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兄弟》是余華沉寂十年后的第一部作品，其中人物眾多，這些人物有不同的性格特征、不同的生活環(huán)境和不同的人生歷程，但大多以悲劇結(jié)尾。文章分析余華悲劇藝術(shù)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有利于讀者正視苦難和悲劇，避免被現(xiàn)實中的苦難所打倒。

關(guān)鍵詞：余華；小說；悲劇藝術(shù)；《兄弟》

中圖分類號：I207.425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3）01-00-03

1 余華童年經(jīng)歷與《兄弟》中的家庭悲劇相聯(lián)系

與其他同齡小孩相比，余華小時候缺少親人的陪伴與呵護，祖父母早逝，父母又忙于生計，不能給予余華充分的陪伴。余華的父親是一名醫(yī)生，這一職業(yè)身份迫使余華提前意識到世間存在著死亡?！拔野职置看螐氖中g(shù)室里面走出來時，穿的衣服都帶著血跡，即使戴著口罩和手術(shù)帽也無法避免。而且手術(shù)室的護士幾乎每天都會從手術(shù)室里面提出來一個桶，桶里面是血肉模糊的東西，護士將它們倒在離醫(yī)院不遠(yuǎn)處的廁所里?！保?］在余華的童年生活里，醫(yī)院頻繁出現(xiàn)，這使得余華不像普通人一般忌憚鮮血，同時對于死亡，余華也并不感到神秘和戰(zhàn)栗，這在其《兄弟》這部小說中也有所體現(xiàn)。小說中充斥著死亡的氣息，作者以淡漠的姿態(tài)面對死亡。

余華幼年時期與哥哥相處的經(jīng)歷對《兄弟》這部作品的創(chuàng)作有一定影響。童年時期，父母迫于生計經(jīng)常不在家里，父母的缺席給了余華和哥哥充分相處的時間，但是哥哥的存在并沒有給幼小的余華帶來足夠的安全感，反而只有不得已承受的屈辱?！霸谖业耐暧洃浝铮业陌职趾蛬寢尳?jīng)常不在家，漫長的黑夜，有時候只剩下我和哥哥兩個人在家里，他們把門鎖著，防止我們出去，在屋子里面的我們太無聊了，只好玩起椅子搬運的游戲，將椅子什么的在屋子里搬來搬去，然后我和哥哥開始打架，和哥哥打架我常常打不贏，經(jīng)常吃虧，吃虧了之后我就會哭，想得到父母的關(guān)注，但往往是我哭得喉嚨都沙啞了，我的父母都還忙于工作，尚未回家，我最后哭累睡著了?！保?］這是余華在其隨筆中對當(dāng)時與哥哥相處的回憶。

在《兄弟》這本小說中，余華塑造了一個善良、忍讓的哥哥——宋鋼，年幼的宋鋼會為了李光頭學(xué)習(xí)做飯，從黑飯做成白飯，從拌醬油到拌鹽，永遠(yuǎn)守護著李光頭，讓李光頭放肆地玩耍。但就是這么善良溫情的宋鋼，最后也以悲劇收場，在知道李光頭和自己的妻子林紅之間存在私情之后，他無法作出選擇，只能臥軌而死。

余華幼年時期正是大字報和批判運動盛行的時候，“那時候人人都很害怕，害怕自己無意間說錯一句話，就被當(dāng)作反革命分子，從而為自己的親人和家庭招來災(zāi)禍”。不幸的是，余華曾親眼看見爸爸被扣上所謂走資派的帽子，被一些人暴力毆打，每天戴著具有侮辱性的牌子去掃大街。這一時期的余華看到了人與人之間相互殘殺、暴力相向，以及專制政權(quán)控制人們思想意志的場景。

這些在《兄弟》中也有所體現(xiàn)，《兄弟》中的宋凡平慈悲善良，剛正不阿，敢于擔(dān)當(dāng)，是余華筆下少有的完美無缺的人物，但其也難逃悲劇宿命。因為宋凡平的父親是曾經(jīng)的地主階級，紅衛(wèi)兵將其批為右派，對其進行反復(fù)批斗；因為李光頭的一句無心之言被當(dāng)時社會上的有心人舉報，宋凡平遭受拳打腳踢并被關(guān)進倉庫；因為想親自迎接從上?；貋淼钠拮永钐m而冒死逃出倉庫，卻在車站遭到紅衛(wèi)兵的致命毆打。

“他從口袋里摸出李蘭的信，他郎當(dāng)?shù)淖笫直緛硪呀?jīng)不能動了，這時竟然打開了李蘭的信，他要證明自己確實不是逃跑。沒有一只手去接他的信，只有那些腳在繼續(xù)蹬過來踩過來踢過來，還有兩根折斷后像刺刀一樣鋒利的木棍捅進了他的身體，捅進去以后又拔了出來，宋凡平身體像是漏了似的到處噴出了

鮮血?！保?］

就這樣，宋凡平這么一個善良正直的人物形象也徹底毀滅，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都在試圖同這個無理的世界講道理，但在那個荒謬的時代，沒有人愿意傾聽。余華用最尖銳的筆觸寫出了宋凡平這個英雄的悲劇，以及那個亂世的悲劇。

2 余華悲劇藝術(shù)在作品中的體現(xiàn)

所謂悲劇，就是將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余華不同于莫言，他在作品中用并不復(fù)雜的形式描寫了人生的荒誕與宿命感，刻畫了人的生存狀態(tài)，呈現(xiàn)了一場場悲劇。

2.1 呈現(xiàn)真實人性

余華通過對人物的刻畫，展現(xiàn)人性本惡的主題，旨在說明人的一生是難以掌控的［4］。人的悲哀不是一生碌碌無為，而是明明是一個小丑，卻還嘩眾取寵、博人眼球、不知羞恥。在《兄弟》這部作品中，余華通過對一系列人物的刻畫展現(xiàn)了人性的悲哀。

“成功”和“勝利”二詞本是褒義，余華卻用戲謔的筆觸、辛辣的諷刺刻畫了李勝利和劉成功兩個人物。年少的李光頭因為在廁所偷看女人的屁股被抓，李勝利作為一名知識分子同時也是這起事件的目擊證人，不僅沒有因為李光頭的劣跡對其敬而遠(yuǎn)之、嗤之以鼻，反而興奮程度比當(dāng)年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更甚。李勝利寫下詩歌：“田里油菜花金黃一大片你不去欣賞，魚兒在水中戲耍你也不觀賞，天空蔚藍(lán)浮云潔白那么美麗，你竟也不曾抬眼；廁所里臭氣熏天，你偏偏要看，還低著頭塞進去看……”原本優(yōu)美的文字被他用來描述惡俗之事。一旁的劉成功本該上街買米填飽肚子，此時也不甘示弱，生怕輸給李勝利，于是加入了羈押李光頭的隊伍。

李勝利和劉成功并不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情，他們覺得自己羈押李光頭在大街上游行威風(fēng)凜凜，很值得炫耀。諷刺的是，李勝利和劉成功在羈押途中，不斷向李光頭打聽林紅屁股的秘密，甚至愿意放了李光頭，以此作為交換條件。后來到了警察局，五名警察在審問李光頭的過程中同樣也打聽關(guān)于林紅屁股的秘密。這是人性的悲劇，知恥本該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美德，但在《兄弟》這部作品中，無論是知識分子還是警察，都想通過“賄賂”的方式從李光頭口中打聽到林紅屁股的秘密，展現(xiàn)了中華民族優(yōu)良美德缺失的悲劇。

在《兄弟》這部作品中，還有很多關(guān)于暴力的描寫，真實地說明了人性本惡。余華的童年經(jīng)歷讓他不畏懼常人所畏懼的暴力、血腥和死亡，他認(rèn)為暴力、血腥和死亡是這個世界最基本的現(xiàn)實。余華在創(chuàng)作小說的過程中，把自己視為一個旁觀者，不摻雜任何感情地書寫悲劇，因為他想把悲劇真實地表現(xiàn)出來，同時留下大片的空白供讀者思考［5］。

2.2 表達(dá)真切人文關(guān)懷

余華的作品從來不試圖煽情，而是以殘忍的筆觸警醒世人。但《兄弟》中對母子情義和夫妻情義的真切表達(dá)，常常催人淚下?！缎值堋分械哪赣H李蘭生在舊時代，卻宛如一朵高潔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沒有屬于舊時代的骯臟，保持著自身的純潔與善良。在得知14歲的李光頭和他死去的父親一樣因為偷窺進了公安局之后，李蘭感到恥辱，獨自一人黯然神傷，但不變的是，她依舊深愛著自己的兒子李光頭，并在沒人的時候從警察局領(lǐng)著李光頭回家，在深夜一次又一次地為李光頭掖好被子，在晚年驕傲地說，李光頭和他的生父不一樣，李光頭是自己的驕傲。同時，李蘭也將宋鋼當(dāng)成了自己的兒子，在宋凡平離世后，李蘭無奈之下將宋鋼送回鄉(xiāng)下——宋凡平的父親家里，余華將李蘭對送走宋鋼的不舍和心酸描繪得淋漓盡致。后來宋鋼帶著五顆大白兔奶糖來城里找李光頭時，李蘭流下了激動的眼淚，一向節(jié)儉的李蘭想帶著這個思念已久的兒子進城吃頓好的，于是領(lǐng)著李光頭和宋鋼兩人去吃了一碗面條，自己卻回家吃剩飯。余華將母子情深刻畫得非常細(xì)膩，讓人久久沉浸在這份溫情中。許多年后，宋鋼回憶起李蘭時，依舊覺得李蘭是個好母親，如同自己的親生母親一般。妻子林紅說了一句“以后別再提起你這個后媽了”，一向溫柔的宋鋼竟對林紅大聲吼道，“她就是我的親生母親，李蘭就是我的媽媽”，可見李蘭對宋鋼的影響之大。余華用直白的敘述方式描寫了李蘭的一生，使不可逃脫的悲劇宿命論中隱含著真切的人文關(guān)懷［6］。

2.3 記述現(xiàn)實與思考社會

苦難總是伴隨著悲劇出現(xiàn)，文學(xué)中許多悲劇都是由現(xiàn)實中的苦難造成的。余華在小說《兄弟》中描述了一個充滿欲望的現(xiàn)代世界，人隨著欲望的過度膨脹變得不正常起來。《兄弟》這部小說分為上下兩個部分，上部的時代背景為“文革”時期，這一時期人們的欲望被完全壓抑，下部則描述了“文革”過后20年人們價值觀發(fā)生的變化——人們的欲望過度膨脹。

余華在小說中也表現(xiàn)出欲望和人命運的緊密相連?！拔母铩睍r期，個體意識被集體意識所掩蓋，籃球場上宋凡平對李蘭的擁抱、劉鎮(zhèn)居民對美女林紅屁股秘密的窺探、被閹割的性意識，導(dǎo)致人們出現(xiàn)過格的行為。下部，余華借助李光頭這一人物角色，大肆描寫人們逐漸膨脹的欲望，文中出現(xiàn)的“處女膜大賽”“人造處女膜”說明性意識的過度暴露使人們的欲望由壓抑到狂歡，由狂歡到變形，側(cè)面反映了人們價值觀的扭曲和道德信仰的墜落。李光頭一系列看似狂歡的行為使他的精神高度迷失，使他的靈魂失去了棲居的家園，狂歡過后依舊是空虛落寞和價值觀的空白。余華用夸張的手法記述了當(dāng)時的社會現(xiàn)實，引發(fā)人們的思考，最后李光頭的結(jié)局也體現(xiàn)了余華的悲觀主義。

3 余華悲劇意識帶來的啟示

人們的生活中，苦難和悲劇從不缺席，余華作品中的悲劇意識也能給予讀者力量，以抵抗現(xiàn)實中的苦難。

3.1 樂觀幽默抵抗苦難

樂觀就是在任何情況下都能保持良好情緒狀態(tài)的生活態(tài)度。在《兄弟》中，那些戴紅袖章的人來抄宋凡平的家，掀了衣柜，翻了床板，撬了地板，將剛結(jié)完婚的宋凡平家里搞得亂七八糟，企圖找出宋凡平出生于地主家庭私藏地契的證據(jù)。宋凡平對這一切并沒有惱怒，反而面帶笑容地送走了“紅袖章”，安撫了宋鋼和李光頭，在收拾干凈屋子后，還教了兩個孩子學(xué)習(xí)“掃堂腿”，并信守承諾，帶著兩個孩子去海邊玩耍。宋凡平的樂觀表現(xiàn)在他的善良正直和對家人無條件的愛上，那質(zhì)樸而偉大的父愛、單純而美好的善良，代替幼年的宋鋼和李光頭承受了苦難，為這個新家庭帶來了歡樂。在生命的后期，宋凡平受盡“紅袖章”的折磨，卻依舊以樂觀精神面對兩個孩子，這是值得敬仰的人生態(tài)度，可以改變一些正在遭受苦難的人的生活信念，教他們學(xué)會樂觀面對生活中的苦難。

3.2 隱忍韌性承受苦難

《圣經(jīng)》中有一句話，“愛是恒久忍耐”，當(dāng)忍耐遇上生活中的困難，便鍛造了每個人生命的韌性，《兄弟》中的李蘭正是如此。李蘭的第一任丈夫是一個色狼，在浴室里偷窺不成，掉進了廁所，李蘭作為他的妻子，承受著人們的異樣眼光，懦弱而又膽小。第二任丈夫宋凡平是她灰暗的人生里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好景不長，宋凡平被“紅袖章”活活打死。李蘭的隱忍與韌性在宋凡平死后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宋凡平出殯的那一天，兩個孩子淚流滿面，李蘭卻堅定地告誡宋鋼和李光頭“不許在別人面前哭”，這是李蘭對丈夫宋凡平尊嚴(yán)的維護，更是其經(jīng)受苦難后韌性的體現(xiàn)。在宋凡平下葬的當(dāng)天，李蘭沒有以淚洗面，而是牽著兩個孩子，抬著頭走在街上，告訴來來往往的每一個人，今天是她丈夫宋凡平下葬的日子，話語感觸人心，令人悲從中來?，F(xiàn)實的苦難一次次向李蘭襲來，不公的天平一次次向李蘭傾斜，但李蘭憑借著隱忍韌性的性格扛了下來。正如余華所說：“活著的力量不來源于猛烈的尖叫和進攻，而是要求大家去忍受，忍受生命所賦予我們的責(zé)任和苦難?！痹谒畏财剿篮螅钐m并沒有因為沖動而赴死，而是獨自撫養(yǎng)兩個還未長大的孩子，挑起生活的重?fù)?dān)，這是李蘭韌性的體現(xiàn)［7］。

3.3 善良真情超越苦難

余華的小說不僅僅描寫現(xiàn)實的黑暗和宿命的無處可逃，也通過暴力、血腥給人們以啟示，告誡人們可以通過善良和真情超越苦難。李光頭是《兄弟》中極為復(fù)雜的一個人物，他既有粗暴、欲望和平凡的一面，又有真善美的一面。當(dāng)宋凡平在車站被人打死時，李光頭跪著求車站里來來往往的人幫忙將宋凡平的尸體用板車運回家，但是沒有任何人理睬李光頭和宋鋼兩人，后來在蘇媽的勸說下，陶青將宋凡平送回了家，成年后做起服裝生意的李光頭為了報答當(dāng)年的恩情，親自送了一套西裝給陶青。

宋凡平死后，李光頭和宋鋼頻繁前往車站，迎接從上海治病歸來的李蘭，那時的他們身無分文，饑腸轆轆是常事。善良的蘇媽看不得兩個孩子挨餓，給了他們包子吃，這份恩情被李光頭牢牢記在了心里。后來做服裝生意時，他主動邀請?zhí)K媽入股，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面對童鐵匠等人的拳打腳踢，也毫無怨言，努力攢錢賠給當(dāng)時入股的人。事業(yè)有成后，他并未將這份仇恨記在心中，而是與他們冰釋前嫌，這是李光頭善良和真情的體現(xiàn)，他一次又一次用善良和真情超越了當(dāng)時所遇到的苦難。

4 結(jié)語

《兄弟》這部小說呈現(xiàn)了諸多人物的悲劇，這些悲劇殘酷并且透露著絕望，但是分析其中的悲劇藝術(shù)，能夠幫助人們在現(xiàn)實生活中找到面對苦難的救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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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高清青（1999—），女，江蘇揚州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