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亦博
摘 要:《番騎圖》又名《東丹王出行圖》,畫面以卷末出現(xiàn)“世傳東丹王是也”為名,引起了古今學者的廣泛議論。文章采用圖像學的研究方法,嘗試從人物服飾入手,通過以首服為據(jù)的身份分析,衣裳為引的階層分析,配飾為源的細節(jié)分析,考證出畫卷中騎者的人物身份,并結(jié)合視覺語境下的纓帶、馬飾、馬耳以及卷末文字等圖像信息,進一步得出此畫并非東丹王本人所繪,畫卷中戴著“金冠”的騎者為皇帝或者貴族,與史料記載東丹王形象較為吻合。
關(guān)鍵詞:番騎圖;人物服飾;東丹王
中圖分類號:J222.2/.6?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 1674-2346(2023)01-0064-10
1??? 引言
《番騎圖》(圖1)又名《東丹王出行圖》,作者佚名,此圖無款,卷末出現(xiàn)“世傳東丹王是也”,為畫卷內(nèi)容提供了一條線索。有些學者認為畫面中的主人公是東丹王本人,另一種說法便是這幅畫是東丹王耶律倍所作的。筆者認為兩種說法都有待考證。首先,“世傳”二字表示出一種不確定性,極可能為后人所描繪東丹王出行的場景。其次,從繪畫風格上看,推斷應(yīng)屬唐至北宋間流行的重彩人物流派繪畫,與傳世的宣和畫院所臨摹的早期人物畫作品風格比較接近,與南宋人物畫風格不同,并且南宋畫家陳中居臨摹過。[1]最后,現(xiàn)代出版《宋畫全集》[2]中將此畫又名《番騎圖》,當代學者對于這幅作品中的人物以及繪畫風格產(chǎn)生了疑慮。因此,筆者也將此畫命名為《番騎圖》。
上述問題并沒有影響后人對于它的興趣,反而因畫面構(gòu)圖嚴謹,人物姿態(tài)各異,提拔鈐印眾多,吸引了無數(shù)學者的目光,涌現(xiàn)出眾多優(yōu)秀的學術(shù)成果,不乏包括對作者身份、個別騎者身份、提拔鈐印、圖式的考證。王玉亭、劉憲楨以大紅纓罩為線索,以服飾紋樣為依據(jù),根據(jù)文獻記載推測出從右往左第三位為東丹王,一行人去參加“小祀”的情景;根據(jù)畫面中東丹王的位置順序,對其余人物身份也做出了初步的判斷[3]。本文將在兩位學者的研究基礎(chǔ)上從服飾角度對《番騎圖》中的人物身份展開全新的解讀。
2??? 作者與《番騎圖》的基本信息
潘諾夫斯基認為藝術(shù)作品的第一個層次為“我們所理解的和來自另一個 文化背景的人理解的一樣多。所見即所得,這些都發(fā)生在前圖像學的層面”。[4]簡言之,畫面中所見到的就是自己心中所想的。
2.1??? 《番騎圖》的作者情況
《番騎圖》現(xiàn)藏于美國波士頓美術(shù)館,并把作者定于李贊華(耶律倍)的名下。從古至今,不同著作對于李贊華(耶律倍)的藝術(shù)成就有如下記載:
(1)脫脫《遼史》[5]列傳第二《宗室》:善畫本國人物,如《射騎》《獵雪騎》《千鹿圖》皆入宋秘府。
(2)趙佶《宣和畫譜》[6]卷八《番族》:尤好畫,多寫貴人、酋長。至于袖戈挾彈,牽黃臂蒼,服用皆縵胡之纓,鞍勒率皆瓌奇,不作中國衣冠,亦安于所習者也。然議者以謂馬尚豐肥,筆乏壯氣,其確論歟。今御府所藏十有五:雙騎圖一,獵騎圖一,雪騎圖一,番騎圖六,人騎圖二,千角鹿圖一,吉首并驅(qū)騎圖一,射騎圖一,女真獵騎圖一。
(3)于安瀾《畫品叢書》[7]載劉道醇《五代名畫補遺》《走獸門第三·神品》:東丹王贊華……善畫馬之權(quán)奇者。梁、唐及晉初,凡北邊防戍及榷易商人嘗得贊華之畫,工甚精致,至京師,人多以金帛質(zhì)之。予于贊善大夫趙公第見贊華畫馬,骨法勁快,不良不駕,自得窮荒步驟之態(tài)。其所短者,設(shè)色麓略,人 物短小,此其失也。
(4)郭若虛《圖畫見聞志》[8]卷二《紀藝上》:……善畫本國人物鞍馬,多寫貴人酋長,胡服鞍勒,率皆珍華。而馬尚豐肥,筆乏壯氣。
(5)夏文彥《圖繪寶鑒》[9]卷二《五代》:善畫本國人物鞍馬,不作中國衣冠,亦安于所習者也。然議者謂馬尚豐肥,筆乏壯氣。
通過上文可知李贊華(耶律倍)擅長畫馬和本國的人物,表現(xiàn)馬形象豐滿,卻缺乏豪邁、勇壯的氣概。上述歷史文獻只有《宣和畫譜》提到該作品,但現(xiàn)藏于波士頓美術(shù)館也將這幅作品斷定為北宋,而不是李贊華所處的五代。因此,許多學者對這幅畫的作者有過存疑,經(jīng)過整梳發(fā)現(xiàn)有下面幾種說法:第一,五代番馬畫家張戡。以馬入手,觀察“犁鼻”“裂耳”等細節(jié)并加以繪畫風格,史料、作品旁證得出這幅畫的作者與張戡(或他的傳派)應(yīng)有著非常密切的關(guān)系[10]。第二,鑒于畫家對鞍勒和服飾的熟悉程度,推測畫家應(yīng)是出自長期生活在北方上層的宮廷畫家之手,很可能是介于金元時期的佚名作品[11]。
2.2??? 《番騎圖》的畫面內(nèi)容
《番騎圖》畫面采用北斗式構(gòu)圖,人物造型富有特色,描繪的是騎馬出行的場景。6名騎者戴金耳環(huán),穿窄袖圓領(lǐng)衫,長靿靴,佩蹀躞,未出現(xiàn)其他首飾。各自佩戴不同的首服,代表著各自不同身份,服裝紋樣和圖案也有變化。深入分析,神態(tài)憂心忡忡,仿佛不是游玩打獵,而是去參加祭祀之類的活動。從左往右依次可見:第一位戴著頭冠,身穿團花黃袍的中年男子,面部絡(luò)腮,表情凝重,面朝前方,手牽著一匹帶著大紅纓罩的駿馬;他的前面是一名老年婦女,佝僂著背,戴著笠形羅帽,與旁邊的“漢官”在交流;“漢官”皺著眉頭,從首服及著裝角度看,與其神態(tài)不符,值得探究;再往右看是一位頭冠和服飾高貴、手縮在身前的男子,他所騎的馬也戴著大紅纓罩,可見地位顯赫,可能是東丹王本人。再往前兩位人物身份看似是“引路人”,穿綠色衣服的男子頭戴笠帽,紅色的帽檐和帽緣,頂綴綠帶,帽內(nèi)側(cè)綴繩系于頜下與中老年婦女相仿;而另一位騎在最前面回頭的“漢官”,服飾紋樣也與之前有較大的變化。
綜上所述,此畫的構(gòu)圖目的不言而喻,挪用北斗星的構(gòu)圖以突出皇太子的身份,具有繼承極權(quán)的資格,但缺失一星的七星構(gòu)圖從側(cè)面反襯出政治衰微征兆。[12]作者佚名,或許是在相同處境下傳達出對于東丹王政治衰微而感到同情和憐憫。
3??? 畫中人物服飾解析
第二個層面研究是對圖像志中描繪的人物形象通過服飾造型特征、騎者情景分析象征含義。根據(jù)卷末“世傳東丹王是也”的解讀,畫卷人物中出現(xiàn)東丹王的形象,而且6位人物的首服在遼代繪畫藝術(shù)中并不常見,著裝的圖案紋樣也有待研究,是人物解析的重點部分。
3.1??? 以首服為據(jù)的身份分析
首服承載著一個民族悠久的衣冠文化,復(fù)雜多變的結(jié)構(gòu)形式使人更想領(lǐng)略古人生活的多姿多彩,同時根據(jù)古代的輿服制度來看,首服也是判斷人物身份的重要標識。本文在表1中對6名騎者人物首服標了序號,下面將從序號大小順序逐個進行判斷,分析出皮弁、笠形羅帽、方形幞頭、鎏金銀冠、蕃笠、梁冠6種。根據(jù)首服樣式分為冠和帽、巾3類,騎者的身份隨之揭開。
(1)皮弁。從騎者的首服來看,皮弁樣式與委貌冠有所相似,狀如覆杯,長七寸,高四寸,前寬后窄,前高后低[13](表1序號1),兩者對比:皮弁源于漢代,通過白鹿皮縫制而成,皮上有淺毛,所以白色中帶有淺黃色;制法是用鹿皮分片,尖的一端在上,寬的一端在下縫合起來,縫合處綴有一行玉石;用于帝王朝見諸侯或田獵[14]。皮弁作為個人身份的象征,即在皮弁上加玉飾,俗規(guī)天子用五彩玉;侯、伯、子、男用三彩玉;卿大夫用二彩玉;士一級則不用玉[15]?!稘h志》記載:“除平常戴用以外,在夫子視朝、郊天、巡牲、朝賓、射禮等也戴此冠?!?sup>[16]委貌冠是漢代公卿諸侯大夫行禮之冠,以黑色絲織物制成,行大射禮于辟雍時服之。[13]461用皂色繒絹為之,有纓系于領(lǐng)下,戴此冠著玄端素裳。[17]《白虎通》曰:“所謂委貌者,周統(tǒng)十一月為正,萬物始萌,冠飾最小,故為委貌,言委曲有貌也?!?sup>[18]基于上述,筆者認為皮弁的可能性更大。雖然兩種首服都與出行圖的場景符合,但是基于制作方法來看,皮弁相符,并出現(xiàn)了玉飾以及皮上泛黃的淺毛。樣式上具有皮弁的特征,流傳到契丹進行了改良,可以初步判斷出該騎者為士以上的身份。
(2)氈笠。自古以來,遼上京周圍盛產(chǎn)高粱、小麥、高粱桿皮和小麥秸,都是編織草帽的好材料[19]。由此可知,笠形帽通過毛氈和草編制而成,約在帽外右側(cè)綴有兩根系帶,垂于帽后裝飾。番官戴氈笠,上以金花為飾,或用珠玉翠毛?!渣S紅色條裹革為帶,并飾以金玉、水晶、碧石[20]。畫中人物的神態(tài)和首服佩飾傳遞出一種凄涼的氛圍,據(jù)此可判斷出改畫卷描繪的是秋冬或者冬春時節(jié)的出行場景。
(3)方頂幞頭。王玉亭、劉憲楨對畫卷分析認為(表1序號3)為弁[3],筆者認為這種說法有待商榷。? 從形象上看,它猶如一塊梯形“磚石”,頭戴“幞頭”,身著圓領(lǐng)袍服,是唐代男子最流行的裝束[21]。(圖2)與新疆吐魯番阿斯塔納336號墓出土的高簪胡人頭像對比,首服、人物表情都有一定的相似之處,判斷為胡人身份。根據(jù)筆者自繪線描稿可見如意紋,隨著考古成果的發(fā)掘,觀點有待進一步證實。
(4)鎏金銀冠。隨著遼代經(jīng)濟的持續(xù)發(fā)展,疆域的不斷擴大,與中原及周邊聯(lián)系的緊密,遼人,特別是皇室貴族出現(xiàn)戴金冠的喜好,戴金冠不僅是統(tǒng)治階級身份的象征,還是一種財富的體現(xiàn)。貴族們的首服以金冠為主,《遼史·禮志》載:“賀生皇子……北南臣僚金冠盛服,合班入?!贝酥兴^之“金冠”, 即指“鎏金銀冠”。[22]《東京夢華錄》[23]卷六云:“諸國使人,大遼大使頂金冠,后檐尖長,如大蓮葉……”張國慶[22]提出《東京夢華錄》中描述的首服為金花氈冠或加金飾的金冠。不過,《遼史》亦云:契丹“臣僚戴氈冠,金花為飾,或加珠玉翠毛,額后垂金花,織成夾帶,中貯發(fā)一總。”[5]906圖中并沒有出現(xiàn)珠玉,額頭后也沒有金花用來裝飾,所以金花氈冠有待進一步考證,作為金飾的金冠,筆者認為從身份來看可能性較小。其次,頭戴氈冠沒有看出全是金質(zhì),從冠身內(nèi)側(cè)可見明顯的銀質(zhì)。再次,筆者線描稿中出現(xiàn)了鎏金花飾,與遼寧朝陽耿延毅夫婦墓出土的鎏金花飾相似(圖3)。綜上可知,冠形高聳,后檐如蓮葉般卷起,冠體有明顯的金色紋飾,具有皇權(quán)的象征。(表1序號4)。
《遼史 ·五十六·儀衛(wèi)志二》記載:“大祀,皇帝服金文金冠……紅帶,懸魚,三山紅垂。飾犀玉刀錯,絡(luò)縫烏。小祀,皇帝硬帽……”[5]906《遼史》還記載了契丹皇帝在大朝時所服之“國服袞冕”為:“實里薛袞冠,絡(luò)縫紅袍,垂飾犀玉帶錯,絡(luò)縫靴”[24]。雖然,實里薛袞冠符合著裝紅袍,不過圖中的紅袍不是絳紅色,而是有花紋,有別于朝服紅袍,沒有出現(xiàn)犀玉帶,因此排除??梢耘袛喑鲵T者的身份為處于貴族。
(5)蕃笠。從圖像可見,這名騎者的首服有明顯的游牧民族特色。據(jù)文獻記載,宋人周去非曾描述少數(shù)民族之笠:“……以竹為身,而冒以魚氈。其頂尖圓,高起一尺余,而四圍頗下垂。視他蕃笠,其制似不佳,然最宜乘馬。蓋頂高則定而不傾,四乘則風不能揚,他蕃笠所不及也。”[25]從描述中可判斷出為蕃笠(表1序號5),蕃笠作為笠帽的一種,實用性與裝飾性兼?zhèn)?。首先,帽頂尖圓四周下垂,不僅起到了防曬的效果,還具備防雨的功能,是出行圖中常見的款式。其次,對騎馬有好處,騎馬時風沙大,可以擋風。再次,紅顏色的帽檐和帽緣與綠色的飄帶交相輝映,當騎者與馬遇到困難的時候,起到一個引人注目的效果。最后,飄帶的設(shè)計也有功能性,一方面能幫助后面的騎者判斷方向,另一方面可以根據(jù)飄動的頻率大小,確定風力大小??梢耘袛喑鲵T者的身份是一位“胡官”。
(6)梁冠。騎者將頭發(fā)盤起,首服略低于發(fā)盤,中間通過叉形金屬將頭發(fā)拴住,兩邊用鳳紋進行裝飾,發(fā)箍后有3個小圓珠,網(wǎng)幘將頭發(fā)固定起來(表1序號6)。
《遼史·卷五十六·儀衛(wèi)志二》記載:“三梁冠,加金附蟬九,首施珠翠?!?sup>[5]908先秦及漢代規(guī)定:“一梁,下大夫一命所服;兩梁,再命大夫二千石所服;三梁,三命上大夫公侯所服?!?sup>[26]梁數(shù)量的多少是由官員職位決定的,在唐代開始發(fā)展成為七梁冠。畫面只能看到首服的側(cè)面,為幾梁不知,但從珠翠數(shù)量可認定為三梁,且在梁上刻有走獸的形象,根據(jù)十二章服等服飾制度可知他為武官。
綜上,冠帽首服不僅與個人身份地位高低有關(guān),也體現(xiàn)著國家建制、社會風俗、政治經(jīng)濟等多方面的發(fā)展,以冠為首,《淮南子·人間訓》云:冠之于人雖“寒不能暖,風不能障,暴不能蔽也”。[27]可見,古往今來冠給人第一印象,也是區(qū)分人物身份的標志,社會價值遠遠大于實用功能[27],但由于遼代處于北方,風沙較大,首服的實用功能也有所體現(xiàn)。畫卷中人物年長的騎者,為了出行的需要會選擇功能性更強的帽式去弱化自己的身份,將機會留給充滿希望的年輕騎者。
3.2??? 以衣裳為引的階層分析
從圖像看騎者上裝窄袖、圓領(lǐng),符合契丹族服飾特點。筆者將畫卷中的騎者分為左一、左二、左三和右一、右二、右三,分別進行描述。
左一騎者戴皮弁時穿白衣,下著素裳,一般執(zhí)事則上用緇麻衣、下著素裳。[14]一種非貴族、非品官、非士庶的階層,影響唐代政治極大的一群人――宦官,他們是依附皇室而存在的,亦著黃衣。[28]29著裝的顏色與首服皮弁相符,進一步推斷出騎者身份為卿大夫。對武夫之便服服色,或黑或黃,國家并沒有一個嚴格的限制。但到唐中期以后,尤其安史之亂后,官方一直極力禁止百姓服黑。[28]34-35
左二和右二兩位騎者的服飾為盤裹,是常服的一種,綠衣窄袍,中單多用紅綠色[20]。左三騎者的服飾紋樣是唐五代常見的花鳥文錦,與畫卷中有一定相似之處(圖4、圖5),《遼史·卷四十五·百官志一》提 到:“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sup>[5]685在服飾方面雖有區(qū)分,但又相互借鑒。唐五代的花鳥文錦在遼代進行改良,顯得簡約大方,分為紅花紋和暗花紋,由八朵花瓣構(gòu)成。將圖案中的鳥紋隱藏起來,花紋顯得更為奪目。
最右邊騎者從首服中初步判斷為武官,衣裳里的團花紋樣采用了隋代流行的“米”字形與圓環(huán)套疊中心八瓣蓮花組合的穿枝寶相花紋樣。這一紋樣中間有八朵初綻的蓓蕾,花朵做平面鋪陳,使得寶相花紋的內(nèi)涵更為豐富,與卷草紋樣組合,圖案更富吸引力。離心狀結(jié)構(gòu)以多元素紋樣的組合嫁接而成,形成中心向外層多層次展開的發(fā)散式對稱結(jié)構(gòu),以及團窠近圓形且相對獨立的花卉紋樣[29]。
右三騎者的服飾華麗,是唯一一位上衣出現(xiàn)花紋圖案的騎者。《遼史·卷五十六·儀衛(wèi)志二》記載:“大 祀……白綾袍,紅帶,懸魚,三山紅垂。飾犀玉刀錯,絡(luò)縫烏靴。小祀……紅克絲龜文袍?!?sup>[5]908朝服……絡(luò)縫紅袍,束有飾的犀玉帶,著錯絡(luò)縫靴,即稱之為國服。[20]右邊第三位騎者著裝為袞服,從著裝的團花圖案中可見龍鳳形象。龍鳳題材應(yīng)屬遼代皇族高官的專屬圖案,常見于契丹貴族墓出土的服飾上,龍的動態(tài)一般為盤旋狀,形成團龍圖案,而鳳則大多是飛翔或站立狀,且常成對出現(xiàn)。[30]本畫中左龍右鳳,鳳尾雖被遮擋,但是左龍點睛,根據(jù)遼代的服飾制度可以進一步判斷出騎者身份是貴族,與東丹王的身份較為吻合。
畫卷中4位人物的團花紋樣中“團”有將非圓形物體糅合成近似圓形,或?qū)⒉煌螤畹募y樣凝聚在一起,組合成新的文化的內(nèi)涵?!皥A”不光是指形式上的圓體之美,還包括形式之外的,審美意境上對圓融與圓覺的認可。[31]它的構(gòu)成形式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審美對對稱、均衡的重視,體現(xiàn)了多樣統(tǒng)一的藝術(shù)辯證規(guī)律,單純中包含著矛盾、沖突和對立,即單純中求豐富、對比中求和諧[32]。
從下裝看,都是后開禊,兩片相掩而形成的狀況,騎馬時解開扣子即可。[19]27與狩獵游牧的習俗分不開,因為他們的活動多于馬上進行。在臀后開禊坐在馬鞍上,袍服在馬的兩側(cè)順人腿搭下,既蓋住雙腿免受風寒,又不妨礙人在馬上的各種動作。這種開禊是專門為騎馬的生活習俗而創(chuàng)造的。[19]27北宋沈括使遼時,曾見過契丹人所穿的靴,他在《熙寧使虜圖抄》中道:“子至胡庭日,新雨過,涉草,衣绔皆濡,唯胡人都無所沾?!?sup>[19]41沈括所見者,即是契丹的長靴。因長靴很高,所以草上的露水打不濕衣褲。這種長靴的穿著場合,當見于野外活動之時。畫卷中的鞋靴較高,騎者方便出行,因此為皮靴。
3.3??? 以佩飾為源的細節(jié)分析
畫卷中的佩飾斗量車載,筆者以耳飾、蹀躞和佩戴等容易判斷騎者身份的佩飾為代表,從畫面中細小的節(jié)點進一步印證出人物的身份。
(1)耳飾。佩戴耳飾在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較為常見。耳環(huán)的騎者為(表2序號1~3),耳墜的騎者為(表2序號4~6)?!读簳ぶT夷傳》稱:“其俗男女皆袒而被發(fā),以古貝為干鰻。其王及貴臣……金環(huán)貫耳。”[33]明王三聘《古今事物考》卷六:“耳墜,夷狄男子之飾也,晉始用之中國?!?sup>[34]金環(huán)作為身份的象征,是遼貴族常見的飾品,晉代開始在北方民族男子中廣泛流行,宋代才開始傳到中原地區(qū)。
(2)蹀躞。宋代《夢溪筆談》載:“帶衣所垂蹀躞,蓋欲佩帶弓劍、帉帨、算囊、刀礪之類,自后雖去蹀躞,而猶存其環(huán),環(huán)所以銜蹀躞,如馬之鞦根,即今之帶銙也?!?sup>[35]蹀躞是出行中比較常見的佩飾,圖中出現(xiàn)的金蹀躞較罕見,沒有出現(xiàn)任何的紋樣,并且涵蓋圖中較多騎者,且金蹀躞的樣式統(tǒng)一,有皇帝奉公賞賜的可能。
(3)佩戴。據(jù)《遼史·儀衛(wèi)志》中記載:遼代官員,文官必須佩戴“手巾、算袋、刀子”等物件,武 官必須佩戴“佩刀、磨石、針簡、火石袋”等物件。[36]說明騎者的佩飾并非偶然,在北宋時期就有著相應(yīng)的“范本”,(圖6)中原與遼代在佩飾上相互吸收借鑒。例如《番騎獵歸圖》(圖7)中番人的佩飾有相似之處,畫家趙伯骕為中原人,想必是出于番人的印象和對遼代服飾特點的把握,畫出了如此生動活潑的歸獵情景。
綜上,首服、著裝與佩飾是一個有機的整體。遼代契丹族服飾的特征鮮明,又融入了中原風格的圖案,是一種文化交融的表現(xiàn)。
4??? 畫作中視覺語境解析
第三個層面研究是對圖像的象征含義和內(nèi)容進行深度挖掘,結(jié)合作者的其他作品進一步分析考證此畫背后的更多細節(jié)和內(nèi)容。這里將與騎者身份相關(guān)的馬作為視覺語境的重要元素。
4.1??? 初現(xiàn):消失的纓帶
從圖可以發(fā)現(xiàn)人物序號3是唯一沒有纓帶系于額下的騎者,是畫家的遺漏還是另有含義?筆者認為與騎者的首服有莫大的關(guān)聯(lián),東坡巾不屬于冠,通常冠有纓,與此同時冠和帽在重量和體積大小上起到穩(wěn)定牢固的作用。消失的纓帶這一細節(jié)進一步可知為幞頭。
4.2??? 重現(xiàn):纓罩之謎
纓罩在畫中出現(xiàn)了4處,其中紅色纓罩3處,藍色纓罩1處;拴在轡頭上3次,配飾上1處(表3)。王玉亭、劉憲楨認為:“大紅纓罩是國王的馬才擁有的,誰騎著大紅纓罩的馬, 誰就是國王?!?sup>[3]由此襯托出騎者的身份和地位??僧嬀碓诖┓凵路尿T者佩飾上也出現(xiàn)了大紅纓罩,筆者認為是遇到敵人血擋的作用,至于藍色纓罩有待考證。
4.3??? 再現(xiàn):與《騎射圖》之呼應(yīng)
然馬尚豐肥,筆乏壯氣。今以其言驗之,此圖為贊華作無疑也?!督鹑A先生文集》卷二十一[37]。
現(xiàn)藏于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射騎圖》(圖8)為耶律倍的名作,載于《名畫集真冊》中,乃寄居后唐時期所畫,故簽題“李贊華射騎圖”。[38]《金華先生文集》也從表現(xiàn)手法上對作者身份給予肯定。《射騎圖》表現(xiàn)了一契丹武士立于一匹裝飾華麗的駿馬前,腰挎箭筒,手握弓箭,正在校正箭桿,又似若有所思地做出獵前的準備,神情活靈活現(xiàn)。畫中之馬頭大頸厚,身長肢短,卻健碩異常,這些特點集中體現(xiàn)了不畏嚴寒、吃苦耐勞的蒙古馬特點,該畫承繼了隋唐五代以來的人馬畫傳統(tǒng),人馬造型血肉俱足。[38]從兩幅畫中馬的造型容易看出,這兩幅畫都放在李贊華(耶律倍)的名下略有不妥。從表4中可以明顯看出,同樣出自李贊華(耶律倍)名下的作品,在馬耳細節(jié)可以發(fā)現(xiàn)風格不同,《番騎圖》“裂耳”現(xiàn)象明顯。以古代文獻對于他的藝術(shù)風格來看,《騎射圖》更為合適,進一步證明《番騎圖》的作者佚名。
4.4??? 靜與動的美學特征
6位人物神態(tài)各異,人物的面部既有正側(cè)面,也有四分之三側(cè)面,還有五分側(cè)面的,騎者眼神凄涼,或直視、仰視、平視。駿馬面部表情豐富,出現(xiàn)了低、仰、平、側(cè)面,與人物相呼應(yīng)??梢?,畫家明顯在體現(xiàn)人物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從眼神中看出他們處于悲傷的氛圍;馬作為畫卷的重要部分,對比《虢國夫人游春圖》,顯得穩(wěn)重而結(jié)實,人與馬的動勢緊張急迫。阿恩海姆指出:“當某種藝術(shù)品被譽為具有簡化性時,人們總是指這件作品把豐富的意義和多樣化的形式組織在一個統(tǒng)一結(jié)構(gòu)中?!?sup>[39]人物眼神的溝通,既追求豐富、復(fù)雜、多樣,又追求簡潔、規(guī)則、秩序,寓多樣于統(tǒng)一之中。[40]服飾色彩紋樣的變化,人物多樣的表情處理,簡潔集中的畫面效果,形成有秩序的出行場景,靜中有動,動中有靜。
5??? 結(jié)語
基于上述對畫卷中人物服飾和作者的考證,《番騎圖》并非東丹王本人所繪。畫卷中戴著高高“金冠”的騎者為皇帝或者貴族,因此與東丹王的身份匹配。一種可能,或許后代畫家并非出自本國,對于遼代契丹族服飾了解有限,有主觀臆想的空間;另一種可能對于東丹王的處境感同身受,但由于未見過本人,對于服飾的描繪確定為遼太祖至遼太宗時期。世傳《番騎圖》為李贊華(耶律倍)的作品,從歷史文獻可知皇太子作畫名聲大噪,而他名下收錄的畫有限,很多賣家為了提高畫卷身價,出現(xiàn)渾水摸魚的現(xiàn)象,將許多后人的作品歸至他的名下。
畫面中人物的形象促使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傳遞出多種不同的解讀,僅從服飾角度來判斷畫卷中的民族歸屬不一定可靠。在畫卷中騎者的服飾搭配講究,并且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騎者的身份和地位,首服與衣裳、佩飾相得益彰,反映出少數(shù)民族文化受到傳統(tǒng)漢文化影響,服飾文化交融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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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f Character Clothing in the Picture of Fan Qi
---Heres the legendary King of Dong Dan.
HU Yi-bo
(Academy of fine arts,Ningxia University,Yinchuan,Ningxia Hui Autonomous Region,750021,China)
Abstract: The picture of Fan Qi,also known as the picture of King of Dong Dan Travelling,was named as “Heres the legendary King of Dong Dan” at the end of the scroll,which has aroused extensive discussion among scholars of ancient and modern times.By adopting the research method of iconography,and starting with the characters clothing,this paper tries to find out the character identity of the rider in the picture through the identity analysis based on the headwear,the class analysis based on the clothing,and the detail analysis based on the accessories.And combining with the image information such as the tassel belt,horse ornaments, horse ears and the words at the end of the scroll in the visual context,we can further conclude that this picture was not painted by King of Dong Dan himself.The rider wearing a “golden crown” in the picture is an emperor or an aristocrat,which is consistent with the image of King of Dong Dan in historical records.
Key words: picture of Fan Qi;character clothing;King of Dong D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