下鉆出一只又一只兔子，接連十來只，都跳躍著隱沒入四下的草叢。忽然從哪里傳來一聲震響，它們紛紛奔向洞口，流水似的往里鉆，一會兒工夫便不見了蹤影。兔子們跳躍的身影仿佛還在眼前，望著突然靜默下來的神秘洞口，里面正發(fā)生的一切，實在引人遐想。那一刻，我恍惚領會了劉易斯·卡洛爾為什么要讓一只兔子來做愛麗絲的導引，又為什么把愛麗絲的冒險通道安排在大樹底下的兔子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