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和根
小時候,我對過年總是懷著一種特別的期待。
細細的竹根上綁著一個炮仗,“啾—”的一聲,沖天而去,“叭—”的一聲,在半空炸響了,這是沖天炮的聲音。“摔炮”的最高境界,是砸在池塘的水面上也能炸開,當然這是力氣大的孩子的獨享,一般孩童只能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方能作響?!暗乩着凇钡耐υ谟邳c燃導火索,然后扔進池塘,炸得水花四濺,或者埋入一片空曠而松軟的土壤里,炸出一個碗口大的小坑來—每當這時節(jié),孩子們必歡呼雀躍。再有就是大人們放過的鞭炮,其中必定有飛散的單顆。孩子們一一拾掇了起來,又從大人那里偷得一兩支煙,點燃了炮仗,遠遠地丟出去,“嘣”的一聲脆響,于是,孩子們又一番歡呼雀躍了。
玩氣槍的忌諱在于瞄準人,滾雪球的余悸在于全身濕透,打雪仗的恐懼在于傷及伙伴,踩高蹺的顧慮在于掉落水坑,收壓歲錢的絕望在于被父母拿去保管,說話的糾結在于語焉不詳,除夕和大年初一的惱恨在于天未亮便要起床……這樁樁件件,無一不令人耿耿于懷,卻也無一不令人歡呼雀躍。
過年的好處在于,只要你不捅破天,就算當著“虎媽狼爸”的面兒也可明目張膽地犯錯。倘若你的寒假作業(yè)能夠僥幸熬到過年還未做完,則過年期間,你完全不必提筆作業(yè),更不必秉燭夜讀,苦背那一篇篇嚼碎了舌根仍舊背不出來的“之乎者也”。倘若你足夠聰明,趁父母興味正濃,便可提一些要求,哪怕稍微過分,也總能夠得到允諾。正是這樣一份喜悅,讓人歡呼雀躍。
然而,好景不長。
一心盼著長大,一心盼著踏入社會,一心盼著闖蕩江湖,那時節(jié)的度日,用了“煎熬”二字,恐怕也是絲毫不過的。誰知盼著盼著,眼看斗轉星移、時過境遷,我們居然確乎長大了,踏入社會了,闖蕩江湖了。
那時候,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個江湖夢。那夢境,不是呼風喚雨,便是指點江山??傊?,必須是救世主??傄詾槟壳安豢傻谜?,在若干年以后的將來,一律只如探囊取物而已;而那些不想見的,于行將呼風喚雨之際,瞬間便可煙消云散。
事實上并非如此。不但不如此,反倒遂了洪流的席卷,受了生活的壓迫,挨了事業(yè)的鞭笞,使得原本豪情萬丈的自己,竟越發(fā)舉步維艱了起來。正當此時,雙親也兩鬢斑白,小孩亦到了年年盼著過年的年歲,至于祖父祖母,或者老態(tài)龍鐘,又或者入土為安……
每當這個時候,面對即將到來的新年,不覺有了無數(shù)的感慨,萬分的唏噓。辦不完的年貨,給不盡的壓歲錢,走不完的親戚,送不完的禮品,無止境的應酬……這時,你恰如那熱鍋里的螞蟻,真正是心急如焚的。身處拮據(jù)之境,而又偏有擔當者之于過年,好比拿著一個燙手的山芋,不吃餓得慌,吃又燙得緊,真是束手無策。
一個人總要經歷一些苦難,方能在他品味幸福的時候有所領悟。倘若一個人的幸福與生俱來,那么當他面對苦難的時候,就會變得束手無策,甚而自甘墮落。
當一個人到了一定年歲的時候,其實就能體會當年父母面對過年是一種怎樣的心境了。每當我聽見人們的嘴里念叨著過年的許多情形,心里莫名就會泛起無數(shù)的滋味,仿佛裝的是五味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