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眾所周知，人的全面、自由發(fā)展是馬克思所畢生追求的目標。關于馬克思自由思想的起源或者說在哲學意義上的“自我意識”立場，應該追溯到馬克思的《德謨克利特的自然哲學和伊壁鳩魯?shù)淖匀徽軐W的差別》，即馬克思青年時期所撰寫的博士論文。該文本是馬克思第一部較為完整的哲學著作，其中蘊含著青年馬克思諸多關于“自由”的思想理念，雖然與后續(xù)思想相比有諸多不成熟之處，但是其中的“自由”思想萌芽也為馬克思后續(xù)提出“自由人聯(lián)合體”概念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因此，本文以歷史唯物主義為分析視角，簡要闡述并剖析青年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的自由觀。

【關鍵詞】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博士論文；早期自由思想

【中圖分類號】A811?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0-006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0.020

按照馬克思主義發(fā)展史的脈絡，馬克思本人的思想大致經(jīng)歷了六個階段，其中，每一階段都有典型的代表作。概括而言分別為：浪漫理想主義（例如：馬克思“中學作文”）、理性理想主義（例如：馬克思“給父親的信”）、理性現(xiàn)實主義（例如：博士論文）、感性現(xiàn)實主義（例如：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及其導言）、實踐唯物主義（例如：神圣家族）、歷史唯物主義（例如：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因此，可以看到，馬克思的博士論文是馬克思本人思想處于理性現(xiàn)實主義的階段的產(chǎn)物。但不容否認，博士論文揭開了馬克思對自由問題研究的帷幕。同時，對思想形成的考察要將其置入相應的社會歷史：馬克思在這一階段的思想是由于轉學柏林，加入博士俱樂部后受到黑格爾思想的影響。實際上，對馬克思本人的思想影響頗為深刻的是博士俱樂部的兩名的成員：布魯諾·鮑威爾和卡爾·弗里德里?！た票?。①因此，在考察馬克思博士論文中的自由觀之前，對博士論文的寫作背景與馬克思本人的經(jīng)歷進行闡述顯然是必要的。

一、寫作背景

（一）社會背景

馬克思所生活的德國，是資本主義發(fā)展鏈條上極為特殊的一環(huán)。經(jīng)濟上的積貧積弱導致了德國的經(jīng)濟主體直到18世紀末期仍然以農(nóng)業(yè)為主，而容克地主對農(nóng)民的沉重剝削使得社會階級矛盾進一步深化。受法國大革命的影響，德國資產(chǎn)階級也奮起抗爭，嘗試推翻封建統(tǒng)治，但德國資產(chǎn)階級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一方面德國的資產(chǎn)階級要求在政治上獲得一席之地，這就要求德國必須像法國一樣推翻封建統(tǒng)治，建立統(tǒng)一的國家；另一方面，由于其資產(chǎn)階級的軟弱性和妥協(xié)性又迫使德國的資產(chǎn)階級放棄暴力革命的手段，反而轉向通過改良的道路推翻封建統(tǒng)治。同時，德國普魯士政府意識形態(tài)的高壓控制和與宗教勾結也是當時的重要社會背景之一，“沒有官方的許可，什么也不能說，不能教，不能印刷，不能發(fā)表”， ②宗教在政治領域的話語權使得德國民眾的自由權利徹底湮滅。正是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馬克思開始對社會現(xiàn)實尤其是如何爭取思想自由進行深刻反思，并圍繞自由展開了一系列的斗爭，這為博士論文的寫作提供了重要的現(xiàn)實視角。

（二）理論啟蒙

馬克思的博士論文寫于1841年3月，在當時的德國，重要的理論背景便是黑格爾哲學的分裂。一方面，辯證法告訴人們在思想和行動上沒有絕對的終結，但是另一方面黑格爾哲學中的絕對精神理念又給人們確立了一個超驗的外部事物，是絕對真理的化身，因此這樣的理論分歧也導致了黑格爾哲學分裂為以“理性”為哲學中心的老年黑格爾派和以“辯證法”為哲學中心的青年黑格爾派。應當注意的是，雖然青年黑格爾派將辯證法貫穿于理論之中，并將黑格爾哲學打造成對抗宗教、與資產(chǎn)階級革命相適應的哲學，但卻也有明顯的保守性。馬克思曾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說道：“青年黑格爾派玄想家們盡管滿口講的都是所謂的‘震撼世界的詞句，卻是最大的保守派”。③但是我們不能否認，馬克思的博士論文中的一些思想，如：宗教批判、封建政治批判以及自我意識等思想都受到了青年黑格爾派思想的啟蒙。

同時，“馬克思所處的時代背景和政治環(huán)境正是啟蒙主義精神所塑造和提供出來的，他最初思想的形成、所獲得理論資源和進行的理論思考也都是深受啟蒙思想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④受法國啟蒙運動尤其是自由新思想的影響下，萊茵地區(qū)人們的思想發(fā)生了轉變：“由教士們壓迫、糟蹋而默默無言的奴才，變成挺立直立、高聲談論的自由公民，變成自由平等的果敢的朋友了，他們愿意自由地生，自由地死”。⑤應該說，自由思想已經(jīng)深深地影響了馬克思本人思想的形成與發(fā)展。同時，馬克思的父親也是追求自由主義的法律專家，他中學學校的教育理念也是建立在理性主義的基礎之上。因此，馬克思本人的生長環(huán)境是充滿自由和理性的，這對馬克思的博士論文寫作產(chǎn)生了極其重要的理論視角。

二、“博士論文”中的自由思想淺析

（一）對伊壁鳩魯?shù)霓q護

通過考察馬克思在其博士論文中所闡述的第一部分——德、伊自然哲學的一般差別——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首先將前人對伊壁鳩魯?shù)恼`解進行了糾正。例如科塔認為：“在伊壁鳩魯?shù)奈锢韺W中究竟有什么東西不是屬于德謨克利特的呢？伊壁鳩魯誠然改變了一些地方，但大部分是重復德謨克利特的話”。⑥又如西塞羅認為：“伊壁鳩魯在他夸耀的物理學中，完全是門外漢，在他想要改進的地方，恰好就是他損害了和敗壞了德謨克利特的地方”。⑦對于這些誤解的辯護，馬克思這主要是通過分析德、伊兩位哲學家的一般和細節(jié)上的差別得以實現(xiàn)的。

在一般差別方面，馬克思從三個方面分析了二者的差別，即：對人類認識的真理性和確定性的判斷方面、在科學的確定性與科學的真理性問題方面、思維與存在關系的關系方面。通過分析馬克思認為，德謨克利特否認感性知覺與感性對象，追求極致的知識確定性，并運用必然性來闡釋世界，最終落入了宿命論的泥潭；而反觀伊壁鳩魯則承認感性知覺的確定性，追求哲學當中的自由和自我意識，強調(diào)個體意志中的自由性，并主張運用多元化方式來解釋與理解世界。

在細節(jié)差別方面，馬克思主要通過三個方面加以闡釋，即：偏斜運動、原子論中的自由以及時間與天體方面。首先，德謨克利特認為“一切事物的本原是原子和虛空，別的說法都只是意見”。⑧因此，德謨克利特堅持原子只存在兩種運動狀態(tài)的觀點——直線運動和排斥運動，即：碰撞和下墜，并認為碰撞和下墜是一切事物產(chǎn)生的原因；而伊壁鳩魯則認為原子還存在第三種運動狀態(tài)——即原子的偏斜，在這一過程當中，原子打破了原有的規(guī)定性存在并成為了實現(xiàn)自身的“唯一客體”。其次，在原子論上的自由方面，德謨克利特認為原子只存在體積和特性兩種特質(zhì)，而伊壁鳩魯則關注到了原子本身的特性，認為體積、形狀、重量同樣重要，并且在考察原子與現(xiàn)實世界的關系時，伊壁鳩魯提出了原子存在體積，重量（原子的聚集），并且原子的形狀雖然無法確定，但是其形狀并不是無限的，而是有限的等重要結論。最后，在時間與天體方面，時間因素是二者自然哲學的重要分歧：德謨克利特把時間絕對化和永恒化，同時認為時間只是作為對過程的簡單描述形式；而伊壁鳩魯則認為，原子學說應該放在時間中去考察，時間的變化與原子的發(fā)展是并行的，從而可以對自然界和現(xiàn)實世界做出更為合理的解釋。同時，馬克思進一步考察了二者自然哲學差別的天體因素。古希臘哲學史上對天體這一事物存在著永恒論的哲學思想，但是伊壁鳩魯認為如果承認這種永恒性，自我意識的自由便被束縛了。但如果把天體的運動當作原子的運動進行考察，這又陷入了另一種困境。因為伊壁鳩魯認為運動具有偶然性，那么作為運動的一種，天體的運動也同樣的應具有偶然性，因此他認為這樣自為的，定在的哲學理論不應當出現(xiàn)在古希臘宏大的哲學體系之中。同時，伊壁鳩魯哲學自身也存在著人類自由精神與人類個體相互反對的矛盾，而這種矛盾始終貫穿于伊壁鳩魯?shù)淖匀徽軐W體系中。應該說，從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出，盡管伊壁鳩魯?shù)恼軐W理念中存在矛盾，但其仍然在正確把握時間意義的基礎上，區(qū)分了現(xiàn)象與本質(zhì)的根本性區(qū)別。

（二）馬克思 “博士論文”自由觀之一——脫離宗教的自由

縱觀馬克思青年時期的經(jīng)歷和博士論文的序言部分，哲學對于馬克思思想的形成具有相當重要的作用，馬克思從中學開始接觸哲學，到大學將哲學作為自己的主修課程。因此，在序言中，馬克思寫道：“伽桑狄雖然把伊壁鳩魯從教會神父們和整個中世紀即實現(xiàn)了非理性時代所加給他的禁錮中解救了出來，但在他的闡述里也只提供了一個有趣的方面”。⑨由此可知，馬克思所要做的不僅僅是把伊壁鳩魯?shù)淖匀徽軐W從宗教中解放出來，更是要在其基礎上進一步深挖自由，討論自由的可能性及實現(xiàn)。所以，在此基礎上馬克思表明了自身關于自我意識哲學的立場，即：自我意識的哲學有高度的自由，不應有其他超驗的事物與人的自我意識處于同一高度。因此，馬克思對于伊壁鳩魯?shù)恼軐W思想表示贊同，而對德謨克利特的哲學思想表示反對，于是我們可以看到，馬克思追求的自由首先是脫離宗教的自由，是不被宗教束縛的自我意識的哲學，只有這樣才能投身于哲學，在哲學中追尋自由的起源。

（三）馬克思“博士論文”自由觀之二——脫離定在的自由

通過考察馬克思博士論文中對伊壁鳩魯自然哲學進行辯護的部分，我們可以得到馬克思的第二種自由觀。馬克思對于伊壁鳩魯?shù)恼軐W觀是表示贊同的。原子的偏斜運動是對德謨克利特自然哲學——直線運動——的否定，是對定在或曰規(guī)定性存在的一種否定。因此，也就是對普遍必然性的一種否定，普遍必然性非但不是自由的來源，反而是扼制自由的主要原因。原子的偏斜運動，就是對規(guī)定性的定在的一種直接否定，同時也是對自由的直接追求。馬克思認為，“偏斜卻表述了原子的真實的靈魂、抽象個體性的概念”，⑩同時他又進一步指出：“偏離直線，從而找到自己的相對存在，從直線中解放出來那樣，整個伊壁鳩魯哲學到處都脫離了具有局限性的定在”。?因此，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馬克思將伊壁鳩魯自然哲學中的偏斜運動，深化為脫離定在的自由，將原子偏斜理論在哲學層面上做了進一步闡釋。

（四）馬克思“博士論文”自由觀之三——自我意識的自由

上文指出，馬克思在時間和天體部分討論了“自我意識”是如何提出和產(chǎn)生的。馬克思指出，脫離時間來談世界的本質(zhì)，那么需要在哲學層面上，為時間提供一個主體性，即，要求具有自由的自我意識。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自我意識是“感性的自然也只是客觀化了的、經(jīng)驗的、個別的自我意識”。?同時，在博士論文中關于天體的部分，馬克思認為，要想真正把握原子內(nèi)部的自由形式，必須跳出經(jīng)驗層面，因為感性的自我意識始終無法獲得真正的自由。但是作為感性的、個別的自我意識，必須與真正的物質(zhì)相聯(lián)系，值得注意的是，此時的物質(zhì)必然是感性的、具體的而不再是抽象的個別。因此，為了實現(xiàn)物質(zhì)的肯定性，就要將物質(zhì)的普遍的東西與自身的自由區(qū)別開來。由此可見，馬克思語境下的自我意識的自由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方面，自我意識自由的實現(xiàn)要跳出抽象的束縛，而要落到具體的個別性和普遍性當中，才能擺脫神秘主義；另一方面，雖然自由的實現(xiàn)需要依靠感性形式，但是純粹的、感性的經(jīng)驗自我意識也是馬克思所否定的。

三、對“博士論文”中的自由觀的簡評

（一）進步性——對青年黑格爾派及黑格爾的神秘主義哲學體系的揚棄

雖然青年馬克思受到黑格爾哲學和青年黑格爾派的影響，但是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仍然對黑格爾哲學進行了揚棄。第一，馬克思認為黑格爾對于伊壁鳩魯哲學的評價過于偏頗，同時肯定了其原子偏斜理論對于個體自由的價值。第二，黑格爾曾在《小邏輯》一書中提出，現(xiàn)實的事物必然是理性的，反之理性也必然是現(xiàn)實的，但馬克思否定了黑格爾關于宗教的絕對精神，他認為宗教是非理性的，而哲學是理性的存在，因此不能用哲學來解釋宗教。第三，馬克思反對黑格爾將自由放在絕對精神中闡釋，他認為自由應當在現(xiàn)實中進行闡釋，要實現(xiàn)真正的自由必須要從抽象中解放出來，回到現(xiàn)實中。同時，對于青年黑格爾派而言，盡管馬克思承認青年黑格爾派肯定伊壁鳩魯哲學中的個體自由是一種進步，但是馬克思認為他們所謂的自由，是個體通過自由的概念，來達到絕對自由的實現(xiàn)，這是一種脫離現(xiàn)實的、空洞的自由，而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所提出的三種自由思想都暗含著真正的自由應該是在現(xiàn)實中得以實現(xiàn)的。

（二）不足性——理性現(xiàn)實主義仍然存在不成熟因素

列寧在其著作中曾經(jīng)提到，1841年大學畢業(yè)時提交的一篇伊壁鳩魯哲學的學位論文……此時的馬克思，還是一個黑格爾唯心主義者。盡管馬克思強調(diào)現(xiàn)實理性，否定抽象的絕對理性，他批判了黑格爾哲學體系，超越了青年黑格爾派關于自由思想的認知，揚棄了伊壁鳩魯自然哲學。但是我們可以看到在博士論文中，馬克思過于強調(diào)自我意識，這無疑顯示出馬克思此階段還存在唯心主義的立場和觀點。同時，在闡述伊壁鳩魯與德謨克利特自然哲學差別的過程中，馬克思仍然是從概念的角度來出發(fā)闡釋的，他認為，存在只有當主體與其他的物質(zhì)發(fā)生關系時，此時概念才會出現(xiàn)。盡管此時馬克思強調(diào)現(xiàn)實的重要作用，認為真正的自由必須與實踐和現(xiàn)實結合，不能脫離現(xiàn)實而空談自由，也不能只存在于純粹的、感性的自我意識的自由。但此時的所闡述的實踐，與馬克思在歷史唯物主義階段所提出的實踐概念仍然存在很大距離。

四、結論

博士論文作為馬克思青年時期不成熟的文本，但卻是馬克思后期自由觀的“萌發(fā)之地”。應該說，此時馬克思跳出了抽象的自我意識自由的藩籬，嘗試在對古希臘哲學的追溯中構建新哲學，這正是馬克思掀起哲學革命的起點。雖然此時馬克思的思想還處在理性現(xiàn)實主義，受青年黑格爾派的影響將“自我意識”的決定性抬到了過高的位置，帶有一定的唯心主義傾向，但其反對伊壁鳩魯消極自由的進步意義和開啟馬克思追求自由和人類解放的重要作用是不可忽視的。同時，博士論文中所包含的自由觀及其內(nèi)涵價值對我們分析與解決問題仍然具有理論與現(xiàn)實的雙重意義。

注釋：

①弗·梅林著，樊集譯：《馬克思傳》，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第28頁。

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8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17頁。

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16頁。

④戴維·麥克萊倫著，王珍譯：《馬克思傳》，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134頁。

⑤陳世玉：《馬克思〈博士論文〉的倫理思想研究》，湖南師范大學2019年。

⑥⑦《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頁，第19頁。

⑧《西方哲學原著選讀》（上卷），商務印書館1995年版，第29頁。

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0頁。

⑩??《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14頁，第214頁，第233頁。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吳曉明，余源培.馬克思主義哲學經(jīng)典文本導讀[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盧成觀，陳勝錦.馬克思博士論文的自由思想及其現(xiàn)實啟示[J].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

32（04）：57-61.

作者簡介：

宣博方，男，漢族，黑龍江大慶人，復旦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專業(yè)，研究方向：馬克思主義與現(xiàn)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