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慈

樂小燦回家的時候，燕子也回家了。

天上的燕子看著地上背著大大書包的樂小燦，還以為那是一只大大的烏龜。

書包里，裝著明天要交的語文生字本和數(shù)學練習冊，但是樂小燦掛念的是巷口冰店賣的紅豆枝仔冰。樂小燦知道，就算作業(yè)還沒寫完，爺爺還是會牽起她的手，帶她去買一只冰冰涼涼的枝仔冰。

可是當樂小燦拉開家里的紗門，等著她的不是堆滿笑臉的爺爺，而是只有過年才會來的伯父跟姑姑。爸爸媽媽跟好多親戚坐在客廳里，但就是沒看到爺爺。

“爺爺呢？”樂小燦問。大家都把頭低了下來，媽媽走過去在樂小燦耳邊說：“爺爺生病住院了，可能要過一陣子才會回來?！?/p>

那天晚上，樂小燦把電視的聲音開到最大，但是少了爺爺?shù)男β暎裁炊疾粚Α?/p>

氣球做的火車

晚上，窩在被窩兒里的樂小燦，一心惦記著醫(yī)院里的爺爺。當時鐘敲響十二下，樂小燦還是找不到夢鄉(xiāng)。她想起小時候老愛躺在爺爺?shù)耐壬峡措娨?，爺爺?shù)膽牙锸翘斓紫伦畎舻拇蹭?，窩著窩著，不蓋棉被也能暖乎乎。樂小燦發(fā)誓，等爺爺出院，要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噗——噗！”好大的汽笛聲，嚇得樂小燦從床上跳了起來。

不得了啦！樂小燦看到一輛好大好大的火車停在她房間的陽臺外面。

火車是用氣球做的，輕飄飄的，隨時都會被風吹走的樣子。車頂上的煙囪冒出像棉花糖般的云朵，云朵飄到火車底下，成了通往天上的鐵軌。車廂門打開，走出一個高大的身影，穿西裝戴禮帽，那不正是樂小燦掛念著的爺爺嗎？

“爺爺，我好想你！”樂小燦欣喜地沖上去抱住爺爺。

“爺爺也很想你。不過爺爺是來說再見的。”爺爺摸摸樂小燦的頭，“爺爺老了，要去天上過生活咯！”

“去天上？那以后豈不是都看不到爺爺了？”樂小燦緊緊地抱著爺爺，“不要不要！爺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傻娃兒，你還小，還沒到要去天上的年紀?！?/p>

“我不管，我不管……”

這時，一個身披大衣，戴著墨鏡的神秘人走到爺爺身邊說：“快上車吧！不然就遲到了?！?/p>

爺爺苦笑：“可是我孫女吵著說要跟著我，不肯放手?！?/p>

看著樂小燦倔強的臉，神秘人說：“帶她上火車，送你最后一程吧！”

三人上了火車后，神秘人說：“大家好，我是司機阿輪?，F(xiàn)在我們出發(fā)咯！”

火車發(fā)出一聲長長的汽笛聲后，慢慢開往掛滿星星的天空。

樂小燦上車后，就猛盯著司機阿輪。

阿輪怎么看都不大像是普通人。首先，他有一顆又圓又光滑、像水煮蛋一樣的大頭，而且臉上的黑眼圈比墨鏡還要大。再來，樂小燦注意到阿輪的下半身拖著一條圓滾滾的尾巴，上面長了好多只腳。樂小燦看得太入神了，等她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坐在她旁邊的不是爺爺，而是一個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說：“別怕，別怕，我是爺爺呀！不知道為什么，剛剛火車一發(fā)動我就變成這樣了。”果然，那個小男孩兒穿著爺爺?shù)囊路?/p>

“你看！”爺爺拉著樂小燦往窗外看。

窗外的風景

窗外不是滿天的星空，而是像電影一樣，放映著爺爺?shù)耐辍?/p>

樂小燦看到爺爺小時候功課不好，被老師打屁股。又看到爺爺偷偷跑進人家的田里，偷挖大白菜。原來小時候的爺爺也這么調(diào)皮。

火車慢慢開過，車窗外的爺爺漸漸長大，而火車里的爺爺也漸漸長大，變成一個十八歲的大哥哥。就在這個時候，火車慢慢停了下來。司機說：“火車的云朵不足了，我們在這里休息一下，補充完云朵后再出發(fā)?！?/p>

“走吧！我們到外面逛逛。”爺爺說完，就帶樂小燦下車。

樂小燦一走出火車，就聽到轟隆隆的炮火聲，聞到嗆鼻的火藥味；天空烏煙瘴氣的，路上灰蒙蒙的，好多房子外面圍著鐵絲網(wǎng)。樂小燦覺得這里好可怕，正要叫爺爺帶她回火車的時候，她看見前面站著一個穿著軍裝的大哥哥，他的長相跟樂小燦身旁的爺爺一模一樣。

這時候，傳來了司機阿輪的廣播聲：“開往天上的列車就要出發(fā)了，請各位旅客趕快上車；另外，要轉(zhuǎn)車的旅客，請往第四月臺前進?！?/p>

爺爺聽到廣播，牽起樂小燦說：“走吧！火車要開了。”火車又發(fā)出響亮的汽笛聲，好像在催促樂小燦跟爺爺趕快上車。

爺爺跟樂小燦滿頭大汗地跑上車，爺爺捶著腰說：“年紀大了真是跑不得，稍微趕個路就氣喘吁吁?！?/p>

樂小燦哈哈大笑說：“爺爺，你現(xiàn)在看起來比爸爸還年輕耶！哪里像老人家？”

“哎呀，你瞧爺爺，當老人家當太久了，還真不習慣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樂小燦上火車后，聽到后面?zhèn)鱽怼斑?、咚、咚”的聲音?；仡^一看，一個特大號的毛線球蹦蹦跳跳地跳上車來。毛線球一上車，車門就自動關(guān)上。

毛線球里傳來司機阿輪的聲音：“火車已經(jīng)充飽云朵，可以出發(fā)了。”

樂小燦舉手問阿輪為什么要躲在毛線球里，阿輪回答：“這是我長大后的樣子，我跟車上的乘客一樣，也會慢慢從小孩變成大人。如果沒有其他問題的話，我要發(fā)車了。”

樂小燦跟爺爺繼續(xù)向車窗外看，窗外依然播放著爺爺?shù)倪^去。離鄉(xiāng)背井的爺爺離開了部隊，一個人辛苦地在工廠工作。

“樂小燦出生了”

火車開過，車窗外的時光也飛快經(jīng)過。爺爺從小房子搬到了大房子。樂小燦還看到爺爺騎著腳踏車，后面載著奶奶，兩個人有說有笑……樂小燦忍不住把臉貼在窗上，她頭一次看到奶奶年輕的樣子，漂亮得像電視明星。

車窗外，爺爺跟奶奶求婚?；疖囃獾臓敔斁o張得臉發(fā)白，火車內(nèi)的爺爺害羞得臉發(fā)紅。當看到爺爺跟奶奶結(jié)婚的時候，“兩個爺爺”都笑了。

火車前進，樂小燦看到爸爸出生了；時間從車窗前一幕幕溜過，樂小燦看到自己光溜溜地從媽媽的肚子里鉆了出來。樂小燦皺著眉頭，嚷著：“好丑哇！我以前怎么這么丑？”

窗外的樂小燦，全身通紅又皺巴巴，像一只小紅毛猩猩。

爺爺笑著說：“傻娃兒，我們剛從娘胎出來都是這樣的?！?/p>

車窗外的樂小燦真的慢慢長大了，她現(xiàn)在整天抱著爺爺送的大白熊，直到有一天，大白熊舊了、破了，樂小燦難過得吃不下飯。于是奶奶熬夜將大白熊縫好，爺爺用一通宵把大白熊洗得干干凈凈。等到大白熊“重現(xiàn)江湖”的時候，樂小燦卻迷上打彈珠，大白熊最后被樂小燦擱到了一旁。

火車外的樂小燦長大了一點，爺爺又老了一些。

火車內(nèi)的樂小燦看著以前的自己，纏著爺爺玩兒；也看到自己寧可窩在家里看卡通，也不想陪爺爺散步。樂小燦跟爺爺?shù)狼?，表示自己以后一定都依著爺爺，只求爺爺能再多陪陪她?/p>

爺爺搖搖頭說：“小燦只是長大了，當然不會再抱著大白熊不放，也不會成天黏在爺爺屁股后面。就像你還不會走路的時候，爺爺就當馬給你騎，但是現(xiàn)在小燦長大了，就不能這樣咯！”

火車又往前開了一點，爺爺?shù)陌櫦y又多了一些，奶奶也老得躺在床上?；疖囃獾臓敔斉阍谀棠躺磉叄棠滩恢栏鸂敔斨v了什么，然后火車外的爺爺紅了眼眶，火車里的爺爺卻笑了。

爺爺說：“當時你奶奶跟爺爺說：‘老頭子??！我有點累了，要是哪天我累得起不來，你可得笑著送我離開，要不然我在天上也會放不下心的。爺爺當時聽了，還是忍不住哭得稀里嘩啦的?！?/p>

奶奶過世的時候，樂小燦還很小，沒什么印象了。只記得那時候是夏天，爺爺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每天下午都帶著樂小燦買冰吃。

爺爺說：“那時候你常問‘奶奶去哪兒啦？爺爺不知道怎么跟你說，只好帶你去吃冰，你一聽到要吃冰，就什么問題都沒了。神奇的是，爺爺只要看到你開開心心地吃冰，心情也跟著好起來了。”爺爺笑呵呵地說，“那個時候爺爺才知道，快樂跟悲傷都是會傳染的。奶奶要爺爺笑著送她，就是希望我們帶給人的是快樂，不是悲傷?！?/p>

告 別

火車停下來，司機阿輪說：“終點站到了?！?/p>

樂小燦跟爺爺來到火車月臺，這里的月臺不像月臺，倒像是美麗的公園。只是地面不是綠油油的草皮，而是軟綿綿的云朵；沒有清澈透明的小溪，卻有鮮艷的彩虹在云上流動。這里長著各種花草樹木，很多是樂小燦沒看過的。植物周圍圍繞著許多閃閃發(fā)亮的螢火蟲，比掛滿燈泡的圣誕樹還壯觀。還有獨角獸、飛馬跟各種神話中才會出現(xiàn)的動物，讓樂小燦看得目瞪口呆，直到天使把樂小燦攔了下來。

天使說：“小朋友，你還沒有獲得繼續(xù)旅行的車票，你也沒有翅膀可以飛行?！?/p>

原來樂小燦所在的月臺只是一座云朵所構(gòu)成的小島，更遠一點的地方，還有一座大得沒有邊際的云島。

爺爺長出像天使一樣的翅膀，說：“傻娃兒，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笨墒菢沸N拉著爺爺?shù)囊陆?，還是舍不得。

“爺爺活了這么大把的歲數(shù)，在地面上看的風景比誰都多，現(xiàn)在爺爺來到這里，要去體驗不同的風光。樂小燦可能以為這里就是爺爺?shù)慕K點站，但是對爺爺來講，走出這個月臺，才是新旅程的起點呢！”爺爺一手搭著樂小燦，一手指著遠方說，“你看，大家都在那里等爺爺呢！”

樂小燦放眼望去，曾祖父、曾祖母還有奶奶都站在那邊，微笑著等待爺爺。

爺爺說：“傻娃兒，家里還有爸爸、媽媽會擔心你呢！難道你要丟下他們嗎？還是你想看爺爺丟下奶奶跟曾祖父母，和你永遠留在月臺呢？”

樂小燦松開手中的衣角，爺爺張開潔白的翅膀，往遠方飛去?？粗鵂敔斶h去的背影，樂小燦哭得好大聲，爺爺頻頻回頭。遠方的奶奶拉高嗓門，大聲嘁：“小燦！知不知道奶奶跟爺爺說過什么？”

“知道！”樂小燦用力點頭，拼命擦干眼淚，“小燦不會哭喪著臉了，小燦要笑著送爺爺走！”

樂小燦回到火車上，現(xiàn)在，只剩下樂小燦和司機阿輪。

阿輪提醒樂小燦說：“云朵鐵軌已經(jīng)鋪好了，待會兒火車不用補充云朵就能直接回家，但因為是下坡，車子會比較急，要系好安全帶哦！”

火車啟動后，真的像搭云霄飛車一樣往下沖，又快又刺激。樂小燦望向窗外，只看到黑壓壓一片，什么都沒有。樂小燦失望地說：“怎么不像爺爺，可以看到自己的人生？”

阿輪說：“再等等，火車快到家的時候，應該就有的看了。”

等了好久，車窗外終于出現(xiàn)樂小燦的身影，而且從最近的事情開始，像倒帶一樣往回轉(zhuǎn)。樂小燦暗暗期許，等下次再坐上這班車的時候，要跟爺爺一樣有豐富的回憶可以看。

樂小燦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爸爸、媽媽也在回家的路上。媽媽擔心著，不知道樂小燦能不能接受爺爺已經(jīng)過世的消息；爸爸苦惱著，要怎么說樂小燦才相信，爺爺離開的時候是那么的安詳平靜，像是甜甜地睡著了。

此刻樂小燦站在陽臺上，看著開往天上的列車爬上天空后，云的軌道漸漸消失不見，樂小燦內(nèi)心的悲傷也跟著煙消云散。

雖然樂小燦還是愛著爺爺，往后的日子里也會常常想起爺爺，但是樂小燦知道，爺爺有爺爺?shù)穆贸蹋约阂灿凶约旱穆贸?，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旅程。

當樂小燦在這趟旅行中看完各式各樣的風景后，她會再次搭上開往天上的列車，而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親朋好友們，都會在那里陪她展開新的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