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勇

我生在淮河，長在淮河。我生命流淌的血液，是淮河水的凝聚。我的每條血管、每塊肌肉、每根神經(jīng)、每塊骨頭，都是淮河水哺育的形成。我與淮河、與淮河水，是相融的、是一體的、是分不開的。

淮河，我的生命。

淮河人游泳，如吃飯喝水一樣平常。但我游泳，雖會兩下子，不精也游不遠(yuǎn)。淮河人，不會游泳，見水不親，不會洑水，很少的。若遇洪災(zāi)，如碰大水，不會游泳，那是很糟糕的。再說，夏天那個火辣辣的熱，那個蒸籠般的悶，讓人憋悶讓人難受。跳進(jìn)淮河扎幾個猛子、在水里打幾番滾，那舒服、那快活、那爽樂，躺在涼蔭蔭的水里，是不用說的舒服啊。不在淮河邊上住，那是體會不到淮河人在河中洗澡的美好與意趣的。

村里，無論大人孩子，游泳高手多，游泳高手?jǐn)?shù)老五。老五長相黑，上胸凸起，當(dāng)胸黑汗毛茂密，根根豎立，胸肌鼓突。兩條胳膊有力，扳手勁，淮河鎮(zhèn)男人沒人扳過他。卻有不足，腳跛，走路一顛一拐的。在淮河里游泳，無論搶水、仰游，側(cè)游，沉潛，都快得如游魚穿梭，別人沒法攆上他。老五水中本領(lǐng)，都說甚于水滸浪里白條。他有水中絕技：可換呼吸。暢意與群魚游走嬉耍，隨意自由。大魚小魚游于他的身旁，好像熟人一樣，朋友一般。他扎猛子，這邊沒入水中，十幾米處那邊出現(xiàn)，頭往上一犟，躥出水面一米多高，再落入水中，用手一抹臉，然后手一揚，甩出手上水珠，飛在陽光下，水珠如五彩珍珠，如畫好看。

老五常帶一群伙伴到河對面吃瓜，河北人種的瓜，比南岸人種的瓜好吃。他只帶水性好的朋友。差的，他不帶。他說，你洑水差，拖我后腿。

淮河北岸人種的西瓜，大而圓，統(tǒng)統(tǒng)花皮，紅瓤、蜜甜。孩子們眼饞，都想游過河去，摘一個，過過嘴癮。但人家河北人看瓜嚴(yán)，被逮住，得叫村里干部去領(lǐng)。過去游過河偷瓜吃的，有被逮住的。被村干部領(lǐng)回后，沒面子，在村人面前丟人、抬不起頭。

跟老五到淮河北岸吃瓜就不同了。那邊看瓜的是他親戚，那老年人特別喜歡老五。老五帶的人，都能吃上瓜，臨走，還能帶著瓜游回南岸。

如今，到淮河北岸吃瓜已成歷史。隨著袓國大好形勢，科學(xué)技術(shù)的進(jìn)步，南岸淮河人種瓜，也甜。南岸淮河人的夏季，家家有瓜田，戶戶有菜園，瓜類品種多，蔬菜如花園。消夏解暑家家有，不用到市場買。

淮河人，是吃淮河水的。很長時間，是用扁擔(dān)，擔(dān)著水桶，挑淮河水回來，倒進(jìn)水缸儲存。春季，水清亮明朗，夏季，水渾不清，需明礬凈水。凈水時，手拿明礬，插進(jìn)水缸，使勁絞水，把水絞得湍急，成飛轉(zhuǎn)的漩渦，用勁絞，漩渦越旋越深，陀螺般滴溜溜地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泥沙紛紛沉底，水越來越清。

我很長時間用扁擔(dān)挑水供家飲用，工作后，一回家，就摸起扁擔(dān)挑著水桶，到淮河挑淮河水，直把父母親水缸擔(dān)滿為止。

擔(dān)水，要到深水處。河邊上水淺，水質(zhì)不好。到淮河水邊，先脫掉鞋，赤著腳，到深水中去，水清，泥沙雜質(zhì)少，低下頭，親親地喝上一口淮河水，好甜好甜的。擔(dān)起兩桶水。過十幾米的河灘，再翻壩子，壩子高，坡陡，重?fù)?dān)在肩，攀高越頂，兩腳緊緊地慪住泥土，一步步地慢慢走。

別人擔(dān)水覺得累，我卻覺得擔(dān)水是樂趣，擔(dān)著水桶，穩(wěn)著步，壓著擔(dān)子，這邊肩疼了，就兩手抓著肩的兩邊扁擔(dān)，輕輕地、慢慢地、巧巧地將扁擔(dān)從左肩換到右肩。這時，人輕松了，肩不疼了，悠悠地跨著流水般的小步子，有韻律地往前走，真是很詩意的。

現(xiàn)在村人吃淮河水，不用擔(dān)了。政府為村民安上了自來水，家家戶戶燒水煮飯，水龍頭一擰，清亮的淮河水嘩嘩地流下來，非常方便。過去水渾，要打礬，現(xiàn)在自來水，經(jīng)過消毒過濾，衛(wèi)生又安全。

我不吃魚，別人好奇，誰不吃魚呢！你卻不吃魚，真是怪。

殊不知，我有不吃魚的原因。

我小時被洪水沖走過。

那年漲大水。暴雨下，天色陰暗，空氣沉悶。人人煩躁，心氣不順。

我被洪水沖走那天，天突然放晴，河水漲上壩堤，一群孩子像旱鴨子般撲進(jìn)淮河水，我不敢進(jìn)深水，只在淺水中洗澡，不知怎么回事，我被急流沖走了，耳邊是嗡嗡的水流聲，我快速地隨著水勢往前淌。開始有知覺，見洪水微紅，一條魚圍著我轉(zhuǎn)。那魚游到我肚子上，以牙咬我，不疼，只癢癢的，魚又游到我臉上，柔柔的，如嬰兒手指般優(yōu)雅地?fù)崦?。我沒有感到生命危險，沒有意識到生命懸于一線。直到心臟憋悶、難受，才感到生命危險，死神來了。我不甘心，著急，心狂神躁，急欲尋找生路。我意識到我的生命要毀。

突然意外出現(xiàn)了，我從水中躥出來，頭一清，心一爽，吸了一口鮮鮮的空氣，又掉進(jìn)水里，心又難受又憋悶了。那時，我沒有知覺了。……只到躺在壩子上，昏昏沉沉的。

我感謝老五，我被洪水沖走，小伙伴，沒有能力救我。那時，老五到河邊來了，他奮力搶救我。我從水中躥出，就是他抓著我往水淺處扔的。他扔了幾次，別人說，扔了三次。他救出我，已累得筋疲力盡，在壩子上躺下歇了好長時間。

我被洪水沖走這事，一直印在我心中、腦里。那條圍著我轉(zhuǎn)的魚，我不會忘記。它就在我眼前，它就在我心中。別人吃魚，我心里有些疼。

現(xiàn)如今，淮河上架起橋，過河，不用游泳。汽車，火車在橋上穿梭不息。孩子們也不用到河水里洗澡，家家戶戶都用上太陽能、熱水器，比到淮河里用不干凈的涼水洗澡強(qiáng)多了舒服多了。

這些，是我一個淮河子孫對淮河的愛意、敬意。

——選自《西部散文選刊》微信公眾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