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平

正妻斗“小三”，四兩撥千斤；妯娌結(jié)聯(lián)盟，圍攻“護短婆”。輸不起的婚姻游戲，道不盡的人生況味。

“素娟，你快，快，快點兒來幫我！卓卓，卓卓那個野種，把我家鬧鬧，綁到天臺上去了！”

聽著小嫂子敏敏語無倫次的哭腔，沈素娟頓感不妙。按理，這事該找婆婆、敏敏的老公家輝、前嫂子曾黎麗，他們哪一個都比自己合適。敏敏急著找自己這樣一個弟媳出面，肯定事出有因。

鬧鬧是大哥家輝跟嫂子敏敏的兒子，綁架他的卓卓，屬同父異母的哥哥。大家做夢也沒想到，哥哥居然綁架弟弟。他們的生父家輝，此刻不知在哪個旮旯里飲酒作樂呢。

樓下看熱鬧的，里三層外三層聚了一大圈。公安民警、談判專家悉數(shù)來到樓頂。

卓卓青筋暴起，眼似銅鈴，左手揪著鬧鬧，右手持水果刀，一會兒在鬧鬧脖子上比量，一會兒指著周邊的人吆喝：“你們別過來！你們都別過來！”活脫脫綁匪形象，一看便知從影視作品里學(xué)的。兄弟倆坐在七層教學(xué)大樓天臺邊緣，大有一躍而下之勢。任憑心理專家怎么勸說，卓卓不為所動，鬧鬧表情惶恐。樓道邊，絕望的敏敏幾近昏厥。

事情起因，緣于家輝。

自打上學(xué)，卓卓多次逃課。逃課也就罷了，還長期泡游戲廳不回家。家輝恨得牙癢癢，卻無計可施。老爺子過世前，唯一房產(chǎn)指名給卓卓，尋思空著也是浪費，便自作主張拿來出租。卓卓發(fā)現(xiàn)后，直接搬進家輝的新宅，指名住鬧鬧的房間，矛盾由此展開。家輝借酒發(fā)揮，狠揍卓卓一頓，將他連同行李掃地出門。卓卓呢，干脆還擊一場綁架，將事情鬧上天。

“看看那上面，刻的全是你打我的記錄。數(shù)數(shù)看，你打了多少！”卓卓指著一旁的棍子，無論沈素娟怎么勸，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敏敏，一股仇恨的光，隨時要化作火龍，將她燒成灰燼。

敏敏的嗓子幾近喊干了，說：“卓卓，我一直叫你過來一起住的。我從來沒拿你當外人，從來沒有過的??！你放下鬧鬧，什么都可以商量，你們是親兄弟呀！”

“他不是我的親弟弟！他生下來就是跟我作對的，是來跟我搶爸爸的。無論我怎么做，總是他對！還有你，好多次明明他先打我，每次你都說我先動手，挨打挨罵的總是我。今天，我要新賬舊賬一起算！有種的，你叫我爸再來打我，來打我呀！我反正豁出去了，我現(xiàn)在什么都不怕！”卓卓手一上勁，水果刀一晃，鬧鬧驚恐地大叫起來。

敏敏渾身發(fā)抖，說：“卓卓，你，你聽我說。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你爸經(jīng)常打你，可我，我從來沒打過你呀！”

卓卓觍著臉說：“可你天天在爸爸那里亂告狀，比打我還難受！”

敏敏哭喊起來，說：“家輝，你個死酒鬼，你死哪兒去了啊！看看，你看看，都是你生的兒子，天啊，報應(yīng)，報應(yīng)呀！”

沈素娟之前打心眼里看不起卓卓。何止她，誰會看得上一個成績差的搗蛋生呢？她接過幾次卓卓去家里，只為示好曾黎麗。卓卓已然懂事，肯定明白其中的緣由。她知道這樣勸，效果只會比心理專家更差。能勸卓卓的老太、家輝、曾黎麗，手機始終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沈素娟能想到的只有航航。

航航是沈素娟跟家明的女兒，接到電話，她第一時間坐上出租車，從省城所在的大學(xué)飛馳而來。兩個鐘頭后，航航跟隨警察出現(xiàn)在樓下，然后她自己上了天臺。

見到航航，卓卓蒼白的臉上恢復(fù)了些許血色，說：“妹妹，你……你怎么來了？你……你別過來。這是我家里的事。”

“你家里的事，不也是我家里的事嗎？我家出了這么大的事，我為什么不能來？”

“妹妹，我跟你不一樣。你成績好，討人喜歡，樣樣都比我強。你根本不懂我活得有多苦！”

“哥，你不懂。我爸和我媽，其實感情不好，他們也天天吵。我很煩，我之所以努力讀書，就是想考出去，我不想聽他們吵。你聽我的話，一定要學(xué)到本事，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了，不依靠他們了，你才能自強，才能不受欺負！”

“妹妹，我不能跟你比。我太笨，我什么也學(xué)不好，我太沒用了。我天生就是給人來打來罵當出氣筒的。反正，我，我今天不想活了。臨死拉個墊背的，我要和這個狗雜種同歸于盡！”

“哥，你別這樣！我們都很不幸，忘了你說過的話嗎？咱們難兄難妹，將來要一起出家，一起遠走天涯，一起離開那些煩惱的事。咱們那么多心愿沒完成，就這樣死了，我不甘心！”

自從念大學(xué)，航航懂事了。多年盤踞在孩子心頭的秘密，此刻像一篇討伐檄文，字字句句，榔頭一般在兩位母親的腦海里敲響。沈素娟越聽越愧疚，越聽越敬佩，仿佛眼前的不是女兒，而是高級談判專家、心理學(xué)博士，比肩漫威的超級英雄。

航航越說越動情，卓卓已跟鬧鬧一樣涕淚交流，只不過流出的不是恐懼，而是難過。卓卓的雙手始終不肯松開鬧鬧。兄妹倆一個說，一個哭，到后來，三個孩子一起哭，一旁看熱鬧的，也止不住潸然淚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知什么時候，曾黎麗攙著語無倫次的老太上來了。一見兒子，曾黎麗不去勸阻，只顧回頭朝圍觀的人群喊：“家輝，你個死酒鬼，你個縮頭烏龜王八蛋！老娘曉得你在看熱鬧，你平日吹牛夸?？诘耐L(fēng)呢？你在家揍兒子罵老婆的本事呢？都死哪里去了？”

老太目睹一家子分頭上演獨角大戲，急得手足亂顫。她想不明白，都說男人是一家之主，關(guān)鍵時刻，上場的怎么全成了媳婦？

“哥，聽我的話。要死，你給我死得好看些，別在這么多人面前丟人現(xiàn)眼。你死不要緊，還要帶鬧鬧陪葬，這種事傳出去，你爸、你媽會有多傷心？你死了倒痛快，他們還要活在別人的笑話中，過幾十年，你真狠得下這心？你今天要是和弟弟跳下去，就是死不了，我也看不起你。如果真想死，我先來，我現(xiàn)在就從這里跳下去！”

航航說完，徑自向天臺邊緣走去。

“航航——”沈素娟幾乎和老太同時驚叫，雙雙癱了下去。

圍觀的人群一陣混亂，警察們神經(jīng)繃緊到了極點。

就在航航邁出雙腿的同時，卓卓丟下水果刀，松開鬧鬧，跳過去扯住她，喊道：“妹妹，你不能死！我錯了，我答應(yīng)你，我不鬧了，我再也不鬧了！”

兄妹倆面對面跪下，號啕聲震動了整個校園。

這一兩年，老太煩透了。

大兒子家輝跟第二個兒媳婦敏敏，新婚燕爾就開始鬧離婚，最近火力全開直達巔峰，分貝之高招致左鄰右舍頻頻投訴。這還沒完，小兒媳沈素娟也湊熱鬧，她跟家明過不下去了。

兒子鬧離，媳婦主動，這種情況不多見。要知道，男人中年一枝花，女人奔三豆腐渣；升官發(fā)財換老婆，男人三大香餑餑。哪有女人如此便宜男人的？老太估摸有詐?？梢宦犗眿D們的理由，還挺充分，她們在家做賢妻良母，兒子們卻吃飽飯干壞事。家輝小酒天天醉，喝醉就對老婆兒子動粗。家明呢，據(jù)說在外包小蜜。

知子莫若母，兒子再怎么錯，也不會有她們描述的壞。何況，添油加醋乃女人與生俱來的強項。一個巴掌拍不響，憑老太對兩個媳婦的了解，她們表面功夫精湛，嘴皮子能繡出花來，心思一個比一個賊精。說她們瞎了眼才看上兒子，實際上，眼光比別的女人都毒。出身農(nóng)門的敏敏看上二手男家輝，是沖著他的城市戶口；大家閨秀沈素娟看上家明，相中的是他的一表人才加門當戶對。家輝愛酒不假，可從不耍酒性，至于打兒子，完全是兩個兒子成績一個比一個差，且頑皮惹事。家輝不甘心下一代分裂自己的厭學(xué)細胞，小兒子鬧鬧是敏敏的心頭肉，有她監(jiān)場，毛發(fā)碰不得一根的，多數(shù)時候，家輝只能拿前妻曾黎麗的兒子卓卓當出氣筒。

家明從小到大，一路老實巴交，寡言少語。跟沈素娟人前人后，秀了多年鄰里稱道的恩愛夫妻范，還躋身過小區(qū)“和諧家庭”，說他包小蜜，只怕有賊心無賊膽，老太堅信事出有因。沈素娟承認，當初嫁給家明，主要是圖他老實，而今呢，數(shù)落他是影帝，是老實人堆里選出的種，是不叫的狗咬人。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沒有調(diào)查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老太決定分頭找媳婦們談一談。

雖年逾耳順，老太身子硬朗，精神飽滿，看上去并不顯老。同為老牌大學(xué)生，老太跟老頭子一直貌合神離，吵吵鬧鬧大半輩子，積累了豐富的夫妻斗爭經(jīng)驗，名副其實活得不寂寞。鬧鬧生下來的第二年，老頭子撒手人寰，老太失去互掐對象，滿以為世界從此安定團結(jié)，豈料下一代怒懟又大規(guī)模拉開了序幕，直讓老太感嘆老頭子吵架基因強大。女兒家靜添外孫，老太南下深圳，興之所至，身披當時最時髦的《還珠格格》紫薇服，在世界之窗照了一張標準相，“老格格”的綽號便不脛而走。老太嫌這綽號老氣橫秋，自己遠沒到容嬤嬤滿臉五線譜的地步。隨后微信加盟，老太相中一網(wǎng)名：太平洋都督，表示要以都督的身份，監(jiān)視三個子女。

太平洋都督——管得寬?？上Ч芾矸πg(shù)，小時循規(guī)蹈矩的三個70后子女，越管越散漫，翅膀硬了全想飛。老大家輝離了，女兒家靜離了，唯一的模范丈夫家明即將步其后塵。卷入三場家庭戰(zhàn)爭，如踩三枚雞蛋跳舞，太平洋都督有計難施，一籌莫展。后來，兒女們難以忍受她越來越嚴重、幾近沒完沒了的嘮叨，紛紛退避三舍，不再喊她都督，干脆取她網(wǎng)名第一個“太”字，外加一“老”字，簡稱“老太”了。

老太本欲發(fā)作，伸手一數(shù)，離古稀之年差不了幾根指頭。逢年過節(jié)三世同堂，孫兒們“老太長”“老太短”地叫得歡，還叫出不少“百歲老太君”“太上老君”之類的搞笑橋段，遂不再爭執(zhí)，權(quán)當倚老賣老了。

80后的敏敏，在家輝面前一站，是蘿莉嫁大叔的標配。他倆拍拖時，老爺子尚健在，并親自牽線。過門不久，老爺子動用最后關(guān)系，將她從鄉(xiāng)下弄進城。鬧鬧出生時，滿指望老太接力第三棒保姆，誰知老太以剛從家明女兒航航那兒下火線為由，婉拒了這場車輪大戰(zhàn)，招致敏敏的不滿。老爺子偏心敏敏，幫著積極響應(yīng)。老太更沒好氣，罵小媳婦懶惰，罵老爺子花癡，思想骨子里的婆媳芥蒂，像鉆進地獄口的魂靈，由顯山露水走向面目獰猙。那一年，老太正式跟老爺子分灶，開始租房獨居生涯。

老太之所以拒帶鬧鬧，很大原因在卓卓。卓卓比航航大兩歲，兄妹咿呀學(xué)語，全由老太照看，情如寶黛，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航航成績好，一路跨進重點中學(xué)；家輝跟曾黎麗分手，判給家輝的卓卓，猶如進風(fēng)箱的老鼠，神志從未清醒，學(xué)業(yè)每況愈下，靠關(guān)系勉強擠進一家普通高中。普通高中別稱“差生集中營”，近墨者黑，自此卓卓性情愈加孤僻。鬧鬧出生后，卓卓對后媽敏敏長期抗拒，強烈招惹著家輝的醉拳。每回鼻青臉腫，卓卓不忘在棍上，對敏敏、鬧鬧記仇一筆，發(fā)誓將來讓其不得安寧。這秘密只有航航知道。老太心疼卓卓，有理無理偏袒，敏敏愈加失態(tài)，報復(fù)卓卓變本加厲，婆媳關(guān)系劍拔弩張。見勢不妙的卓卓滿腹委屈不再跟老太傾訴，他心里默認航航，說天底下能說話的親人，只有妹妹。

老太先和敏敏扯了近兩個鐘頭的陳芝麻爛谷子，話題沒半點兒新意，卻為兩人交心最久的一次。對家輝嗜酒，醉打金枝，老太不厭其煩地解釋，還做了自我檢討，聲明家輝嗜酒婚前即已存在，之所以刻意隱瞞，完全為凸顯兒子的優(yōu)點，只因其時全家太喜歡敏敏，太想讓她做兒媳，并拍著胸脯保證，一定管好卓卓、教訓(xùn)家輝。見敏敏氣意漸消，心花綻放，老太塞過一個紅包，說你們負擔(dān)重，好些日子沒看鬧鬧，做奶奶的一點兒心意。敏敏隨手一捏，感覺分量不輕，嘴里謙讓，手已不由自主地捏著紅包往袋里縮了。

敏敏收了錢，老太估摸著這廂已無大礙，遂馬不停蹄地往小兒媳沈素娟那邊趕。沈素娟比家明大一歲，出身望門，家境寬裕，對付敏敏那套，在她身上不適用。沈素娟說，和家明冷戰(zhàn)已快一年，大部分時間，家明對她愛理不理。這幾年，家明工資擰得格外緊巴，愛算細賬，還隱瞞外快，這有內(nèi)線可查。沈素娟想不明白他的錢花哪兒了，家明除了抽煙，無不良嗜好，也鮮有人情往來，除非外面找女人。

沈素娟越訴越委屈，說：“想當年，人人都說我沈素娟‘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追我的男人一大把，條件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我怎么偏偏相中了他？”

老太說：“你們是人前人后被人稱道的模范夫妻，應(yīng)該有起碼的信任；家明是我肚子里出來的，我比誰都清楚，他從未提過跟你分手的話，我也相信他絕不是那種人；存私房錢或許有些事實，可能你們?nèi)鄙贉贤ǎ郧八抑v過，你花錢大手大腳，聽不進意見，又不懂理財，沒準他想為你儲存一個驚喜呢！”

沈素娟“哼”了一聲，說：“驚喜？等哪天他領(lǐng)個抱兒子的小三闖進門來，那才是給您的驚喜吧！”

微信興起那陣子，沈素娟躺在床頭玩詞條，一條“男人出軌九大跡象，中三條以上小心了”觸痛了眼球。她細看內(nèi)容，何止三條，簡直條條在為家明量身定做，頓時腦海里一片空白。

半小時前，家明打來電話，語氣依舊不冷不熱，說他又在某縣出差?；叵牒胶降闹袑W(xué)時光，兩人忙里忙外，配合默契，雖無初婚恩愛，倒也過得潤實。尤其航航爭氣，高中畢業(yè)后考上重點大學(xué)，緊張忙碌的日子如同松了卷緊片的發(fā)條，突然間閑下來。本該好好清靜，重享二人世界樂趣，豈料家明開始一心撲在工作上，像一只鉆出鳥籠的麻雀，一天到晚跑得無影無蹤。丟下孤零零的她，大部分日子在家跟手機作伴，無聊得慌。

自從腦海被那條微信攪渾，沈素娟做什么都無精打采。想當初，沈老爹大權(quán)在握，家明對沈素娟可謂言聽計從，現(xiàn)在才知，衣冠楚楚的家明，原來是衣冠禽獸，隨著沈老爹退休、離世，已屆領(lǐng)導(dǎo)干部的家明攢足底氣，從和她頂嘴、頂牛、生悶氣，再到長時間離家不歸，繪出一組循序漸進的“婚前屬羊，婚后屬虎”路線圖。

和家明冷戰(zhàn)期間，沈素娟第一個想起的是老太。然而向老太打探家明的隱私，無異于與虎謀皮。老太竭力為兒子護短，防火防盜防婆婆，做娘的只認血親，道理明擺著。盡管這些年自己待老太勝親媽，老太也對她和航航疼愛有加，可一旦觸及切身利益，就完全是兩碼事了。經(jīng)過那回談話，沈素娟愈加理解婆媳關(guān)系的微妙。

老太之外，還能有誰？家明跟哥哥家輝，倒無話不談。到關(guān)鍵點，手足情深，家輝勢必如老太一樣，屁股歪向家明。那么，通往家明心靈堡壘的，只剩敏敏一扇側(cè)門。問題是，老爺子過世時，為爭遺產(chǎn)，沈素娟跟敏敏打過嘴仗。沈素娟不在乎那點兒錢，只為航航爭取在這個家的應(yīng)有地位。雖說局面最終由老太出面擺平，但兩人自此結(jié)怨。眼下，對付家輝跟家明，是她們要維護的利益共同體，沒準她心里也想找自己結(jié)盟呢。

不出沈素娟所料，聽明來意，敏敏眼里立即泛出興奮的光，她拉著沈素娟的手，竹筒倒豆子一樣抖出一大通家輝的不是。那些一面之詞，只消任何一條屬實，判家輝個十年八年不成問題。沈素娟感興趣的不在家輝，繞來繞去，話題回到家明身上?？擅裘粽莆占颐鞯男畔嵲谟邢?。敏敏說，家明多少算個官，瞧不起家輝一介草民，個人問題極少跟哥哥說；倒是家輝那張酒嘴，不時找弟弟訴苦，家里只要有半點兒動靜，傳得比什么都快。結(jié)婚當日起，沈素娟瞧不起敏敏，每日面對小自己一圈的“嫂子”，光稱呼就犯尷尬。如今聽她數(shù)落家輝、家明兄弟，頓時有種相見恨晚的親切。

“敏敏，你跟家輝那方面怎么樣？”

“你是指哪方面？”敏敏紅了臉。

“明知故問。我是說，有人說他們兄弟是風(fēng)流種，你難道沒感覺出來？”

“男人那些事，怎么會跟你說。管住家輝那方面，我倒是有些辦法的?！?/p>

“說來聽聽?！?/p>

“這個呀，還真要知識產(chǎn)權(quán)呢。不過，看在咱倆投緣的份上，免費轉(zhuǎn)讓。這第一呢，想法搜光他的錢。男人沒私房錢，出門不用想。這第二個呢，就是榨干他，或者說喂飽他，讓他沒能力再到外面偷腥?！?/p>

這兩招，沈素娟不是沒試過，感覺不適用于家明。家明的工資卡多年由她掌控，包括公積金賬戶，全抵押貸款在省城給航航供房了。如今兩口子過著“負翁”生活，他哪來能力包小蜜？難在第二點，經(jīng)過二十多年審美疲勞，兩人已到左手摸右手的年紀，不比家輝與敏敏。男人那玩意兒，好比生銹的水龍頭，過罷使用期，莫說擠，就是抽，也出不來水了。家明偶爾跟她共衾，基本無肉體交流，相當于同床異夢。這也是沈素娟懷疑家明出軌的重要原因。

跟家里磕磕碰碰相反，家門之外，沈素娟更多展現(xiàn)知性高雅的另一面，一到夜晚十分明顯。五彩霓虹燈下，優(yōu)美的曲線伴隨動聽的歌喉，她便是舞臺的王者。夜幕下的沈素娟是無敵的，全世界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許多有形或無形的手，在她面前亂了方寸，或自慚形穢，或丑態(tài)百出。沈素娟利用自己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繼老爺子之后，成功助家明平步青云，爬上單位二把手之位。那些年，不少人私下議論，能力平平的家明，之所以進步神速，一大半靠吃軟飯。

靠吃軟飯升官，不是家明想要的。隨著地位拔高，他越來越看不慣夜色下的沈素娟，直到有一天，瞥見一位上司的咸豬手極不自覺的在沈素娟纖腰上來回揩油，他內(nèi)心的不滿終于爆發(fā)了。

“你自己不摸，難道還不讓別人摸？何況只是摸摸?！?/p>

“你家的寶貝，會舍得拿出來讓外人摸嗎？”

“問題是，你拿我當寶貝了嗎？我還不是為了你?！?/p>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有段時間，家明恢復(fù)過對沈素娟和航航的關(guān)心，還幫著做些家務(wù)。有事沒事愛照鏡子，打領(lǐng)結(jié)，刮胡子，哼小曲，還做第九套廣播體操。他越這樣，沈素娟疑心就越重，每次聽播音員那句“踢腿運動”，總聽成“劈腿運動”，恨不得一把將廣播關(guān)了。女人第六感向來挺準。沈素娟暗中調(diào)查，包括突擊例檢，始終沒掌握直接證據(jù)。更多時候，撞見一臉疲憊的家明，總覺得他身上的味道怪怪的，似乎趴著另一個女人的幽靈。

老太記憶里有比較，沈素娟這陣子待自己特好，每天左一聲“娘”右一聲“媽”，嘴里如抹了蜜。這段時間，正值家明跟沈素娟口角期。老太問過家明，理虧不在沈素娟，雖說兩人都有責(zé)任。無事不登三寶殿，和兒子鬧別扭，反跟自己親近，這有悖常理，老太預(yù)感兒媳婦別有用心。果然，沈素娟不光對老太好，還一反常態(tài)跟敏敏抱團，不是一起逛街、吃飯，就是看電影、自駕游。有一次，撞見沈素娟跟曾黎麗煲電話粥，一聊一個鐘頭，幾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兒媳婦們做這些，肯定瞞著家輝、家明的。兒子們逍遙在外不承事，老太卻隱隱感到某種危機：這些兒媳婦，正慢慢締結(jié)聯(lián)盟，她們共同對付的，不光是兩個兒子，還有她這個“護短婆”。

老太不知道，沈素娟還有一個結(jié)盟對象：家輝的前妻曾黎麗。

曾黎麗跟家輝離婚前，對家明兩口子秀恩愛嫉妒在心，話中帶刺。可再怎么刺，沈素娟表面痛而心里快樂著。現(xiàn)在，聽說沈素娟跟家明鬧離婚，曾黎麗如打雞血，一掃往日的隔閡，迅速找到共同話題，從數(shù)落家輝的不是，到家明的不是，到敏敏的不是，再到老太的不是，兩個女人兩肚子苦水，灑得滿屋子都是黃連味。

洪渲甫畢，言歸正傳。沈素娟道明來意：“你跟家輝生活的日子久，應(yīng)該知道他們家的不少內(nèi)幕，我聽說，性格有遺傳的，你覺得他們家，到底是不是愛偷腥的種？”

“姐只忍那酒鬼三年，卓卓剛出生就分居了。酒才是他老婆，哪天沒個安分，是女人都受不了。那‘心機婊能熬到現(xiàn)在，算是觀世音菩薩顯靈，姐已經(jīng)五體投地了。”

“我不是問這個。除了喝酒，他就沒別的愛好？比如找女人？”

“愛酒的男人，肯定離不開女人。你分析得沒錯，那‘心機婊，沒準酒鬼跟姐離婚前就泡上了?！?/p>

“我不是說敏敏。家明跟家輝，喝酒方面剛好相反，為什么泡女人就不相反呢？”

“你是說，家明泡女人？”曾黎麗睜大眼睛。

“現(xiàn)在只是懷疑。我家航航出生后，家明像變了一個人，跟我沒什么話講，三天兩頭出差。尤其最近兩年，一半以上的時間呆在外面。還有那方面，如果不是我主動催，連作業(yè)都懶得交了?！?/p>

曾黎麗抿嘴一笑，說：“你呀，老土。只記得‘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現(xiàn)在有后續(xù)了，叫什么‘寫得了代碼，查得出異常。殺得了木馬，翻得起圍墻。開得起好車，買得起新房。斗得起小三，打得過流氓。再說，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男人在走下坡路，欠作業(yè)也正常呀！”

沈素娟搖搖頭，說：“不正常，不正常。我越來越覺得，家明道貌岸然，比家輝還不靠譜了。別看他話不多，肚里全是想法。我活到現(xiàn)在才算搞明白，男人好吃懶做真的算不上毛病，至少他能安心呆在家里，不出門犯糊涂。所以，我對他依然懷有最大的誠意，寧愿相信他沒那些事，希望他回心轉(zhuǎn)意，我不想這個家就這樣毀了?！?/p>

“親，這等事，何必舍近求遠。要弄清家明的底細還不容易，找一私家偵探，保管不出一星期，他所有狗血劇情一定會大白于天下。”

“我要找回他的心，不是去揭他的底，而是還沒到撕破臉皮的地步。航航說過，無論我們怎樣鬧，這輩子她只認這個爸。我都過四十的人了，真離了，拖著孩子，你要我怎么辦？”

曾黎麗跟家輝離婚，卓卓的撫養(yǎng)權(quán)成了焦點，老太竭力倒向兒子，從請律師到打官司，針尖對麥芒，原本火藥味十足的婆媳關(guān)系，早發(fā)展成全面天敵。事后，老太一聽到“曾黎麗”三個字，就恨得牙關(guān)直打顫。鬧鬧出生前，敏敏這個后媽還算稱職。可惜好景不長，這鬧鬧天生是鬧事的種，橫空出世后，處處和卓卓爭寵。由于家輝偏心，卓卓呆不下去了，不時離家出走，成績一落千丈，學(xué)校已下達兩次勒令退學(xué)通知。

家輝再婚后，曾黎麗也搶在第一時間，和一個體老板同居再分居，整天忙上竄下，無暇顧及卓卓。缺少管護的卓卓，散漫得像一片飛絮，家輝多數(shù)時間只能托老太照看。誰知卓卓以住不慣老太的出租屋為由，沒幾天又玩失蹤，急得老太差點兒投河。家輝花了整整兩天時間，才在一家網(wǎng)吧將卓卓拎出來。

卓卓是老太心頭永遠的痛。兒女們鬧矛盾，他們可以照常工作、生活。孩子不一樣，他們還在讀書，性格未完全成型，將來還要找工作、找對象，單親家庭，傷害會伴隨他們一輩子。

家輝追查卓卓泡網(wǎng)吧的經(jīng)濟來源，原來老太私下給了他超額的零花錢。真相曝光后，老太成為眾矢之的。事已至此，老太不惜跟家輝及敏敏翻臉，完全倒向卓卓一邊，她甚至忘了這個陣地還有可化敵為友的聯(lián)盟：曾黎麗。

曾黎麗當然見不得卓卓委屈。宿怨未了，借機暗中唆使，諸如編造些家輝酒事污史，渲染些敏敏第三者插足，不斷加深卓卓心中的恨，不斷在棍上刻字。家輝越過得雞犬不寧，曾黎麗就越興奮快意。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沈素娟看準時機，走近曾黎麗。通過敏敏和曾黎麗的嘴，逐漸弄清家輝、家明的人生輪廓。知道這兩兄弟，性情相左，一個硬扛，一個悶騷。但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傳統(tǒng)觀念在他們的腦海里根深蒂固，一旦出現(xiàn)于兄弟團結(jié)不利的局面，便雙劍聯(lián)袂，槍口對外，女人難逃狠狠一擊。

老爺子病入膏肓之際，留下明確遺囑：唯一的那份房產(chǎn)不給老太，全過繼給卓卓。這決定多少下得有些草率，導(dǎo)致老爺子被病痛折騰得死去活來時，兩個兒子、兩個兒媳婦、一個老太，都沒積極性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卓卓當時只有6歲，包括心存感激的曾黎麗，遠水難救近火。房產(chǎn)問題，后來還演繹成拉鋸戰(zhàn)，敏敏為此不惜頻向老太發(fā)難，希望她對兩個孫子一碗水端平。這端平的意思，不為老爺子的房產(chǎn)，而是劍指她名下的養(yǎng)老金。這讓老太很不開心，對鬧鬧的印象也一落千丈。沈素娟主動出面調(diào)停，先勸敏敏放棄向老太逼宮，暑假還以航航的名義，邀卓卓去家里作客。曾黎麗聞訊大為感動，連家明也在贊嘆，沈素娟這陣子通情達理，跟以前相比判若兩人。

家明出軌的事，有了蛛絲馬跡。

那天，曾黎麗主動約沈素娟吃飯。

“親，感謝你這段時間關(guān)照卓卓。兒子開朗了許多，姐說話他也肯聽了?！?/p>

“妹妹愛跟他玩，他們有共同語言。以后我會讓他們常來常往的?！?/p>

“真讓你費心了。姐可以告訴你一些事，不過先說清楚，千萬不能出賣姐，萬一死酒鬼問起來，就說是你請的私人偵探?！?/p>

“放心，咱姐妹之間，誰跟誰呀，還有啥信不過的？”

曾黎麗告訴沈素娟，她跟家輝拍拖時，家明正在熱戀，對象是家明中學(xué)時代的班花。后來，班花被一花心男橫刀奪愛，自此開朗的家明變得沉默寡言，還犯上了煙癮。時間一晃20多年，班花被花心男拋棄，和獨生女兒孤苦度日。前些日子，曾黎麗搜到她的微信，了解到人過中年的班花患上了不治之癥，臨終給家明打電話，將剛上大學(xué)的女兒托付給他。這女兒似乎生來是替媽還情債的，竟如《倚天屠龍記》里的楊不悔看上殷梨亭，很快和家明火熱起來。女兒的名字也打探到了，叫祝愛潔。

其實，最早知道家明出軌的是老太。

跟家明生活了二十多年，沈素娟只記住他的陽歷生日，老太一直給家明補過陰歷生日，并且刻意回避沈素娟。那回生日，老太給家明縫了兩件手工內(nèi)褲，兒子總說沈素娟買的內(nèi)褲看起來洋氣，摸起來不透氣，穿起來憋氣。某回打電話兒子說出差，遂約幾個姐妹去跳廣場舞，某位大姐突發(fā)心臟病，手忙腳亂聯(lián)系120送醫(yī)院，竟然與守候祝愛潔的家明不期而遇。

祝愛潔懷孕了，妊娠反應(yīng)很厲害，家明盡管戴著墨鏡，但那養(yǎng)了幾十年再熟悉不過的兒子身影，第一眼給老太逮了個正著。

當晚，老太在出租蝸居私設(shè)公堂，單獨提審家明。

“在一塊多長時間了？”

“三年多了?！?/p>

“人家還是個小姑娘，看上去比航航大不了幾歲，虧你下得了手！”

“她倒不在意什么。真的，她是個好女人。正牌大學(xué)生，知書達理，又能吃苦，又會持家，哪點兒都比素娟強?！?/p>

“看樣子，你打算跟素娟分手了？”

“還沒那打算。”

“這姑娘也沒打算嗎？孩子都懷上了！”

“她自己想懷的。她堅決要生下來。她說，她不會逼我，也不要名分，孩子自己帶，不會讓我為難?！?/p>

“不要名分，可孩子得要??！做父母，是世界上最不要腦筋的職業(yè)，不要培訓(xùn)、不要考試就可以上崗。孩子呢？將來要戶口，要上學(xué)，要爸爸，你怎么給？”

“我當然知道?，F(xiàn)在的問題，不是我想要，而是她堅決要。她不肯打胎，我能有什么辦法？”

“素娟和航航呢？怎么辦？”

“您是過來人，婚姻拖入后半程，都剩垃圾時間了。家輝、家靜早兒女雙全了，憑什么還要我遵守獨生子女政策？何況現(xiàn)在也沒政策了。說實在話，若不是這份內(nèi)疚感扯著，我早想跟素娟分手了。我不主動提離婚，遵守和平共處五項原則，已經(jīng)算對得起她了?！?/p>

老太一邊嘆息一邊責(zé)罵家明，可罵歸罵，秘密還得替家明守著。這樣子棒打鴛鴦，只怕會出人命。兒子有想法，哪怕犯錯，何況是天下男人都容易犯的錯，當媽的只能無條件支持。

夜幕下的祝愛潔也是無敵的。沈素娟的無敵在舞場，祝愛潔的無敵在床上。床上的祝愛潔，跟白天的文靜溫婉相比，仿佛換了一個人，花招迭出，洶涌澎湃。激情過后，那一手松骨絕活，讓家明充分領(lǐng)略了來自溫柔鄉(xiāng)的醉迷與銷魂，似乎全世界只剩她一個女人。每次纏綿，時光訇然穿越二十年，重回青春刺激的燃情國度，如同那陣子玩得下不了火線的“王者榮耀”。

紙被老太無意捅破，祝愛潔更下決心要孩子了。

祝愛潔說，原來本小姐擔(dān)心孩子生下來沒人帶，聽口氣，你媽好像接受了，正好幫這個忙，當然，難事累事本小姐自己弄，不會讓她老人家事必躬親。再說，丑媳婦遲早要見公婆，本小姐不丑，又不求名分，也算不上你媳婦，但想過過婆媳癮，你就成全本小姐這唯一的心愿吧。

家明起先不允，禁不住祝愛潔“唯一唯一，說一不二”，只好硬著頭皮來求老太。

老太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不行，不行，萬一讓左鄰右舍看見，我怎么說？萬一被人查出來，你怎么辦？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我都快聞到棺木香的人了，還要去當保姆？想都別想！”

家明說：“我們會到外地租套公寓，愛潔說了，只是她坐月子時，讓您照看一陣。她保證，不會讓您做任何難事、累事。我們會請一個鐘點工，做飯、搞衛(wèi)生，您只需照看一下孩子就行?！?/p>

“我看，這女人不簡單。她在一步一步給你下套，沒看出來嗎？”

“愛潔不是那樣的人。至少我們從認識到現(xiàn)在，臉都沒紅過。”

“現(xiàn)在不紅臉，不等于以后。等有了孩子，多了鍋碗瓢盆，你們還能相敬如賓？只怕比素娟更糟！”

“我可沒想那么多。反正，我現(xiàn)在跟素娟，要么無話可說，要么一天到晚慪氣，她現(xiàn)在是更年期，看誰都不順眼，哪壺不開提哪壺，一開口損死人。只有跟愛潔在一起，我才開心快樂，人也變得潔身自好，有責(zé)任，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p>

老太口氣軟下來了，說：“這事，你得好好想想。租房子要花不少錢吧？可千萬別犯錯誤，我存折里還有5萬塊，你都拿去，跟這女人過也好，應(yīng)付素娟也罷，會用得著?！?/p>

“錢的事，不用您操心，您別干涉我就行！”

老太拗不過家明。兒子多少算個官，權(quán)力至上，氣場也大。只是，她頭一個不敢面對的是航航。自發(fā)現(xiàn)兒子出軌，老太看航航的眼神多帶異樣。

那回，家明跟沈素娟吵，航航找老太哭訴，老太有意試探著問：“要是你爸爸媽媽真的分開了，你跟誰過？”

航航回答：“我誰也不跟，我現(xiàn)在一見他們吵架就煩。”

老太說：“那，你就跟奶奶過吧。”

航航卻說：“不，我要去找卓卓，咱們難兄難妹，有共同語言?！?/p>

老太想死的心都有了。

家明說，他跟祝愛潔有孽緣，甩不開的，不到萬不得已，別讓素娟知道。離婚是退而求其次的考慮，維持現(xiàn)狀，才屬多贏選項。只要沈素娟不鬧，他保證盡量不傷害任何一方，祝愛潔也對他發(fā)過同樣的誓。

老太決定跟祝愛潔談一談。

兩個女人迎來不謀而合的相會。這是一場談心，更像一場談判，一個孫女跟奶奶級別的觀念碰撞。

“我問你，家明是結(jié)過婚的人，又有孩子，論年紀，可以當你爸爸了，你究竟看上他哪點？”

“很簡單，他對本小姐好啊?！?/p>

“你們沒正兒八經(jīng)一起生活，沒經(jīng)過鍋碗瓢盆長期考驗，接觸的全是對方的優(yōu)點。家明有多動癥，脾氣倔，愛抽煙，還有冷暴力，你又了解多少？”

“和愛人的優(yōu)點一起生活，多美妙的事！本小姐才不想碰缺點呢。天天如膠似漆，想想多恐怖，距離才產(chǎn)生美呀。”

“你這么年輕，又這么漂亮，對你好的男人還少嗎？”

“對本小姐好，還要本小姐看得上啊。相愛是沒理由的，楊振寧和翁帆，劉強東跟章澤天，吳奇隆和劉詩詩，不都是老夫少妻的典范嗎？他們也要孩子啊。如果本小姐跟家明只是玩玩，能相處這么久？本小姐還能為他懷孩子？”

“年紀輕輕，為什么不學(xué)好呢？你現(xiàn)在叫第三者，這叫不倫戀，知道嗎？這孩子生下來，沒名沒分的，不是害了他么？”

“這沒什么呀。本小姐是來替媽還情債的，絕不會說出孩子他爸是誰。孩子是無辜的，是上蒼賜予的、屬于本小姐一個人的禮物。八字先生說，本小姐這輩子是單身的命，原打算養(yǎng)條狗打發(fā)下半生寂寞的，沒想到竟遇上了對本小姐這么好的家明，沒想到會有孩子，這可比養(yǎng)狗強多啦。第三者怎么了？至少他寵我，遇事從不瞞我，我才懶得花心思像防賊一樣，翻男人的陳芝麻爛谷子。等本小姐老了，有孩子作伴，多美的事呀，難道能指望家明？也許哪天，他對本小姐一擺手，你走吧，緣分菜涼了。孩子不一樣啊，他是娘身上的肉，恒溫體。如果您換成本小姐，會怎么想？”祝愛潔說這些時，一臉坦然，又一臉頑皮。

“我問的不是你，孩子大了，他不會找你要爸爸？他會接受單親家庭？這些，你想過沒有？”

“本小姐可沒想那么多?，F(xiàn)在過得幸福，么么噠?！?/p>

祝愛潔語速飛快，理由充分，想法不落窠臼，舉手投足極有她媽的影子。想起她媽當年將家明虐得死去活來，老太沒好氣。祝愛潔的出現(xiàn)，如一枚楔進輪胎的釘子，那些原來的氣，莫名其妙地泄了。她甚至為兒子人過中年、魅力猶存而感到某種欣慰。祝愛潔時尚新銳，足以顛覆三觀，老太不明白她內(nèi)心到底圖什么。她越來越看不懂這個世界，也看不懂自己。

有一點，老太感覺強烈：祝愛潔在等自己的態(tài)度，或者機會。這個輸在起跑線上的后起之秀，肯定會后程發(fā)力，憧憬有朝一日逆襲沈素娟。是女人，總會不由自主地朝這個方向努力。肚里的孩子，是她用青春和生命進行的一場豪賭。

沈素娟估算過，家明不正常那陣，正值他跟那個祝愛潔交往之時。之前的種種不祥預(yù)感，迅速跟現(xiàn)實契合。一時間，天仿佛塌掉了一大半，從沒有過的絕望，藍藻般在心海瘋長。

和家明分手，沈素娟沒任何心理準備。想到家明隨時可能拋棄這個家，沈素娟的心快要碎成碴了。二十多年，這男人和航航，分別占滿心的兩部分，無論哪一半都傷不起。然而自己的心，畢竟不能取代家明的心。自己一片苦心，他隨時可能變心。隨時走人，是男人的權(quán)力。男女有別，在邁過中年門檻后，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不，不能這樣便宜他，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想起自己對家明苛刻，卻不曾薄虧。更重要的，家明頭上還有頂沈老爹惠賜的烏紗帽管著。頂多，他只想偷偷腥，不敢造次。要找回他丟失的心，得了解他的心怎樣丟的？丟到哪里？到現(xiàn)在，沈素娟才發(fā)現(xiàn)，這二十多年，自己對枕邊人的心知之甚少。她必須將一切清零，亡羊補牢，從頭到腳重新塑造這個男人。

沈素娟決定試試私家偵探。

為讓動靜降到最低，沈素娟選擇街頭廣告路線。聯(lián)系的這人姓孫，一聽這個姓，她就想起老舍的《駱駝祥子》，心說這姓孫的咋都愛干偵探活？難道全是大師兄投胎轉(zhuǎn)世？

孫偵探收了兩千元定金，旋即展開行動。一星期后反饋的情況沒見異常，家明一天到晚到處亂跑，定金花得很快，必須立即支付下一筆。

查？還是不查？思忖再三，沈素娟還是不想半途而廢。為了這個家的長治久安，哪怕一條道走到黑。

曾黎麗提醒過，家明的問題，是那個叫祝愛潔的女人引發(fā)。找到祝愛潔，所有問題便迎刃而解。孫偵探查了半天，一直沒查到祝愛潔的線索。曾黎麗卻一口咬定確有其人，有人親眼見過。如果是真的，只能說明家明有很強的反偵查能力。想到這一層，沈素娟有些不寒而栗。

一個月后，孫偵探又來要錢。仿佛跌入一個無底洞，沈素娟有些討厭他了，表示最近剛給女兒交完學(xué)費，手頭有些緊，先賒著賬，到時一并算清。

孫偵探晃著腦袋說：“我們這一行，從不賒賬的。”

沈素娟說：“那我不查了，想查時再找你?！?/p>

孫偵探想了想，說：“其實你可以選擇我們的套餐服務(wù)，那樣的話可以得到更全面、更快捷的信息?！?/p>

“什么叫套餐服務(wù)？”

“比如，你現(xiàn)在只要求跟蹤你老公。你懷疑的老公出軌對象，對象的朋友、家人，我們都可以全面查的?！?/p>

“可是，我已經(jīng)沒錢了，等有錢再說吧?！?/p>

孫偵探盯著沈素娟豐腴修長的身子，說：“說你沒錢，打死我也不信。你住的這個小區(qū)，可是全市最高檔的。你那輛豪華版奧迪A6，起碼要60多萬吧？你身上這件旗袍，少說也得七八千吧。另外，你這身旗袍里掖著的，可都是錢呢?！?/p>

沈素娟乜一眼孫偵探那副五短身材，手指門外，說：“你給我出去，馬上！”

孫偵探拋下一個琢磨不定的邪笑，扭頭走了出去。

那個晚上，沈素娟驚魂未定，思來想去，決定給曾黎麗打電話。

曾黎麗一聽，立即驚呼起來，說：“親，你這是被訛上了，哪有這樣當偵探的！”

“黎麗，這件事我的確做得欠考慮。我現(xiàn)在真有些害怕，都不知道該怎么辦了?！?/p>

曾黎麗想了想，說：“別急，這事你按姐說的去做，姐來幫你擺平?！?/p>

第二天，孫偵探準時來到她指定的賓館，確信周遭無人，鉆進房間，撥通了沈素娟的電話。

等沈素娟進入房間，孫偵探上了鎖扣，雙方開始討價還價。孫偵探答應(yīng)，只要沈素娟做他的情人，取證期間，可以免費給她套餐服務(wù)，保證一個月內(nèi)取證成功，否則雙倍奉還所有費用。沈素娟一邊極力屏住狂竄的心，一邊使勁擋開孫偵探不安分的咸豬手。

“安全套呢？你沒戴安全套！”

“我干這個，從不戴套的。”

“什么，你從不戴套？你到底睡過多少女人？你肯定有病，不行，不行，不戴套我絕不做那事！”

“放心，我沒任何毛病。這樣吧，我給你錢?！?/p>

“給錢也不做！”

孫偵探早把持不住，一拉一推之間，上手力度加大一倍，沈素娟的衣褲很快給扯了下來。

就在孫偵探火急火燎褪下短褲，準備撲上去美美享受一番時，外面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沒容孫偵探反應(yīng)過來，門已被兩只有力的大腳踹開，兩條彪形大漢高舉手機，一邊拍攝一邊迅速擄去孫偵探的衣褲。

孫偵探傻了，說：“別，別，我沒干壞事。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曾黎麗閃進來，罵道：“狗日的，都一絲不掛了還沒干壞事？這兩部手機里可全是證據(jù)！”

“你，你們到底想怎樣？”

曾黎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三萬元欠條，說：“先把你收的不義之財退了，再在這上面畫個押，保證永不再犯。還有，十天之內(nèi)，按欠條上的數(shù)，把錢打進指定賬號，然后給老娘滾蛋，滾得越遠越好！要是敢玩花樣，老娘立馬讓你在這座城市撲街，不信試試！”

孫偵探?jīng)]食言，一星期后，定金及三萬元乖乖打入沈素娟的賬戶。

那筆憑空多出的錢，如一位不速之客，沈素娟似捧燙手的山芋。想起孫偵探琢磨不定的邪笑，想起全家人許多重要信息，包括家明的、航航的，還在他手上，她越想越后怕，擔(dān)心報復(fù)會從天而降。

家明出差的夜，來得一次比一次寂靜，一次比一次奇怪。那晚，沈素娟剛追完一部肥皂劇，被里面一組私人偵探情節(jié)亂了方寸。躺在床上，那情節(jié)如不斷撲火的飛蛾，扇得窗外涼風(fēng)驟起，月色光怪陸離。一線疏影穿透窗欞，在墻上映出一組斑駁游弋的格子，那格子越移越快，越動越熟悉，細看居然是孫偵探……又一次從噩夢中驚醒，沈素娟習(xí)慣性伸手一摸，身邊空空的。開燈，家明的睡衣還在掛衣桿上，窗外一片風(fēng)吹草動的聲音。

她忍不住打電話給曾黎麗，說：“黎麗，剛才，那家伙又來敲門，你快過來一下！”

曾黎麗打著哈欠說：“哪個家伙？”

“還不是那個私人偵探。真的，他好像，一刻也沒離開過。”

“家明呢，又不在家？”

“在家還能找你？快過來一下，我快嚇出心臟病了?！?/p>

“親，這三更半夜的，還讓不讓姐活?。抗植坏眉颐鞑粣刍丶?。那姓孫的么，老娘打賭，借他一百顆豹子膽，也不敢再來。親，沒事了，洗洗睡吧?！?/p>

“還有，還有，黎麗，這幾天，我按你的偏方，給他喝了不少絲瓜湯，還有那個什么臘腸泡菜，可他還那樣，一門心思想著出差，是不是沒效果??？”

曾黎麗還沒睡醒，說：“啰唆，更年期了吧？剛才沒聽清楚。那個啥，效果？”

“我說，你那讓男人陽痿的偏方，沒效果！”

“什么效果沒效果，換了姐，一不做二不休，弄把剪刀，‘咔嚓一下不就完事了？親，你就是心太軟，姐當年一時疏忽，忘了此招，害了卓卓，苦了自己，現(xiàn)在后悔藥都沒地方買?。　?/p>

沈素娟嚇了一跳，曾黎麗后面這話更讓她睡不著了。她索性下床，移開紗窗，想透口氣，豈料一道潛伏已久的黑影，幽靈般鉆進了房間。

祝愛潔這兩天嘔吐不止，吃不下一點兒東西。家明沒法，只好又對沈素娟撒謊，然后申請公休，全天候作陪，忙得焦頭爛額。

這會兒剛剛睡下，沈素娟的電話來了，語氣十分急促地問：“家明，你在哪？”

“不是跟你說了，這幾天我在縣里出差嗎？”

“家里，家里出大事了！”

家明一驚，問：“快說，什么大事？”

“家里……家里剛鉆進來一只蝙蝠，怎么也趕不走。你快回來吧，嚇死我了！”

“扯什么淡，你拉開所有的紗窗，它會飛走的?！?/p>

“拉開紗窗，蚊蟲豈不全進來了？”

家明看看時針，已快凌晨兩點了，心里沒好氣地說：“那就讓它呆在屋里好了，正好給你作伴?！?/p>

“那，它會不會咬我？”

“我保證，它不會咬你！”

“你拿什么保證嘛？”

“我就是那只蝙蝠！”家明很不耐煩。

沈素娟的微信圈里進來了一個陌生客，連續(xù)幾天重復(fù)發(fā)送一組女人的照片。見沈素娟未加理會，陌生客又發(fā)來了一張女人跟男人牽手的背影照，從背影看，那男人像極了家明。隨照附上留言：你想找的那個女人，懷著家明的孩子，身后是她住的小區(qū)，這是地址，離你不遠，隨時可以找她約談。沈素娟讀后，臉色大變。

照片和地址誰發(fā)的？沈素娟腦海里掠過一陣恐懼，卻不敢細想。這信息表明：家明出軌已成板上釘釘?shù)氖?！她感到胃里一陣翻江倒?！?/p>

自敏敏生下鬧鬧，家明做夢都盼著有個兒子，好不容易等來二胎政策，沈素娟卻懷不上了。醫(yī)生檢查沈素娟的身體，表示她年齡偏大，不適合懷二胎。再者，即便懷上，生下來，請保姆更成問題，老太已無指望，敏敏有前車之鑒。那女人若懷上兒子，則是對這個家，尤其對航航是個極大的威脅。沈素娟一刻也不愿等了。她必須馬上找到那個叫祝愛潔的女人，跟她談判，跟她叫板，跟她撕扯……半個前腿跨出門，她覺得忘記了什么，折轉(zhuǎn)身翻箱倒柜，找出一把折疊刀，隨手揣進口袋里。

城小好辦事，找人的過程很順利。

開門的是一位身著寬袍、睡眼惺忪的年輕女子，烏黑的齊耳短發(fā)整齊罩下，在眉宇位置，恰到好處地織一道細簾，顯得素雅清純。沈素娟見過照片，猜她便是祝愛潔。她更留意到女子身后立著一個意想不到的人——老太。

老太一見沈素娟，如逃債戶見到債主，驚得迅速低頭，身子僵在那兒了，仿佛犯錯的不是兒子，而是她。

祝愛潔看看沈素娟，又望望老太，立即明白了什么，露出意味深長的淺笑，大大方方地牽過沈素娟的手，說：“您就是素娟姐吧，快屋里坐?！?/p>

沈素娟第一感，這個祝愛潔，無論外貌氣質(zhì)，還是皮膚身段，均非自己的對手。敲門前的懊惱，頓時去了大半。初進門的緊張，完全化作松弛。她甚至有些飄飄然，如一只得勝的公雞，邁著自鳴得意的緩步，昂首打量這套宅室：面積不大，通風(fēng)采光很一般，設(shè)施雖齊，大多是舊的。大小房間置滿布娃娃，那些娃娃幼稚可愛，有種祝愛潔面孔般的童心未泯，是造成臥室凌亂的主要由頭。從沙發(fā)到床頭，男女衣服扎堆，有點兒像服裝倉庫，一床揉得跟面團似的被子，永遠像兩個生活得不清白的人。屋子里氤氳著一股女人的體味，沈素娟聞出一股騷味，一想起家明肯定很醉心那味，不由得內(nèi)心作嘔，鼻子發(fā)酸：那個被自己整得寬敞、整潔、舒適，每天帶著淡淡法國香水味的家，留住的家明，僅僅是一具軀殼而已！墻壁上掛有祝愛潔學(xué)生年代的演出照，那造型殺馬特，一臉玩世不恭，顯然，家明的出現(xiàn)，給了她脫胎換骨的改造。床頭柜前，沈素娟一眼發(fā)現(xiàn)那只熟悉的鎏金打火機，它曾老老實實地呆在家明的睡衣袋里，每次親熱完畢，家明都會習(xí)慣性地叼一兩支煙，爾后才有睡意，不知什么時候，那玩意兒跟家明一樣，金蟬脫殼，溜這兒來了。

機殼上的金光，如一枚箭矢，直插沈素娟內(nèi)心，床頭柜上的一只迷你煙灰缸，顯然是為家明特備的。想起每天埋怨全家吸家明的二手煙，卻不曾構(gòu)思這些細節(jié)暖他，剛生的一點兒驕傲資本打了水漂。

半晌，她回轉(zhuǎn)神來，說：“小祝，是家明告訴你的吧？我可是第一次見你?！?/p>

“咱們都是第一次呢！怎么樣，本小姐loveliness（漂亮）吧？相信咱們，完全可以省略不打不相識直接進入一見如故，對不？前天本小姐還琢磨，怎么主動找您示好呢。因為，本小姐的存在，不會給您添加任何麻煩、任何威脅。真的?！弊蹪嵳f兩個“任何”時，刻意加重語氣，顯擺她的坦誠。她聲音甜美，似一汪清澈的山泉，沈素娟心頭種種的無名火，給這山泉一一澆滅，沒一把燒得起來，只有滿腦子猜疑蚊蠅般亂飛：那個出賣這兒地址的陌生客，會不會就是祝愛潔？

老太遞來一杯清茶。以往在家里，可都是由沈素娟給她敬茶的。沈素娟不再客套，接過來一大口，感覺有些燙，又吐進杯里，隨手將茶杯遞還老太。她沒好氣地盯著祝愛潔微微隆起的肚皮，說：“你制造的麻煩和威脅，還嫌少嗎？”

“這個，沒麻煩威脅到您吧？本小姐愛他，他也愛本小姐，只能說明，你們現(xiàn)在在一起不是很合適。但本小姐從沒有要他跟您分手的意思，他好像，也沒那個意思。這意思的意思是說，咱們仨，應(yīng)該井水不犯河水，對不？”

“他愛你，只是愛你年輕的身體。其他的，他給過你嗎？他愛的是整個世界，別忘了，你、我，只是他那個世界很少的一部分?！?/p>

“別那樣說啦，至少跟本小姐在一起，每天他會親口繪聲繪色朗誦十次以上‘I love you（我愛你），他對您，會那樣嗎？”

“好，我承認你說的這一點。要知道，二十年前，我跟你是一樣的。你更要知道，人是會變的，尤其是男人。如果你們真在一起的話，再過二十年，你的處境，也會跟我今天差不多?！?/p>

“本小姐可管不了二十年后的事。打開天窗說亮話吧，這男人您用了二十年，保鮮期怕早過啦。有沒有考慮過折舊轉(zhuǎn)讓，送咱一順水人情？當然，是指某些方面，本小姐開個玩笑，別當真?！弊蹪嵳f這話時，扮了個鬼臉。

沈素娟感覺，自己略帶尖酸的話，到祝愛潔耳里，非但沒激起驚濤駭浪，反被對手玩太極，四兩撥千斤，不由得暗生敬佩。她說：“我倒有心成全，但我的女兒不能。家明也不能，他還有事業(yè)，他需要面子，需要收入，也不會跟我離婚，這是現(xiàn)實。我來找你，是想跟你商量，如果考慮離開家明，你和孩子的撫養(yǎng)費我負責(zé)，一直到他十八歲。我承認，你很可愛，可愛得讓我發(fā)不出脾氣，我倒希望我倆能以姐妹相稱，可這個社會不允許啊。家明那性格，你知道的，他不可能改變現(xiàn)狀。我給你想好一條道：移民到澳大利亞。那兒的孩子生下來就有戶口，無需任何證明，還有政府管著。如果安頓得好，家明有時間，可以去探親。我還要告訴你，這個赴澳指標，可是找了很多關(guān)系，花了大價錢的，這也是我能容忍的底線。再拗下去，誰也沒意思了，你說是不是？”

祝愛潔眼盯天花板，像出師不利的將軍，不停地來回踱步，說：“嗯，這劇情，有些反轉(zhuǎn)。您給本小姐出難題了，不算大也不算小的難題。特別最后一條道，本小姐得認真考慮，過幾天給答復(fù)，力爭不讓您失望，也不讓本小姐失望，您看行嗎？”

老太像做錯事的孩子，從頭到尾一張苦瓜臉，不敢多發(fā)一言。直到沈素娟發(fā)動小車，才囁嚅著開口道：“對不起，素娟。有些話，真不知怎么對你說。家明這個畜生……”

沈素娟打斷她的話，說：“什么也別說了。換了我，也會跟您一樣的。您現(xiàn)在就做一件事，多勸勸家明和祝愛潔，好好考慮我的建議，這是挽救這個家的唯一辦法。”

老太拭去眼角的淚水，說：“素娟，你真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我一定好好勸她的！”

沈素娟前腳剛走，老太的手機就響了，一看來電，頓時心驚肉跳，是曾黎麗打來的。

“奶奶嗎，在哪兒？”

“在家呢，有什么事？”

“出大事了，您大孫子的事！學(xué)校剛打電話來，卓卓又失蹤了！我這會兒在外頭進貨呢，忙不過來，您有時間，快過去看看吧?！?/p>

老太這一驚非同小可，打電話聯(lián)系家輝，家輝那頭正光火，說：“臭婊子，唯恐天下不亂。兒子不見了，難道是我的錯？難道我不急？這不在找嗎？非得連我一并失蹤，你們才不鬧騰！”

卓卓復(fù)讀進入第二年，成績?nèi)匀辉诎嗌蠅|底。孫子再怎么低能，總歸是老太的心肝寶貝，這心肝要是掉了，等同丟掉老太的魂一般。安頓好祝愛潔，尋思沈素娟尚未去遠，她立馬打電話請她轉(zhuǎn)來，接自己去卓卓的私立中學(xué)。

七彎八拐來到私立中學(xué)，遠遠地，圍著一大圈人。卓卓龜縮在走廊的一角，通紅的臉蛋，鑲嵌一雙帶淚的熊貓眼，很難辨清是熬夜的功效還是家輝的巴掌留的印。再一打聽，原來卓卓泡游戲廳，連玩兩個通宵，不知不覺歪倒在廁所里睡著了。

老太擠過人墻，一把摟過孫兒，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說：“卓卓，我的心肝肝呀，你怎么這樣了？嚇死奶奶了！嚇死奶奶了！”

老太說完，回轉(zhuǎn)頭狠狠地盯著家輝說：“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喝，喝，喝！有種上街當流氓去，打兒子算什么本事？”

家輝沒好氣地說：“您就知道嬌生慣養(yǎng)，都什么時候了，您少管這些閑事，別再給我添亂好不好！走，兔崽子，好好跟老師認個錯，老子回頭再收拾你！”不由分說，一把扯過卓卓，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

“你下手輕點兒好不好？莫再打兒子了！”老太急著要追，被沈素娟一把拉住。

沈素娟第一時間錄了視頻，將實況轉(zhuǎn)發(fā)給曾黎麗，直看得曾黎麗咬牙切齒，說：“都怪姐當年心慈手軟，沒下狠心！可憐的卓卓，白受這么多苦！哪天不讓這死酒鬼跪謝姐當年不殺之恩，姐就不姓曾！”

“別沖動，我看他就脾氣大點兒，對卓卓還是挺上心的?！?/p>

“你不懂！”

耳聞目睹卓卓的教訓(xùn)，老太立即想到航航，回頭做家明的工作，勸他早點兒了斷跟祝愛潔的關(guān)系，沒承想，這工作特難做。

家明說：“不行，這會兒讓我離開愛潔，生不如死。逼急了，我可能真會跟素娟離！”

老太說：“你難道非要鬧得像你哥一樣，將航航逼成第二個卓卓？”

家明說：“我就想要一個兒子，素娟不能生了。愛潔心甘情愿為我付出，我們哪里錯了？”

老太說：“你錯就錯在，做了錯事還犯渾。你跟祝愛潔的事一旦被人捅出去，你自己身敗名裂不算，航航和素娟怎么做人？若不是素娟有涵養(yǎng)，這事早滿城風(fēng)雨了，你怎么如此不考慮后果！”

家明說：“要鬧讓他們鬧去。真要逼我走那一步，大不了我不要這工作，帶著愛潔和孩子，到外面要飯去！”

老太說：“我就想不明白。這祝愛潔給你灌了什么迷魂湯？你們再這樣下去遲早要出事?，F(xiàn)在素娟讓步了，她可以想辦法，幫你打發(fā)這個祝愛潔。只要你重新回家，她可以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家明說：“我的親娘呃，能有那么簡單么？我跟素娟睡了二十年，她哪根毛發(fā)怎么彎我都清楚。她會是那種心胸開闊的人？您根本不知道，我一個大男人忍氣吞聲，裝聾作啞這么多年，全是為了航航！”

老太說：“真為了航航？我看，你是舍不得頭上這頂烏紗帽吧！”

家明說：“媽，您真不知道。我跟素娟，早沒共同語言了。我們?nèi)饲叭撕笮愣鲪?，那是裝的。她這人，外表光鮮，內(nèi)心一點兒不干凈，一向愛對我用強，包括做床上那事，都是頤指氣使，跟武則天似的。我又不是玩偶，天天強顏歡笑，有意思嗎？自個兒更年期犯性冷淡，還說我ED（性功能勃起障礙），整天催我看男科。那個強勢，她要當女皇，我準得給她陪葬！”

老太說：“可這也不是你跟那個小的在一起的理由?！?/p>

家明說：“愛潔生活隨意點兒，但心里純潔，我在她面前活得實在，也活得有尊嚴??！我已下定決心，下半輩子只跟她過，愿為她守身如玉，保證不再碰別的女人！”

老太說不動家明，回頭開導(dǎo)沈素娟，說：“家明這孩子，犟一頭了。我看那祝愛潔倒是通情達理的，改天再勸勸她?！?/p>

沈素娟說：“媽，您已經(jīng)做得夠好了。只要您穩(wěn)住家明，祝愛潔的工作，我來做吧?！?/p>

老太說：“素娟，還是你知書達理，比家明懂事，你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丛诤胶降姆萆?，別跟他一般見識?！?/p>

沈素娟嘴里應(yīng)著，內(nèi)心暗罵：誰稀罕戴高帽？你個護短婆，生下家明、家輝兩頭豬，馴教無方，成天只知幫他們扯草下料揩屁股！

陌生客又發(fā)微信留言。這回，沈素娟猜出來了，是孫偵探。

“素娟，我沒半點兒惡意。沒錯，祝愛潔的地址，是我發(fā)的。我還查到一條更重要的信息，想不想要？”

沈素娟剛想拉黑他，一見那條信息，又下不了手，只好耐著性子聽他講下去。

“素娟，我一直想好好跟你談?wù)?，請花點兒時間，先看完下面這段留言，再決定拉黑我不遲?！?/p>

“談什么？沒什么好談的！”

“素娟，雖然你不想理我，但對家明的調(diào)查，我一刻也沒停止。而且，現(xiàn)在全是盡義務(wù)。其實第一次跟蹤，我已掌握了他的大部分秘密。之所以沒及時告訴你，是因為我愛上了你。我原想使些花樣，讓你遠離那些不開心的事，沒想你較真了，反過來還著了你的道，但我沒半點兒生氣的意思。家明是個人渣，你應(yīng)該跟他離婚，然后，重新找一個能給你幸福的人?！?/p>

“憑你？能讓我幸福？”

“當然能。我這人，雖然其貌不揚，但心地沒你想象的壞。你是第一個讓我做出違心決定的客戶，這也許就是愛的力量吧。你的第六感非常準確，家明在外面有了女人，而且是個年紀和你女兒差不多的女人，懷了他的孩子。我要告訴你，他們沒代溝，很相愛。你和家明的結(jié)合，原本是個錯誤。家明的媽媽，一直在幫兒子掩飾，還準備給他們當保姆。他們一家子都瞞著你，欺騙你，在內(nèi)心，早拿你當外人了?！?/p>

“我不想聽這些，沒別的事，請立刻從我面前消失！”

“我不可能消失的。我尊重你的選擇，但我會等你，等你給我機會。你不妨再花點兒時間，聽聽我的故事，我相信聽完，肯定不會那么討厭我了。我是一名退伍軍人，偵察兵出身，那年，老婆跟我提出離婚，說她愛上了別人。我很傷心，卻毫無辦法。后來，我動用所學(xué)，查出那個破壞軍婚的男人，他們不正常往來多年。我舉報了他們，他們得到了應(yīng)有的懲罰。飽經(jīng)情感滄桑，我恨那些對感情不忠的人，所以才選擇做這一行。我做這一行絕不是為了錢，我不差錢，家業(yè)頗豐，沒什么負擔(dān)，也沒有孩子。這么多年，我一直渴望找到一位忠于感情的愛人，很幸運，認識了你。我仔細研究過你的一切，相信我會成為能讓你幸福的那一位。上次鬧誤會，是我太沖動，請看在愛的份上，原諒我。相信我，生活中決不會那樣魯莽……”

“我已跟那小三商量好，讓她遠走高飛，我也不想讓航航接受繼父生活。”

“那恐怕，只是你一廂情愿吧。我知道你們在談判，這些天，也一直幫你調(diào)查，家明昨天還在那兒，看不出他們有分手的跡象。你那位婆婆，還在那邊忙著打理。他們也許在用一個緩兵之計，只等孩子落地，既成事實。我手里掌握著他們的更多家史，哪天你有興趣，可以慢慢分享。”

“咱們的協(xié)議早結(jié)束了，你為什么纏著不放？”

“很簡單，我想證明給你看，我愿意為你做任何事?！?/p>

情真意切的言辭，像一只形象轉(zhuǎn)換器，家明的俊朗輪廓，開始在腦海里猥瑣；孫偵探的音容笑貌，慢慢在意識里潛變。一時間，沈素娟心亂如麻。

冥冥中，房門開了，進來一個男人，沈素娟一個激靈，手機差點兒摔在地上。定神一看，原來是家明回來了。

“今天不出差了？”

家明點點頭，還是如以前那樣惜言如金。

“家明，咱們……離婚吧?！北锪硕鄷r的話，這一刻竟然脫口而出，心態(tài)之平和，連沈素娟自己也感到奇怪。

家明微微一怔，眼盯著天花板，說：“我預(yù)感，會有這么一天。但我不知道，為何是你先提出來？為何在這種時候？”

“誰先提，什么時候提，不都一樣嗎？我有兩個條件：航航歸我，你凈身出戶?！?/p>

“航航歸你可以，但憑什么要我凈身出戶？”

“還想抵賴嗎？我已經(jīng)掌握了所有的證據(jù)，過錯全在你。我只是不想讓你，也不想讓自己太難堪。難道，非得要我把你那些丑事捅到大庭廣眾之下，把航航的撫養(yǎng)費分一半給法院，你才甘心？”

家明語氣平靜地說：“聽著，沈素娟。離婚協(xié)議，我隨時可以簽，但你不能血口噴人，不能全賴在我頭上。你得給我留條活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怎么著，這個經(jīng)營了二十多年的家，我占一半，我還是航航的親生父親，你沒資格讓我睡大街！”

“你不是厭倦跟我演戲嗎？你不是巴不得遠離這扇門嗎？現(xiàn)在給你自由，又耍賴。我要告訴你，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我現(xiàn)在一見你就惡心，一天也不想跟你過下去。婚，肯定要離，我可以給你時間，但不能拖太長，你得將前因后果給我想清楚了！”

被卓卓這么一鬧，老太驚嚇過度，住進了醫(yī)院。

卓卓這一鬧，也讓沈素娟良心發(fā)現(xiàn)，她漸漸熄滅了離婚的念頭：這么多年，第一次聽孩子掏心掏肺。沒料想，跟家明冷戰(zhàn)，會對航航的心靈造成那么大的傷害。較之孩子們的傷，自己那點兒委屈已經(jīng)微不足道了。不管怎么著，比起卓卓和鬧鬧，比起曾黎麗和敏敏，自己和航航要幸福得多。自己有義務(wù)，盡可能為女兒維系那一點兒幸福。想到這一層，家明也不再那么可憎。

接下來幾日，沈素娟給老太送飯，陪護，也想找機會跟家明和談。

家明沒有等來，曾黎麗卻在這個時間主動親近起老太，來到醫(yī)院了。

“聽說，你跟那小三和諧了？姐就不明白，換別的女人，攤上這等事，不尋死覓活，將小三剝個精光，暴揍一通才怪。只要不出人命，怎么著理都在你這廂?！?/p>

“她有身孕，我下不了手。再說，那樣做，太損家明面子，這個家真的要散伙了?！?/p>

“都這樣了，還護著他！散了不更干凈？”

“還要怎樣干凈？跟你一樣，重新去找個男人，能找到干凈的嗎？”

“姐跟你想法不一樣。這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口氣，還是要找花兒出的。有些氣，你越忍，他越嘚瑟，越不把你當回事兒。”

“你是瀟灑了，嘚瑟了，揚眉吐氣了，可卓卓呢？”

曾黎麗一時語塞，趕緊找借口開溜。

家明不知什么時候過來的，見到沈素娟，仍然有些意外，說：“你來這兒做什么？離婚協(xié)議呢？我答應(yīng)你的條件了?！?/p>

沈素娟說：“可我又把它撕了?！?/p>

家明說：“你還想怎樣？”

“你說呢？”

“我承認，欺騙了你的感情。但我不是故意的，我心里還有這個家，我只是想挽救它，我想盡一切可能，不讓你和航航受到傷害?！?/p>

“結(jié)果呢？”

“我失敗了。我對不起這個家?！?/p>

“該說對不起的，還有我。以前，我想的是自己，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想不開。直到這回卓卓鬧事，我忽然發(fā)現(xiàn)航航好可憐，忽然發(fā)現(xiàn)我養(yǎng)了個多么懂事的女兒。我這次來，是跟你商量，沒半點兒威逼的意思。我已經(jīng)習(xí)慣和你這樣了，人前人后，下半輩子的戲還得演下去，為了航航，我不想再換主角。至于祝愛潔，我已幫她想好了一個妥帖的地方，她的孩子，也可以生下來，只要你保證不再跟她往來。做到這一點，我也可以保證，一切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有那可能嗎？”家明一臉不自信。

“你說，我們之間，還配有愛嗎？”

“無愛的婚姻，也不是沒有，看你怎么想了。”

“聽著，家明。我這么做，是不想看到航航變成第二個卓卓，也不想家里出現(xiàn)第二個鬧鬧，別逼我走那一步！”沈素娟想起曾黎麗的話，加重語氣。

“那一步，是什么？”家明眼神變得迷離而陌生。

沈素娟本欲發(fā)作，又想起祝愛潔的四兩撥千斤，忽發(fā)奇想地換了種口吻，說：“你逼一逼試試，本小姐這就走給你看?！?/p>

家明的眼神，晃過一絲錯愕。

祝愛潔那邊，仍不肯給回復(fù)。這一段時間沉默，沈素娟感覺，自己跟祝愛潔之間，已成兩只相持不下的鷸蚌，都急著將對方一口吞下，而家明，則成了那位期待得利的漁翁。

沈素娟的腦海里反復(fù)閃回孫偵探的那條重要信息，猶如諸葛亮開給趙云的救命錦囊。她覺得，該到攤牌的時候了。

還記得二十多年前，一個叫家明的男人嗎？就是你從他手里搶走愛人的那個倒霉蛋。如今，他跟你前妻的女兒搞忘年戀，未婚同居，還懷上了孩子，還堅持要生下來。但他們不會有結(jié)果，孩子是非法的，連戶口都上不了。家明也不可能丟下他和妻子的榮華富貴，去和一位連自己生活也無法保障的女人共度下半生。你女兒年輕不懂事，望你接此信后好好勸勸她，為她開一道迷途知返的療方。

一位跟你前妻經(jīng)受同樣傷害的女人：沈素娟。

不久，祝愛潔收到沈素娟轉(zhuǎn)發(fā)的一條微信，是一名自稱她父親的男人寫來的：

愛潔，我親愛的女兒：

我是你那個不負責(zé)任的爸爸。這些年，我非常非常想你，也一直在找你。聽到你的消息，真為你慶幸，你遇到了一位好大姐。爸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更對不起你家明叔叔（姑且這么稱呼）。

爸當年，不是有意丟下你。和你媽的結(jié)合，原本是一個錯誤，可惜的是，這錯誤直到你出生后才意識到，我們分手沒失去什么，卻給你留下了永久的傷害。現(xiàn)在的你，跟你媽當年是一樣的。真的，有孩子跟沒孩子的男女生活，是兩個世界的人。

爸不是有意想當?shù)谌摺５谌叩恼鎸嵶涛?，是卑鄙的、愧疚的。你媽當年離開家明，是爸使的一個陰謀，爸為了追她，編造了你家明叔叔的遺傳病史，還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奪走本該屬于他的幸福，也導(dǎo)致你媽后來得了抑郁癥。

陰謀是經(jīng)不住愛情考驗的。爸做了壞事，你今天的不順，是爸的報應(yīng)，爸不怪你。爸知道你孤單，也感謝你家明叔叔，給了你這一路的陪伴，所以，爸支持你要這個孩子，他身上，承載了兩代人的特殊悲歡。同時，爸更希望你到這邊來，這邊有政策，可以避開那些不懷好意的臉色，可以甩掉那些不必要的包袱。當然，最大的好處是為了孩子，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上學(xué)，可以開開心心地坐車，可以抬起頭做人。

爸在這邊混得還可以，這里有爸的公司，雖然規(guī)模不大，但有你同父異母的弟弟，還有你善解人意的肖阿姨，你們一定會相處很好的。這是爸的微信號，如果考慮好，隨時可以加我，隨時歡迎你到澳洲來。給爸一次機會，讓爸用下半生的余溫，好好彌補你缺失父愛的冰冷，好好告慰你媽的在天之靈。

微信轉(zhuǎn)發(fā)當天，沈素娟收到祝愛潔的回復(fù)：“本小姐正式答應(yīng)您了?！?/p>

沈素娟回復(fù)：“想好了？不后悔？”

“后悔藥讓給您了，免費的，等著你們施舍狗糧吧?！彪S信附著一個大大的表情包。

“那，姐就不客氣啦。”

望著家明被P成后悔藥的表情包，沈素娟學(xué)會饒舌了。

那天，沈素娟收獲第二份驚喜：家明按時回家了。他表情有些復(fù)雜，不聲不響地吃完沈素娟準備的燭光晚餐，然后掏出一包偉哥，在她面前晃了晃，那意思像是說，他在讓步，也在努力。

沈素娟沒讓他服那個。那一晚，他們還是沒成功。很長時間了，沈素娟試著將腳又一次擱在家明的腿上，瞥見一臉無動于衷，便知道他嫌棄，他在拿她的腳跟祝愛潔的比較，她甚至能夠想象，祝愛潔充滿彈性的肌膚，散發(fā)著勾走家明魂魄的胭脂氣。他的心還在流浪，也許真回不來了。就像一場手術(shù)，雖留下一個大疤，卻保護了肌體的完整，痛苦仍有它的價值。沈素娟倒真希望家明ED，從此他徹底死了那邊的心，老老實實跟自己過日子。房間剛灑過香水，還備了煙灰缸，黑暗中，她摸索他的睡衣兜，硬硬的，知道是那只鎏金打火機，便有些百感交集。那晚，他沒有抽煙。他輕輕吻她，那吻似砸在一堆碎玻璃上，有種針尖鍥入心房的銳痛，她忍不住痛苦呻吟。她知道他沒ED，他心里有塊疙瘩，那疙瘩是丟心病，他的心還丟在祝愛潔那兒，一時取不回來。祝愛潔答應(yīng)去澳洲，家明跟她，會不會另有君子協(xié)定？他們的世界，會不會就此消失？孫偵探這段時間沒聯(lián)系，她卻情愿不再收到他的調(diào)查信息。能讓祝愛潔離開，能讓家明不離婚，至少她已贏得這一回合。至于下一回合較量什么，鹿死誰手？只能靠雙方繼續(xù)斗智斗勇了。這是一場輸不起的游戲，她能夠想象，祝愛潔床上的過人之處，也明白決不會向她出讓專利。這一輪角逐，沈素娟學(xué)會了忍，學(xué)會了讓，學(xué)會了四兩撥千斤，明白祝愛潔的長處在哪兒，自己的軟肋是啥。她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祝愛潔的長處會慢慢消磨，自己的軟肋會查漏補缺，她還有時間。只是，有過這段教訓(xùn)，她再也無心幫家明跑關(guān)系。拴住男人心的最佳方式，莫過于讓他遠離名利，家明這官委實也不能再升了，要是當上一把手，誰能保證，他的生活里不會出現(xiàn)一個更年輕的祝愛潔？

孫偵探的微信還是憋不住，問她這些日子怎樣了？

沈素娟回復(fù)：還那樣。

孫偵探：我問的是咱倆的事，考慮得怎么樣了？

沈素娟回復(fù)：我不打算離了，因為我贏了，祝愛潔去澳洲了。

孫偵探很是奇怪：你怎么贏的？

沈素娟回復(fù)：很簡單，除了年齡，我不是她的對手以外，其他的，她都不如我，家明也承認了。希望你也能承認。

孫偵探有些失望：我只想問你一句，你愿意容忍一夫多妻的生活嗎？

沈素娟回復(fù)：她連妾都不算，一夫多妻從何談起？

孫偵探很長時間沒回應(yīng)，不知往后還有沒有回應(yīng)？他大概不會想到，費盡心機淘得祝父在澳洲的信息，會讓劇情逆轉(zhuǎn)。有道是言多必失，知道的事太多，有時反而壞事。

老太起初擔(dān)心，真相紙一旦被捅破，沈素娟會跟祝愛潔當眾撕逼，那樣躺槍的是家明。做母親的，心疼的只有兒子，哪怕他犯錯，哪怕他一無是處。沒料想自己到底小看了沈素娟，更小看了祝愛潔，這對冤家不打不相識，實現(xiàn)風(fēng)雨同舟，混到一塊算計起兒子來了。這是在自己發(fā)現(xiàn)家明出軌之時，想也不敢想的結(jié)果。

家明決定在離婚協(xié)議上簽字時，老太態(tài)度堅決，說：“你如果有點兒孝心，就別再給我添亂了。你和家輝換年輕媳婦，是尋刺激，是圖享受，可你們想過我這個老太婆的感受沒有？想過我的卓卓、航航和鬧鬧沒有？古代的男人，有條件的，三妻四妾，沒見誰像你們這樣鬧過。張作霖當年，讓他的妻妾們分灶吃飯，誰也不許往來，家庭和睦，互敬互幫。你們沒念過那個什么MBA，還沒學(xué)會管理這么多媳婦的能力。聽我一句勸，新老婆再怎么好，都不如原配好，媳婦們比你們有腦子，想得遠。等你們老成我這樣子，就知道什么是錯了。”

家明那回聽得仔細，一個勁兒抽悶煙，從頭到尾沒插一句嘴，連老太隨口飆出報上讀來的小品花絮，都引不出他半點兒笑意。他想起前不久跨年夜，和沈素娟、航航一起，每人說一句新年祝詞。航航說：“祝老媽的身材越來越苗條，祝老爸的錢包越來越豐滿?！鄙蛩鼐觐D了半天，說出的是：“祝家明的老婆越來越漂亮?！奔颐靼l(fā)現(xiàn)，沈素娟說話越來越像祝愛潔了。

家明無論如何想不明白，祝愛潔怎么毅然決然要當澳洲移民了？還一反常態(tài)跟自己斗嘴。這變化令他恐懼，令他猝不及防。沈素娟和祝愛潔，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一個通情達理的女人，怎么一夜間調(diào)了個兒？

勸祝愛潔移民前，沈素娟花了大量時間做通老太的工作。沈素娟開導(dǎo)她說：“您也是做過媳婦的人，應(yīng)該體諒做媳婦的難處；時代變了，咱也得跟著變，與其跳河投海尋死覓活，不如各退一步海闊天空；我是真心為祝愛潔好，那邊有她爸，她爸也愿意接納她；相信您會支持我的想法，也希望您開導(dǎo)家明，畢竟他是您親生的，您的話管用。”

左右為難的老太，最終答應(yīng)了沈素娟。

家明親自護送祝愛潔去澳洲，這個須征得沈素娟的同意，老太是這樣做工作的：“家明說，他想送祝愛潔去澳洲。一來，祝愛潔有孕在身，一個人坐飛機去這樣遠的地方，他不放心。二來，他表示，這是最后一次，保證不再跟她往來了?！?/p>

“您看呢？”

“我的意見還是讓他送。這樣更顯得你大度，她能答應(yīng)當澳洲移民，你已經(jīng)贏了，看你想不想贏得徹底?！?/p>

沈素娟佩服老太的說服力，心說這老太若去做調(diào)解，沒準能當上金牌調(diào)解員。讓家明當護送，倒與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也想用一曲現(xiàn)代版《傷別離》，考驗三人間君子協(xié)定的穩(wěn)定度。

老太和沈素娟目睹兩人過安檢。當飛機帶著呼嘯沖向藍天時，沈素娟雙手合十，內(nèi)心一片茫然。

“家明昨晚，抽了大半夜的悶煙。問他想什么，他一個字也不說?！鄙蛩鼐暾f。

“你讓他少抽煙，注意身體。你們?nèi)齻€走到今天都不容易，都做了最大讓步，都下了最大決心，你們都該好好反思一下過去。家明已經(jīng)意識到錯了，你是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媳婦，家明雖然聽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但他更多顧及的還是你，畢竟你才是陪他下半輩子的女人。他能娶到你，是上輩子修來的福。你前面所做的一切，可以打90分，希望你能堅持、再堅持，將后面的做好，那樣就能打滿分了。我得提醒你，家明還在過渡期，要給他時間?！?/p>

沈素娟強抑內(nèi)心的不快，說：“媽，我有一點不明白。您也是女人，難道身為女人，為了家，為了孩子，就該容忍男人出軌？”

“給你說個事吧。我們家老頭子，身子骨硬朗時，也愛干這種缺德事，到老還不正經(jīng)。我之所以找理由分居，將敏敏和鬧鬧甩給他，是想拖住他，讓他沒時間使壞。原諒我瞞你這么多年，現(xiàn)在老頭子不在了，我可以跟你說。當時，只是為了讓你放心地嫁給家明，也想維護一下這個家庭最后的顏面，我一直沒跟任何人講，包括家明、家輝和家靜。家丑不可外揚啊，外人愛打聽，但他們不會同情你，他們只想看笑話，只會用唾沫星子淹你。我怕你們多心，怕你們擔(dān)心花心基因有遺傳。事實上這東西有沒有遺傳，誰講得清呢？我講這些不是幫家明護短，我只想告訴你，我自己也是這么熬過來的?；叵肫饋?，我跟老頭子分居，雖然解了一時之氣，卻影響了你們兩代人，特別是卓卓。這一點我是有過錯的，而且沒有很好地找原因，沒有及時糾正，現(xiàn)在后悔都來不及了。攤上這種事，分手，并不是理性的選擇。做媳婦的，不單要學(xué)會忍，學(xué)會斗，學(xué)會改，還要學(xué)會等。只要男人心中還有這個家，遲早會收心。至于一時的痛和傷，留給時間去抹平吧?！?/p>

沈素娟聽得淚流滿面，說：“媽，我怎么覺得，我像您親生的。我的生命里，有那么多您的影子。您才是天底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