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永翥，王程乙

[1.西安建筑科技大學，西安 710055；2.貴州大學，貴陽 550025]

一、問題提出、文獻回顧與研究設計

彩禮是我國延續(xù)數(shù)千年的婚嫁習俗，全國各地已形成各具特色的婚禮習俗。然而近年來，一些地方婚嫁中出現(xiàn)的陋習屢見不鮮，如福建莆田某村彩禮普遍達到百萬元以上，以至于該村近十年以來，72.2%的女性選擇就近嫁到本村，20%左右的女性嫁到距離不遠的附近村莊，導致通婚圈現(xiàn)象比比皆是。(2)參見《莆田某村調查：女性也是天價彩禮受害者》，福建婦聯(lián)新聞網，http：//women.fjsen.com/2019-08/05/content_22577273.htm，訪問時間：2022-09-01。江西鄱陽縣蘆田鄉(xiāng)洄源村某女訂婚儀式上，擺放彩禮的桌子堆著巨額現(xiàn)金，(3)參見《江西鄱陽一訂婚儀式上擺出巨額現(xiàn)金彩禮，被黑榜通報》，中國青年網，http：//news. youth.cn/jsxw /202102/t20210215_12710459.htm，訪問時間：2022-09-01。九江銀行甚至推出最高貸款金額達到30萬元的“彩禮貸”產品，開辟“天價彩禮”的另類金融服務。(4)參見《“彩禮貸”是對社會陋習的煽風點火》，光明網，https：//m.gmw.cn/2021-03/17/ content_1302170856.htm，訪問時間：2021-09-01。高額彩禮成為農村家庭面子的象征，將真摯美好的情感表達異化為粗鄙的物質交換，使親情、愛情的互動讓位于男女雙方家庭在物質金錢上的討價還價，助長炫富、攀比之風。對不良婚俗問題，中央從未停止治理的腳步，2019年中央一號文件首次針對天價彩禮明確提出治理要求；2020年5月，民政部印發(fā)《關于開展婚俗改革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2021年中央一號文件再次提到治理天價彩禮問題；2021年4月和9月先后公布2批共32家婚俗改革實驗區(qū)，都釋放出移風易俗治理“天價彩禮”的明確信號?；陬l發(fā)的彩禮爭端，彩禮問題已然成為一個社會難題，在某種程度上成了文化糟粕，從村莊治理視角看，彩禮問題對村莊秩序的影響顯而易見。

目前，關于村莊治理的研究，學者們主要聚焦于以下層面。其一，村莊治理的體制性與結構性問題。村莊結構既是指社會結構，也是指經濟利益結構，(5)劉建平、陳文瓊：《“最后一公里”困境與農民動員——對資源下鄉(xiāng)背景下基層治理困境的分析》，《中國行政管理》2016年第2期。鄉(xiāng)村治理中常面臨治理主體缺位、治理無方、(6)姚華松、黃耿志、馮善富、陳再齊、郭炎：《文化認同和參與能力視角下的鄉(xiāng)村治理路徑探索——基于鄂東某村落春節(jié)期間的鄉(xiāng)村治理實踐》，《熱帶地理》2018年第3期。貧困和內生動力不足的結構性問題。(7)左停、田甜：《脫貧動力與發(fā)展空間：空間理論視角下的貧困人口內生動力研究——以中國西南一個深度貧困村為例》，《貴州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村莊社會結構的差異會導致人們身份歸屬不同，(8)藍宇蘊、董磊明、郭俊霞：《鄉(xiāng)村社會變遷與治理》，《中國社會科學》2017年第8期。一定程度上揭示了結構性問題背后的體制性根源。(9)周少來：《“權力過密化”：鄉(xiāng)村治理結構性問題及其轉型》，《探索》2020第3期。為了更好地激發(fā)村民的自治活力，運用橫向自治、縱向串聯(lián)耦合協(xié)調的層級化治理，可有效地規(guī)避村莊治理懸浮和村民參與不足的問題。(10)谷玉良：《農村層級化治理的實踐邏輯》，《學術交流》2021年第1期。其二，村莊治理的主體性或治理模式問題。嵌入主體性視角和治理模式多元化，是村莊治理場域的核心問題。村莊主體性的需求程度與具體事務的緊迫程度密切相關，(11)毛綿逵：《村莊共同體的變遷與鄉(xiāng)村治理》，《中國礦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第6期。重塑政府主體性，(12)劉建：《主體性視角下后脫貧時代的貧困治理》，《華南農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第5期。使駐村干部與村干部建構起合作型治理主體結構，(13)丁波：《駐村幫扶下村莊治理主體結構和行動邏輯——基于T縣兩村的實證研究》，《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改變以往單一主體治理村莊的理念，嵌入女性主體、(14)龔志文、劉太剛：《鄉(xiāng)村女性主體性成長之路調研——以山西省蒲州鎮(zhèn)寨子村婦女協(xié)會為例》，《理論探索》2018年第4期。農民主體性，(15)王進文：《帶回農民“主體性”：新時代鄉(xiāng)村振興發(fā)展的路徑轉向》，《現(xiàn)代經濟探討》2021年第7期。轉為普通農民、農村社會組織和市場等多元合作的鄉(xiāng)村治理格局。(16)邱玉婷：《多中心治理視域下鄉(xiāng)村治理結構重塑》，《人民論壇》2015年第20期。在村級治理中吸納多元主體，其有效的交融互動促進治理模式多樣化，如鄉(xiāng)村治理共同體、(17)毛一敬：《構建鄉(xiāng)村治理共同體：村級治理的優(yōu)化路徑》，《華中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4期。村社共同體(18)孫梟雄、仝志輝：《村社共同體的式微與重塑——以浙江象山“村民說事”為例》，《中國農村觀察》2020年第1期。等。在鄉(xiāng)村精英的積極帶動下，“鄉(xiāng)村精英—農民”的角色轉型模型有效提升了農民的主體性。(19)周立、龐欣、馬薈、王曉飛：《鄉(xiāng)村建設中的農民主體性提升——基于角色互動理論的Y村案例分析》，《行政管理改革》2021年第4期。

從彩禮視角研究村莊秩序的成果鮮見。如鐘慶軍研究了村內通婚現(xiàn)象，得出一個村莊倘若長期進行通婚會產生一定程度的負面影響；(20)鐘慶君：《村內通婚對村莊治理的影響——以山東省L鎮(zhèn)S村為例》，《中國農村觀察》2010年第4期。郝海波分析了農村高額彩禮的運行機理，從制度變遷的視角去探尋突破的路徑和治理機制，這成為鄉(xiāng)村社會秩序重塑的注腳。(21)郝海波：《制度變遷視角下的移風易俗和鄉(xiāng)村社會秩序重塑——以河南省N縣農村高額彩禮治理為中心的考察》，《治理研究》2021年第2期。作為多民族國家背景下的一種文化習俗，不同地域、不同民族和不同村莊的彩禮形式各異。在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經濟基礎對于社會秩序的構建具有決定性意義，大到一個國家，小到一個村莊。而具體到每個農村家庭，不同的彩禮流動向度與規(guī)模則決定著家庭的生活質量和未來發(fā)展空間，這也成為本研究的切入點。

于此，本研究設計如下：基于田野調查，采用雙案例比較方法，從地方治理視角，建構“觀念—主體—結果”的分析進路，研究彩禮流動視野下村莊治理秩序的形成邏輯和演化規(guī)律，以豐富政治社會學跨學科研究的知識版圖和地方話語。本研究所選黔西市Y村和織金縣W村，(22)根據學術規(guī)范要求，文中出現(xiàn)的地名、人名均用英文字母代替。兩個案例樣本都屬于典型的地處偏僻、深度貧困的脫貧村，在對待男女談婚論嫁中的彩禮數(shù)額所持的態(tài)度卻迥然不同。之所以選擇案例比較的研究方法，一方面，將碎片化的理論思考嵌入特定的村莊環(huán)境中，深入剖析兩個異質性村莊彩禮的不同流動的規(guī)模和向度；另一方面，結合有關彩禮金額與理性程度的案例研究進行比較，以此分析引起彩禮流動單向流動與雙向流動背后的微觀機制，以及這種機制如何形塑村莊治理秩序，進而探尋其持續(xù)形成的根源及癥結?；诖?，拙作嘗試借助案例比較，分析不同村莊彩禮的流動邏輯，并從機制性回溯的視角探尋彩禮流動如何形塑村莊秩序，并借此探討彩禮泛濫的治理對策。

二、彩禮流動的邏輯：基于兩個典型案例的比較研究

(一)精打細算的彩禮交易：W村案例呈現(xiàn)

W村位于貴州織金縣東面，距鄉(xiāng)鎮(zhèn)政府駐地8.8公里，面積5.1平方公里，四周群山環(huán)繞，中間地勢平坦。在民國時期，由于動蕩不安的政治局勢和頻繁的戰(zhàn)亂等歷史原因，W村聚集四面八方的移民，從而形成雜居型村莊。全村共10個村民組489戶1511人，姓氏龐雜繁多，居住著陳、周、張、耿、彭和龍等二十幾個姓氏，少數(shù)民族284人(含穿青人)占總人口的18.8%，是以小親族為基礎的村落。在理性“經濟人”思維的支配下，W村村民盛行較為普遍的攀比之風，一旦有女兒外嫁，女方父母一般都會索要高價的婚嫁彩禮。村民對彩禮的瘋狂追逐模式與當?shù)鼗鶎诱男姓?guī)勸之間存在著嚴重的張力，W村這樣的彩禮要價只是我國廣大農村婚嫁現(xiàn)狀的一個縮影，從而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1.觀念撕裂：以錢為度

100例患者均為病理檢查確診，其中5mm以內的結節(jié)占比最高，CT的符合率則高于X線，其詳細數(shù)據見下表。

在現(xiàn)代城市生活觀念的強大影響下，W村出現(xiàn)光怪陸離的欲望化象征：女孩以嫁到城里、嫁個有錢人為婚姻目標；如果嫁給農村人，則要在城里買房，最貼切的俚語就是“有車有房，父母雙亡”。依循理性邏輯，女方家庭在女兒出嫁前會綜合衡量男孩家庭的經濟狀況，以撫養(yǎng)女兒成人為由進行一番精打細算，還進行長遠考量，即防止女兒嫁出去后不顧娘家，為減輕兒子贍養(yǎng)的負擔，索要彩禮作為撫養(yǎng)女兒的“經濟補償”，美其名曰養(yǎng)老費或“奶水錢”，女方家庭要價能力是彩禮高低的直接決定因素。只有一個女兒的家庭，彩禮會要得更多，甚至提出入贅的要求。一般來講，彩禮尾數(shù)一定是具有寓意的吉利數(shù)，如27萬7、18萬8等。在村民攀比心理驅動下，彩禮高低成為女方父母炫耀的資本，導致高額彩禮節(jié)節(jié)攀升，形塑了“上層示范、中層跟進、下層擠壓”的婚戀競爭格局。(23)王向陽：《婚備競賽：共識、策略與行動——理解華北農村婚戀壓力的一個中觀機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彩禮成為婚姻成功的“通關密碼”，其流動呈現(xiàn)單向性，收益主體是女方家庭。

2.“孤軍奮戰(zhàn)”：單一主體獨舞

在市場經濟的影響下，小親族之間演繹為競爭性關系，婚嫁彩禮金額、紅白喜事大辦等成為村民面子博弈的載體，漫天要價的示范行為受到村民的推崇和重復性模仿，W村形成了“婚備競賽”模式，彩禮金額只有達到或高于村里默認的最低標準，才不覺得自己比同村人“低人一等”。在松散、分裂的W村中，基層政府是鄉(xiāng)村治理的絕對主體，雖然他們積極宣傳文明婚嫁，倡導婚事新辦、喜事簡辦，彩禮數(shù)額應該合乎情理，但這一觀念阻礙了村民謀取錢財?shù)那溃瑢е潞笳弋a生強烈的抗拒和抵觸心理，參與文明婚嫁的積極很低。同時，W村在“天高皇帝遠”的環(huán)境中，治理文件淪為口號或是一紙空文，基層政府落實政策收效甚微。正所謂，“獨木不成林，一花難成春”。本村治理主體呈現(xiàn)出碎片化和零散化，村莊公共事務難以協(xié)調，村莊公共文化建設成懸浮狀態(tài)。

3.孽果糾纏：高價彩禮導致大齡剩男激增

村民為爭面子，對彩禮設置一定門檻，彼此間的彩禮攀比，導致村內通婚現(xiàn)象寥寥無幾。村中年輕男孩只好跨區(qū)域尋找配偶，這通常是以高昂彩禮為代價，而巨額的結婚成本致使當?shù)夭簧偾閭H因彩禮協(xié)商不成，最終以分手收場。經濟收入一般的、贍養(yǎng)負擔較重或因重大變故導致返貧的家庭，一是沒有女孩愿意“跳入火坑”，二是給不出“體面的彩禮”，因此出現(xiàn)了一定比例的適齡剩男(俗稱“光棍”)，且有剩男老齡化(農村俗稱“老光棍”)的演變趨勢。隨著本村“剩男”人數(shù)上漲，出現(xiàn)“競爭擠壓”。(24)楊華：《代際責任、通婚圈與農村“天價彩禮”——對農村彩禮機制的理解》，《北京社會科學》2019年第3期。這種娶不起媳婦的窘境延續(xù)二十多年，“天價彩禮”的濫觴成為村里面臨的主要矛盾，價值撕裂，人心不古，從而引發(fā)了一系列村莊倫理問題，如婚內出軌、強暴留守婦女或拐賣婦女等。小偷小摸也成為村莊不和諧因素，一些稍富有的家庭不得不花錢在房屋四周安裝攝像頭，村莊信任瓦解。凡此種種，與此相關的各種次生問題導致W村治理秩序紊亂。在最近推行的精準扶貧活動中，與經濟脫貧的難度相比，“婚姻脫貧”則成為駐村“尖刀班”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二)小心翼翼的人情交換：Y村全景素描

Y村位于黔西市西南部遠郊地區(qū)，距縣城30公里、鎮(zhèn)政府7.5公里。全村總人口515戶2190人，居住有漢、彝、苗、仡佬、侗族等民族，少數(shù)民族27戶共215人，占比10.38%。2014年，全村建檔立卡貧困戶149戶674人。2019年，全面脫貧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8642元。作為典型的宗族型傳統(tǒng)村落，具有濃厚的血緣性和地緣性，其中王、劉、史、吳四個宗族人數(shù)大約占七成，除此之外，趙、高、史和蔡等姓氏村民人數(shù)相對較少。若姓氏相同，無論親疏，彼此以親緣中的輩屬相互稱呼，而多子多福的傳統(tǒng)思想沿襲至今，每戶孩子至少有兩個，大多數(shù)有三四個，甚至有七個及以上的。在這里，人情禮儀、關系網絡和族約村規(guī)等非正式治理資源在村莊秩序建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地位，Y村為多元主體如何通過合作治理構建和諧穩(wěn)定的村莊治理秩序提供了鏡鑒，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1.價值共鳴：以情為尺

村內村民浸潤于宗族文化的家規(guī)族訓洗禮之中，形成“上等人家‘賠錢嫁女’，中等人家‘將錢嫁女’，下等人家才‘賺錢嫁女’”的婚姻觀，并且一直延續(xù)至今，若有人試圖打破既定婚嫁秩序，便成為村莊的另類。值得注意的是，當?shù)厝顺缟袃汕橄鄲?，女方父母更加注重男女間感情，在意男孩的人品和能力，對家庭經濟因素的考量較少。進行彩禮要價時，男方父母通常會以謹小慎微的態(tài)度征詢女方父母意見，對子女婚姻締結之事有何看法，并試探性詢問彩禮數(shù)量；生活在人情網下的女方父母會顧及自己在村里的顏面，對金額不做硬性規(guī)定，以男方家經濟能力給就行，將彩禮僅視為一種形式禮儀或風俗記憶，同時掏出自己額外的積蓄盡可能為女兒購置體面的嫁妝。新婚小夫妻安頓妥當后，女方父母原封不動地歸還彩禮，作為他們新建家庭的“啟動基金”，實現(xiàn)代際之間的財富轉移。由此，Y村彩禮以中轉站式流動的形式扶持了一個新婚家庭的建立。

2.“眾人拾柴”：多元主體共舞

婚嫁成為Y村的共鳴器，存在著基層政府、村莊力量、志愿者與家庭多方互動和相互滲透因子，彩禮的中轉站式流動秩序由此在村莊形成?；鶎诱ㄟ^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進行積極的政治動員，提供建設性倡議和規(guī)范性原則，發(fā)揮農村文化廣場的舞臺作用，定期組織文藝活動，成了傳播合乎情理彩禮的重要途徑；村“兩委”廣泛征集村民的意見，修訂村規(guī)民約，對紅白事的規(guī)模、菜品禮金、辦理天數(shù)、用車數(shù)量等做出明確規(guī)定，鼓勵村民婚事新辦、喪事簡辦，樹立文明新風尚；村組干部和黨員發(fā)揮帶頭示范作用，組建紅白理事會、設立道德評議會等方式倡導文明新婚俗，主動遵守村民規(guī)約，帶頭推動低額彩禮的婚俗；鄉(xiāng)賢則組織美術專業(yè)的學生或志愿者，在休息日用油畫將男女平等、夫妻和睦、孝善養(yǎng)老等傳統(tǒng)美德在村中閑置的圍墻上生動地展示出來。此外，宗族親緣關系的本質屬性根深蒂固，人情治理方式在鄉(xiāng)土情結濃郁的農村占據著重要地位，宗教儀式和族群規(guī)范等非正式規(guī)范約束著族人，村民受風俗習慣的浸潤，自愿遵循沿襲至今的婚俗禮儀。

3.同行向好：低額彩禮助推和諧村莊秩序

揆諸現(xiàn)實，遠嫁存在著生活方式和飲食習慣差異、遠嫁成本和離婚率高等問題，為規(guī)避風險，當?shù)厥⑿型ɑ槿?，擇偶對象多為本村或鄰村的異姓人，增進新婚夫妻兩個原生家庭的社會網絡維系。低額彩禮具有高度親和性，男方家庭姊妹之間基于濃厚的血緣關系而相互幫扶，很少因彩禮問題引發(fā)家庭矛盾，同時，女方家庭會因男方給予的彩禮數(shù)額少而悔婚的情況也極為罕見。低額彩禮習俗維系機制源于兩個方面：一是村民們承襲著當?shù)氐幕閱柿曀?；二是在操辦紅白喜事上，鄉(xiāng)政府出臺相應的明文規(guī)定：酒席規(guī)模不超過20桌，喜事辦兩天(女方提前男方一天舉辦)，喪事不超過三天。至于鄉(xiāng)政府的規(guī)定是否有法可循，則不在本研究討論范圍內。倘若年輕夫婦出門打工，其雙方父母會輪流幫襯撫養(yǎng)孩子，父母年邁時，子女共同承擔起贍養(yǎng)雙親的責任，這體現(xiàn)出中國鄉(xiāng)土社會中倡導父慈子孝的道德模式。值得一提的是，近二十年來，受熟人道德輿論的約束和監(jiān)督，本村離婚人數(shù)屈指可數(shù)。即便是在這種寬松的婚嫁氛圍中，村里依然存在極少數(shù)的光棍，究其原因，無外乎三條：一是年輕時游手好閑，到結婚年齡，幾乎無存款，女方自然不想與“不養(yǎng)業(yè)”的漢子過日子；二是眼光過高，選擇對象挑剔，到了“超級剩男”的年紀，就形成“高不成低不就”的尷尬局面；三是結婚后酗酒成性乃至家暴，女方因經不住丈夫的摧殘折磨而選擇離婚。但此類情狀多屬個案，Y村婚姻秩序整體態(tài)勢向好。

表1 兩村結婚對象來源對比表(50戶)

表2 兩村通婚支付彩禮及流動方向統(tǒng)計表(50戶)

三、彩禮流動如何形塑村莊秩序？——一個機制性回溯

俗語云：“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痹趯纱宓牟识Y流動方向進行比較的基礎上，發(fā)現(xiàn)兩村村民在面對彩禮要價過程表現(xiàn)出不同態(tài)度，存在相當明顯的差異性。實質上，彩禮不僅具有場景性，更具有流動性和表象性等綜合性特征，尤其是彩禮本身所蘊涵的物質性因素，這是洞悉彩禮本質的深層結構。當前中國農村婚姻問題的一種集體表征，源于所有的聲音都集中于對高價彩禮的控訴與無奈，而且現(xiàn)實中呈現(xiàn)擴大化、規(guī)?；内厔荩惢牟识Y價值觀野蠻生長，高得離譜的聘禮魑魅比肩。本研究透過兩個典型村莊的案例，管窺高價彩禮的形成誘因，剖析不同彩禮流動的運行機理。故此，理解彩禮流動需要將其放置于鄉(xiāng)土中國的特定語境，既要看到彩禮本身為一種帶有博弈性質的財產轉移，會加重男方家庭負擔乃至將新婚家庭拖入返貧泥潭；又要看到，彩禮作為一種儀式象征性資助支付，也有可能促進鄉(xiāng)村微社群(鄰人、家族或家庭之間)的友誼互動與關系資本的有機聯(lián)結。

(一)經濟發(fā)展：人口流動與婚姻市場的復次博弈

在激烈的社會競爭和巨大的社會變遷背景下，城鄉(xiāng)壁壘逐步開通，大量農村人口遷移流動，外出務工，形成“孔雀東南飛”的農村人口向城市轉移的打工潮景觀。根據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數(shù)據，2020年流動人口為37582萬人，與2010年相比，流動人口增加15439萬人，增長69.73%，鄉(xiāng)村人口減少16436萬人。(25)參見《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主要數(shù)據情況》，國家統(tǒng)計局，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 202105/t20210510_ 1817176.html，訪問時間：2022-09-01。城鎮(zhèn)化率提高，農民的生活目標由賺錢謀生、養(yǎng)家糊口轉變?yōu)橐诔鞘邪布叶ň?。在此背景下，越來越多的女性資源向外流動，因地域限制且相對封閉的通婚圈被沖擊和拓展，全國性的婚姻市場盛行。農村女性在全國范圍內流動，婚配渠道多元化，導致農村婚姻資源分布不均衡；而男性則出現(xiàn)婚姻擠壓現(xiàn)象，婚姻締結習俗呈現(xiàn)復雜的現(xiàn)代性特征。因此，農村男性尋找結婚對象來達成結婚目標則必然通過抬高結婚成本來實現(xiàn)，但大多家庭難以承受婚配禮金之重，不少男性被迫退出彩禮博弈場，導致農村大面積和階段性的未婚現(xiàn)象，且出現(xiàn)農村“剩男老齡化”趨勢。更為可怕的是，農村出現(xiàn)了大量零散的“騙婚地下組織”，那些急欲成婚的農村未婚大齡男性則成了彩禮博弈市場的最大受害者，屬于典型的復次零和博弈。

受到市場經濟的影響，W村人口頻繁而快速地往外流動，當?shù)嘏衽疾辉倏紤]地緣因素，而是更在意物質條件和未來規(guī)劃，進而傾向于跨區(qū)域結婚，女方父母為給尚未完婚的兒子備禮金和養(yǎng)老等，坐地起價，導致彩禮數(shù)額上漲，愛情演變?yōu)椤皩嵗橐觥薄?26)[芬蘭]E.A.韋斯特馬克：《人類婚姻史》第2卷，李彬等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年，第515頁。本地男孩結婚，其家庭的實際經濟狀況與彩禮要價金額呈現(xiàn)反向關系，婚姻消費過度使其深陷于負債泥沼之中，農村青年男性群體形成階級地位焦慮。(27)王振、劉成良：《媒妁之言：宗族村落的媒人、彩禮與婚姻市場——基于贛南農村的調查》，《北京社會科學》2018年第12期。相反，Y村受城鎮(zhèn)化影響較小，人口流動均衡，婚配資源呈現(xiàn)相對飽和狀態(tài)，仍保持著相對穩(wěn)定的通婚圈模式，彩禮要價維持在一般家庭可承受的范圍內。

(二)社會結構：村莊主體要素迥異與適婚女性資源稀缺

村莊社會結構按照地域劃分，大致存在三種類型：即南方團結型村莊、北方分裂型村莊和中部分散型村莊。(28)桂華、賀雪峰：《再論中國農村區(qū)域差異——一個農村研究的中層理論建構》，《開放時代》2013年第4期。在尊卑上下結構的規(guī)約下，“血緣和地緣的合一是社區(qū)的原始狀態(tài)”。(29)費孝通：《鄉(xiāng)土中國生育制度》，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70頁。通常，團結型村莊以宗族性組織為主，聚族而居，社會結構力量較完整，具有較強的傳統(tǒng)延續(xù)性，社會規(guī)范性強，婚姻彩禮受到嚴格的地方性約束，形成一種禮治秩序。相反，分裂型村莊多以姓氏血緣為聯(lián)結，根據親疏遠近關系不斷推衍出去的小親族型村莊，形成“五服”以內的小群體結構，正如賀雪峰提出的，“小親族一般以三服或五服內的兄弟堂兄弟關系為基礎，形成一個認同及行動單位”。(30)賀雪峰：《農民行動邏輯與鄉(xiāng)村治理的區(qū)域差異》，《開放時代》2007年第1期。是以自己為中心的“差序格局”。(31)閻云翔：《差序格局與中國文化的等級觀》，《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4期。在這里，社會關系渙散，規(guī)范淡化，人際之間的關聯(lián)性和認同性不強，利益分化程度高，主體要素之間競爭性強。

布迪厄認為：“一個場域的動力學原則，就在于它的結構形式，同時還特別根源于場域中相互面對的各種特殊力量之間的距離、鴻溝和不對稱關系?！?32)[法]布迪厄、[美]華康德：《實踐與反思：反思社會學導引》，李猛等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33頁。在農村，生育情況與村莊結構在某種程度上有一定聯(lián)系，譬如W村，為了自己不在村里低人一等，家中勢必要生一個男孩，由此形成“頭胎男孩、二胎隨意”的觀念，加上“養(yǎng)兒防老”的傳統(tǒng)觀念導致了更強烈的生男孩偏好。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執(zhí)行計劃生育政策，為保證家中至少有一個男孩，且不超過兩個孩子，當?shù)剡M行違規(guī)性別鑒定，則出現(xiàn)三種情況：一是女胎人流現(xiàn)象嚴重，二是將女嬰送人，三是低價賣娃，這導致男女性別比例嚴重失調，婚姻市場的結構性失衡加劇了W村男性的“光棍”危機。不言而喻，適齡女性婚配資源的稀缺，成為W村彩禮流動異化的主要誘因。反觀Y村，亦存在生男偏好，但宗族觀念濃厚，且受宗族間微型社區(qū)網絡和儒家道德禮儀的規(guī)約，生下來的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父母都要承擔撫養(yǎng)義務，若是出現(xiàn)打胎、產女送人或賣女嬰的情狀，不啻會被族人所責罵，也會招致同村人的鄙夷不屑和腹誹詰難，因此，Y村的男女性別比例相對均衡。

(三)文化秩序：禮俗規(guī)范與代際倫理的沖突交媾

禮俗規(guī)范是生活在同一個村落的主體約定俗成并共同遵守、相互約束的非正式制度，引導或規(guī)范村民的特定行為契合的道德規(guī)范。村莊的文化場域潛移默化地建構村民的行為邏輯，熟人社會根植于血緣關系，價值和規(guī)范相對完整，“禮”對社會關系具有規(guī)約性，子女婚后與父輩相鄰建房生活，這樣既可以相互照顧，也能夠盡到贍養(yǎng)責任。相反，村莊邊界比較開放，小親族型村莊鄉(xiāng)土文化急劇萎縮和沒落，村民受個人主義、金錢主義思想侵襲，“理”滋生社會行為的變異，女孩遠嫁趨勢明顯上升。為有自己的生活空間，多數(shù)女孩不愿與公婆同住，或是兩家居住地相隔甚遠。村莊社會的“禮”和“理”從兩個維度管窺出農村代際責任和代際倫理等現(xiàn)實問題。

本研究探討的兩個典型案例的經驗圖景與上述村莊結構蘊涵的特征嚙合。宗族型村莊中，父母在子代婚姻上的責任不強，經濟壓力較小，代際倫理觀念根深蒂固，父母對子女有撫養(yǎng)責任，子女要承擔父母的贍養(yǎng)義務，就如在村莊流傳甚廣的民諺：“上輩做給下輩看，有樣學樣家風傳”。在Y村，兒女是婚姻的主導者和責任主體，父輩只起輔助作用，幫助兒子舉辦婚姻儀式，結婚開銷成本和彩禮額度較低。相反，在小親族型村莊中，父輩對子女的婚事大包大攬、事無巨細，代際責任很強，經濟壓力大，隨著女孩遠嫁事件頻頻發(fā)生，家庭養(yǎng)老的責任向兒子傾斜，贍養(yǎng)老人的重擔落在男子肩上，由此導致不管不顧、遺棄老人或虐待老人的案例反復出現(xiàn)，代際倫理關系變異，社會保障不足催生替代性需求。在W村，男方父母為兒子爭奪稀缺的農村適婚女性資源，為他們修建兩至三層的房子，或在鄉(xiāng)鎮(zhèn)購置房子。面臨高額彩禮導致的代際經濟剝奪，一些家庭幾乎耗盡自己一生的積蓄，甚至負債累累，進而導致男方父母成為高額彩禮的最終承擔者和償還者。

(四)價值觀念：價值共識與觀念撕裂的相悖消長

村民在長期的社會實踐中形成廣泛性和普遍性的集體意識，即為村莊共識。村莊結構類型和文化傳統(tǒng)觀念塑造了迥然不同的村莊婚姻倫理，倫理規(guī)范趨同，即形成村莊價值共識，反之，倫理墮落則導致婚嫁觀念撕裂。在宗族組織較強的農村，婚姻是合兩姓之好，具有拓展宗族社會交往的功能，是農村社會關系網絡中重要的一種維系形式。女孩找對象，除了重視男方人品和能力，希冀男孩家有兄弟姊妹，比如紅白事上有人幫襯，父母年邁時，可以減輕贍養(yǎng)負擔。小親族型村莊受現(xiàn)代性力量的滲透，結構形式割裂，以嫁女獲取大筆經濟補償?shù)挠^念比肩皆是。面對全國性婚姻市場，當?shù)嘏⒒榕鋪碓床皇芟拗疲芨改富橐鲇^念的影響，找對象不啻以彩禮和家庭經濟狀況作為衡量標準，還要求男方是獨生子或只有姐妹，從而防止發(fā)生家庭內耗和家產糾紛的問題。由此觀之，兩村屬于兩種價值相悖的婚俗文化現(xiàn)象。

面子是中國特有的一種文化心理現(xiàn)象。在農村結婚，男女雙方家庭從不同角度參與面子競爭，并激化社會競爭行為。宗族型村莊中，父母不是兒子婚姻的包辦者，兒子到達一定年齡還未完成終身大事就意味著自己沒有本事，沒有給父母掙得臉面，因此，適婚男子會想方設法博取女孩子的喜愛，為家族爭光。女方父母為了爭面子，進行“陪嫁競爭”，竭盡自己所能給女兒體面的嫁妝，讓女兒在夫家有底氣。相反，小親族村莊中，男方父輩承擔著子女的婚姻大事，面對女性資源競爭激烈，父輩不惜傾家蕩產，也要保證兒子娶妻生子，否則就會愧對列祖列宗。對女方家庭而言，為提升自己在村莊中的地位和聲望，往往進行攀比競爭，索要高價彩禮，將原來的“重禮”逐漸演繹為現(xiàn)在的“重財”。(33)方軍、陳奇：《多中心治理理論視閾下農村高額彩禮治理模式探賾》，《青海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

四、結論及討論

基于田野調查，本研究采取雙案例比較方法，嵌入地方治理理論，建構比較分析框架，剖析彩禮流動異化的內在邏輯，試圖憑借知識創(chuàng)建與本土治理實踐展開跨學科研究對話。彩禮流動差異本質上是村莊文化秩序和價值觀念的產物，一個價值趨同和規(guī)范完整的村莊能夠形成相應的社會共識機制，其宗族型村莊結構和通婚圈模式穩(wěn)定了彩禮規(guī)模、規(guī)約著彩禮流動的向度；而一個結構松散的村莊，既缺乏對低額彩禮的觀念共識，又缺失對于農村女性適婚資源惡性競爭的有效遏制機制，進而滋生出諸多違背村莊婚配倫理的異質性行為乃至不法行為。為祛除天價彩禮至深影響之魅，真正實現(xiàn)彩禮流動均衡，復歸村莊治理本位，可以從治理結構、治理內容、治理方式和治理價值等方面進行前瞻性考量。

(一)治理結構：多元主體良性互動

治理網絡結構不是各治理主體間的簡單拼湊、隨意整合，而是具有主體多元性、過程協(xié)同性、方式多樣化等特征。高額彩禮及其流動不啻是單個家庭的私人事務(物品)，還是影響村莊治理秩序的公共事務(物品)，因此，亦可稱為混合(事務)物品。在基層治理實踐中，公共事務治理主張治理主體多元化，形成了基層政府銜接、村“兩委”落實、村組干部、黨員和鄉(xiāng)賢引領、村民參與等多元力量共同參與的協(xié)同治理網絡格局，調動多元主體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任何一種角色的缺席，都會導致村莊治理出現(xiàn)結構性裂縫。整合多種資源進行運動式治理，基層政府發(fā)揮領導者角色，銜接上級政府的頂層設計意愿，積極動員婚姻雙方拋棄面子思想，倡導彩禮儀式化或“零彩禮”；作為村莊的頂層設計者，村“兩委”明確自身的角色定位和責任邊界，發(fā)揮其在村民間的領導優(yōu)勢；村組干部和黨員是人情社會治理的引領者，村組干部掌握村中豐富的治理資源，在進行人情治理時如魚得水，如黨員具有模范輻射帶動效應，讓其成為抵制天價彩禮、樹立婚姻新風的示范和標桿，同時，激發(fā)鄉(xiāng)賢參與遏制高價彩禮的積極性與主動性，發(fā)揮紅白理事會、道德評議會和婦聯(lián)社等社會組織的作用，引導文明操辦紅白喜事；村民是村莊社會治理與鄉(xiāng)村文明建設的主體，全面促進村莊治理秩序必須緊緊依靠廣大村民，拓展村民參與公共事務的渠道，發(fā)揮村里老年人的人力資源優(yōu)勢，形成自我管理、自我監(jiān)督、自我約束和自我凈化的良性自治機制。多元主體的協(xié)同治理，有效克服過去的單一縱向領導下的治理盲區(qū)、懸浮化和碎片化等問題，高價彩禮也因此就會失去滋生土壤和傳播空間。

(二)治理內容：凈化婚嫁禮俗

農村高價彩禮治理是一個系統(tǒng)工程，不可寄希望于畢其功于一役，需綿綿用力、久久為功，可從宏觀、中觀、微觀三個層面入手治理。宏觀層面上，在全國大力推進婚俗改革實驗區(qū)試點，通過“國家隊”“省隊”以點帶面的帶動，共同帶動農村創(chuàng)建新婚俗，引導新人樹立健康文明的婚姻價值觀，浸潤全新的婚姻文化，弘揚“風雨同舟、相濡以沫、責任擔當、互敬互愛”的婚姻理念，讓簡約的婚俗禮儀成為新潮流。中觀層面上，優(yōu)化公共資源的配置。農村老人的養(yǎng)老問題日益凸顯，《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建立健全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體制機制和政策體系的意見》明確提出：“構建多層次農村養(yǎng)老保障體系，創(chuàng)新多元化照料服務模式。”形成黨組引領、鄉(xiāng)鎮(zhèn)督導、村級負責、部門支持和社會參與的工作機制，轉變傳統(tǒng)家庭的養(yǎng)兒防老觀念，倡導兒女共同贍養(yǎng)老人。鄉(xiāng)村不只老有所養(yǎng)，而且老有所醫(yī)，優(yōu)化鄉(xiāng)村醫(yī)生結構，真正解決村民“看病難、看病貴”的問題。除此之外，農村青少年輟學現(xiàn)象比較嚴重，代際之間的理性博弈助推了早婚，早婚現(xiàn)象投射著社會變遷的集成影像，早婚早孕潛伏著婚姻的脆弱性，不穩(wěn)定的農村婚姻狀態(tài)隨時影響著村莊秩序。很顯然，女性的學歷、獲取資源的能力與要求婚姻擔保的動機成反比關系，男性承擔結婚費用壓力減小。(34)符國群、李楊、費顯政：《為何男方家庭支付更多的結婚費用——基于信號理論的解釋》，《經濟評論》2021年第5期。因此，國家要加大對農村的教育投入，推動義務教育優(yōu)質均衡發(fā)展和城鄉(xiāng)一體化。隨著女孩受教育程度提高，建立在婚嫁彩禮數(shù)額上的教條式觀念將不攻自破，從而讓越來越多的農村女青年樹立正確的婚戀觀，從根本上解決農村彩禮問題。微觀層面上，鄉(xiāng)村社會的關系網絡紛繁復雜，作為一種基礎性資源，其內在的功能核心是村民進行社會互幫互助，這是理解村民的心理、行為與互動等微觀現(xiàn)象的一把鑰匙。在村莊積極分子的帶動下，通過微信群、QQ群等多種網絡社交工具閑話家常，討論公共事務，及時溝通亟須解決的村民村事，為群眾排憂解難，加強了鄰里關系。作為超時空溝通手段，一方面，這些網絡社交工具是對傳統(tǒng)熟人社會及其社會關聯(lián)的復制和延伸，成為村落社會關系延展與再生產的新空間；另一方面，它們將分散在不同空間的人群通過虛擬在場實現(xiàn)重新聚合，(35)牛耀紅：《社區(qū)再造：微信群與鄉(xiāng)村秩序建構——基于公共傳播分析框架》，《新聞大學》2018年第5期。在一定程度上減弱了村莊的原子化傾向，(36)吳海琳、周重禮：《微信群對鄉(xiāng)村公共空間的重構——以D村“行政外生型”網絡空間為例》，《河北學刊》2020年第4期。有效提升村民情感網絡的密度和廣度，為村莊公共事務治理凝聚力量。

(三)治理方式：從單軌式治理轉向剛柔兼濟

長期以來，國家利用自上而下的行政權力，在高位推動、中層介入和基層銜接的縱向傳導機制中治理村莊。在鄉(xiāng)村尤其相對貧困的鄉(xiāng)村，單靠政府的行政化權威和強制性規(guī)制難以完全遏制高價彩禮境狀蔓延，因而既需要剛性約束，也需要柔性措施。鄉(xiāng)土社會中遵循村莊人情和倫理的行為邏輯，治理方式由控制式向互動式、由對抗式向合作化、由單軌式向剛柔兼濟轉變，多元治理技術有助于消弭分歧、化解矛盾。治理高額彩禮，應當堅持柔性治理為主，剛性管控為輔。柔性治理是一種微妙的治理技術，以親情般的話語體系、思想教育、勸說引導等手段輔助，倡導“婚事新辦”，儀式簡樸、氛圍溫馨的婚姻觀念，根據地方文化習俗，打造特色婚禮，滿足群眾對婚姻禮俗的精神需求，引導群眾適當降低酒席檔次和宴席規(guī)模，評選“文明示范戶”“好婆媳”等方面的典型人物以引領各類鄉(xiāng)風文明，通過開展墻面彩繪、掛家風家訓等形式讓村民認同整治結果，達成治理觀念共識。另外，剛性管控的行政權力作為外力推動可有效介入。但柔性治理也具有碎片化、自愿性和道德規(guī)約性等特征，在其使用無效的情況下，也可通過行政權力有效介入對鄉(xiāng)村高價彩禮、奢華婚宴的負面典型進行有效依法治理，形成疏堵結合、剛柔相濟的治理創(chuàng)新格局。為遏制天價彩禮，國家在頂層設計上已經考慮施行彈性化制度建設，如2021年發(fā)布的中央一號文件，其中再次強調對鄉(xiāng)村中的不良社會風氣進行治理，大力推行婚俗改革試驗試點等。導入規(guī)范化治理規(guī)則和以契約制度為基準的法理條款，踐行村規(guī)民約，“規(guī)”止歪風邪氣，“約”出婚戀秩序，同時，對于突破村規(guī)民約乃至突破法律底線的行為要采取必要的行政手段，及時止“損”。

(四)治理價值：村莊公共精神營造

鄉(xiāng)村社會是基于一定的血緣、親緣和地緣等關系而形成的共同體或微社區(qū)，其公共精神是村莊團結得以維系的文化基礎，是鄉(xiāng)村社會治理的重要依托。市場機制的離散性、自利性和功利性等負面表征的彌漫成為鄉(xiāng)村文化斷裂和價值觀錯亂的罪魁禍首，以守望相助和倫理關系為核心的村莊公共精神日漸式微，因此，如何通過重構公共精神來擘畫和諧穩(wěn)定的村莊治理局面就成為一個顯著問題。首先，逐步培育農民文化自覺意識。傳承優(yōu)秀的傳統(tǒng)鄉(xiāng)村文化，保持鄉(xiāng)土文化禮俗性與儀式性的價值追求，以理性、自律、自覺的態(tài)度踐行低額彩禮理念，共同推崇鄉(xiāng)村文明節(jié)儉婚嫁新風尚。其次，提供規(guī)制保障。其包含村莊的村規(guī)民約、習俗、精英人物所代表的權威規(guī)則等，(37)張良：《鄉(xiāng)村公共規(guī)則的解體與重建》，《浙江社會科學》2016年第6期。公共規(guī)則的有機介入，為村民集體行動提供堅實的基礎，如“禁酒令”制定了抵制違規(guī)整酒的村規(guī)民約，(38)鄭家豪、周驥騰：《農村人情治理中的行政嵌入與規(guī)則融合——以重慶市川鄂村整頓“整酒風”事件為例》，《中國農村觀察》2020年第5期。遏制村民們鋪張浪費、攀比成風的不良習俗，規(guī)約婚喪酒席的過度消費行為，以實現(xiàn)鄉(xiāng)村精細化治理。最后，搭建公共交往平臺。村莊公共空間是培育村民深厚的情感土壤，是打造村莊情感共同體的物理性載體，鼓勵農民積極參與村莊公共事務，利用新科技手段創(chuàng)造溝通交流的公共空間，如村民微信群、村莊微信公眾號等，促進村民之間的公共討論和交流，開展紅白事治理、“新鄉(xiāng)賢”“好媳婦”評選等活動，借助熟人社會圈子進行移風易俗知識宣傳，對婚嫁彩禮正面典型進行浸潤式的示范傳播，或對負面案例的次生性危害進行深度剖析和警示性勸誡，以有效的情感互動增強村民認同，加強村莊團結，凝聚人心，重建鄉(xiāng)風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