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瑤
4月20日,是我的生日,也是數(shù)十年來,我身邊沒有男主人的第二個生日。去年生日怎么過的,在一片兵荒馬亂的痛苦里,已經(jīng)忘了。今年,因為我在臉書上寫了《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課》,讓我目前的狀況和鑫濤的臥病在床曝光。
沒有鑫濤在身邊的生日對于我,是個痛苦的日子!可是,網(wǎng)絡上滿滿的問候與祝福,各種熱情的言語,溫暖了我的心。今日,照舊收到無數(shù)的鮮花、無數(shù)的禮物和無數(shù)的愛(獨獨缺少鑫濤的“花招”)!
在這些滿滿的祝福中,一封來自倫敦的信,卻讓我落淚不止。我把這封信公開,在這篇短短的文字中,大家可以看出我們這個家庭,老、中、青三代,是如何彼此熱愛著,然后彼此支持,彼此擁抱,彼此給予,彼此安慰……這個才二十幾歲的孩子,卻給了我好多啟示,如果她在我眼前,我一定會抱著她痛哭的!下面,就是這封信。
親愛的奶奶:
生日快樂!今年是好久以來,第一個我不在你身邊的生日,只能用微信給奶奶祝福!
自從好幾年前,爺爺身體漸漸不像以前聽話,需要常常跑醫(yī)院修理大大小小不同的毛病,我們都知道奶奶不曉得承受了多少痛苦、擔憂、煩惱、焦慮……奶奶這幾年來辛苦了。
好幾次爺爺進急診室,在急診室外漫長的等待中,奶奶說了好多以前我們不知道的故事,爺爺跟奶奶的愛情故事,還有一起冒險的故事。發(fā)現(xiàn)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愛情,有這樣精彩的人生,簡直不可思議。
自從爺爺長住醫(yī)院后,我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好小的時候,黏著他到處去玩的事。小時候他買給我,奇怪但又好好吃的食物——“生火腿加哈密瓜”,我后來才知道原來是有名的吃法(爺爺果然是美食專家)?,F(xiàn)在生火腿變成我一天到晚在倫敦超市買的最愛吃的食物。爺爺買給我吃的“大補帖”,也一直是我最喜歡吃的泡面,每次看到就想起他。還有小時候爺爺最喜歡問我:“是誰把你寵壞了?”我就干脆地回答:“爺爺把我寵壞了!”
想到這些種種回憶,我就真的好想念爺爺,好希望他現(xiàn)在還是可以在家,每天跟大家一起吃飯說笑話。爺爺以前經(jīng)常請淑玲阿姨買新奇的東西回來給大家吃,把快樂帶給我們每一個人。
但是生活中,每個人能夠待在愛的人身邊的時間都是有限的,這才是讓一切這么珍貴的地方。爺爺跟奶奶過了這么棒的人生,這么驚天動地的愛情,用了好多好多力氣讓全家都過得很好、很開心,也付出好多好多愛在我們身上,現(xiàn)在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能跟奶奶有過這么長久的愛、這么傳奇的人生,爺爺一定也會覺得這輩子有你就已經(jīng)是最棒、最足夠的了。爺爺一向是個充滿熱情又愛冒險的人,也絕對是個熱愛生命、盡情享受人生的人。想想他一直以來,是多么喜歡全家一起出門到處下館子,如果身體允許,一定也想要帶我們?nèi)乙黄鸬教幦ビ瓮娴?。所以我相信爺爺最大的愿望,是希望奶奶可以開開心心地享受生命,不管他有沒有辦法陪在你身邊。
對我來說,現(xiàn)在我愛爺爺?shù)姆绞?,就是把他那份對生命的熱情,對美食、對工作中大大小小事情的狂熱,對家人的寵愛,這份精神投入我的生命中。我相信我付出的所有愛與熱情,都會有一部分是爺爺傳承給我的,我正在把他的愛延續(xù)。
我們都好愛奶奶,也好愛爺爺,今年沒辦法陪你一起過生日,所以一定要告訴你,我最想對你說的話和祝福:
希望奶奶可以對生命中我們無法改變的事再看淡一些,事情有時候只是發(fā)生了,沒有好,沒有壞,也沒有辦法改變。是我們執(zhí)意的愛,讓這些沒辦法改變的事物,變成自己痛苦的枷鎖。奶奶一定要開心地過生活,熱情地享受人生,我相信這是爺爺最想要的。
不管怎么樣我們都在,今年你要多出來走走好不好?等我畢業(yè)后回臺灣,再陪你一起看看海,散散步,有機會的話一起去度個假。希望奶奶在臺灣一切都好,健康開心最重要!
奶奶生日快樂!
愛你的可柔
2017年4月20日
這就是可柔給我的生日禮物,一句:“事情有時候只是發(fā)生了,沒有好,沒有壞,也沒有辦法改變。是我們執(zhí)意的愛,讓這些沒辦法改變的事物,變成自己痛苦的枷鎖?!?/p>
說中了我心中所有的隱痛。
可是,可柔不知道,當初是有選擇的,我可以堅持另外一種選擇的!我的最痛,就是我在選擇的時候,變得那么軟弱,我沒有支持鑫濤!我對不起可柔最愛的爺爺!
寫于可園
2017年4月20日
鑫濤住院415日
梁衍軍摘自《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后的一課》(中國友誼出版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