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玲
自從父母也搬到縣城居住,我已經(jīng)很多年沒回過村里的老家了,也不是沒想過回去,只是那種“想”沒有父母在老家時那么強烈,可能潛意識里總覺得家是父母在的地方,而今父母搬離,那兒也就只是一座空宅子了。
一座空宅子斷不會無故消失,啥時候回去它都安在,又何必急在一時?
就這樣一耽好多年。
但不知怎的最近總是做關(guān)于老家的夢,夢里的老家還未破敗,夢里的父母還未年邁,夢里的我還是那么地單純和燦爛。
夢得多了就成了心事,那一日風(fēng)和日麗,突然就動了回老家的心。
老家不遠,十幾里地而已。
很快我就騎著電動車進了村,路邊有人喊我名字,立定回頭,看著眼熟但想不起是誰,只好尷尬地笑。本以為一笑而過也就算了,沒想到他一句話讓我呆若木雞。
他說:“這么多年沒見,你咋老成這了?”
我愕然,這家伙好本事,一句話就把天聊死了!
敷衍過后繼續(xù)往前。
只走了不到十分鐘,遇到了第二個喊我的人。
這一位我認識,那是我老家的鄰居,小時候的玩伴,叫卟嘚(不知道是不是這倆字),他應(yīng)該比我小一兩歲,從小身體不好,腿瘸,渾身疼,一直病病歪歪的不見好。
我騎著電動車正走時他叫我:“你是小玲呀?”
我抬頭,“啊喲,是卟嘚呀。”我想都沒想就叫出他的名字,他呵呵地笑,我就也笑,很歡樂的樣子。
卟嘚依然很瘦,頭發(fā)也依然像小時候那樣根根向上,亂糟糟的,讓我震驚的是他滿臉的胡子竟然一半都白了,很顯滄桑,讓我很想像剛才那個唐突的家伙一樣問上一句,卟嘚,這么多年沒見,你咋老成這了?
突然有點心酸,眼前的卟嘚真的是卟嘚,但與我記憶里的玩伴已經(jīng)判若兩人了。
而我,也早已不是別人記憶里那般青春的模樣了。
一晃經(jīng)年,我老了,卟嘚也老了,曾經(jīng)單純到不知老為何物的我們真的都老了。
怎不叫人感慨。
時光無涯,人真是渺小。
告別卟嘚,再前行幾米就到了老家的胡同。
胡同深深,盡頭就是我的老家。
站在了老家的院門前,我的心里卻是那般地震驚,雖然知道長期不住人的老房子經(jīng)不得歲月的摧殘,但怎么也不會想到竟是這樣破敗衰落的模樣。
紅磚的院墻塌了個大窟窿,院門的門板還在,只是腐朽得已經(jīng)不能完全打開了,人進不去,只能扒著寬大的門縫往里望,里邊一水兒紅磚到頂?shù)哪衔荨|屋、西屋都頑強地站立著,但已經(jīng)衰敗得與我記憶里兩個模樣了。
西屋東屋的門都開著,像是衰老餓獸張開的沒牙的嘴,空洞且恐怖。
地上倒是生機勃勃長滿了青草,因是春天,陽光正好,那草綠得像是假的一般,襯得周邊的房屋越發(fā)地像是垂暮的老人了——真是難為它們了,院里是平鋪的磚地,它們是怎么頑強地鉆出來并活得這般恣肆的?
就這樣隔著門縫往里望著,我的心里五味雜陳,過去的點點滴滴突然清晰如昨,那些貧窮卻又歡樂的日子啊,一去不復(fù)返。
良久,腿已站酸,日已西落,該回返了,我卻突然舍不得了。我的童年少年甚至半個青年時光,我曾經(jīng)的喜怒哀樂都圈在這一方小院里。我在這兒哭過,笑過,和哥弟妹妹打過鬧過。夏天,我們放學(xué)就在院子里灑水掃地,晚上將涼席鋪在地上,曬了一天的地面溫?zé)嶂?,躺在涼席上的我們并不安生,拌嘴打鬧直到夜半更深困意上來一覺到天亮;冬天,我曾敲開半截缸里凍得結(jié)結(jié)實實的厚冰蹲在院北角兒洗衣服,那兒有個水管,只是冬天總是擰不動……
時光荏苒,仿佛只是一眨眼,我少時的玩伴老了,我老了,就連我記憶里壯年般旺盛的家也老了,老得那么迅速,那么堅決,那么讓人惆悵。
走時步步回頭,心里酸得能擰出醋來。
晚上的夢里卻是少年時候的我在大聲地和父親辯論著,我滿臉的不服氣,想當(dāng)然地覺得父親落伍了,呵,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其時的父親正值壯年,我們的院子也還沒老,十五間紅磚青瓦的房子威武地將院子圍成個凹字型。院子里的杏樹棗樹苦楝樹風(fēng)頭正勁,綠葉鋪了半院,陽光從樹葉的縫隙間灑下來,落在地上斑斑駁駁的好看著。
我知道,那就叫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