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寬【新加坡】
我離開故土二十五年了,眷戀鄉(xiāng)土、思念親人的情感從未淡化,反而越來越濃。特別是農(nóng)歷新年前,身邊的年味越來越濃郁時,我就越想念小時候過年的種種滋味。最令我思念的,或最難滿足的竟然是——炸年糕,北京人愛吃的那種白年糕坨。
小時候,我和父母都在北大荒建設(shè)兵團,那時生活非常艱苦。我的父母家在北京,過年我們總能收到一些從北京寄來的年貨,比如白年糕坨。后來,父親拿換來的白糯米,自己磨成粉,給我們做年糕。父親擅長做清真風(fēng)味的年糕,有盆糕、餡糕、米糕、豆面糕、塔糕、艾窩窩、驢打滾、卷糕、藕絲糕等十多種??墒俏易類鄢缘摹⑽易钏寄畹哪晡秲?,就是炸白年糕坨,白色的一坨一坨,用白糯米做成的,圓圓的小坨中間都有個紅點。
大年三十晚上包完餃子,父親就做年糕坨。一開始我就依偎在他旁邊看著,問這問那。母親總擔(dān)心他做多了,因為炸年糕很費油,他就說:“看,孩子都盼了一年了?!彼吔o我講故事,邊干活。后來,他就干脆教我做。他先用涼水和一小塊糯米粉團,他的拇指好像計量單位的分割器,在小盆邊上一挑,就分割出一個小球,最奇妙的是每個小球都一般大。他把小球放在手心上,兩只手合上對著一轉(zhuǎn),一碾,再一按,就成一小坨。我看著他一轉(zhuǎn)一轉(zhuǎn)的,就好像變戲法一樣,一坨坨年糕就做好了,真是太神奇了。
他把分割出來的小球遞給我一個,讓我放在手掌心上,手一邊轉(zhuǎn),一邊把它按成坨狀。我看著挺容易,但真操作起來,那可是個技術(shù)活兒。我的這坨拍來拍去,卻總是拍不圓。母親就說:“別讓孩子玩兒面!浪費一點兒就是好幾粒糧食。”父親看看我,我瞧瞧父親,我們趕快異口同聲地說:“知道了!”
他總保持我的“原創(chuàng)”,把我完成的形狀怪異、圓不圓方不方的年糕坨認(rèn)真地擺在蓋簾上,最后,讓我用小手指沾一點兒食用紅彩,在我的年糕坨中間點一下,好像完成一個杰作?!斑@是你的,明天早上爸爸幫你炸!”然后他把一個個糯米碾成的小坨放在鋪好濕布的籠屜上蒸十五分鐘,稍微涼一下,年糕坨一點兒都不粘籠屜。父親用鏟子輕輕鏟起了這些白胖的年糕坨,再放回到蓋簾上,馬上拿到屋外凍上?!翱矗∧愕淖钐貏e,爸爸一眼就認(rèn)得出。”而我總好像怕它們跑了一樣,睡覺前一定悄悄推開門溜出去,再看看窗臺上那些年糕坨。
第二天早上給父母拜了年,父親就說:“爸爸這就炸年糕了!”我坐在炕桌旁邊盼著炸年糕出鍋的時刻,似乎比大年三十晚上盼放煙花的時間還漫長。等待的時間越長,口水流得越多。炸時油不能太熱,須小火慢慢煎炸,一邊炸一邊輕輕地用筷子觸敲,通常中間部分會鼓起大大小小的泡泡,剛出鍋的年糕帶著“吱吱”的響聲上桌。
吃年糕的時候,要用筷子把泡泡捅破,撒上白糖。我通常是急不可待地一口咬下去,外面是焦脆的,里面黏黏的,能粘住筷子,白糖和年糕混合的口感,更增添了咀嚼的樂趣。
“看你做的這個多棒!”父親說。我一看,年糕顏色金燦燦的,那是父親煎炸的火候掌握得好,但我做的“怪胎”其實沒怎么起泡泡。原來做年糕坨的時候,按、揉、碾、壓、拍的方法是很有技巧的。
后來,我年年都跟父親學(xué)著做年糕,直到我也能做得和他的一樣好,一炸就能起大大的泡泡。這中間冒起的泡泡非常重要,因為它更預(yù)示著我們的生活一年比一年“發(fā)”,一年比一年好。
這些久遠的記憶從未真正離開我,每到年末,就回來溫暖著我思鄉(xiāng)的心,因為那里才是我的根。
(摘自《閱讀(高年級)》2022年第2期,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