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

張晴芮是一名陪診員，她的陪診客戶張阿姨的女兒林燕在美國工作。然而，一次意外的視頻通話，張晴芮發(fā)現(xiàn)林燕竟是雇她的食堂打飯大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投身“陪診員”：新興行業(yè)故事多

“我和小燕說了，用不著花這冤枉錢，我一個人就行。你回去吧！”當張晴芮凌晨5點起床，餓著肚子穿過大半個北京，出現(xiàn)在客戶面前時，客戶卻無情拒絕了她的陪伴。

張晴芮，一名陪診員。2020年，從一所普通高校畢業(yè)后，爸媽想讓她回老家，可她執(zhí)意留在北京闖蕩。失業(yè)兩次后，她對自己產(chǎn)生深深的懷疑：也許，這座城市并不適合她。這時，前同事提供了個賺錢機會：她媽媽身上多處關(guān)節(jié)疼，想去醫(yī)院做個檢查。但同事太忙沒有時間，想找個陪診員，覺得張晴芮知根知底，不如請她。按市場價付款：半天300元，超過半天500元。

張晴芮第一次知道，這世上還有種工作叫陪診員。她大氣地表示：“不就是陪阿姨看個病嘛，反正我也閑著，就當幫忙了。”

原以為挺簡單的事兒，可那天，沒怎么去過醫(yī)院的她跑了個暈頭轉(zhuǎn)向：帶著行動不便的阿姨奔波于各個科室間，繳費、打單子、取片子、取藥，全都免不了排隊。從早上不到七點出門，一直到下午三點多才看診完。

盡管她再三推辭，前同事還是轉(zhuǎn)了她五百塊錢。她關(guān)注起“陪診”這個聽起來很新鮮的行業(yè)。她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毫不猶豫地投身進去，朋友圈、貼吧、58同城……只要能想到的平臺，她都發(fā)帖宣傳。開始幾個月，接單數(shù)量少得可憐，日子過得朝不保夕。山窮水盡之際，爸媽給她轉(zhuǎn)了五千塊錢。好在她積累了良好的口碑，有不少老客戶給她介紹病友。

有一天，張晴芮破天荒接了兩單。早上陪一個女孩兒做人流手術(shù)。對方很安靜，雖然被大大的口罩遮去半邊臉，仍掩不住清秀的眉眼，只是渾身籠罩著抖不落的悲涼。手術(shù)完后，女孩在休息室躺了好久，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仿佛落進了張晴芮心里，讓她感到心痛。分開時，她對女孩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即便不在今天，總有一天會的?！迸⑤p輕點了下頭，說了聲“謝謝”，轉(zhuǎn)身融入茫茫人海。

張晴芮打車飛奔到西城區(qū)，有位男士約了做全身腫瘤篩查。可她還是比約定時間遲到了半個小時。雖然路上一再道歉和解釋，可那個四十多歲、看上去好似精英的男士就是不依不饒：“你知道時間對某些人意味著什么嗎？”最終，張晴芮用一半的服務(wù)費“買”下了他被損失的時間。

陪診久了，會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見識奇奇怪怪的事，讓張晴芮不斷有新的感悟。2021年3月，她陪診時，醫(yī)院食堂一位打飯的大姐要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幾天后，大姐打電話說她家親戚——60歲的張阿姨預(yù)約了后天早晨的胃腸鏡檢查。張阿姨女兒林燕現(xiàn)在國外，托她幫忙找個陪診。

張晴芮滿口應(yīng)承，沒想到，去接張阿姨時，卻被對方一口回絕?！澳窃趺葱?！昨天剛被人放了鴿子，您要是再跑了，我今天又白忙了！”張晴芮一著急，心里話脫口而出。張阿姨目瞪口呆。

張晴芮厚起臉皮，溜須拍馬加賣慘：“看您多有福啊，女兒這么孝順。現(xiàn)在，多少子女都沒有這份心呢。我們也不容易，就掙個辛苦錢。胃腸鏡檢查雖然簡單，但您是全麻，沒人陪著，容易出意外。相信我，一定讓您花得物超所值！”她拍著胸脯保證。

阿姨被她逗笑了：“你這丫頭，真能說，行啊，那咱們走吧?！薄昂绵?，阿姨，您慢點兒。”張晴芮連忙伸出雙手托住她的胳膊。

雖然年過六十，但張阿姨保養(yǎng)得很好，舉手投足都很優(yōu)雅，張晴芮忍不住想多親近一下她，便使出渾身解數(shù)，對她體貼入微：為她拉車門，扶她上下樓，她坐下前，搶先一步鋪下便攜坐墊……為了緩解她的緊張，候診間隙，張晴芮還做起“陪聊”：“您是我遇見過的最有氣質(zhì)的阿姨?！?/p>

“你這小嘴是抹了蜜嗎？”“我這可都是肺腑之言。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您肯定很有學(xué)問，要不，怎么能培養(yǎng)出那么優(yōu)秀的女兒呢?！睆埱畿橇w慕地說。“你呀，是我見過最能說會道的丫頭?！?/p>

張阿姨笑著搖頭，打開了話匣子：六年前，她的女兒林燕留學(xué)美國哥倫比亞大學(xué)，現(xiàn)在在美國一家大企業(yè)任職。她和老伴都是20世紀80年代的名校畢業(yè)生，在銀行系統(tǒng)工作，事業(yè)有成，生活美滿。成功的父母，自然希望子女比他們更優(yōu)秀。林燕一出生，他們就為女兒確立了目標——去美國讀名校，并為此做好了每一步的規(guī)劃。從上小學(xué)開始，張阿姨就帶著女兒奔波于十幾個培訓(xùn)班之間。除了語數(shù)外，還包括很多興趣班：音樂、美術(shù)、演講與口才……

林燕沒讓他們失望，無論干什么，都很出類拔萃?？删驮诹盅酁槌鰢e極做準備時，張阿姨的老公卻因腎衰入院搶救，三個月后就去世了。張阿姨強忍悲痛，一邊照顧愛人，一邊為女兒的“前途”奔波。林燕不放心媽媽，哭著求她，想要留下來。

“是我非逼著她走的！生孩子不是要把她綁在身邊，而是要讓她能飛多高飛多高。我絕不做那根牽著風(fēng)箏的線！”張阿姨陡然拔高聲音，神色凜然。

張晴芮嚇了一跳，看著阿姨眉宇間一閃而過的堅毅，感覺她這些話像是在努力說服自己。

檢查過后，張阿姨在觀察室醒來，其他還好，就是肚子脹得厲害。幸好張晴芮早有準備，掏出電熱水袋，為她暖了片刻后，再順時針輕柔地為她按摩腹部。張晴芮的“專業(yè)素養(yǎng)”，獲得了張阿姨的認可：“沒想到，你這孩子看上去大大咧咧，還挺有心。我有老年病，經(jīng)常要跑醫(yī)院，以后都找你陪診?！?/p>

張晴芮只當是客套。沒想到，十幾天后，張阿姨打電話，要她陪著去看心內(nèi)科。一來二去，張阿姨成了張晴芮的固定客戶。張晴芮能感受到，張阿姨為女兒驕傲的同時，也承受了深深的孤獨。

“雞”了個寂寞：學(xué)霸女兒“云留學(xué)”

為了省錢，張晴芮一直與人合租在郊區(qū)?？捎行┽t(yī)院的號，必須早上六點前去排隊才能拿到。因為交通耽誤了兩次事后，她決定在三環(huán)內(nèi)租房，卻因價格遲遲定不下來。那天，張晴芮約了中介看房，突然接到張阿姨的電話。她吞吞吐吐地說：“小張，我今早不舒服，一量體溫，有點兒發(fā)燒，嗓子火燒火燎地疼，好像還有點兒憋氣。你說……我這種情況，要不要隔離啊？”

張晴芮連忙安慰她，并不是所有發(fā)燒和喉嚨疼都是新冠。她顧不上看房，打車直奔張阿姨家，然后攙著她，走到附近醫(yī)院的發(fā)熱門診。填寫了流調(diào)，驗了核酸，又做了CT胸部平掃、驗血，之后就是等待各項結(jié)果。核酸結(jié)果出來得晚，還好是陰性。張阿姨被確診為急性扁桃體炎，需要輸液五天。張晴芮一直陪在她身邊悉心照料，直到她痊愈。

張阿姨萬分感激。得知張晴芮正在找房子，張阿姨用商量的口吻提出：可不可以搬過去和她一起住，只需要象征性交一點租金，一來可以解決她的租房問題，二來自己也有個伴兒?！澳惴判?，我不會干涉和耽誤你平時的工作。”她的眼神中透出期待。

張晴芮欣喜萬分。張阿姨住在二環(huán)內(nèi)，房子很大。張晴芮充滿感激，承攬了大部分家務(wù)。她們相處得十分融洽。張阿姨告訴張晴芮，她只有一個妹妹，年輕時嫁去了廣東，現(xiàn)在身體越來越不好。這兩年因為疫情，姐妹倆只能通過視頻聊聊天?！耙膊恢@輩子還能不能再見了。”她話語里透出悲傷。

她說，老伴去世后，婆家那邊的親戚很少走動，平時家里沒什么客人。自己也不喜歡和小區(qū)里那些老太太嘮閑嗑，很少出門，有什么話就對著老伴的遺像念叨。她原本和老伴商量好了，等女兒去了美國，兩人就結(jié)伴旅行，可這個愿望終究沒能實現(xiàn)。

雖沒有太多交際，但張阿姨每天的生活極為規(guī)律：早晨七點準時起床，洗漱打掃、吃早飯；上午通常是安靜地看書。午睡后，她一般會做些園藝、插花之類的事。晚飯后，張晴芮一般會陪張阿姨聊聊天、散散步。但周六例外，那天的晚飯會推遲，因為下午五點，是她與女兒雷打不動的親情時刻。林燕平時工作很忙，只能利用周末早晨和媽媽進行一小時的微信視頻聊天。緊閉的臥室門里時不時飄出張阿姨溫和喜悅的聲音。每當這時，張晴芮做什么都輕手輕腳，生怕打擾到她們。

算起來，林燕去美國六年，只在第二年回來過一次。后來趕上疫情，探親計劃被迫中止；等疫情緩和些，林燕又因為跟進公司一個大項目，無法脫身。但逢年過節(jié)，她都會寄禮物。張阿姨嘴上念叨著：“這孩子，總是亂花錢?！蹦樕蠀s笑開了花。

家里擺放著兩張林燕小時候參加比賽獲獎的照片，可能拍照技術(shù)不好，照片中高挑、瘦削的女孩面容模糊。“這丫頭從小不愛拍照，這兩張還是我偷拍的，不是很清晰?！睆埌⒁踢z憾地解釋說。

張晴芮不禁感嘆：“林燕姐好淡定，要是我能得上這么一個獎，早樂瘋了?！睆埌⒁萄劢锹冻隽诵牢康男σ?。有一天，她拿出一張林燕在華爾街銅牛前拍的照片給張晴芮看，自豪地說女兒所在的團隊，正與華爾街一家投行聯(lián)合搞一個項目。

照片里的女孩長發(fā)飄飄，化著精致的妝容，氣質(zhì)出眾，身材苗條，看起來也就90多斤。張晴芮低頭看了自己越來越不明顯的腰身，自慚形穢起來。張阿姨抱怨說：“這孩子，好好拍照不行，非要弄美顏，親媽都認不出她了?！睆埱畿俏孀煨Φ溃骸鞍⒁?，您太不了解現(xiàn)在的女孩了。我們是‘無美顏，不拍照。”

一個人的日子，看起來歲月靜好，可張晴芮還是敏銳地察覺出，張阿姨的從容與灑脫背后，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無奈與心酸。

對門住著蕭阿姨一家。蕭阿姨的兒子李昕陽，一直是大家眼里不成器的孩子，現(xiàn)在在一家物業(yè)公司上班，每月工資不到五千，幾年前結(jié)婚生子，因為買不起房，就和老兩口住在一起。蕭阿姨不僅要幫著帶孫子，還要貼補家用。蕭阿姨總說，羨慕張阿姨生了個好女兒。但張晴芮分明看到，每當聽到對門傳來歡聲笑語，張阿姨眼里的落寞掩都掩不住。

一天，張晴芮陪張阿姨看完病回家，不巧電梯壞了，倆人只好爬樓梯。剛走到二樓，就聽見上面?zhèn)鱽硪魂囯s亂的聲音。李昕陽背著他爸，搖搖晃晃走了下來。李叔叔150多斤，去年因中風(fēng)半邊身子癱瘓。李昕陽滿臉大汗，為了保持平衡，身子快要躬成90度了。他媳婦一手拎著輪椅，一邊提醒他注意腳下。蕭阿姨則牽著小孫子亮亮跟在后面。

“喲，這一大家子是要去哪兒??？”兩人忙閃開路。亮亮搶先回答道：“我們要去植物園玩，媽媽說，牡丹開了，可漂亮了。”“是啊，誰知道這電梯偏偏壞了，我說改天去，昕陽非不干?！笔挵⒁探釉?，同時心疼地看了一眼兒子。

目送著一家人歡天喜地下了樓，張阿姨怔怔地站了好半天。那天，張阿姨沒有看書，也沒有擺弄花草，而是把地板拖了一遍又一遍，桌子抹了又抹，神情恍惚。張晴芮知道，她想女兒了。

周六晚上，張阿姨和女兒視頻時，社區(qū)上門要求簽消防安全承諾書，張晴芮只好敲開臥室的門。張阿姨將手機塞到她手里說：“你和小燕還沒見過面吧，你倆先聊兩句，我馬上回來。”

“Hello！林燕姐！”張晴芮笑著沖鏡頭擺擺手，卻一下愣住了：這人怎么那么像當初雇她的食堂大姐？“大姐……是你……”她張口結(jié)舌。

對面的林燕一臉慌張，似乎想說什么，但遲疑片刻，卻突然掛掉了電話。張阿姨回來后，嘗試著回撥，卻一直無法接通?！按蟾判盘柌缓??！彼貒@氣。張晴芮卻滿心疑惑，回到房間，翻出當初林燕聯(lián)系她的電話，打過去，沒人接。

淚目的真相：“我只想做普通人”

接連兩天，無論張阿姨發(fā)微信，還是撥語音電話，林燕都沒有回應(yīng)。張阿姨有點擔心。張晴芮安慰她：“燕姐不是在跟進大項目嗎？有些工作忙起來都是連軸轉(zhuǎn)，哪有時間回您電話?。俊?/p>

張阿姨聽了，自責(zé)起來，覺得自己影響了女兒的工作。張晴芮卻堅定了心中的懷疑：她沒看錯，林燕就是那個雇她的食堂大姐！但她不敢把實情告訴張阿姨。第二天，她跑去那家醫(yī)院的食堂找林燕，卻得知林燕請了假。軟磨硬泡后，張晴芮從林燕同事那里要來了她的住址。

見到張晴芮，林燕沒有驚訝，問道：“我媽沒來嗎？她是不是對我特失望？”得知張阿姨還不知情，她松了口氣，又似乎有些失落。

張晴芮打量著林燕的“蝸居”。這是一套三居室，被房主用板子隔成了五間房。林燕說，這里一共住了九個人，經(jīng)常上廁所都要排隊。她一臉苦笑道：“我沒想到，我媽后來會一直找你陪診。知道你搬過去，我怕穿幫，還告訴她不要隨便把陌生人領(lǐng)到家里，那樣很危險?？伤粋€勁保證，說你是好女孩。我知道，她其實就是太孤獨了。”

與張阿姨的驕傲相反，林燕談起往事，卻是不堪回首。從記事起，她的生活就被安排得滿滿當當，沒有一絲喘息的時間。那些所謂的“興趣愛好”，都是強加在身上的任務(wù)……林燕內(nèi)心承受著非常大的壓力，睡眠質(zhì)量差，經(jīng)常頭疼?？蓩寢屍綍r鼓勵她的話卻是：“你那么優(yōu)秀，有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而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優(yōu)秀！林燕最羨慕的人，竟是對門的李昕陽，因為他不需要向父母證明自己。爸爸剛?cè)ナ滥菚海两诒粗械牧盅嗖幌氤鰢?，可違拗不了媽媽的“好意”。到了美國，悲傷的情緒，沉重的學(xué)習(xí)壓力以及各種不適應(yīng)，讓林燕焦慮加深，她苦苦支撐了三年，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2019年，林燕偷偷回國，因為只有高中學(xué)歷，加之她抵觸有壓力的工作，便在這家醫(yī)院的食堂找了份臨時工。怕媽媽接受不了這樣殘酷的現(xiàn)實，只好騙她，說自己在美國找到好工作，不回國了。

“撒第一個謊開始，我就回不了頭了，只能不斷用新謊來圓舊謊，還時刻擔心被人拆穿，讓她成為所有人眼中的笑話。我請在美國的同學(xué)以我的名義買禮物寄回來；每次視頻都要特意跑去鐘點房，還要帶上一大堆個人物品，把那里布置得像個人公寓；我發(fā)她的照片，都是花錢請人P的。每當她驕傲地說‘我女兒真了不起，我就感覺無地自容?！?/p>

“我太累了，可是我就像一輛高速行駛卻剎車失靈的汽車，明知早晚會撞車，卻停不下來。這兩天我雖然害怕，卻也有點期待，真相徹底揭開，我就可以擺脫煎熬了……”她捂著臉，失聲痛哭起來。

因為焦慮，林燕從原來的不到100斤到現(xiàn)在的快150斤，不修邊幅，跟過去判若兩人。而她發(fā)的現(xiàn)在的照片，也都是過度美顏。所以，張晴芮一直沒通過照片認出她。她想幫幫這母女倆。只是，如何讓張阿姨接受林燕的普通和平凡，是最大的難題。

那段時間，張阿姨總是膝蓋痛，張晴芮向她推薦了一位三甲醫(yī)院的骨科大夫。檢查過后，她提議去附近公園散散步。張晴芮知道，只要天氣好，她另一個陪診過的客戶李阿姨，每天都會帶兒子凱凱來公園。像很多望子成龍的父母一樣，李阿姨對兒子實施的是高壓教育。高考前夕，凱凱精神突然崩潰，被診斷為重度抑郁癥。

她們看到了坐在長椅上的李阿姨，不遠處，凱凱正支著畫板在畫畫。提起凱凱，李阿姨立刻紅了眼圈，壓低聲音哽咽著說：“你們別看他現(xiàn)在瞅著像正常人，其實都已經(jīng)自殺過好幾次了，不能受一點刺激。當初真不應(yīng)該逼他……可是，凱凱一直都那么陽光積極又上進，我哪知道他會這樣呢？”

張阿姨似乎受到很大觸動，囁嚅自語：“當父母的，不都是為他們好嗎？這樣也錯了？”回來的路上，她顯得心事重重，一進門，便躲進了書房。

書房的桌子上，有一本張晴芮精心為她準備的書——《坐在路邊鼓掌的人》。這本書里，作者也曾一度揠苗助長，希望女兒能考第一，可是女兒卻一直穩(wěn)定在全班第23名，但她勇敢地告訴媽媽：“老師說‘當英雄路過的時候，總有人坐在路邊鼓掌，媽媽，我不想成為英雄，我想成為坐在路邊鼓掌的人?！睍凶髡咦罱K想通了，放下執(zhí)念，與自己和解，平靜接受了女兒的平凡與普通。

那天，張阿姨一直在看那本書，看到很晚。

她給林燕發(fā)了一條短信：“小燕，你有沒有怨過媽媽？媽媽一直以為讓你變得優(yōu)秀，就是為你好，可從來沒想過你是不是真的快樂，是不是想要這樣的生活。”林燕轉(zhuǎn)告張晴芮這段話時，泣不成聲。

在忐忑中，張阿姨終于等到了周六的親情時刻，可是，從未缺席過的女兒，這次卻沒有現(xiàn)身。“燕燕一定是出事了，美國那么亂，她會不會……”張阿姨開始往最壞的方向猜想，抱著張晴芮崩潰大哭。

時機成熟，張晴芮向她坦白了一切。張阿姨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最后啜泣、悲痛起來：“這個傻孩子，怎么不告訴我？自己吃了那么多苦，難道我這個當媽的，還能因為這個不接受她嗎？”

她們打車直奔林燕所在的醫(yī)院。林燕正忙著給客人打飯。張晴芮攙著張阿姨在不遠處站定。仿佛有種心靈感應(yīng)，林燕忽然抬頭向這邊掃了一眼，然后身體定住了一般，手里的勺子掉在菜盆里。母女倆隔著人群對視了好久。然后，林燕從里面跑出來，張阿姨踉蹌著迎上去，母女倆抱頭痛哭。

張晴芮悄悄退出去，走到門口撥通了她媽的電話?！败擒?，怎么這個時間打電話，是出了什么事嗎？”媽媽溫暖的聲音傳來?！皼]事，媽。我就是想告訴您，我打算回家了。”“媽和你爸……一直盼著這一天呢?！?/p>

張晴芮淚如雨下。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