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瀝瀝

2023年的春節(jié)檔電影，張藝謀導演的《滿江紅》持續(xù)飄紅朋友圈，創(chuàng)下票房第一的佳績，人們在唏噓感慨岳飛的精忠報國與豪情壯志的《滿江紅》的同時，也被影片中充滿“魔性”的背景音樂所吸引。這些音樂的素材皆來自河南豫劇，是豫劇與電音、搖滾的激烈碰撞，配合影片中角色人物快速的穿行走動，帶著獨特的緊張感與氛圍感，許多朋友表示聽過后相當“上頭”，有種希望跟著暴走二里地的沖動。

關于為什么會選用豫劇為素材，作曲韓紅已經(jīng)做出解釋，影片要歌頌的是民族英雄岳飛，岳飛就是河南人，河南也是北宋的都城所在地。而電音和搖滾元素的加入，則使得來自古老中原大地的河南豫劇被賦予了時尚的氣質(zhì)以及現(xiàn)代人的美學視角。是的，韓紅的此番音樂編配頗具創(chuàng)意與文化歷史考量，但是最終能在影片中產(chǎn)生文化熱議與反響，其內(nèi)在實則有深層次的民族音樂學理依據(jù)。

豫劇原本就很搖滾

豫劇乃是明末清初逐漸形成于中原大地的地方特色劇種，它的主體聲腔是發(fā)源于西北高原的梆子腔，與秦腔、晉劇、河北梆子并稱為梆子腔四大劇種。梆子腔是一種激越高亢、奔放熱烈的音樂腔調(diào)，它采用音色干倔、挺拔的板胡作為管弦樂隊的領奏樂器，配合特色打擊樂器“嘎嘣脆”的棗木梆子，再運用粗獷豪放、大氣跌宕的聲樂行腔，可以說一經(jīng)問世便石破天驚，震撼心靈，讓聽眾直呼過癮，尤其在黃河流域的省份迅速風靡，成為近代中國戲曲最富有影響力的聲腔之一。

在梆子腔火爆流行之前，中國戲曲的天下一度是屬于昆曲的，昆曲含蓄優(yōu)雅、溫柔細膩、清麗悠遠，是一種孕誕于江南水鄉(xiāng)的曼妙之音，明末清初流行于大江南北，一度被定為國劇官腔，勢不可擋。但藝術的規(guī)律就是沒有永遠的贏家，求新求變乃是審美心理的規(guī)律與內(nèi)在需要，昆曲作為流行時尚長達二百年，就算它再精美絕倫也終將難逃被觀眾厭倦的命運，更何況昆曲在后期也陷入自身的套路中難以突破，這就給新腔新調(diào)的誕生提供了可能性。

梆子腔劇種就是在這個時候粉墨登場的，帶著它獨特的個性，瞬間“秒殺”昆曲，俘獲觀眾。梆子腔與昆曲采用的腔調(diào)昆腔，一個恣意搖滾，一個低吟淺唱，是截然不同的審美，梆子腔取代昆腔，其實是一種新的審美覆蓋掉另一種審美，是率性活潑取代典雅端莊，但這種取代只是暫時的，最終它們共同構成了中國戲曲音樂的組成元素，今天的京劇、川劇等很多劇種都是昆腔、梆子腔結合運用，不分伯仲。

豫劇作為梆子腔在河南省的衍化，自然是保持了梆子腔富有搖滾特質(zhì)的音樂品格，河南人時常把唱豫劇叫“靠山吼”，因為過去戲班子總是靠山搭戲臺，然后扯開喉嚨唱大戲，那番熱烈灑脫、豪放不羈與今天露天的搖滾音樂會絕無二致，豫劇觀眾的熱血沸騰與搖滾聽眾的如癡如狂也絕對沒有本質(zhì)差異，豫劇原本就是生長于中原大地的傳統(tǒng)搖滾。

《滿江紅》電影原聲帶

《滿江紅》電影宣傳海報

影片音樂中用到的豫劇片段大多取自花臉戲與武戲，其唱法講究聲音嘶啞粗放，如同煙熏火燎，發(fā)音部位主要是喉部與胸腔，講究聲若洪鐘、炸裂全場。張曉英老師的演唱可謂是抓住了精髓要害，唱出了中原人的滿血復活與豪爽靈魂！正好與影片中需要渲染的緊張氣氛以及人物內(nèi)心深藏著的民族大義構成美學呼應，猶如一個醒目的文化符號，穿插始終，敲擊震顫著觀眾的心靈。

戲曲鑼鼓即古代戲劇的魔性背景音樂

中國戲曲歷來非常講究對鑼鼓打擊樂的運用，鑼、鼓、镲這些沒有旋律音高的樂器卻極富音色變化，通過不同的音色組合與節(jié)奏布排可以準確捕捉和表現(xiàn)人物的心理律動以及渲染環(huán)境，千百年來早已被藝人玩熟，形成經(jīng)典曲牌套路，急忙行走便奏【急急風】，出門壓馬路便用【小開門】……如此等等，堪稱是極具中國戲劇特色的“魔性”BGM（背景音樂）！

張藝謀導演有意在影片中貫穿運用鑼鼓點子，從影片一開頭就出現(xiàn)了，那分明是戲曲的套路，只不過與現(xiàn)代視覺藝術相結合，便產(chǎn)生了新穎的魔力。讓不太熟悉戲曲的觀眾在感到新鮮的同時又覺得用得很貼切，非常符合劇情的氣氛與節(jié)奏。不得不說，張藝謀導演還是對傳統(tǒng)吃得很透的，并且具有點化之功，讓傳統(tǒng)不失其味，卻同時變得很現(xiàn)代。

背景音樂在影片中的象征意味

既然是影片中的背景音樂，當然在素材選擇上要有所考慮，應烘托或暗示劇情，具有符號象征的意味，很顯然在這一點上，韓紅老師是有做功課的。

這其中用到的豫劇音樂片段，有《包公辭朝》《包公探陰山》《五世請纓》《穆桂英掛帥》《十保官》等。這些傳統(tǒng)戲大多表現(xiàn)正義與家國情懷，在很大程度上暗示了幾個主要人物張大、孫均、瑤琴內(nèi)心的堅毅果敢與不畏生死的民族氣節(jié)。特別是風塵女子瑤琴在押送路上時的背景音樂用的是《穆桂英掛帥》，這慨然鏗鏘的音樂與瑤琴柔弱婉麗的身軀構成極大的戲劇反差，暗示商女亦知亡國恨，小女子內(nèi)心有比大丈夫更堅定的剛烈意志，瑤琴的慘烈結局不得不讓人欽佩感嘆，她的心里住著一個穆桂英吶！

近些年，傳統(tǒng)文化的回歸已是大勢所趨，此乃國家強盛的表現(xiàn)。其實，傳統(tǒng)原本就具有很大的歷史慣性，暫時的出離不代表永久的背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總要回來的，因為傳統(tǒng)中蘊含著一個民族深層次的精神人格與審美趣味。有人說，《滿江紅》帶火了豫劇，或許一時來看是這樣的，但長遠來看卻非也，在《滿江紅》之前，豫劇早已火爆透頂，此番乃是豫劇的樂魂點燃了《滿江紅》。我相信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更加了解傳統(tǒng)音樂。當你越了解就越知道如何讓它服務于當代中國人的心靈，就像張藝謀導演此番的點化一般，豫劇一直都在那兒，只是你離它久了感到有些陌生而已，但它的搖滾基因一旦被找到了就能再度點燃，閃現(xiàn)出動人的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