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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水四扇屏

        2023-06-29 08:15:54郭建國
        遼河 2023年6期
        關(guān)鍵詞:老程陳總題款

        郭建國

        望著窗外零散的雪花,畫家老程眼前浮現(xiàn)出一個身影。那是他已故三個多月的愛妻,藏在雪花之中,飄飄蕩蕩,不能落地。

        老程忽然想起一樁事,半年前陳總索求一幅山水四扇屏。老程因忙著給患乳腺癌的妻子治病,把陳總索畫這件事忘掉了。

        想起承諾,老程瞬間有了創(chuàng)作沖動。他鋪紙、調(diào)墨、濕筆的同時,大腦急速構(gòu)圖。老程作畫只打腹稿,只見起手處茅屋數(shù)間,幾棵松樹挺拔交錯。承接的山坡先上后下,拐角由一個木橋伸向?qū)Π渡焦?。而后,一座大山彎轉(zhuǎn)而起,由平緩陡變奇絕。奇峰處探出一個平臺,老程寥寥數(shù)筆,勾勒出一座涼亭。他換了一個兼毫小楷,在涼亭排椅上畫了一位女子,面龐朝外。老程又換了中楷,挨著涼亭,用濕筆點(diǎn)厾出一片似霧似云似山的虛景。老程勾、皴、擦、點(diǎn)、染,各種筆交替使用,每一筆心引手到。整個畫面大體完成之后,老程又拿起那支大筆,蘸鈦白色,兩支筆交叉敲擊,一場大雪飄落紙上。

        老程端著茶杯審視,不時點(diǎn)點(diǎn)補(bǔ)補(bǔ)。待紙面徹底干透,老程開始題款鈐印。他題下杜甫的“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大女兒站在畫前沉默良久,說,爸,你這畫讓我讀出了我媽。老程看了女兒一眼,慢慢把畫收好,一時間竟無語凝噎。

        轉(zhuǎn)年到了五一,老程為大女兒辦完了婚事。喜酒微醺的老程,晚上靜下心來,又想起四扇屏的事。他鋪開三尺生宣,用鎮(zhèn)尺壓住兩角。不大工夫,一座大山漸次成形,大山腳下是滾滾波濤。老程取出羊毫長鋒,蘸淡墨,在畫的上部兩座山峰之間,暈染出一輪明月。最后題款鈐印時,他略作停頓,題上張若虛的“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三日后,大女兒回門,在書齋中看到此畫,說,爸爸,今晚咱們到富春江邊散步去吧。父女倆來到江邊,散步的人流,與江水或順或逆。老程迎著江風(fēng),兩岸的燈光勾勒出大江的輪廓,一輪明月懸在半空。老程又吟出:“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他看了一眼大女兒,輕嘆了一聲。大女兒深諳父親的心情,隨即吟出一句納蘭性德的詞“凄涼別后兩應(yīng)同,最是不勝清怨月明中”。父女倆駐足遠(yuǎn)眺,此時一艘游輪駛過,鼎沸之聲隨波傳來。

        “大畫家怎么今日雅興,夜游江堤?”

        老程轉(zhuǎn)頭驚詫道:“原來是陳總啊,多日不見,幸會!”

        二人寒暄時,大女兒向遠(yuǎn)處慢慢走去。陳總告訴老程,他近期將要遷居國外了,希望盡快求得一幅山水四扇屏。老程略表歉意,現(xiàn)僅畫成“冬”“春”。陳總說,出國如遠(yuǎn)游,更加思鄉(xiāng)念友。如果客廳中懸掛一幅家鄉(xiāng)的山水畫,每逢佳節(jié)可以觀畫如身臨。

        第二天,老程總想著陳總的話,很快構(gòu)思出一幅畫作。這幅畫以米芾的大混點(diǎn)為主要技法,拖泥帶水,水氣淋漓,煙雨蒙蒙。虛幻的遠(yuǎn)山孤高靜默,一人獨(dú)立江堤之上,一條大船揚(yáng)帆而去。老程落款時,題下劉長卿的“同作逐臣君更遠(yuǎn),青山萬里一孤舟”。

        從東城到西橋區(qū),坐公交只需半個多小時,老程將畫作送到了陳總家中。面對多年的老友,老程敘談起陳總對自己剛起步時的資助。陳總微笑著擺手,這份情全在這幅四扇屏里了。老程說,不是四扇屏,是三扇屏。陳總不解,想問個究竟。老程告辭時說,等你讀懂它,自然會明白。

        一年以后,大女兒領(lǐng)著一位陌生女人給老程拿來一幅畫,說是陳總寄來的。老程放下茶盞,打開祥云圖案的長條形外包裝,一幅裝裱好的三尺山水映入眼簾。“呵呵,竟然是我多年前的舊作。”老程脫口而出。大女兒隨即讀出上面的題款:“蕭蕭遠(yuǎn)樹流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

        老程連忙招呼客人,大女兒介紹說她是陳總的表姐,也是獨(dú)居多年,日常琴棋書畫伴身。大女兒說,陳總捎話說,他讀懂了那幅“無秋”的四扇屏,這幅收藏多年的“別秋”完全可以補(bǔ)齊那三扇屏,可是他更愿意補(bǔ)齊你心中缺失那一扇屏。他說秋天失去的東西,在秋天還可以找回來。

        這天下午,老程與陳總的表姐聊著書畫,由書畫聊到窗外的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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