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秀

一

皮耶·夏哈是一位戲劇工作者，在他的小說《十九秒》里，我們能夠聽到人物的內(nèi)心獨白，了解他們的患得患失。換句話說，這部小說幾乎等同一出在巴黎上演的啞劇，充分展現(xiàn)了劇中巴黎人的內(nèi)心世界。

俗諺說，性格決定命運?！妒琶搿穼⒁恍┌屠枞硕ǜ裨谒查g，讓我們看到當(dāng)突發(fā)事件降臨之時，他們的性格如何決定了他們的命運。這起突發(fā)事件是一次巴黎地鐵快線的爆炸事件，一次恐怖襲擊。作者賦予小說更深刻的面向，讓我們看到襲擊造成傷亡之后的發(fā)展，其匪夷所思讓我們了解，人們的認知能力與事實之間荒謬的南轅北轍正是更令人絕望的毀滅。小說以《冥河》與《地府》兩個相對短小的章節(jié)來表現(xiàn)，之后，便是留白，無結(jié)局的落幕，滿眼凄涼。

第一個章節(jié)，長度約相當(dāng)于全書的一半，題目是《宙斯》，乍看之下，不知這眾神之王在巴黎有何貴干。往下讀，很快就了解，“宙斯”是巴黎地鐵快線的一班列車代號，十七點四十三分，這班列車自萬森站開來，在國家站停留數(shù)秒鐘，前往里昂站?！拔摇奔巡┤~選擇在這里與同居二十五年的女友桑德琳約會。桑德琳若是在第三節(jié)車廂的后門出現(xiàn)，那就表示兩人還能繼續(xù)過下去，否則，只好分道揚鑣。在潛意識里，佳博葉相信神跡，希望宙斯會保護自己。從他巨細靡遺的獨白中，我們了解到佳博葉毫無自信，并對于這份長達二十五年的戀情已經(jīng)厭倦；我們也聽到了他對家世的回憶，了解一個破碎的家庭對他的影響；我們還知道了桑德琳對于這種沒有安全感的生活已然生出憤慨。而且，就在他的思慮千回百轉(zhuǎn)的當(dāng)口，他坐在國家地鐵站的一把椅子上，面對著即將進站的列車第三節(jié)車廂后門口的位置，在那里已經(jīng)坐了一個小時。

終于，列車“宙斯”進站了，第三節(jié)車廂的后門開了，未見旅客下車，未見桑德琳，也未見任何人從這里上車。但是在第二節(jié)車廂里，在一個穿黃外衣的高個子后頭，佳博葉看到了半個桑德琳的身影，甚至在瞬間與她四目交會。但他不能確定，他猶豫了，他想大概是錯覺。

就在列車帶走桑德琳的瞬間，我們先知先覺，佳博葉是一個目擊證人的事實已經(jīng)存在；我們也知道，他的猶疑不定注定了悲劇的發(fā)生，也注定了他的自我毀滅。神跡出現(xiàn)了，但佳博葉并沒有準備好，宙斯也救不了他。

列車移動的第一秒鐘屬于桑德琳，距離突發(fā)事件發(fā)生正是十九秒。她實實在在地在列車緩緩進站與佳博葉錯身而過之時看到了佳博葉，甚至與他四目交會過一瞬。但她完全沒有下車的愿望，她自得著，她確實出現(xiàn)了，“但只是出現(xiàn)而沒有赴約”。神跡卻出現(xiàn)了，桑德琳感覺到恐懼，感覺到坐在月臺上的那個人，那個優(yōu)雅、孤獨、好看、熟悉得不得了的人能夠救她，但她不想動，她心中的憤懣讓她不想得到那個人的拯救。宙斯沒能救下桑德琳。

倒數(shù)第十八秒屬于佳博葉，內(nèi)心的獨白只是對著離去的列車而發(fā)，神跡再次出現(xiàn)，催他離開，他卻猶豫著，沉溺在幻想里，種下了他個人悲劇的種子。

下一秒鐘再次屬于桑德琳，她觀察著穿黃外衣的高個子，看到了他脖子上的汗水，感覺到他的緊張，感覺到他正在猶豫著要不要跳下車去。

倒數(shù)第十六秒鐘屬于“他”，身穿黃外衣的高個子，他的緊張來自生平第一次需要完成的任務(wù)。我們在閱讀這一個片段的時候，看到了宙斯威嚴的面容。我們隱隱然能夠感覺到，這個高個子的肇事者絕對沒有辦法活過這一天，或是被自己帶來的危險品炸死，或是死于同道之手。高明的小說家沒有一個字平鋪直敘，卻讓我們感覺到即將來臨的灰飛煙滅。

下一秒鐘屬于不到十六歲的女孩蘇菲，她要及時趕到里昂車站為回歸部隊的男友送行。蘇菲飛奔至列車，一個穿著黃色衣服的高大男人堵在了車廂門口，蘇菲幾乎是飛進了車廂。宙斯來不及伸手阻止蘇菲，也來不及拉住那個瞬間離去的高個子。

下一秒鐘屬于“我”和“他”。佳博葉在列車關(guān)門鈴聲再次響起的時候，看到了空空如也的車門。黃衣男子用手撐住門，讓那飛奔的女孩從自己的手臂下滑進車廂，他自己一步邁了出去，車門在他背后關(guān)上。列車啟動了，他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站在了月臺上。猶如慢鏡頭，我們同宙斯一樣看清楚了正在發(fā)生的事情。

倒數(shù)第十三秒屬于“我”，佳博葉不但看清楚了車廂門口，跳進去的女孩與同時離開的黃衣男子“互換位置”的事實。這個女孩的出現(xiàn)也讓佳博葉看清楚了一個事實，他與桑德琳的疏遠來自那一個不幸的墮胎事件，那個未能問世的孩子“應(yīng)該”是個女孩，若是活到今天，也許跟面前的女孩一樣燦爛。宙斯一言不發(fā)，掉頭而去。

蘇菲無法向已經(jīng)離開的黃衣人表達感謝，目光投向遠處的一個微笑，微笑的主人是老師艾曼努，一個利用晚上的黑暗在街上涂鴉表達憤懣的社會異議人士團體的一分子。

列車晃動，蘇菲站立不穩(wěn)碰到一位旅客，趕緊表示對不起，吉爾伯特并不領(lǐng)情。他沉溺在幻想里，正在前往一個不方便大聲說出來的地點。他沉浸在自己的“儀式”里，感覺某種快意。

月臺上，佳博葉看著列車沒入隧道，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無意起身離去。車廂里的桑德琳卻有了悔意，希望到了里昂站后，馬上返回國家站，“佳博葉一定尚未離開”。新生活或許會再次展開。就在這時候，她看到了地板上那一個藍色的運動袋。

在艾曼努附近，臉色蒼白的女人精疲力盡地想著自己的心事。艾曼努只好面對自己面前的事物，發(fā)現(xiàn)黃衣人上車時拎著的那個袋子，就在自己面前。有點像電影情節(jié)，恐怖分子將裝著土制炸彈的包裹留在超市、電影院、火車上……但是，萬一，只不過是那個黃衣人心慌意亂忘了帶走呢？自己慌張報警豈不是會成為笑柄？艾曼努最害怕的事情就是被人嘲笑，于是他開始拉袋子上的拉鏈，但那個拉鏈壞掉了，拉不開。糾纏不清之中，火光沖天，一切在瞬間結(jié)束了。

宙斯早已回到奧林匹斯山上，沒有再向這個方向多看一眼。我們卻放不下這本書，苦苦地陪著眾生渡過冥河，抵達冥府。一路上，在我們的內(nèi)心深處以獨白的方式，思量我們自己的生活，我們自己的未來。

二

海明威曾經(jīng)這樣說：“他的才氣有如蝶粉，在蝶翼上畫出的斑紋，渾然天成。”他，指的是天才小說家菲茨杰拉德，一顆彗星，一道彩虹，留給我們無數(shù)念想。重溫菲茨杰拉德是我每年都要做的事情，今年，我讀他的經(jīng)典短篇小說集《冬天的夢》。

《冬天的夢》是一位年齡未滿十四歲的雜貨店老板之子的夢想。他生活在明尼蘇達州黑熊村，在黑熊湖的高爾夫俱樂部擔(dān)任背桿撿球的桿弟，他是從未丟過球的優(yōu)秀桿弟，“積極、聰明、安靜、誠實、懂得感恩”。他在俱樂部里見到了浮華世界的人生，內(nèi)心里有著成為佼佼者的意愿。后來，促使他“辭職”的原因卻是在俱樂部看到了一位十一歲小女孩，一位浮華世界的頂尖代表，“就像那些幾年后注定要顛倒眾生，叫許多男人受盡悲苦的小女孩一樣，她丑得很漂亮。但她身上閃耀的光芒已清晰可辨。她一笑。往下噘的嘴角帶著絲絲邪意，還有——救命哦！——她雙眸流轉(zhuǎn)間那近乎激情的色彩”。普通人家的男孩看到了有錢人家女孩的驕矜，“受到強烈的情感沖擊，騷動不安的情緒需要劇烈而立即的出口”。出口能夠轉(zhuǎn)變?nèi)松淖呦?，這些出口一再地出現(xiàn)，男孩的人生軌跡已經(jīng)被夢想掌控，從州立大學(xué)商學(xué)院轉(zhuǎn)進名牌大學(xué)，習(xí)得這所大學(xué)的做派，舉止間添了貴氣；經(jīng)營連鎖洗衣店有方，變得富有，衣著方面更是精益求精。女孩在數(shù)年后將男孩納入眾多追求者當(dāng)中，于是，他“放棄了部分自我，去迎合有生以來遇過最直截了當(dāng)、不擇手段的人物”。為所欲為的女子終于讓他面對了無法如愿的事實，他從軍去了。自歐洲戰(zhàn)場歸來，在紐約大展鴻圖的中年人聽到了那曾經(jīng)顛倒眾生的女子“啪的一下就老了”且遇人不淑的悲慘消息，其失落之感痛徹心扉，心中曾經(jīng)有過的美好，一去不復(fù)返了。菲茨杰拉德以他獨特的委婉、善意、體貼寫出浮華易得，而那隨之而至的空落落的心境卻是難以擺脫。

除了才華橫溢之外，菲茨杰拉德的善意貫徹始終。這種善意在《殘火》中表現(xiàn)得尤其真誠。一位名不見經(jīng)傳也不會有什么大好前途的作家與一位歌舞劇女演員熱戀結(jié)婚，搬到鄉(xiāng)下過起了恩愛夫妻的尋常日子。然而，丈夫中風(fēng)了，“當(dāng)人失眠一兩天，就不時會做一種白日噩夢，那是一種朝陽初升時，伴隨著極度疲憊而產(chǎn)生的感覺，是一種生活周遭的一切事物皆已發(fā)生質(zhì)變的感覺”。人在那樣的感覺中會覺得一切都已經(jīng)失真。妻子在丈夫患病初期就陷于這樣的狀態(tài)中。隨著時間的推移，丈夫成為植物人，他們的好朋友也遭遇到婚變，再次單身。十一年的歲月，妻子照顧著癱瘓在床沒有知覺的丈夫。醫(yī)生勸她放棄，她不肯。她滿懷愛意，日復(fù)一日感受著丈夫的靈魂緩慢地裂成碎片，一點一點地離開身體。朋友仍然來看望他們。十一年后，丈夫真的走了。朋友不但參加了葬禮，而且仍然抽空來訪，他們談到兩個家庭過去的種種悲喜。他們也談到未來，寡居的女子準備修繕房屋，做成民宿，供過路的旅人短暫住宿。這一天，“時值小春，草地冰涼，無霧也無露。他離去后，她會進屋燃燈闔窗，而他會沿著小徑走回鎮(zhèn)上。對這兩人來說，人生匆匆來了又走，留下的不是苦澀，而是遺憾，那并非理想的幻滅，那僅是未竟的痛楚。他們握手告別時，灑下的月光已足以讓兩人清楚看見彼此眼中積存的善意了”。蝴蝶的生命何其短暫，但蝶粉留下的美麗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流傳開去，悠遠綿長。

沒有戰(zhàn)爭、風(fēng)災(zāi)、海嘯、野火、瘟疫、饑荒帶來的煎熬，在普通的風(fēng)平浪靜的日子里，“正常人”能否以善意對待“異類”？這是一個嚴肅的問題。菲茨杰拉德以一個短篇《本杰明·巴頓奇事》來提出這個問題，并以他的善解人意回答了這個問題?！罢Ｈ恕背錾畷r都是嬰兒，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老去。本杰明出生之時是老人，一天天年輕起來，最終成為嬰兒。除了這個逆時針轉(zhuǎn)動的人生設(shè)計是菲茨杰拉德的“異想天開”之外，其他都是他筆下絕對真實的人生。正常人，哪怕是本杰明的父母，對本杰明的存在都是恐懼而厭憎又無可奈何的，更不消說外姓旁人了。本杰明用盡辦法掙扎求存則是一個“異類”自然而然的反應(yīng)，其慘烈超出人們的想象。唯一的例外是他的祖父，兩人因為“年紀相近”、體態(tài)與智能相近而能夠和樂相處。二十多年之后，情形發(fā)生了根本的改變。本杰明一天比一天年輕，那是“正常”的人們夢寐以求的啊，然而，本杰明卻不費吹灰之力就辦到了。“正常人”發(fā)動輿論攻勢，造謠、抹黑，無所不用其極。一切枉然，本杰明活到了他最好的年月，充滿活力與智慧，家庭事業(yè)無比順利。好景不常，當(dāng)本杰明看起來比他的妻子年輕太多，同他的兒子不相上下的時候，人生更加殘酷的一面來臨了。本杰明的智力在銳減，身形在縮小，記憶正在離開他。在眾人的譏笑、逗樂中，他沒入了徹底的黑暗。菲茨杰拉德留給我們一個問題，當(dāng)我們面對一個“奇妙”的“異類”之時，我們會坦露出怎樣的人性？問題是嚴酷的，思索是沉重的，回答更是不確定的。

眾所周知，菲茨杰拉德敏銳而善感，飛蛾撲火的壯烈與蝴蝶美麗而短暫的生命歷程都是他個人人生的某種寫照。在散文《崩潰》三部曲中，他這樣說：“要評判是否具備第一流的智慧，就看心智中能否同時秉持兩種互相沖突的概念，而仍能正常運作。”正常運作的結(jié)果便是保持了自身的浪漫與純真，在寫作中釋放出更多的理解、同情與善意，而且永遠保持著化平凡為神奇的能力，就像蝶粉那樣自然而恰到好處的美麗。

三

日前，資深兒童文學(xué)工作者、臺灣《幼獅少年》前任主編、幼獅文化公司前任總編輯孫小英在來信中談到李潼先生：“早年在編《幼獅少年》，忽接厚厚一疊手稿，字跡瀟灑逸秀，內(nèi)容生動吸引人，便開始連載。后來才知道是‘洪建全兒童文學(xué)獎’首獎，也從此認識了李潼先生。想起來就要掉淚，他應(yīng)是臺灣少年小說創(chuàng)作第一人，可惜早逝。”這些話，真正是一位資深文學(xué)編者的肺腑之言，情深意切，一下子把我拉回到手寫稿件貼上郵票寄往編輯部的歲月。

為小讀者書寫，是寫給未來的重要書寫，每一位真正的文學(xué)人大約或多或少都有這樣的經(jīng)驗。而《幼獅少年》，那是多么美好的雜志，從1976年創(chuàng)刊，引領(lǐng)無數(shù)臺灣少年健康快樂地成長。2021年1月，在新冠疫情襲來的艱難里，這份不斷獲得肯定的雜志、臺灣少年的良師益友走到了“畢業(yè)”的時分，主編沈怡汝卻以《出發(fā)吧！博物學(xué)家》作為封面主題，展現(xiàn)了持續(xù)迎戰(zhàn)未來的昂揚精神。正巧，那一期，我的小文題目是《留住世間美好》，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態(tài)中與沈主編步調(diào)一致，與熱愛這份雜志的家長們、小讀者們步調(diào)一致。對于寫作人來講，那是值得永遠懷念的一刻。

在《幼獅少年》眾多優(yōu)秀寫手中，李潼是佼佼者。孫小英永遠記得李潼的少年小說《天鷹翱翔》，不僅因為那是她主編雜志以來，首次能夠刊登臺灣作者創(chuàng)作的連載少年小說，而且因為“這只勇敢翱翔于兒童少年文學(xué)界的天鷹，充滿了想象與自信，一再嘗試各種飛揚的英姿，展演出不同的高難度俯仰騰躍”。

2003年，我在羅東有機會見到李潼，看到他溫暖的微笑，來年，他離開了我們。書架上總是有他的書，這些書都傳遞著少年特有的良善與純真，尤其是《油條報紙·文字夢》這一本散文集，真正傳達出李潼這樣一位作家的心聲，每次重溫，都有更深一層的感受。

《油條報紙·文字夢》談的是童年的李潼。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花蓮，家庭訂閱報紙并不普遍，但是買油條的時候，熱乎乎的油條卻是用舊報紙來包的。那印滿鉛字的舊報紙強烈地吸引著李潼這個孩子，因為“一個又一個的文字，竟然連綴成一段又一段的異想世界”。而這張沾了油膩的舊報紙若正好是副刊或體育版，那就是李潼特別“走運”的好日子。日后，少年李潼能為祖父和他的朋友們“讀報紙”，其剪裁與變通的本領(lǐng)全部來自那油膩膩的副刊?，F(xiàn)在是高科技當(dāng)?shù)赖亩皇兰o，訂報的人少之又少，反正信息爆炸、手機靈便，何必訂報？但我就是不能“與時俱進”，紙張觸手的質(zhì)感、油墨的芳香都讓我心安。更不用說，捧讀報紙副刊是我每天的早課，沒有這“副刊”與“小說世界”帶來的美好，這一天絕對茫茫然、丟三落四、不知所措。因此，看到童年李潼手捧油條報紙讀得津津有味，自然是心有戚戚焉。

《老榕樹下讀報紙》記敘李潼從小學(xué)四年級開始，每個星期天的下午為祖父與他的朋友們讀報半小時。這個“每周一報”的活動持續(xù)了七年，在這只天鷹羽翅豐滿的過程中貢獻良多。報紙上的人生百態(tài)，少年李潼加以“強調(diào)處理，濃縮催化，或情、景、人的重新組合”，博得了聽眾的“拍掌大笑、驚懼呼叫、垂首沉思、熱淚盈眶”，這已經(jīng)是文學(xué)寫作的基本功了。我們在讀李潼作品的時候，不由得對這位知人善任的祖父與他的老朋友們生出了敬意。

《水姜花和遠行的鞋子》是一篇虛實結(jié)合的絕妙文章。小學(xué)六年級，李潼班上來了一位高老師，這位老師與四十八位同學(xué)的互動成為李潼這位作家養(yǎng)成途中的一個重要的動力。三棧溪是出?？?，三棧橋則是高山、海水與溪流的交匯點。在父母師長們的眼里，高山、大海和湍急的溪水都是“高危險區(qū)”，絕非小學(xué)生郊游的好去處，但卻是孩子們心向往之的美麗之地。９月，溪畔的水姜花更是芳香無比，引人入勝。勇敢的高老師竟然在開學(xué)的第一個周末帶著同學(xué)們來到了三棧溪。事實上，高老師也是一位極為小心謹慎的老師，當(dāng)一個學(xué)生的球鞋從三棧橋上踢進了溪水發(fā)出轟然巨響的時候，他竟然以為是水雷，要求學(xué)生們撤離。撤離變成了掃興回家，學(xué)生與老師的關(guān)系降至冰點。然而，高老師還是要求學(xué)生們寫一篇游記。要怎樣記敘一個曾經(jīng)熱切期待、實際卻掃興透頂?shù)慕加危坷钿鼪Q定要寫一篇《不乖的作文》：跟著那只被踢掉的鞋子，男生們紛紛將鞋子丟進溪水，女生們也又高又遠地將美麗的鞋子丟進溪水，最后連高老師也參加進來，讓他自己的大皮鞋與孩子們的鞋子一道奔向大海，“去流浪”。

這篇《不乖的作文》已經(jīng)是貨真價實的小說，是虛構(gòu)，但真切地表達出少年李潼對大海的向往，對大海之外廣大世界的好奇心，以及化腐朽為神奇的語言能力。同學(xué)們熱切地為這篇幻想式作文大笑、鼓掌。高老師由驚愕到安定，到鼓勵班長大聲朗讀這篇作文，以至對這篇作文及其作者熱切肯定。

高老師的襟懷、同學(xué)們的仗義還有續(xù)篇《藏書室的文學(xué)震動》讓我們看到了天鷹展翅翱翔的關(guān)鍵：閱讀。新詩則是小說家、散文家李潼的“文學(xué)啟蒙文體”，啟蒙師是胡適先生以及圖書館藏書室那位兩鬢灰白、總是戴著兩只黑色套袖的管理員。在地震不斷的花東縱谷，在大地震中，翻倒的書架上飄飛出的一本書將一首新詩《秘魔崖月夜》推到了少年李潼的面前。從此，他走進了“文學(xué)天地，從此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