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而今,人們似乎有越來越多的工具應對自己“被拋入”這個冰冷的狀態(tài)。和幾世紀前的自由一樣,“可及性”從一個上手工具發(fā)展為意識形態(tài)。數字媒體將所有信息展示在人們面前,數字服務讓所有東西都一鍵可至,數字社交讓所有的人、無論是舊友還是新知,都伸手可觸?!氨粧伻搿辈粌H被應付了,也被消弭了。事實上現(xiàn)在鮮有人能感受到這種狀態(tài)。人們不再畏懼,不再孤獨,甚至連死亡都被現(xiàn)代醫(yī)學定制化地推后?,F(xiàn)代醫(yī)學最大突破便是慢性化所有疾病??萍紟Ыo人的是近乎無限的控制欲的膨脹,而其中最強大的,不是操控空間,而是時間。
人通過過度的“籌劃自身”實現(xiàn)了這一切。然而,一場更為隱秘的控制發(fā)展起來。人們經歷的所有選擇都是自由的,然而卻落入不斷自我創(chuàng)造、實現(xiàn)自身突破這些咒語,被重新控制起來。人們被一張巨網日益束縛,同時也作為網的編織者。數字媒體是把信息壓在人的瞳孔前,迫使其觀看;數字服務把產品引入每一個欲望的神經元里;數字社交反而消解了感情,數字集合體取代了人,成為愛的對象?!盁o窮的資本制造出幻象,以為時間沒有盡頭”。
更為強大的墻出現(xiàn)了,強大正因為它恰恰誕生于每個人的自由。人又回到了那個問題,在一個無法撼動的自然法則限制之下,人有沒有自由?
另一方面,人們之間的距離看似被摧毀,實際上又是更深意義上的遠離。與此前的預測不同,在數字社交的空間中,隨意甚至隨機的社群并未催生融合,反而導向分裂。而且,分裂速度超越了以往任何時代。人類更加失控的新科技加速了社會極化。抱著閑談目的的對話,會在幾分鐘之內導向觀點的極端對立。人們越發(fā)主動地放棄思考(因為慢等于低效、反資本、被淘汰)。標語在數字時代更為盛行,形式演變?yōu)楦钊肴诵牡亩桃曨l、圖像、短評。人的道德和觀念卻依然自直覺而生。洪水一般的情緒和信息流同時出現(xiàn)。甚至,個人誤認為的主體性延展,和被動員起來的人群情緒相輔相成。也就是說,人面對“融合”和割裂、個體和群體行為的多重矛盾困境。
人是總在尋覓信仰的動物。而陷入科技、信息化陷阱的社會,恰恰是無信仰的社會。就像基因一樣,科技具有自己的進化使命,它們只是暫時寄居在人這一物種身上。我們能否把思索、聆聽、言說、閱讀重新帶回給人,形成一個內斂而非展示的社會,讓人對自身身體的聯(lián)結、對大地而非星空的執(zhí)著回歸,培養(yǎng)反抗的姿態(tài)——成為了決定人未來的殊死一戰(zhàn)。
人的當下向未來綻放,也可以因現(xiàn)在本身而綻放?,F(xiàn)在、未來、過去可能會在同一時刻存在于所有地方。過去的文明史就是一部反抗和控制時間的歷史,但也許放下對時間的執(zhí)念,才會誕生新的文明。也許,問題的答案并不是nowhere(哪里也沒有),而是now here(此刻,這里)。
凌風,原名張宇成,醫(yī)學博士。作品曾發(fā)表于《青年文學》《湖南文學》《小鳥文學》等。小說曾獲清華大學朱自清文學獎,未來科幻大師獎,劇本曾入選中宣部“青年優(yōu)秀電影劇作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