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談

一

陳香梅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她的父親叫陳應榮，來自一個商人家庭，卻先后拿到了牛津大學的法學博士，以及哥倫比亞大學的哲學博士學位。母親廖香詞則是真正的大家閨秀，氣質(zhì)高雅、容貌端莊，通曉英、法、意等國語言，還精通音樂、繪畫等。

陳家與廖家私交甚好，據(jù)說，兩家夫人在懷孕時，就早早地訂下了兒女親家。廖香詞在英國讀書期間，曾與一名英倫貴族男子相愛。其父得知后勃然大怒，分別發(fā)出兩份電報，把女兒和準女婿陳應榮叫到自己身邊，逼迫兩人在古巴首都就地完婚。

在這段不幸的婚姻中，廖香詞先后為丈夫生下六個孩子，六個全都是女兒。

陳應榮的父親因為事業(yè)挫折，跳樓自殺。家族人丁不興旺，振興陳氏的擔子，全部落在了陳應榮的肩上，他迫切地需要生養(yǎng)兒子。也許因為是第一個孩子的緣故，父親對大女兒還算疼愛。每次看到老二陳香梅，以及六女兒，陳應榮則格外厭煩。——陳香梅的出生，使得父親生兒子的愿望一下子落空，六女兒則讓他徹底絕望。陳香梅后來在回憶文章中如是寫道：“幼時父親于我就像一個陌生人，仿佛我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陳香梅以及諸姐妹過得一點也不快活。陳香梅13歲的時候，母親因為癌癥在香港不幸去世。彼時，陳應榮正在出使美國，他甚至沒有回家看一眼。

一年之后，陳應榮在異國他鄉(xiāng)娶了新的太太。

二

1939年，抗日戰(zhàn)爭正如火如荼。除了父親身在美國，陳家舉家逃離到了香港。因為戰(zhàn)爭爆發(fā)的緣故，陳應榮的薪水不升反降，每個月他只能給全家郵寄300港元的生活費。

母親去世時，陳香梅和姐姐要靠著這300元錢結(jié)算醫(yī)院賬單，安排母親的下葬、選擇墓地，她還要考慮一家人的衣食住行。仿佛在一夜之間，陳香梅就長大了。

得知父親在美國續(xù)弦，陳香梅感覺無比失望。父親希望女兒們能去美國讀書學習，陳香梅咬了咬牙，硬生生拒絕了。她在相關(guān)文章中，是如此回憶的：“那時我才16歲，即要負起了姊姊兼母親的責任。同時因為母親的去世，使我心靈上受了重大的打擊，于是在各種困難的環(huán)境與痛楚的悼念中，我成人了。而且因為父親之續(xù)娶，更使我養(yǎng)成獨立的性格。”

1941年，陳香梅高中畢業(yè)，就讀于嶺南大學。二戰(zhàn)爆發(fā)時期，廣州淪陷，嶺南大學由廣州遷往香港。就是在這所大學里，陳香梅遇到了自己的初戀伍耀偉。

伍耀偉畢業(yè)于今天的“西南交大”，他所學的專業(yè)是土木系。陳香梅在自己的文章中，如是描述兩人的初遇：“我和他面對面，四目相看，就像一股暖流、一道電力，使我覺得我們前世似曾相識，我一時竟呆了，說不出話來。”“我從來沒有像那天那樣如此羞答答的，真有點莫名其妙?！?/p>

兩情相悅之下，他們很快走到了一起。然而，日寇的鐵蹄很快踏碎了這對小情侶的愛情。

美國時間1941年12月7日清晨，日本發(fā)動舉世矚目的“珍珠港戰(zhàn)役”；幾乎就在同一時刻，日軍第23軍也在向香港發(fā)動猛烈進攻，半個月后占領(lǐng)了香港。

日寇占領(lǐng)之下，陳香梅和伍耀偉足有一個月沒有相見，陳香梅將這次分開形容為“生離”：“母親去世是死別，和畢君（陳香梅對伍耀偉的昵稱）那一陣子也可以說是生離吧，以后的日子里就是因為繼續(xù)的生離，使我們無法不說再見。”

戰(zhàn)爭的陰霾之下，美國去不成，香港待不住，中國內(nèi)陸大片的土地也早已淪陷。祖國的大西南，也許是唯一的凈土。

1942年五六月間，陳氏六姐妹以及伍耀偉正式踏上逃亡之旅。一個月后，一行人終于抵達桂林。那里是陳香梅姐妹的目的地，卻只是伍耀偉的中轉(zhuǎn)站，他的目的地在重慶，他早已經(jīng)工作，不得不回山城復職。陳香梅于是寫道：“茫茫來日，相聚又在何時？我答應我會等他，即使等他一輩子?！?/p>

實際上，陳香梅并沒有等他一輩子——少女的初戀向來是這樣，轟轟烈烈地開始，不痛不癢地結(jié)束。

兩年后，陳香梅離開了嶺南大學。她前腳剛離開學校，父親的信件就來了，催促陳香梅姐妹抓緊時間回美國。

一想到將要和父親生活在一起，陳香梅腦袋里就嗡嗡亂叫，她再次拒絕了父親的邀請。

陳應榮也不再給女兒臉面，給她發(fā)來一封“最后通牒”：要么立即回美國，否則，我就不再寄錢給你了。

父親的威脅，反而激發(fā)出陳香梅身上的斗志，不寄就不寄，她選擇自己養(yǎng)活自己。

這一年，陳香梅也才剛剛過了十八歲。她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來到昆明。陳香梅當過家庭教師、找過兼職，在工作的時候，還差一點遭受到性侵犯。

當時全國最大的新聞機構(gòu)——中央通訊社下屬的昆明分社正在面向社會招人。陳香梅一行六人去參加考試，她是唯一的女生。結(jié)果，陳香梅考了第一名，通訊社也就破格錄用了她。

三

因為經(jīng)常采訪的緣故，陳香梅與美軍中一個叫陳納德的將軍漸漸熟悉起來。

陳納德原本是國民政府聘請來的空軍教官。1940年，他回到家鄉(xiāng)招聘飛行員、購買飛機，其后，又馬不停蹄返回中國，組建起“中國空軍志愿大隊”。這幫美國空軍以鯊魚嘴涂裝在戰(zhàn)斗機的機首，第一次作戰(zhàn)就異常勇猛。昆明本地老百姓哪里見過鯊魚？他們想當然地將那些戰(zhàn)斗機稱作“飛老虎”。陳納德也將錯就錯，把整個航空隊改名為“飛虎隊”。

在抗日戰(zhàn)場上，中國的地面部隊表現(xiàn)非常一般，“飛虎隊”卻常常屢建奇功、大放異彩。哪一個女生不愛英雄呢？采訪陳納德的時候，陳香梅就情不自禁地愛上了他。

時年50多歲的陳納德，其實一直在一段不幸福的婚姻里，來到中國后，亦不乏“親密的女友”。但是，見到陳香梅，他把所有的女人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1945年7月，陳納德遞交辭呈，離開中國。歡送晚會結(jié)束后，他來到了陳香梅身邊，深情承諾：“我會回來的。”

四個月后，陳納德果然如約回來了。兩年之后，兩人正式宣布結(jié)婚。

結(jié)婚不到十年，陳納德因癌癥去世，而陳香梅的事業(yè)以及生活，正有條不紊地進行，她絕不是一個“花瓶”。

1963年，受肯尼迪總統(tǒng)委任，陳香梅成為第一位進入白宮工作的華人。陳香梅說過一句話：“我是陳香梅，雖然我以陳納德將軍夫人為榮，但我更以陳香梅個人能靠自己的努力而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天空為傲，更以在白人的天下無畏無憂地和他們比高下為傲，進入美國的主流真是談何容易！”

1981年，陳香梅接受鄧小平的邀請，回到祖國的懷抱，鄧小平如此評價陳香梅：“美國有100個參議員，但全世界只有一個陳香梅。”

陳香梅的生命，終結(jié)于2018年，但她所做的工作、她的榮耀以及影響，也許再過很多年，依舊會光芒萬丈。

獨立、奮斗、優(yōu)雅、堅韌，陳香梅活成了每個女人想象中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