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 陳靜嫻

調(diào)包計，這個在影視劇中常出現(xiàn)的情節(jié)，近日卻在四川省大竹縣的一家醫(yī)院里真實上演，而膽大的調(diào)包人，居然是當著醫(yī)院值班人員和交警的面完成了這次“偷梁換柱”。

2022年7月12日是四川省大竹縣李東民的大喜之日。李東民想在結婚前一天放縱一下，于是在7月11日晚上約了任小軍、汪柳金等多年好友去歌廳唱歌喝酒，一群人喝了個痛快，直到半夜才散場。

喝酒不駕車，駕車不喝酒，本是社會上的基本常識，但酒過三巡，這幾個喝了酒的人卻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李東民開著汽車回家時，已到了12日的0點35分。在一個路口上，正開車的李東民被查酒駕的交警攔了下來。民警現(xiàn)場用酒精測試儀給其做檢測，檢測儀顯示，李東民的酒精含量檢測數(shù)值為136mg/100ml，涉嫌醉駕。李東民和車都被交警扣了下來，交警告知其不能離開現(xiàn)場，過一會兒還要去醫(yī)院抽血，做進一步檢測。

李東民當即就慌了，因為當天中午他就要舉行婚禮了，他擔心因為醉駕被拘留，耽誤結婚大事，于是馬上給任小軍打電話。任小軍比他大10歲，李東民平時很信任他。

“小軍哥，我被交警抓著了，查出來是醉駕，你趕緊想辦法救救我啊?！痹诶顤|民看來，任小軍社會關系廣，有可能“擺平”醉駕的事情。

任小軍也是個“熱心腸”，掛了電話便立即趕了過去。他到達現(xiàn)場時，李東民身上還散發(fā)著很重的酒味，皮膚發(fā)紅，弓著背坐在警車后排，一臉的沮喪。任小軍走過去，透過車窗給了李東民一支煙，責怪他喝了酒還非要開車。

李東民抬起頭問任小軍：“哥，我會不會被拘留？中午還要結婚呢，怎么辦?。俊比涡≤姏]回答，往旁邊走了幾步，站在離警車不太遠的地方，一邊踱著步一邊打起了電話。

李東民在現(xiàn)場被交警查到醉駕時，和他一起喝酒的汪柳金也在現(xiàn)場。因為就在李東民被查10分鐘前，汪柳金駕駛自己的車在同一路口也被交警攔下檢查酒駕。汪柳金的現(xiàn)場酒精測試儀檢測結果為47mg/100ml，屬于酒駕，李東民被攔下時，汪柳金正在處理自己酒駕的事情，因此也目睹了李東民被交警查獲醉駕的過程。

汪柳金的數(shù)值沒達到醉駕標準，因此不需要被帶去醫(yī)院抽血。交警于是依規(guī)定暫扣了汪柳金駕駛的汽車和他的駕駛證，讓他第二天去指定地點辦理后續(xù)事宜。

而另一邊，李東民醉駕的證據(jù)被錄音錄像固定后，就一個人坐在警車后排上，等候去醫(yī)院再做檢測。

汪柳金處理完自己酒駕問題時，任小軍剛趕到此處，他于是跟任小軍打了個招呼后，便離開了現(xiàn)場回家了。

想幫李東民“想辦法”的任小軍，開始打電話聯(lián)絡找朋友，不一會兒就聯(lián)系上了在當?shù)啬翅t(yī)院檢驗科工作的劉燕倪。

任小軍對劉燕倪說，有個朋友醉駕被交警查到了，一會兒要去她所在醫(yī)院檢驗科抽血化驗，這個朋友當天中午12點就要舉行婚禮，能不能幫個忙，把他的檢測血樣換掉。不好意思駁其面子，劉燕倪答應了。

趁著交警沒坐在警車的一小會兒工夫，任小軍走到警車旁小聲對李東民說：“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好了醫(yī)院，你放心去醫(yī)院抽血。有個叫劉燕倪的人會替換掉你的血樣。”

李東民有點慌，問道：“那用誰的血換掉我的血呢？”任小軍說，讓汪柳金去抽血，就用他的血樣與李東民的血樣調(diào)換。

李東民同意這個辦法，便給汪柳金打電話。因為交警在旁邊，李東民沒敢明說，只是暗示他到醫(yī)院去抽血，請求他“幫個忙”。汪柳金聽懂了李東民的暗示，但他拒絕幫忙，并掛斷了電話。

任小軍見狀，便走到遠處，打電話給汪柳金反復勸說：“李東民馬上就要結婚了，你是他的伴郎，如果出了事，他怎么向家人交代啊，你只需要去醫(yī)院抽血，我來找人進行調(diào)換，我都安排好了，你相信哥，沒問題的?！?/p>

汪柳金雖然猶豫，但思索再三，他也覺得李東民就要結婚了，不幫這個忙的話面子上過不去。而且，他覺得任小軍的人際關系很廣，相信他能處理好這件事，最終還是同意了。接著，任小軍就將劉燕倪的電話發(fā)給汪柳金，讓他到了醫(yī)院就馬上聯(lián)系劉燕倪，劉燕倪會給他安排抽血。汪柳金收到電話號碼后，馬上聯(lián)系了劉燕倪，劉燕倪告知其直接到醫(yī)院檢驗科找自己。

李東民在警車上等了約1個小時，交警開車將他帶到醫(yī)院抽血。

2022年7月12日凌晨1點多，李東民被帶到醫(yī)院急診科，急診科的護士從他的手臂上抽了兩管血樣，分別裝在綠色和藍色抗凝管里存儲，并用密封塑料袋封存，塑料袋正面有李東民手寫的自己名字。

護士封好塑料袋后，一名交警就將血液樣本放到大廳急診科護士站分診臺上，并在一旁看守，等待送檢。抽完血之后，李東民就被帶到公安局辦案區(qū)去制作筆錄。大約凌晨4點多，李東民回了家。

也是在凌晨1點多，劉燕倪接完任小軍的電話，就從家里匆匆趕到醫(yī)院檢驗科，那天劉燕倪并不值夜班。不一會兒，汪柳金也到達醫(yī)院。簡單的交流后，劉燕倪給汪柳金抽了兩管血樣，分別裝在紫色和綠色抗凝管里。大約5分鐘后，汪柳金就離開了醫(yī)院。

緊隨李東民之后，任小軍也來到醫(yī)院，他以為李東民會被帶到檢驗科抽血，卻發(fā)現(xiàn)李東民并不在檢驗科，于是便四下尋找。當任小軍在醫(yī)院急診科大廳找到李東民時，發(fā)現(xiàn)李東民已經(jīng)在急診科抽血了。

任小軍馬上打電話給劉燕倪說，他的朋友已被交警帶到急診科抽完血了。

“這個事情能不能辦成，可能有點懸了?！比涡≤娪X得，如果李東民的檢測血液是在檢驗科由劉燕倪抽取的，這事簡直是“十拿九穩(wěn)”，但他沒想到交警把李東民帶去急診科抽血，那么這事能不能辦成，就不好說了。

劉燕倪說，她馬上去急診科看一下，說完便拿上汪柳金的血樣管，走到急診科大廳?？匆娙涡≤娬诖髲d門口，她便走過去問任小軍，李東民被抽的血樣放在哪里，任小軍給她遞了一個眼色，示意她血樣就在大廳護士站分診臺上，用透明塑料袋裝著。

此時分診臺上，急診科護士張莉正在值夜班，她要到12日上午8時才會下班。

張莉事后回憶說，凌晨1點多，劉燕倪來到急診科分診臺，她先和張莉打了聲招呼：“你在上班喲?！比缓缶妥叩椒衷\臺里，把放在臺面上的裝有血液管的透明袋子拿到臺下桌子上靠里面的位置。

張莉能認出劉燕倪是本醫(yī)院職工，但她兩人并不熟，劉燕倪是哪個科室的、叫什么名字，張莉并不清楚。張莉也不清楚劉燕倪為何會突然出現(xiàn)，但張莉覺得大家都是醫(yī)院的同事，緊盯著對方會比較尷尬，就沒仔細看她把血樣拿到臺面去做什么，也沒多問。

“我知道透明袋里裝的兩管血樣，是交警帶來的醉駕司機的血樣，是急診科的護士剛給抽的。她拿那個裝血樣的塑料袋子時，并沒有問我這是誰的袋子，之后她離開時也什么都沒說。”張莉事后回憶說，“一直都有交警在旁邊看守，劉燕倪在分診臺拿血袋時，還有個男人一直站在旁邊，那人看著是有點奇怪。”

那個男人正是任小軍。劉燕倪走進分診臺時，他其實故意走過去擾亂交警視線，分散其注意力，掩護了劉燕倪。

張莉說，劉燕倪把血樣拿到臺下桌子上幾秒鐘后，又把血液袋子放回到分診臺上原來的位置了。

離開急診科，劉燕倪就用微信語音通知任小軍：不知道監(jiān)控能否拍到，反正血樣已經(jīng)換成功了。

經(jīng)歷了提心吊膽的幾個小時，李東民如期舉行了婚禮。

7月12日中午，在婚禮酒席上，任小軍對李東民說：“醉駕這事兒沒有問題了。”李東民心中的石頭落地，對任小軍很是感激，輕松地穿梭于席間。而伴郎汪柳金還是忍不住埋怨李東民，自己去醫(yī)院換血，真的有點后怕。李東民也不好說啥，心里想著，事后再感謝幾位朋友。

婚禮結束6天后，辦理李東民醉駕案的交警收到某司法鑒定中心的鑒定意見書，李東民血樣中的乙醇含量為20mg/100ml，達不到80mg/100ml的醉駕標準。明明就是從醉駕現(xiàn)場直接帶人回來復檢的，時間也沒超過1小時，數(shù)值差別怎么會如此之大？辦案交警對血樣檢驗結果提出了異議。

3天后，交警將李東民的備份血樣送去復檢。2022年7月26日，交警再次收到司法鑒定中心的司法鑒定意見書，李東民備用血樣中的乙醇含量為88mg/100ml。

李東民自知理虧，對二次復檢結果沒有提出異議。

公安局物證鑒定室對交警提取的透明塑料袋內(nèi)的兩管血液樣本進行DNA鑒定后發(fā)現(xiàn)，其中一管血液樣本比中了李東民的DNA，另一管血液樣本比中了汪柳金的DNA。

李東民、劉燕倪、任小軍這才承認偷換血樣之事。但是為何兩管血樣分別比中李東民、汪柳金的DNA呢？

案發(fā)后，劉燕倪交代說，在那幾秒鐘的調(diào)換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自己準備的血液試管和裝有李東民血樣的管子，有一支是同樣顏色，都是綠色的；另一支管子的顏色不一樣，裝李東民血樣的管子是藍色的，而她拿的裝有汪柳金血樣的管子是紫色的。

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破綻而引起懷疑，劉燕倪自作聰明地只調(diào)換了綠色試管的血液，藍色管子便沒有調(diào)換。

但劉燕倪沒想到，調(diào)包后的兩支試管檢測結果差距如此明顯。

任小軍也是后來詢問劉燕倪，才知道當時劉燕倪只換了其中一管。

醫(yī)院檢測血樣，第一次檢測的是綠色管的汪柳金的血樣，第二次檢測的是李東民的藍色管血樣。

大竹縣公安局交警大隊交警考慮到，他們是在辦理李東民醉酒駕駛機動車案件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相關人員有涉嫌其他違法犯罪行為的情況，因此他們需要將相關線索進行移送。2022年11月16日，劉燕倪、汪柳金等人涉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jù)案的線索，由公安局交警大隊移送至公安局刑事偵查大隊處理。

公安局刑偵大隊民警接到線索后立案偵查，任小軍、汪柳金、劉燕倪于當日被抓獲歸案。李東民于11月17日被抓獲，同日汪柳金、劉燕倪被公安局取保候審。11月18日，李東民被刑事拘留，11月21日被監(jiān)視居住。11月19日，任小軍被取保候審。

民警發(fā)現(xiàn)，李東民還有過前科，曾于2021年被大竹縣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九個月。日前，經(jīng)大竹縣檢察院提起公訴，法院以危險駕駛罪判處被告人李東民拘役六個月，并處罰金1.5萬元。

2023年3月，大竹縣檢察院依法以涉嫌幫助毀滅、偽造證據(jù)罪對被告人任小軍、汪柳金、劉燕倪提起公訴。截至發(fā)稿，此案尚未開庭。

任小軍、劉燕倪、汪柳金在“換血”事件中并沒有獲得任何好處，為了幫助朋友將會受到法律的懲處，雖然十分后悔，卻也只能接受現(xiàn)實。

案發(fā)后，劉燕倪說，自己之前從沒有幫助別人做過換血這類違法事?！斑@次為了所謂的人情，為了朋友間的面子，做了這樣的事，我覺得自己很糊涂?！?/p>

“將酒駕的血液檢材調(diào)包不是一件小事。醉駕本來就是犯罪行為，幫助其毀滅、偽造證據(jù)，更是錯上加錯?！贝笾窨h檢察院辦案檢察官說。

對于涉事醫(yī)院工作人員私自調(diào)包酒駕檢材血液的情況，檢察機關建議醫(yī)院對相關工作人員加強管理，并于2023年3月向涉事醫(yī)院主管部門大竹縣衛(wèi)生健康局制發(fā)了檢察建議。（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