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委山訪櫻
對晴天的祈盼沖淡了雨水音符,
我們在灰色云翳的退散中入山,
每次移步都懷著對一棵樹的愧疚。
昨日雨水落下的泥濘已悵然若失,
樹上銘牌輕輕搖曳著少女心事。
木欄桿外,湖水中的樹影潮漲,
沉默著拔高岸邊的春之雪線。
我領(lǐng)受這一切,并回身拾起落櫻,
如同梅雨將至,花期拾起她的悲哀。
這應(yīng)是我遠行,不惜磨損自身的緣故:
太遲了,即使整個午后我們?yōu)榛ǘ鴣恚?/p>
試圖定格一個即將消逝的春分,
不如每枝都拂過,不留疏漏的遺憾——
我從不辜負春天與少女的花事。
雪竇嶺,水杉
那只松鼠曾躍過我舊寢的陽臺,
去往深秋,鐘愛的叢林深處。
在那兒它只露出一捧松枝般的尾巴,
為我們做簡易的混淆練習(xí)。
杉葉有時會落在凝翠的水鏡,
蕩起數(shù)圈,褶皺的發(fā)聲紋理:
那個在林中留影的紅帽子女孩,
能否撿起我,離開枝干的哀愁?
光線的折痕會是引力缺失的部分,
無論在倒影或長焦的鏡頭中。
它引領(lǐng)我們潛入水庫,或浮至
半空,進入一株水杉沉默的空白。
共鳴于被城市水汽浸濕的刺痛,
就像回憶雨水中艱難求學(xué)的日子。
那只松鼠為我銜來古老的黃昏,
它落下巢穴,探頭飲盡光陰的溪流。
鏡湖,蘆葦蕩
蘆花,會被你摘下送給愛人。
那群低飛的白鷺,微微發(fā)怔
余下的秸稈,清晰可見的折痕。
湖水喧嘩,提醒一封水中的來信:
那盈盈的一握使花瓣永恒。
暢適亭隱沒,在鵝黃的蘆葦蕩
偶爾顯露出翹起的檐角。
落日、古橋、潮濕的茅草,
共同引導(dǎo)我們進入立冬深處,
湖水如失落的郵差,從兩側(cè)退散。
像愛著少年贈她的那支蘆花一樣,
會有人溫柔地拂過此生,
撫平兩岸潮水不安的忐忑。
戴珍珠耳環(huán)的少女,
在蘆葦中滿載鏡湖祝福的回音。
夜游倉橋直街
每次歸來,我都會到此一游。
紅燈籠昏暗,每天都不停業(yè),
像老去的媛女。但仍溫暖
離鄉(xiāng)又歸來的落榜書生。
臭豆腐的氣息在長隊中蔓延,
它是否會成為一種熟稔的香?
白發(fā)來得太快,老婦人已無心
等到劇中花好月圓的結(jié)局。
多么熟悉,這四季不同的場景,
夏夜納涼,吃一碗黃酒桂花冰粉,
微醺于晚風(fēng),拂過我們微汗的頭發(fā):
我是這珍貴禮物的獲得者,
我愛舊事重提,來對抗流逝的恐懼。
廣寧橋直街
循著河流你又回到八字橋。環(huán)城河
很小,隨處都通向前朝的文人故居。
求學(xué)時你會坐船,去往不同的渡口,
而再來時你青睞的已是另一種風(fēng)景:
那些墩在河邊的人家,早起頭
發(fā)發(fā)煤爐,衣裳敷敷,握住每縷
灰煙,對抗小城的水汽。陰天的春日
是一扇受潮霉變的楠木窗戶——
天氣放晴時就有人在河邊乘涼,
落雨天折疊香樟靠背的木椅,
他們最懂風(fēng)濕侵入脊髓的渠道。
但可以蹲在門口聽雨,哼著蓮花落。
青石瓦上碾過回收舊物的車轍,
有人來換破銅爛鐵,長頭發(fā)。
你萌生早熟的年老退休規(guī)劃:
騎上三輪車,做這水鄉(xiāng)游蕩的幽靈。
在阿甘菜館
——兼贈黃依童、俞湘萍
暮色降臨,我剛從雪竇嶺下山
從會稽路向城南大道回轉(zhuǎn)
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們小聚,在學(xué)校外面會餐
船影搖曳,環(huán)城河的波光碰撞在酒杯
從中佇立起幾座前朝的風(fēng)骨——
飛翼樓、秦望山、文筆塔
還有學(xué)校那遷移的墓碑
我們曾經(jīng)一次又一次登上過高處,
依照先賢的傳承為它們曲水流觴
并在無意識中,結(jié)束了大學(xué)時代
正如卡瓦菲斯所說的那樣,
“對我來說,你們已全部變成感覺”
風(fēng)如江水涌來又退去,將遠來的客船
托出地平線又降下風(fēng)帆
(謝健健,1997年生。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詩刊》《十月》《青年文學(xué)》《揚子江》《星星》詩刊、《詩歌月刊》等。有詩作入選各選本。著有詩集《梅雨潮信》。)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