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 年深秋,《牛津英語詞典》的主編默里博士從牛津動身,去見一位叫邁納的神秘人物。他們認識了20年,但一直以書信形式交流,從沒見過面。
這天,默里一下火車,一輛擦得锃亮的馬車早已等在那里,將他送到一幢森嚴的紅磚大樓前。
神色莊重的仆人將默里請進一間寬敞的書房,房間中心站著一個人。
默里說:“先生,下午好!想必您就是多年來給予我莫大支持的邁納醫(yī)生吧?”
雙方陷入沉默,只聽見掛鐘的滴答聲。
那人清了清嗓,略尷尬地說:“很遺憾,先生,我并不是您想見的人。我是布羅德莫刑事精神病院的院長。邁納醫(yī)生是住在這里,但是作為被收容的病人。他已經(jīng)在此二十多年了,是我 們 這 里 住 院 最 久 的 病人?!?/p>
在這之前,默里一直以為邁納是退休醫(yī)生,有錢有閑——有財力購買大量書籍,更有閑暇從書中篩出詞典編輯部需要的材料,成為《牛津英語詞典》貢獻最大的志愿者之一。
事實是,邁納曾是個醫(yī)生,但在30多歲時失去行醫(yī)資格,因為犯下殺人罪。
這不只是一部詞典
“殺人犯竟幫忙編纂牛津詞典!”這條聳動的消息傳遍了整個英語世界。
有人會說,不就是一部詞典,為什么會引起那么大轟動?因為《牛津英語詞典》絕不只是一部詞典。與中國自古有編纂字典的傳統(tǒng)不同,英語世界從未有人試圖將歷史上出現(xiàn)過的所有詞匯整理匯編為詞典,直到 19 世紀初《牛津英語詞典》編委會成立。
從成立編委會到詞典20卷全部出版從成立編委會到詞典,匯集了超過30 萬詞條,耗費 71 年——相 當 于 一 個 人 的 生 命 長度。工程量和難度超乎想象。享譽全球的《魔戒》作者、語言學家托爾金就曾在1919 至 1920 年任職于詞典編輯部,他說,“在那兩年學到的東西,比我此后任何一個兩年里學到的都要多”。
在托爾金等一流學者的共同努力下,《牛津英語詞典》成為最全面和最權威的英語詞典,定義了世界約5億人都在使用的語言。
這部詞典如今也在更迭,“大媽”“土豪”等詞被收入牛津詞典的傳聞也一度引發(fā)大量討論。
就是這樣一座備受尊崇的“語言豐碑”,居然“摻雜”了一個殺人犯!人們不解、憤怒,甚至有人討伐編輯部,責罵他們污染了這座豐碑。然而,在了解這名殺人犯的故事后,憤怒的罵聲都變成唏噓的哀嘆。
“世界想要吞噬我”
安靜肅穆的法庭上,邁納醫(yī)生站在被告席,承認自己開槍殺死了一個陌生人。
出事那天,他原本睡得好好的,突然聽到有人鉆進自己的房間,虐待他,給他灌惡心的東西,逼他做下流的動作。但這些都不是真的,而是邁納的幻想。前些年參加戰(zhàn)爭的經(jīng)歷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創(chuàng)傷,導致他精神分裂,每晚都因精神混亂而深受折磨。
那 晚 ,邁 納 再 次 被 吵醒,追出去后看到一個人影,就認定那是折磨他的兇手 ,于 是 開 了 槍 ,誤 殺 了人。法庭考慮到他的精神病,把他送進布羅德莫刑事精神病院,終身監(jiān)禁。
邁納來自優(yōu)渥的貴族家庭,退伍軍官的補貼讓他在 精 神 病 院 不 愁 吃 不 愁穿。但腦中的惡魔如影隨形,每晚都從門縫或天花板的縫隙里潛入。
被關進精神病院前,邁納還有所剩無多的社交生活?,F(xiàn)在的邁納,要么活在被黑夜吞噬的恐懼之中,要么活在對黑夜即將到來的恐懼之中,與外界切除了聯(lián)系。
我們以為,貧窮就是饑餓、衣不蔽體或無家可歸。然而,真正的貧窮是不被關心、不被需要。
只要晚上聽到邁納房里傳來凄慘的叫聲,看守人員就知道第二天會在他身上看到新的傷口——而那些傷口都是邁納自己造成的。
一個靈魂被文字救贖的故事
為了完成《牛津英語詞典》這部史無前例的巨作,位于倫敦的編輯部向民眾發(fā)出邀請,呼吁人們寄來自己在閱讀過程中收集的詞條和例句。
邁納偶然看到了邀請函,立馬寫信給編輯部登記。
一場長達 20 年的通信開始了。他翻閱上個世紀的圖書,每當讀到他認為可以收錄進詞典的詞條和例句,便記錄下頁碼,按照首字母進行整理歸納。
在很多人看來,這個過程枯燥無味。然而,對邁納而言,集中注意力搜集詞條時,他暫時忘卻了戰(zhàn)爭造成的創(chuàng)傷,忘卻了那些虐待和恐懼。他在字里行間追逐一個個詞語和句子,像做推理游戲一般推斷詞匯在歷史長河中的變遷。
他 不 再 是 個“ 被 追 逐者”,在惡魔的緊逼之下氣喘 吁 吁 ,而 是 成 了“ 追 逐者”,對當下的生活有了掌控。他為詞典搜集的一萬多條句子是一劑又一劑的解藥,將他解救出混亂的現(xiàn)實生活。就連精神病院的病房觀察記錄都寫到,這段時間的邁納情緒穩(wěn)定了很多。
他感到自己再度被接回到真實世界的一個角落——盡管這個角落仍舊是精神病院里的病房,但是它已經(jīng)和外界有了牢固的聯(lián)系,和真實世界有了交往。
人們用詞典查找一個詞的意義,而邁納用它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這段令人唏噓的真實故事被英國作家西蒙·溫切斯特用一本書《教授與瘋子》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雖然故事發(fā)生在遙遠的年代,但每個人都能從邁納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或 許 ,每 個 人 就 像 邁納一樣,活在一座名為“自己”的孤島上,因為焦慮或恐懼而整夜無眠,但仍咬著牙,試圖重新建立人生的意義。
(摘自微信公眾號“新經(jīng)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