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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胸中有誓深于海,肯使神州竟陸沉

        2023-05-30 01:19:14楊雨林
        雨露風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潼關(guān)老翁杜甫

        楊雨林

        作為杜甫敘事詩的代表,“三吏”“三別”以安史之亂為背景,深刻揭露了蠻橫無理的兵役給廣大群眾造成的深重災(zāi)難,以及對群眾抗擊叛軍積極性的挫傷。本文在“三吏”“三別”寫作背景的基礎(chǔ)上,從語言特色、敘事視角和環(huán)境描寫等角度分析該組詩的寫作手法與藝術(shù)特色,同時對“三吏”“三別”所表達的現(xiàn)實主義以及愛國主義精神進行深入挖掘。

        杜甫作為我國古代一位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其作品在思想、創(chuàng)作、藝術(shù)上都為中國詩歌創(chuàng)作的發(fā)展提供了不少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價值。杜甫經(jīng)歷了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歷史時期,他一生顛沛流離、飽受磨難,這使他的文學作品能更深、更廣地走向普通百姓,貼近現(xiàn)實生活。正因如此,他被譽為“詩圣”,而他的詩歌也因具有深刻的思想性和藝術(shù)性被稱為“詩史”。其中,在安史之亂期間,杜甫創(chuàng)作的《新安吏》《石壕吏》《潼關(guān)吏》和《新婚別》《垂老別》《無家別》,合稱“三吏”“三別”,[1]更是充分地體現(xiàn)了現(xiàn)實主義敘事情節(jié)性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特點。

        唐肅宗乾元元年冬末,叛軍處于劣勢。郭子儀、李光弼、李嗣業(yè)等九節(jié)度使以六十萬大軍包圍安慶緒于相州鄴城,平叛指日可待。不料,昏庸的唐肅宗忌憚皆是國家元勛的郭子儀、李光弼,以難相統(tǒng)屬為由,不置元帥,而以宦官魚朝恩為“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結(jié)果,大軍群龍無首,攻城長久不下,軍隊上下解體。這時,一度投降又復叛的史思明從魏州率兵來救鄴城。乾元二年三月,兩軍戰(zhàn)于安陽河北岸,唐朝的六十萬大軍潰敗,不僅洛陽岌岌可危,長安也為之震動。朝廷為了補充兵力,首先便將殘酷的兵役落到洛陽以西、潼關(guān)以東,即新安、石壕一帶老百姓的頭上。就在鄴城大敗的消息傳到洛陽時,杜甫匆匆地由洛陽取道潼關(guān)趕回華州赴任,在這途中他看到了“老翁”的愁眉苦臉,“中男”的嘆息無奈,“新娘”的悲泣哀嘆,詩人心中激蕩著對民眾的憐憫、對國家命運的憂慮,洋溢著強烈的愛國主義情懷,由此寫下“三吏”“三別”。

        一、藝術(shù)特色

        “三吏”以詩人自身經(jīng)歷出發(fā),寫下了從洛陽至華州途中的所見所聞,以第三人稱敘事為主,描寫客觀事物,同時寓主觀于客觀,表述個人情感。而“三別”則以第一人稱的角度寫出不同社會階層的人民在戰(zhàn)爭中所受到的影響,通過三個具有鮮明代表性的人物,展現(xiàn)人民生活,讓讀者深切體會到詩人所表達的主旨。

        (一)個性化的人物語言

        在“三別”中,杜甫選取了即將參軍而無人送別的獨身漢、暮年從軍與老伴惜別的老翁、與新婚丈夫道別的妻子三個典型的人物視角進行描寫。用第一人稱的寫法表達了不同年齡段、不同生活狀態(tài)中的人在戰(zhàn)爭中所受到的傷害。在《新婚別》一詩中,杜甫在措辭上既運用了如“妾身未分明,何以拜姑嫜”此類帶有女性特色的害羞、內(nèi)斂的語句,也運用了如“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边@種從婦人角度表達豁達與開明的語句,寥寥幾筆,一位深明大義、見識深遠的婦人形象就躍然紙上。同樣,在《垂老別》中,“子孫陣亡盡,焉用身獨完”等語句刻畫出了一個已處于風燭殘年但性情倔強的老翁形象,以老翁的角度講述了夫婦二人晚年惜別的苦情,使文章感情更為悲憤、沉痛。《無家別》則描寫了一個鄴城戰(zhàn)敗后還鄉(xiāng)卻無家可歸,后來再次被征用的士兵,以第一人稱的敘事手法講述了戰(zhàn)爭的殘酷,對主人公的心理描寫也更加細致入微?!坝劳撮L病母,五年委溝溪。生我不得力,終身兩酸嘶?!弊x者從中可以見得主人公在亂世中無法對母親盡孝的深深的無奈之情,從主觀角度表現(xiàn)人物的心理狀態(tài),讀來讓人肝腸寸斷、心酸至極。

        (二)寓主觀于客觀

        在安史之亂中,詩人親眼看見戰(zhàn)爭所帶來的慘絕人寰的景象,有著強烈忠君愛民情感的杜甫為此深感痛惜,但他并沒有在詩句中寫下如“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這類直抒胸臆的詩句,而是通過描寫客觀的、真實的景象來表達文章的主旨?!缎掳怖簟分小胺誓杏心杆?,瘦男獨伶俜”一句,以簡潔的語句表述了身形強壯的男孩還有母親相送,較為瘦弱的男孩便只有孤身一人。“肥男”之所以“有母送”而父親不來,是因為“縣小更無丁”,倘若父親在也不至于抓孩子充數(shù),“有母”二字更是表現(xiàn)出詩人對母子分離之痛的不忍。而“瘦男”更是“獨伶俜”,一副孤獨伶仃的樣子,這不禁令讀者思考:為何瘦弱的男孩沒有親人送別呢?不難想到是由于家里人都被抓去充軍,家中只剩下他孤身一人,便沒有人為他送行。最終杜甫選擇了勸慰孩子的親人,雖并未直接表達自己對國家與朝廷的忠心,但用勸慰的語句不動聲色地表達了憂民愛民的個人情感。

        (三)豐富的環(huán)境及細節(jié)描寫

        “三吏”“三別”在敘事的基礎(chǔ)上穿插著環(huán)境描寫,讓組詩具有更加廣闊的觀察視角和真實可感的畫面[2]。詩人還獨具匠心地將環(huán)境描寫安排在詩中不同的位置,起到不同的作用。在《無家別》的前兩句“寂寞天寶后,園廬但蒿藜”中,不僅交代了時間,還將家園的荒蕪凄涼渲染了出來,將這個無家可別的獨身漢所處的環(huán)境及連年征戰(zhàn)下民間的慘劇都描摹了出來,奠定了全文的基調(diào)。有些環(huán)境描寫被安排在了全詩中間的位置,起到了一定的過渡和轉(zhuǎn)折的作用。譬如《新安吏》中的“白水暮東流,青山猶哭聲”,寓情于景,將日暮下東流之白水與青山也賦予了無限傷感之情,以擬人的手法將環(huán)境之艱難、民心之苦痛通過山水表達出來,同時又引出了下文詩人對征人的勸慰,起到了過渡作用。

        二、現(xiàn)實主義精神

        “三吏”“三別”深刻揭露了安史之亂給人民帶來的災(zāi)難,從肉體上的創(chuàng)傷到精神上的痛苦,揭露了封建社會中國家和人民的利害沖突,具有高度的人民性和現(xiàn)實主義精神,譜寫了一曲輝煌的現(xiàn)實主義詩歌。

        (一)面對現(xiàn)實,諷喻時事

        杜甫生活在唐朝由盛轉(zhuǎn)衰的特定歷史時期,各種階級矛盾日趨激化,用“山雨欲來風滿樓”來形容絲毫不為過,安史之亂過后這個曾經(jīng)呼風喚雨的王朝“大廈將傾”的頹勢愈發(fā)明顯。面對現(xiàn)實的黑暗、政治的腐敗,杜甫感慨頗深。但他沒有絲毫回避,而是大膽地揭露矛盾、諷喻時事,用自己的筆觸真實地反映客觀現(xiàn)實?!缎掳怖簟分袑懙竭B未成年的中男也被強征入伍,詩人對此深表震驚,“中男絕短小,何以守王城?”唐高祖武德七年定制:男女十六為中,二十一為丁。至天寶三載又改為十八為中男,二十二為丁。本來按照正常的征兵制度,中男不該服役,但現(xiàn)在連“絕短小”的中男也被強征入伍,從中不難看出,統(tǒng)治者的無能以致到了窮途末路之時,不得已出此下策。更為奇特的是,《石壕吏》中連沒有服役義務(wù)的老嫗也被捉去服役,“有吏夜捉人”是全篇的中心。杜甫不用“征兵”而是說“捉人”,文字中已然表明了詩人的諷刺、批判之意。詩人“暮投石壕村”后,就“有吏夜捉人”,深受其害的老百姓因此晝夜不安,一聽到響動便知又來捉人了,驚慌之下“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深刻地展示了人們長期以來遭受的征兵、抓丁之苦??烧l想不肯善罷甘休的官吏為應(yīng)付差事,竟逼迫老嫗“急應(yīng)河陽役”,抓人充丁竟拉到一個抱孫的老嫗身上,真是可笑至極。把百姓逼到這般田地的統(tǒng)治者的寶座也就岌岌可危了。詩人面對這一切,絲毫沒有粉飾太平,而是如實地諷喻時事,深刻地揭露了統(tǒng)治階級的罪惡。

        (二)反映人民的生活和疾苦

        “三吏”“三別”在諷喻時事的同時,更是集中筆觸深刻地反映了勞動人民的生活疾苦和精神面貌?!妒纠簟分胁粌H寫了老嫗被捉走服役,而且還借老嫗之口點明了自己一家人不是生離便是死別,表達了詩人的深切同情。《新婚別》中寫了新婚不久丈夫就被迫服役,新婦與他依依惜別的場景。類似的還有《垂老別》,詩中描寫了老翁暮年從軍,告別年邁老妻的情景。老翁臨別之際聽見了老妻傷心欲絕的悲啼聲,看見了老妻衣衫襤褸的身影,這時盡管明知“是死別”,老翁還得攙扶起老妻,傷感她的孤寒無依。老妻也明白此去“必不歸”,還勸慰老翁保重身體,真是催人淚下,叫人“塌然摧肺肝”,從而深切地體會到了戰(zhàn)爭給人們帶來的苦難。其中最典型的當數(shù)《無家別》。詩中主人公五年前被征入伍,當他現(xiàn)因戰(zhàn)敗掉隊回家一看,早已物是人非,家中一片荒蕪、滿眼凄涼,反映出了戰(zhàn)爭讓人民流離失所、痛不欲生的現(xiàn)實慘狀。而在主人公回來沒有幾天又再次被強征入伍時,他回想起自己久病的母親,也不知是哪年死去的,自己在母親生前沒有奉養(yǎng),死后又沒有能夠送葬,叫自己這一輩子難以安心。篇末的“人生無家別,何以為蒸黎”,不僅是詩中主人公的呼聲,也可以說是杜甫代表廣大受苦人民發(fā)出的吶喊。

        三、愛國精神

        杜甫非常關(guān)心國家命運,他的大部分詩篇都是抒發(fā)憂國憂民之情,流露出真誠感人的愛國熱忱,如《北征》中的“乾坤含瘡痍,憂虞何時畢?”正體現(xiàn)了詩人始終如一的愛國之情??粗聦影傩毡黄日鞫。娙藶樗麄兊脑庥錾罡胁恍?,他同情人民的苦難,可是卻無能為力,這種矛盾糾結(jié)于詩人的內(nèi)心,令他痛苦不已。戰(zhàn)爭一發(fā)不可收拾,國家需要戰(zhàn)士的守衛(wèi),而百姓卻深受其害,一時間詩人對國家前途命運的憂慮、對廣大底層百姓的同情憐憫形成一個巨大的矛盾在內(nèi)心糾纏——“杜甫憂國,卻不能因此而泯滅良知,回避眼前的事實;他憂民,卻又不能因此背棄唐王朝的根本利益,因此只能在尖銳的矛盾中尋找折中的途徑?!?[3]

        《新安吏》里,出征者和送行者那感天動地的哭聲充滿對統(tǒng)治階級的控訴。詩人的態(tài)度愛憎分明,以一句“天地終無情”一針見血地對最高統(tǒng)治者予以痛斥,表達自己對唐軍功虧一簣惋惜的同時,還勸勉人們?nèi)瘫哺皣y。在《潼關(guān)吏》中,詩人先是整體上介紹并概括了唐軍加緊修筑潼關(guān)的景象,之后在與潼關(guān)吏問答中,指出了“修關(guān)還備胡”,暗示了三年前潼關(guān)失守一事,道出了詩人對戰(zhàn)勢不可預(yù)料的擔憂。但是,潼關(guān)吏卻對所筑工事充滿信心,并為詩人指點有利的地勢,表現(xiàn)了其堅決自守、保衛(wèi)長安的決心,表現(xiàn)了潼關(guān)吏“胡來但自守”的決心以及“艱難奮長戟”的英雄氣概,也呈現(xiàn)了潼關(guān)將士的報國情懷。但是詩人沒有忘記前車之覆,所以杜甫又“請囑防關(guān)將,慎勿學哥舒”,這是令詩人痛心的往事,希望潼關(guān)吏能汲取歷史教訓。再看杜甫在《新婚別》中贊揚新婚之婦的深明大義,“勿為新婚念,努力事戎行”,這就真切呈現(xiàn)了詩人的一種認識:新婚固然可喜、可貴,然而在與國家利益相沖突時,不只是顧念“小家”的歡樂,更應(yīng)該認識到有“國”才有“家”。這也正是杜甫的偉大愛國情懷的真實再現(xiàn)。熱愛祖國使得杜甫雖同情人民的兵役之苦,但是仍含著眼淚去勸勉人民摒棄這些痛苦,去承擔兵役、效命疆場。

        杜甫歌頌保家衛(wèi)國的精神與他自己的報國之心有著密切關(guān)系。杜甫有著傳統(tǒng)的儒家思想,他一生執(zhí)著于追求“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青年時的杜甫滿懷憧憬,并為之不懈的努力,但荒淫腐敗的朝廷沒有給他施展抱負的空間,他的理想破滅了,拳拳報國之心得不到施展,便把這種情感傾注到保家衛(wèi)國的將士身上,對他們的行為給予熱情的贊揚。杜甫一生在離亂途中體驗到人民的苦難,寫出了一首首具有高度愛國精神的詩篇。他的詩歌既有對祖國壯麗山河的熱愛,又有深切的愛國情懷,這種愛國精神成就了杜甫沉郁頓挫的詩風,成就了一個偉大的現(xiàn)實主義詩人。杜甫還是一位憂國憂民的詩人,一個身處戰(zhàn)亂的詩人眼中所見的都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景象,如何能不讓他感到悲痛與無奈?在詩中杜甫極少作為主人公去發(fā)表議論和感嘆,更像一個講述故事的人將戰(zhàn)爭給人民造成的悲慘境遇慢慢訴說,將對人民的無盡同情傾注其中,在感時傷懷的心境中表達自己憂國憂民的情懷,同時將歷史通過詩作的方式保留下來,讓后人于唏噓感嘆中了解那段殘酷的歷史。詩歌中既同情戰(zhàn)亂年代經(jīng)歷著生離死別的人民,又歌頌著那些雖家破人亡,卻積極投身報國、從容赴死的偉大精神。王嗣奭在評論這組詩時說:“非親見不能作,他人雖親見亦不能作。公以事至東都,目擊成詩,若有神使之,遂下千秋之淚?!盵4]在杜甫的詩歌中,既有對祖國大好河山的深厚感情,又有根植于憂國憂民之上的更進一步的愛國情懷。正如聞一多先生所言,杜甫是“四千年文化中最莊嚴、最瑰麗、最永久的一道光彩”,[5]他的那些飽含真實慘痛歷史和詩人無盡悲痛的詩句當之無愧被稱為“詩史”!

        注釋:

        〔1〕蕭滌非.杜甫全集校注(三)[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

        〔2〕清·仇兆鰲.《杜詩詳注》卷之七[M],北京:中華書局,2015.

        〔3〕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M].復旦大學出版社,2004.

        〔4〕王嗣奭.杜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聞一多.唐詩雜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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