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畢福蘭
雪覆蓋著古城。很多天沒出門的我,就想迎著清新的空氣出門走走。望著處處掛著的紅燈籠,方知還在年里。
路上行人不多,我踏著薄薄的未融化的雪,漫步走向離家較近的大雁塔廣場。天氣雖然很冷,但遮不住的年味,依然使這個名勝古跡迎接著四面八方的來客。
西北最大的音樂噴泉,豪邁不懼雪的飄灑,隨著音樂聲沖向天空,不斷地變化著。一會兒似萬馬奔騰,一會兒像列隊整齊待檢閱的士兵,一會兒又像高傲的孔雀展示著美麗的開屏。這般大氣豪放的景象,我看得心曠神怡,腦海里浮現(xiàn)著無限的遐思。
突然間,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叫著我的名字?;仡^一看,未能認出眼前站著的這位滿頭白發(fā)、黑瘦,還有些駝背的女士。“我是香香??!”呀,是我想念了很多年的香香姐!我們一下子擁抱在一起,邊笑邊流淚,任憑噴泉水柱飄灑的水霧,還有那柔柔的雪花,撲散在我們的臉上。
香香姐松開手,擦了擦我臉上的淚水,把我介紹給站在她身旁的一位男性。他神情呆滯,沖著我只是笑了笑。隨后我得知,原來他就是香香姐尋找多年,早已是“烈士”的男朋友李保峰。望著飽經風霜的香香姐和面部呆滯的李保峰,我的思緒瞬間回到了幾十年前……
當年,我和香香姐從不同的下鄉(xiāng)地招工進了同一家單位。我們一起培訓學習,后又分到了同一個宿舍。香香姐大我兩歲,性格開朗活潑,笑聲像銀鈴一樣清脆響亮。香香姐長得雖然不是很漂亮,但麻利干練,一對笑瞇瞇的眼睛讓人感到可親可愛,而且工作上特別能吃苦。我和她都喜歡看書,經常交流書中的內容,尤其古書,我總是看不懂,可經過香香姐有聲有色講述,我就好奇進而愿意看了。
香香姐的工種是機械加工,我是檢驗員。她總是讓我嚴格地檢查她加工的零件,還囑咐我一定要細心,因為零件都是用在飛機上的,馬虎不得。我們經常說知心話。她的男朋友李保峰是和她一起下鄉(xiāng),同吃同勞動的同學,后參軍當了邊防戰(zhàn)士。李保峰參軍后,兩個人靠雁書傳情訴衷腸。每當她看男朋友的來信,臉上總洋溢著幸福,可這幸福也悄悄給她帶來了悲傷。
那是三月份的一個早晨,上班的號聲響了起來,廠房的機器發(fā)出了轟鳴聲。我和香香姐匆忙趕往車間,途中碰到了辦事員送信件,我看到了香香姐期盼的眼神里流露著失望。她悄悄告訴我:“已經五個月沒有收到男友的來信了!”隨后,我們走進各自的車間。剛坐下,香香姐的師傅就跑進來告訴我,她跟著部隊來的軍人坐車回城了。
一個星期后,香香姐返回單位,一頭栽倒在床上就哭,怎么問都不說話,就這樣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天。在我和工友的勸說下,香香姐拿出了一份《解放軍報》讓我看。報紙頭版大字寫著:雷鋒式的好青年李保峰烈士事跡。原來,在一次執(zhí)行邊界任務時,李保峰為救戰(zhàn)友不幸落入湍急的邊界河中,部隊曾經多次派人沿河尋找,歷時近五個月都沒有結果。
原本,香香姐準備等李保峰五月份回來結婚的。
香香姐從抽屜拿出了她和李保峰相愛幾年寫的信件,讓我一封封打開看。我感動得淚流滿面,怪不得香香姐這么癡情,他們互愛的誓言是那樣堅定。香香姐告訴我,她不相信李保峰就這么離開了,怎么會連一件衣物也沒找著,他肯定還活著,她要去找尋他。我沒有理由不支持她,流著淚告訴她,有任何消息,記得通知自己。
三個月后,香香姐回來了,整個人憔悴疲憊。我看到了她頭上的幾根銀絲,心里感覺酸酸的。她踏遍了整個邊防河岸,拿著照片四處尋找,還讓部隊開了進入異國的邊防證明,在河的對岸也尋找了一遍,散發(fā)了許多尋人啟事,但仍沒有任何結果。從那以后,我再沒看到過香香姐的笑臉,聽不到她那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了。
李保峰是獨生子,兩歲時父親去世,母親一人含辛茹苦地把他養(yǎng)大。為了照顧李保峰的母親,香香姐將工作調回了古城。臨走前她告訴我,在她的心中,李保峰就是她的丈夫,她會一直等他回來!
后來,我由于工作調動、住址搬遷等原因,和香香姐失去了聯(lián)系,心中只剩下對彼此淡淡的思念。
沒想到幾十年后,在熙熙攘攘的大雁塔,竟然碰到了香香姐。我迫不及待地問她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香香姐謝絕任何人向她提親,在心中默默守護著對李保峰的那份愛。她等著盼著,一等就是三十年,直至她雙鬢變白、直至李保峰的母親去世,心中期盼的那個奇跡也沒有出現(xiàn)。在她八十多歲老母親的哭訴下,香香姐打算接受朋友介紹的一個男友,那人是部隊轉業(yè)的干部,妻子已病逝。
香香姐來到陪伴照顧李保峰媽媽的房屋收拾東西,準備和過去做個了結,開始新的生活。
突然間,她聽到院子里傳來汽車聲,走出門一看,只見從一輛軍用吉普上下來兩名軍人,攙扶著一位兩鬢斑白的老者,她一眼認出是李保峰。香香姐撲向李保峰,可他卻呆呆的,沒有理會她;她抓著李保峰使勁搖著、喊著,可他依然是一張平靜的臉,只是沖著她笑了一下。
陪同軍人告訴香香姐,李保峰被激浪沖向邊界河的下游,頭上有很嚴重的傷口,昏迷了很長時間,最終被河對岸異國的一位善良大叔救起。待李保峰醒來時,已經完全喪失了記憶,還有些呆滯。大叔無奈只能先收留他,一收留就是三十年。
一天,大叔的兒子在廢品站看到一張破舊的尋人啟事,上面的照片很像自家收留的人,通過對比確認,大叔才知道他是中國邊防軍人。在異國政府的幫助下,大叔和中國邊防軍取得了聯(lián)系,李保峰終于回家了!
如今,李保峰回到香香姐身邊已有十年,他的記憶沒有進展,只是見了人會笑。我不知道是該替香香姐高興,還是替她憂慮。直到我看見香香姐那蒼老的臉上有又了笑容,洋溢著來之不易的幸福,她那銀鈴般的笑聲引得李保峰也咧嘴微笑時,我心中才有了答案!
癡情等到發(fā)如雪。香香姐對李保峰的愛感動、震撼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