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書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是簡明版的蘇軾傳,敘寫了蘇軾特立獨行的人格、狂放不羈的個性、博大的心靈世界,以及難以企及的藝術(shù)成就;第二部分是“作品賞析”,全面深入地分析了蘇軾的代表作;第三部分是“名家視角”,選取了黃庭堅和王水照的文章;第四部分是“蘇軾年譜”,能幫助讀者全面而深入地理解蘇軾。
蘇軾給自己開出藥方的同時,也是做好了走向生命完成的準(zhǔn)備的,在此時他與友人往來的許多書簡中,我們可以不止一次地看到他清醒地直面著生死大事。到彌留之際,除了因不能與蘇轍面辭而感到痛苦外,其他一無牽掛。后來蘇轍在《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銘》里記述其臨終情狀云:“未終旬日,獨以諸子侍側(cè),曰:‘吾生無惡,死必不墜,慎無哭泣以怛化。問以后事,不答,湛然而逝?!泵鎸λ劳?,他平靜地回顧自己的一生,光明磊落,無怨無悔,自信死亡也不會令他墜落黑暗之中,所以告誡家人不必哭泣,以免生命化去之際徒受驚擾,他只愿以最平淡安詳?shù)姆绞綗o牽無掛地告別人世。當(dāng)時黃庭堅聽常州來人相告后也說:“東坡病亟時,索沐浴,改朝衣,談笑而化,其胸中固無憾矣?!保ā杜c王庠周彥書》)他對生命意義的透辟理解,以及對人類自身終極關(guān)懷的深刻領(lǐng)悟,消融了瀕死的痛苦和對死亡的恐懼?!罢咳欢拧薄罢勑Χ保拇_毫無遺憾地走向了自己人生旅途的終點。
蘇軾面對死亡的這種心態(tài),我們從他留下的最后作品,即其絕筆詩《答徑山琳長老》中也可看到?!傲臻L老”是云門宗禪僧徑山維琳,蘇軾在杭州的時候聘他做了徑山寺的住持,聽說蘇軾在常州病危,便于七月二十三日趕來相訪。夜涼時分,二人對榻傾談,維琳已經(jīng)了解了東坡的病情,他是專程為東坡居士的生死大事而來的(按當(dāng)時的習(xí)慣,臨死的人身邊不能缺少一個宗教徒的)。二十五日,蘇軾手書一紙給維琳云:“某嶺海萬里不死,而歸宿田里,遂有不起之憂,豈非命也夫!然死生亦細(xì)故爾,無足道者?!保ā杜c徑山維琳二首》之二)他已覺大限將至而心態(tài)平和。二十六日,維琳以偈語問疾,東坡也次韻作答,就是《答徑山琳長老》:
與君皆丙子,各已三萬日。一日一千偈,電往那容詰。大患緣有身,無身則無疾。平生笑羅什,神咒真浪出。
蘇軾清楚地記得維琳與他同齡,都是丙子年(宋仁宗景祐三年)所生。他先粗略地計算了一下他們生命的長度,三萬日不為不多,如果每天誦讀一千首偈語,則積累的佛學(xué)修養(yǎng)已經(jīng)甚深,但此時回顧,則如閃電一般,迅疾而去了。對此無奈之事,東坡表現(xiàn)得甚為平靜。五、六兩句才是正式回答“問疾”的,疾病就是人身的機(jī)體出了問題,所以要追查這人身的來歷。人身本來就是自然的一部分,由自然的各種元素構(gòu)成,其本質(zhì)與自然無異,原不該與自然產(chǎn)生各種矛盾,當(dāng)然也無所謂疾病。
但這些元素一旦匯合為一個人身,這個人身卻產(chǎn)生了意志、欲望,把自己從自然中分離出去,通過種種方式來破壞和占有自然物,并且幻想長久擁有這身體,從而不僅與自然產(chǎn)生矛盾,與同類也會產(chǎn)生矛盾,患得患失,因此不可避免地遭受疾病。故關(guān)鍵在于“有身”,即因此身存在的自我意識而引起的種種滿足自身的欲望。只有消去人身上這些不符合自然的東西,才能從根本上擺脫疾病,回歸生命與自然的本來和諧。就如《老子》所言:“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結(jié)尾“平生笑羅什”兩句,維琳看了后覺得難以理解,蘇軾索筆一揮而就:“昔鳩摩羅什病亟,出西域神咒,三番令弟子誦以免難,不及事而終。”鳩摩羅什是印度僧人,十六國時來到中國,傳播大乘佛教,臨終時令弟子們朗誦神咒,想以此延續(xù)生命,但沒有成功。蘇軾的意思是那位高僧真不該作此無益之舉,這表示他認(rèn)為用不自然的方法勉強(qiáng)延續(xù)生命是無益的。
據(jù)宋代傅藻的《東坡紀(jì)年錄》、周煇的《清波雜志》等書記載,東坡七月二十八日去世之際,是“聞根先離”,即先失去了聽覺。當(dāng)時,維琳對著他的耳朵大聲喊:“端明宜勿忘西方!”大概維琳這位禪僧已經(jīng)頗混同于凈土宗的觀念,故要提醒他及時想念西方極樂世界,以便他能夠往生。不過東坡似乎更理解禪宗“無念”的本旨,喃喃回應(yīng)道:“西方不無,但個里著力不得?!痹谂缘腻X氏朋友說:“固先生平時踐履至此,更須著力!”東坡又答道:“著力即差?!闭Z畢而逝。既然像鳩摩羅什那樣以不自然的方法來延續(xù)生命是徒勞的,那么致力于往生的想念,不自然的“著力”也是徒勞的,東坡更愿意以了無掛礙的心態(tài)乘風(fēng)化去。
蘇軾去世以后,所謂“建中”之政也在當(dāng)年結(jié)束,次年改元“崇寧”,即尊崇熙寧之政,“新黨”大獲全勝,蔡京入朝,將“元祐黨人”的名單刻石頒布,曰“元祐奸黨碑”,蘇軾列名于顯要的位置,其文集、著作皆遭禁毀。此時的蘇軾已安眠于汝州郟城縣小峨眉山,是蘇轍遵其兄長的遺囑主持安葬的。十余年夜雨蕭瑟之后,蘇轍亦安葬于此地,兄弟終于團(tuán)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