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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比較文學的初興與詩學范式之爭*#

        2023-05-01 03:40:24紀建勛上海師范大學
        國際比較文學(中英文)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研究

        紀建勛 上海師范大學

        比較文學真正作為一門學科出現(xiàn)在中國

        這一時期的中國比較文學最重要的一個“事件”就是其在大學的學科化,這使得中國比較文學在此時明確了自身的研究對象并在一定研究領(lǐng)域生成了專門知識。比較文學真正作為一門學科出現(xiàn)在中國,有比較文學課程的教學、國外比較文學著作的譯介,以及比較文學教材的產(chǎn)生三個方面作為標志。

        (一) 在這期間西方的比較文學理論專著被譯介到了中國。1931年,傅東華翻譯出版了法國學者洛里哀的《比較文學史》,此書系統(tǒng)地介紹了比較文學從史前期到二十世紀比較文學的歷史,是中國第一本翻譯外國比較文學的專著,在中國比較文學史上有開創(chuàng)意義。

        在譯序中傅東華先是援引波斯奈特的觀點說明比較文學的宗旨是“指出社會進化上某種稍為固定的原則,藉以綜合文學上興衰進退的事實”,并自出機杼地認為“所謂比較文學,就是由系統(tǒng)的——或統(tǒng)合的——方法見出的文學”,這與后世莫爾頓“所謂‘世界文學’名雖不同,實際則一”。1傅東華,“譯序”,(法)洛里哀著,《比較文學史》,傅東華譯,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17年,譯序第1頁。[Fu Donghua, “Yixu” (Preface to Translation), (French) F.Loliee, Bijiao wenxue shi (History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translated by Fu Donghua, Shanghai: Shanghai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Press, 2017, Preface to Translation, page 1.]可見傅東華在翻譯這本書的1930年就已經(jīng)敏銳地覺察到了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2關(guān)于中國比較文學史的前期研究,國內(nèi)影響較大的著作有徐揚尚,《中國比較文學源流》,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徐揚尚,《比較文學中國化》,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13年;徐志嘯,《中國比較文學簡史》,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徐志嘯,《20世紀中國比較文學簡史》,2016年,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楊義、陳圣生,《中國比較文學批評史綱》,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樂黛云、王向遠,《比較文學研究》,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王向遠,《中國比較文學百年史》,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7年。以上研究即是本文寫作的重要參考文獻。另外,近些年選修由我開設(shè)的《中國比較文學史》課程的同學們尤其是博士生黃俊豪、碩士生王新茹、姚蕊、于錦江等對于本文的寫作尤其在材料方面也有很多貢獻,在此一并致謝。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盡管傅東華未能更進一步厘清“比較文學”和“世界文學”二者之間的差別,也沒有為比較文學下一個更加“準確”的定義。但傅東華所謂“比較文學就是由系統(tǒng)的或統(tǒng)合的方法見出的文學,其與世界文學名雖不同實際則一”的觀點卻深刻把握住了比較文學在“民族文學”和“外國文學”之間經(jīng)“比較文學之橋”通達“世界文學”的理想?;赝禆|華由一個簡短的定義而能揭橥我們學科里“民族文學”“外國文學”“比較文學”“世界文學”四個元概念之間彼此交叉、混融共生的復雜關(guān)系,今天我們認識到在增強國家文化軟實力進程的道路上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所具有的揭示世界文化多樣性與交流互鑒的使命,可謂由傅東華的這個要言不煩的概念給一言以蔽之了。

        1937年2月,商務(wù)印書館出版了戴望舒翻譯的法國學者梵·第根的《比較文學論》,這本著作本應(yīng)成為推動20世紀30年代中國比較文學繁榮興盛的一個重要助力。但非常不幸的是,由于1937年7月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全面侵華戰(zhàn)爭,包括比較文學在內(nèi)的中國大學學科的建設(shè)和正常教學慘遭破壞,戴望舒翻譯的《比較文學論》也受戰(zhàn)亂波及未能產(chǎn)生應(yīng)有的影響,殊為遺憾。

        (二) 中國比較文學研究在這一時期搭建起了專門從事教學科研工作的人才隊伍,眾多與比較文學有關(guān)的課程得以設(shè)置并陸續(xù)開展起卓有成效的教研活動。20世紀20年代以來,許多留洋學子學成后歸國任教,他們本身往往國學基礎(chǔ)雄厚,學貫中西,在大學課堂講授文學、歷史和哲學等內(nèi)容時自覺地進行了中外文化的比較,東南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和北平高等師范學校等院校陸續(xù)有意識地開設(shè)了比較文學講座和比較文學課程,比較文學作為一門正式課程在中國高等教育中正式出現(xiàn)。

        比較文學真正作為一門學科出現(xiàn)在中國,吳宓有首創(chuàng)之功。首先,吳宓早年留學哈佛大學比較文學系,師從“新人文主義”領(lǐng)袖白璧德(Irving Babbitt,1865-1933),獲碩士學位后于1921年回國。比較文學科班出身的吳宓輾轉(zhuǎn)在國立東南大學(今南京大學)、東北大學、清華大學、西南聯(lián)大、武漢大學和西南師范學院等高校任教,在國內(nèi)率先開設(shè)“世界文學史”“中西詩之比較”“文學與人生”等多種比較文學課程與講座,積極倡導比較文學。其次,吳宓還是“學衡派”的主要發(fā)起者和參與者。1922年,由梅光迪、吳宓、胡先骕、劉伯明、柳詒徵等七人,在當時的國立東南大學發(fā)起創(chuàng)辦《學衡》雜志?!皩W衡派”基于《學衡》雜志而產(chǎn)生,該團體許多學者的研究具有比較文學性質(zhì)。還是以吳宓為例,他的主要論著有《希臘文學史》(1929)與《吳宓詩集》(1935)等。在《詩學總論》一文中,吳宓闡述了他的詩學觀點。他還比較了英國華茲華斯與阿諾德的詩論,認為詩歌即是有切摯而高妙筆法、有韻律、表達情思的文學。3吳宓:《吳宓詩話》,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5年,第63~66頁。[WU Mi, Wu Mi shihua (Wu Mi’s Poetics),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05, 63-66.]同時,吳宓的很多思想還體現(xiàn)于他的授課中,30年代在清華大學“文學與人生”課程提綱中說:“吳宓是一個具有詩意的想象力的現(xiàn)實的道德家(或道德的現(xiàn)實主義者)。”4吳宓:《文學與人生》,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98頁。[WU Mi, Wenxue yu rensheng (Literature and Life),Beijing: Tsinghua University Press, 1993, 98.]這就體現(xiàn)出吳宓思想的復雜特點,即既有傾慕古典的保守的一面,也有向西方開放的改良的一面。再次,1925年吳宓轉(zhuǎn)任新成立的清華大學研究院主任,力邀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趙元任等人為導師,一手打造了在中國比較文學史上影響深遠的國學研究院。1931年吳宓開始擔任清華大學外文系教授兼系主任,他仿照哈佛大學的辦學方案,親自參與了外文系課程計劃和人才培養(yǎng)方案的編排設(shè)置,使得清華大學的中文系和外文系皆形成了東西方文學與文化訓練并重的濃厚氛圍,為我們國家培養(yǎng)出了諸如錢鐘書、李賦寧、季羨林、李健吾、楊業(yè)治等一大批享譽海內(nèi)外的比較文學大家,為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的建立奠定了基礎(chǔ)。從這個角度來說,吳宓當?shù)蒙稀爸袊容^文學之父”的殊榮。

        (三) 從20年代中期開始,清華大學中文系和外文系即開設(shè)了多種比較文學課程。影響較大的有吳宓的“中西詩之比較”“文學與人生”、溫德(R.Winter)的“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學”、王文顯的“戲劇概要”“莎士比亞”、陳寅恪的“佛教經(jīng)典各種文字譯本之比較研究”“中國文學中的印度故事研究”“西人之東方學目錄學”、朱光潛的“文藝心理學”,另外還有“近代中國文學之西洋背景”“比較文學專題”“法國文學專題”“近代德國戲劇”“近代文學專題”等專題研究課程。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1929—1931年,新批評派主將、英國劍橋大學教授瑞恰慈(Ivor Armstrong Richards)在任教清華期間開設(shè)了“比較文學”“文學批評”兩門課程。后來翟孟生(R.D.Jameson)根據(jù)瑞恰茲的觀點和講稿寫成了《比較文學》一書,這是中國大學第一本正式的比較文學教材。

        受益于高等教育的飛速發(fā)展,之后的30、40年代北京大學、中山大學、復旦大學中文系和外文系也陸續(xù)開設(shè)了比較文學相關(guān)課程,培養(yǎng)了一批從事比較文學的專業(yè)人才,為后來比較文學的崛起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總之,以上三個方面象征著比較文學真正作為一門學科在中國的出現(xiàn),盡管后來比較文學受戰(zhàn)爭等因素影響在中國的發(fā)展一度陷入停滯,但作為一門學科的比較文學已經(jīng)在中國的學術(shù)土地上落地生根。值得注意的是,中國比較文學學科雖脫胎于西方,但在來到中國后,同中國學術(shù)傳統(tǒng)尤其是和中國古代比較文學的因子和方法論相結(jié)合,走出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道路,實現(xiàn)了比較文學的本土化。這成為今天我們建設(shè)國際比較文學第三階段中國比較文學跨文化研究再出發(fā)的根基。

        比較文學在中國的出現(xiàn)與發(fā)展對中國乃至整個世界的文學研究都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首先,對于中國的文學研究而言,比較文學觀念與方法的引入,使得中國傳統(tǒng)學術(shù)視野中很多被忽視的領(lǐng)域得到了重視。其次,近代以來,許多學者援引西方的理論,重新解讀中國文學,得到許多具有創(chuàng)新性的觀點與理論,充分挖掘了中國文學的潛力,開創(chuàng)了具有中國特色的闡發(fā)研究,為中國學派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以異質(zhì)理論闡釋中國文學也為理論的科學性做了必要的佐證。最后,對于世界范圍內(nèi)的比較文學而言,中國比較文學的崛起拓展了比較文學的研究領(lǐng)域與研究對象,使它不再僅僅局限于歐洲幾個近親國家之間的影響研究,或者是囿于歐美中心的平行研究,而是將東方各國以及東西方之間的文學文化交流納入了比較文學的研究范圍,使比較文學成為一門真正具有國際性、世界性和前沿性的科學。

        初興期研究特點之表征

        1919—1949年是中國比較文學的初興期,從其學科發(fā)展的社會文化背景來看,它依然是處于中國建構(gòu)現(xiàn)代民族性與文化現(xiàn)代性的過程中。也就是說,中國現(xiàn)代比較文學是在近代比較文學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展的階段性結(jié)果,它同樣是近現(xiàn)代中國人文知識轉(zhuǎn)型在文學研究領(lǐng)域發(fā)展狀況的具體表征。于是,比較文學在中國的學科化也就折射出在這一時期人文知識轉(zhuǎn)型過程中的新特點。我們不妨先迂回地看看整體人文學科在這一時期對中學與西學的比較研究狀況,由此可以在對比中更好地理解此時中國比較文學的定位。

        在廣義的人文學科領(lǐng)域,此前幾十年對西學那種迫切的功利性(即多以社會功用之目的拿來“西學”)態(tài)度有所收斂,學術(shù)上的沉淀與反思開始出現(xiàn)。在中西思想的研究中,代表性的人文學者有梁漱溟、熊十力與馮友蘭。梁漱溟“第一次把中國文化納入世界文化架構(gòu)中來平等地加以討論”5方克立:《現(xiàn)代新儒學與中國現(xiàn)代化》,長春:長春出版社,2008年,第58頁。[FANG Keli, Xiandai xinruxue yu zhongguo xiandaihua (Modern Neo-Confucianism and China’s Modernization), Changchun: Changchun Publishing House, 2008, 58.]。梁氏1921年的著作《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通過一種意志論的思路,將“意欲”(will)作為文化的動力因,認為正是這一動力因造就了不同民族的生活之樣態(tài)——遇到問題意欲改變外部的西洋文明相對于意欲改造自身(古典中國)或根本取消問題(印度)的東方文明。這樣,文化之間的區(qū)別乃是“意欲”選擇的不同,而非好壞優(yōu)劣的價值判斷;西洋文明立足當前,中國文明可以放眼未來。熊十力則認為梁氏根據(jù)“意欲”之不同劃分文明的說法實際上割開了中西文化,熊氏的方法是重新闡述“中體西用”使二者融合,即以儒學心性精神為體,吸收西學之大用以自廣,由此在本體論高度上思考中西文化關(guān)系。此外,馮友蘭20世紀30年代出版的《中國哲學史》亦是借助西方學科范式“以西釋中”的經(jīng)典之作。

        從上述可見,這一時期中西文化關(guān)系研究的學術(shù)性與思辨性要高于此前幾十年,中國比較文學伊始就有跨學科的綜合性與跨文化的開放性,故其他人文學科的特征也體現(xiàn)在這一時期的比較文學學科特點上。

        首先,與比較文學學科在大學的出現(xiàn)同時發(fā)生的是,從事比較文學的研究主體開始以高校的職業(yè)學者為主。此前幾十年間,當然也有部分重要的學人、成果來自大學,但還是社會上那些依托報刊、出版機構(gòu)的“文士/知識分子”居大多數(shù)。通過新文化運動,就可以看到中國文化運動處于大學/社會的交互影響狀態(tài),《新青年》雜志的主要陣地是北京大學,而這些知識分子、學者撰文的目的是針砭其時社會問題與文化問題,中西文學的比較是作為一種方法被介紹。隨著20世紀20年代比較文學學科在中國大學的設(shè)立,以比較文學學科化為表征,體現(xiàn)了比較文學研究從社會陣地向大學陣地的轉(zhuǎn)變。但在20年代這種轉(zhuǎn)變還未完全完成,正如有學者指出,此時講演的倡導效用確實要遠好于大學的課程教學6徐揚尚:《中國比較文學源流》,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80頁。[XU Yangshang, Zhongguo bijiao wenxue yuanliu (The History of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Zhengzhou: Zhongzhou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1998, 180.]。直到30年代,比較文學課程在高校的教學更為成熟,同時這一時期出現(xiàn)了一批學術(shù)意義上的比較文學大家,比較文學向大學的陣營轉(zhuǎn)變才基本完成。

        其次,隨著大學學者成為比較文學研究的主要群體,以政治、功利性目的為主導轉(zhuǎn)向以學術(shù)目的為導向。這一時期,一批比較文學大家產(chǎn)出了諸多極有分量的研究成果,在中印文學方面有胡適、陳寅恪、季羨林,中英文學方面有方重、錢鐘書、范存忠,比較詩學方面有朱光潛、梁宗岱等等。這些研究者本身就是學貫中西的大家,且大都受過國內(nèi)、國外的良好教育與系統(tǒng)的學術(shù)訓練,研究成果包含了影響研究、平行研究、闡發(fā)研究、跨學科研究等等具有規(guī)范性的基本上全部的比較文學方法,我們之后在比較文學發(fā)展歷史上所能見到的研究方式都在這一時期有所呈現(xiàn)。

        再次,這一時期的比較文學在研究內(nèi)容與方法上都有長足發(fā)展,這體現(xiàn)為其研究不再如前幾十年的零散無章,愈來愈方法化、系統(tǒng)化、具體化。這就呈現(xiàn)出以下幾個特點:一、研究涉及的地理范圍廣,涉及印度、西歐、蘇聯(lián)等多個與中國有文化交流的地區(qū)和國家。二、研究涉及的歷史時期長,當時的研究者對從中古時期到近代以來的文學交流均有所涉獵。三、比較文學的基本類型(影響研究、平行研究、闡發(fā)研究以及跨學科研究)在這一時期均得到了不同程度的發(fā)展,正如上文我們已經(jīng)提及的那樣,諸多專業(yè)學者在大學發(fā)表的重要成果都表明了中國現(xiàn)代比較文學在方法上的成熟與專業(yè)化。四、不同研究方式的融會貫通,呈現(xiàn)出平行研究與影響研究融合、跨學科研究與影響研究并舉等多種研究方式的交叉。比如,學者們在以影響研究為基礎(chǔ)對中國與其他國家之間的文學交流進行梳理時,往往傾向于引入比較文學的其他研究方式。我國比較文學學者在進行比較文學相關(guān)研究時,往往不拘泥于某一種研究方式,也不拘泥于某一個研究領(lǐng)域,這同比較文學“打通”的宗旨有所契合,但也為比較文學具體的分類造成了困難。

        初興期影響及平行兩種研究之考察

        (1)影響研究

        西方文學對于中國新文學的影響是“現(xiàn)在進行時”的,因此當時學者在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多為評論文章而較少文學專著。茅盾在主持《小說月報》時期發(fā)表了多篇文章研究寫實主義、新浪漫主義、自然主義和唯美主義等西方文藝思潮對中國新文學的影響,這些文章大多具有比較文學研究的專業(yè)特點。梁實秋于1926年發(fā)表了《現(xiàn)代中國文學之浪漫的趨勢》一文,他在這篇文章中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文學無新舊之分,只有中外之辨”7梁實秋:《梁實秋文集·第1卷》,廈門:鷺江出版社,2002年,第35頁。[LIANG Shiqiu, Liang Shiqiu wenji·diyijuan(Collected Works of Liang Shiqiu), vol.1, XiaMen:Lujiang Publishing House, 2002, 35.],同時,在文中,他討論了外國文學對于中國新文學運動的一些誘發(fā)因素,也指出整個新文化運動看上去是“浪漫的混亂”。8同上,第40頁。[Ibid., 40.]這個評價帶有作者本人的主觀色彩,但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文學界的狀態(tài)。李廣田在關(guān)于新詩內(nèi)容、形式和理論等方面研究的合集《詩的藝術(shù)》中,通過中西比較,以極強的責任意識和創(chuàng)新意識對中國新詩創(chuàng)作現(xiàn)狀進行文藝評論。陳子展的《中國近代文學之變遷》主要分析的是西洋的文學對中國近代文學文化的影響源流,他在書中以專節(jié)點出翻譯是外來文學影響中國文學的主要途徑,可見,陳子展的研究具有鮮明的比較文學特質(zhì),且在研究近代文學的發(fā)生問題等相關(guān)領(lǐng)域都頗有參考意義。

        在散文研究方面,王統(tǒng)照基于美國文學理論家韓德的論文,寫成《散文的分類》一文。在文中,王統(tǒng)照將散文分成歷史類的散文、描寫的散文、演說類的散文、教訓的散文與時代的散文,并援引中西文學名著論證散文的五種類型。此時也出現(xiàn)了對影響研究與其他方法的交叉使用,例如李健吾(筆名劉西渭)在《咀華集》(1936)和《咀華二集》(1942)中把比較文學的觀念與方法運用于現(xiàn)代文學評論,他善于在闡發(fā)時借用西方文論,并注重平行研究與影響研究有機的結(jié)合,在文章中常將中國現(xiàn)代作家作品與西方近代作家作品相比較,尤為強調(diào)西方作家對中國現(xiàn)代作家的影響。

        影響研究在學術(shù)上的重鎮(zhèn)還有“中外文學關(guān)系”研究。比較文學作為一種發(fā)現(xiàn)和呈現(xiàn)事實資料,并將史實知識化、系統(tǒng)化的科學研究在我國肇始于20世紀20至40年代,并首先在中國和印度文學領(lǐng)域的研究中開花結(jié)果。這一時期在中印文學影響研究方面的學者主要有胡適、陳寅恪、許地山和季羨林等人。

        在影響研究方面重要的學者不得不提及胡適。胡適留洋多年,且在美國師從杜威,接受了最專業(yè)系統(tǒng)的學術(shù)訓練。同時,胡適受到清代乾嘉學術(shù)傳統(tǒng)的影響頗深,極為重視對歷史材料的考據(jù),這種“歷史癖”也體現(xiàn)在其所謂“整理國故”的研究過程中。于是,胡適的治學也體現(xiàn)出了一種復雜性,一方面是勇于對經(jīng)學傳統(tǒng)進行質(zhì)疑和改變,另一方面也在方法論上受到其巨大影響。胡適于1921年12月作《西游記序》,次年因?qū)η罢卟粷M意又作《〈西游記〉考證》。他先引魯迅的說法,闡述了《西游記》的創(chuàng)作可能與中國巫枝祁(“巫枚祇/無支祁”)神話有關(guān)聯(lián),但胡適進一步分析可能“無支祁的神話也是受了印度影響而仿造的”。胡適自言他循著漢學家鋼和泰的思路,印度最古紀事詩的《拉麻傳》(即《羅摩衍那》)中的哈奴曼(Hanuman)“大概可以算是齊天大圣的背影了”。9胡適:《胡適古典文學研究論集:下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740頁。[HU Shi.HuShi gudian wenxue yanjiu lunji (Hu Shi's Research Essays on Classical Literature).Vol.2.ShangHai: Shanghai ancient books publishing house ,2012, 740.]1935年胡適還寫了《魔合羅》一文,考證元曲選辛集下所錄《魔合羅》一劇中的泥塑“魔合羅”之來歷。胡適先指出這泥像當是很俊俏的女像,隨后通過顯、密教中“大黑天/大黑神”的說法來源考察,最后認為魔合羅是源于印度,是“早就流行中國的食廚大黑神演變出來的”。10同上,第519頁。[Ibid., 519.]

        許地山也對印度文化頗有研究,又曾先后在美國和英國受到過系統(tǒng)的比較方法的熏染,由此成為了較早從事比較文學研究的學者之一。盡管沒有系統(tǒng)的比較文學專著,但“比較”的原則始終貫穿于他的著作之中,他的論文《古代印度哲學與古代希臘哲學之比較》《宗教底婦女觀》《貓乘》都是古今中外旁征博引、相互比較闡發(fā)。他于1925年發(fā)表的《梵劇體例及其在漢劇上底點點滴滴》,考察了印度的文學、宗教、哲學、藝術(shù)對中國戲曲多方面的影響,是研究中印文學關(guān)系的開山作品之一。此外,季羨林在這一時期也有關(guān)于中印文學中寓言、童話、民間故事系列的文章,如《木師與畫師的故事》《梵文五卷書——一部征服了世界的寓言童話集》《貓名寓言的演變》《從比較文學觀點看寓言和童話》;霍世休的《唐傳奇與印度故事》和劉銘恕的《唐代文藝起源于印度之點滴》《再論中印傳說文學之關(guān)涉》等也都從實證的角度探討了印度文學對我國文學藝術(shù)的影響。

        在中德文學關(guān)系研究方面,柳無忌在《少年歌德與新中國》中從文學與社會的關(guān)系角度,通過對歌德代表作《少年維特之煩惱》的分析,論述了“少年歌德”與“中國”的密切關(guān)系。在20、30年代,歌德的作品被大量譯介到中國,甚至許多作品出現(xiàn)了多種譯本,魯迅、宗白華和郭沫若等都曾對歌德的作品進行過評論。

        在中法文學研究方面,一些文教機構(gòu)的成立推動了兩國文化的交流?;诟淤r款設(shè)立的中法教育基金委員會支持并推動了許多翻譯和研究中法文學作品的著作。曾于1930年赴法留學后任北京大學教授的吳達元編著的《法國文學史》便是中法教育基金委員會叢書中的一部,該書序言中說“20世紀是東西文化交流合并的時代,在中國對歐洲文學發(fā)生興趣的人一天比一天多?!?1吳達元:《法國文學史》(序言),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46年,第1頁。[WU Dayuan, Faguo wenxueshi (History of French Literature), Shanghai: The Commercial Press, 1946, 1.]該委員會還曾資助里昂中法大學培育精通中法文的人才,該校學生敬隱漁、徐仲年等人即通過自己的翻譯和研究為中法文學交流搭建了橋梁。

        在中英文學關(guān)系研究方面也出現(xiàn)了許多研究成果。方重在《18世紀的英國文學與中國》中自馬可波羅游記寫起,論述了英國文學里“用中國做材料”的情況;范存忠的《17、18世紀英國流行的中國戲》和《17、18世紀英國流行的中國思想》特別著眼于啟蒙運動時期的中英文學關(guān)系考詮;張沅長的論文《英國16、17世紀文學中之契丹人》則直面當時西方學者對中國的誤讀和曲解。

        在中蘇文學方面,伴隨著中國人對革命道路的探索,也產(chǎn)生了許多與之相應(yīng)的研究成果。馮雪峰在《魯迅和俄羅斯文學的關(guān)系及魯迅創(chuàng)作的獨立特色》中指出“世界文學影響現(xiàn)代中國文學最大的,是近代俄羅斯文學和現(xiàn)代蘇聯(lián)文學”12李宗英,張夢陽主編:《六十年來魯迅研究論文選:上》,北京: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0年,第568頁。[LI Zongying,ZHANG Mengyang, eds., Liushinian lai LuXun yanjiu lunwenxuan:shang (Selected Papers on Lu Xun's Research in the Past Sixty Years: Part One), Beij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Publishing House, 2010, 568.]。周作人于1920年發(fā)表的《文學上的中國與俄國》也指出中國與俄國在國情與文學兩個方面的諸多相似之處。1936年后還出現(xiàn)了大量研究中國與蘇聯(lián)之間文學、文化關(guān)系的文章,較為集中的論題有中國文學與俄蘇文學之間的交流譯介情況、魯迅與高爾基的專題研究(包括高爾基與中國文學、魯迅與俄蘇文學)等。郭沫若的《中蘇文化之交流》《再談中蘇文化之交流》從宏觀上介紹了中國與蘇聯(lián)的文學文化交流情況。歐陽山的《高爾基與中國文學》著重梳理了高爾基對中國文學的影響。此時,中國與蘇聯(lián)文學的比較研究領(lǐng)域還有另一股不可忽視的潮流——魯迅與蘇聯(lián)(俄國)文學研究,并且其影響連綿不絕一直延續(xù)至今。1949年《人民文學》期刊發(fā)表了馮雪峰的《魯迅創(chuàng)作的獨立特色和他受俄羅斯文學的影響》一文,該文指出俄羅斯文學對魯迅思想的深刻影響,但同時他也認為魯迅的創(chuàng)作有自己獨立的特色,其在吸收俄羅斯文學精華的基礎(chǔ)上進行了本土化的創(chuàng)新。

        (2)平行研究

        第一,中外戲劇比較。1926年冰心在《晨報副刊》發(fā)表名為《中西戲劇之比較》的文章,該文章是中國較早探討“悲劇”之概念、歷史及要點的文章,她在文中對悲劇與慘劇作了區(qū)分,并指出真正的悲劇必是描寫心靈的沖突,必有悲劇的發(fā)動力。“五四”以后,“自我”意識開始覺醒,悲劇的作用就相應(yīng)地更加凸顯出來,因此冰心在文章的最后號召國人創(chuàng)作悲劇。堯子在1935年發(fā)表了兩篇論文《讀〈西廂記〉與Romeo and Juliet之一——中西戲劇基本概念之不同》《讀〈西廂記〉與Romeo and Juliet之二——元曲作者描寫方法與Shakespearian Method之根本不同》,擇取了中西經(jīng)典劇作進行平行研究。趙景深的《湯顯祖與莎士比亞》探討了中外兩大戲劇創(chuàng)作者湯顯祖與莎士比亞在生活時代、戲曲界地位、戲曲取材、創(chuàng)作手法和作品情感色彩等方面的相似之處。

        除去中西戲劇比較外,中國與印度之間的戲劇比較也有著相應(yīng)的成果。李桂滿1934年發(fā)表了《〈沙貢特拉〉和“趙貞女型”的戲劇》,文章行文流暢,觀點明確,結(jié)構(gòu)合理,選取了中國與印度兩個典型的戲劇類型進行比較,材料詳實,但對二者間是否存在影響關(guān)系的問題,作者僅是在平行研究的基礎(chǔ)上給出了自己的推測而沒有實際的材料進行佐證,可以說是一大缺憾。

        第二,民間文學與神話比較。在這一時期,民間文學與神話比較也是中外平行比較研究領(lǐng)域的重要內(nèi)容。民間文學是民眾口頭創(chuàng)作和流傳的文學形式,其歷史悠久,具體表現(xiàn)形式多種多樣,在流傳的過程中變異現(xiàn)象鮮明。早在“五四”文學革命之前,周氏兄弟的研究便對民間文學有所涉及,如周作人的《童話略論》《童話研究》和《三辰神話》等,魯迅的《破惡聲論》也有所涉及?!拔逅摹币院螅嗟闹袊鴮W者開始對中外神話進行研究,并翻譯了多本外國神話研究的著作,許多雜志也紛紛刊載神話研究的文章。20世紀20到30年代,北京大學在周作人、胡適等人的推動下出現(xiàn)了研究民俗學、民間歌謠和民間故事的熱潮。1918年,北京大學開展了民謠征集活動;1922年,經(jīng)過五年的籌備,北大歌謠研究會創(chuàng)立了刊物《歌謠》。在發(fā)刊詞中,周作人對搜集歌謠的兩個目的進行了解釋,一方面是在學術(shù)上為民俗研究積累材料,另一方面是通過文藝批評為“民族的詩”的創(chuàng)作倡先聲;在發(fā)刊詞的末尾,周作人呼吁大家開闊視野,踴躍投稿,并申明廣泛搜集材料對于比較研究的重要性。

        胡適在這一方面也有相關(guān)成果。1922年胡適在《歌謠的比較研究法》一文中指出研究歌謠可以使用“比較的研究”,他認為許多歌謠的“母題(motif)”大致是相似的,只是在流傳的過程中添加了不同的細節(jié)。在研究時,使用“比較的研究”方法對歌謠進行抽絲剝繭,會發(fā)現(xiàn)即使是不同的故事也可能具有相同的本旨。周刊《歌謠》中整理收錄了全國各地大量的民俗資料和研究論文,其中關(guān)于孟姜女傳說的研究非常具有代表性。同時,歷史學家顧頡剛以孟姜女為主題發(fā)表了一系列文章,結(jié)合歷史地理背景,在研究中將各種形態(tài)的傳說進行了比較分析,體現(xiàn)出了跨地域、跨民族、跨文本乃至跨學科的特點,在中國比較文學史的民俗文學研究領(lǐng)域具有開創(chuàng)性意義。

        此外,北大的民謠征集活動也帶動了一批學者進行民間文學的資料搜集和研究活動,特別是“五四”以后,中國民間文學研究呈現(xiàn)出研究者眾多、研究對象類型豐富并且地域分布廣的特點,其中許多研究內(nèi)容具有鮮明的比較文學特征。查士元的《中日神話之比較》,程憬的《中國的羿與希臘的赫克利斯》,鐘敬文的《中國印歐民間故事的相似》《中西民間故事的進化》《中西民間故事的比較》和《陷湖的傳說(歐亞兩洲)》等都是專門的中外民間文學比較的論文。鄭振鐸的《中山狼故事之變異》,趙景深的《太陽神話研究》,容肇祖的《熊人故事比較表》,葉惠均的《猴娃娘型故事略論》,二令的《歇后語的母題》,于道源的《中國之狐》,鐘敬文的《呆女婿故事探討》《中國的水災傳說及其他》《中國的天鵝處女故事》等論文,及圍繞孟姜女、王昭君、梁祝、紫姑神、牛郎織女和《山海經(jīng)》傳說等進行的大量研究,都屬比較文學主題學研究之列。

        在進行民間文學理論建設(shè)和具體的民間文學研究中,外國民間文學研究的相關(guān)理論是中國學者的重要參照。20世紀20、30年代,茅盾運用歐洲人類學派理論,陸續(xù)發(fā)表和出版了《中國神話研究》《中國神話研究ABC》《神話雜論》和《北歐神話ABC》等神話研究成果,借鑒英國人類學派神話學的理念和方法,梳理和研究上古神話,探討原始先民的神話宇宙觀,對僅存的零星中國神話系統(tǒng)進行“再造”(重構(gòu)),且在開天辟地神話的研究方面做出了巨大貢獻。1936年,鐘敬文在《民間文藝學的建設(shè)》中首提創(chuàng)建民間文藝學的理論主張,即推動民間文學的系統(tǒng)化、學科化;鐘敬文引述、比較了孔德、埃爾馬亭迦(Emil Ermatinger)和莫尼哀(R.Maunier)的學科方法論觀點,并認為在一定程度上借鑒莫尼哀的觀點,在文化科學上倡導自然科學的客觀方法,有利于民間文學的學科建設(shè)。

        民間文學包含的內(nèi)容十分豐富,既有神話、故事、歌謠等傳說故事,還有諺語、俗語、格言、歇后語、俏皮話和謎語等形式,可統(tǒng)稱為“俗文學”,除此以外像戲曲、變文、彈詞等先在民間廣為流傳、后付諸于書面文本的題材也應(yīng)屬此類。在中國的民間文藝研究史上曾出現(xiàn)過多個流派,其中以鄭振鐸、趙景深為代表的“俗文學派”活躍于20世紀30年代到40年代末,該流派的確立以鄭振鐸所著的《中國俗文學史》的出版為標志。顧名思義,“俗文學”就是通俗的文學、大眾的文學。換句話說,俗文學就是不登大雅之堂,往往不為文人學士所重視,而流行于民間,受大眾所嗜好的東西。13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55級學生集體主編:《中國民間文學史(初稿):上冊》,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第17頁。[The Student Collective of the Chinese Department of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Grade 55, ed., Zhongguo mingjian wenxueshi chugao:shangce (History of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First Draft), vol.1,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1958, 17.]“俗文學派”在研究方法上采用比較研究與類型研究的方法,早期吸收了西方人類學派民俗學的研究方法,后來部分拋棄或修正了西方的方法,而以文學的比較考證和內(nèi)容的社會分析為特色。14劉錫誠:《中國民間文藝學史上的俗文學派:鄭振鐸、趙景深及其他俗文學派學者論》.《廣西師范學院學報》,2004年第2期:第47~53頁。[LIU Xicheng, Zhongguo mingjian wenyixue shishang de suwen xuepai: ZhengZhenduo、Zhao Jingshen ji qita suwen xuepai xuezhelun (Popular Literary School 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Folk Literature: Theories of Zheng Zhenduo, Zhao Jingshen and Other Popular Literary Scholars), Guangxi shifan xueyuan xuebao (Journal of Guangxi Teachers Education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Edition]) 2 (2004):47-53.]

        鄭振鐸是我國最早對民間文學進行系統(tǒng)研究的學者,“俗文學”派的形成鄭振鐸的貢獻可謂居功甚偉,他的《中山狼故事的變異》《民間故事的巧合與轉(zhuǎn)變》《湯禱篇》等都是運用西方理論研究中國俗文學的重要成果。同時,鄭振鐸在《研究中國文學的新途徑》中倡導以西方的理論方法進行中國文學的相關(guān)研究工作,指出要重視中外文學關(guān)系和外國文學對中國文學的影響。

        趙景深是“俗文學派”的另一位代表人物,他打破當時國內(nèi)外學者在“型式研究”上把神話、傳說、故事混為一談的非學術(shù)傾向,厘清了神話、傳說、故事的概念和界限,為故事學的科學化奠定了一塊基石。15段寶林:《趙景深先生與民間文學》,《新文學史料》2002年第1期,第43~53頁。[DUAN Baoling, Zhao Jingshen xiansheng yu mingjian wenxue (Mr.Zhao Jingshen and Folk Literature), Xin wenxueshi ziliao(Historical Studies of Modern Literature) 1 (2002):43-53.]這一時期,著名民俗學家鐘敬文亦有《中國印歐民間故事之類似》《呆女婿故事探討》等中外民間故事的比較文學論文。在《中國印歐民間故事之類似》中,鐘敬文將民間故事類似的緣由分為六個:偶然說、假借說、歷史說、印度發(fā)源說、阿利安種說、心理說,并認為其中比較圓滿可靠的是“心理說”(這一學派認為相同的偶然事件或境遇的存在,可用人類的思想、經(jīng)驗及感情來求解釋);他在文章的后半部分列舉了幾種中國與印歐相同或相似的故事范式,例如:“‘天鵝處女式’與《西游記》的情節(jié)相似;‘杜松樹式’與曹植《令禽惡論》中所述伯奇化鳥故事相似”,16徐志嘯:《中國比較文學簡史》,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55頁。[XU Zhixiao, Zhongguo bijiao wenxue jianshi ( A Brief History of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Wu Han:Hubei Education Publishing House, 1996, 55.]遺憾的是,作者在文章中僅止于舉例,并沒有做深入的比較分析。1946年,鐘敬文還發(fā)表了《略論格言式的文體》,著眼于中外格言的比較。

        平行研究另一個重要的方向是中西詩歌比較研究。首先要提及的是郭沫若。郭沫若無論是作為創(chuàng)作者還是批評者都受到了西方的巨大影響;東方的泰戈爾,西方的歌德、拜倫、雪萊、惠特曼等都是他思想、詩作上的“導師”。郭沫若思想中對“個人本位”的推崇讓他與西方的浪漫主義思潮、尼采的思想有天然的親近,同時,在這種對“自我”的推崇上,郭沫若對這些國外思想的接受往往也是取其能“為我所用”之處,例如郭沫若就把“泛神論”根據(jù)自己的需要理解成“泛神便是無神。一切的自然只是神的表現(xiàn),自我也只是神的表現(xiàn)。我即是神,一切自然都是自我的表現(xiàn)”。17郭沫若:《少年維特之煩惱·序引》,《文藝論集》,上海:光華書局,1925年,第290頁。[GUO Moruo, Shaonian weite zhi fannao xuyin (The Sorrows of Young Werther·Preface), Wenyi lunji (Collection of Literary and Art Essays), Shanghai:Guanghua Book Company, 1925, 290.]由此,郭沫若并非是一心導向西方的學者,他自身的民族情節(jié)、深厚的中國文學傳統(tǒng)與對左翼思潮的接受都使他的文學、文論思想表現(xiàn)出獨特性與復雜性。郭沫若試圖借助西學,在“表現(xiàn)社會”與“凸顯自我”之間建構(gòu)一種二元論的詩學理論,在20年代他以多篇文章和講演諸如《生活的藝術(shù)化》《文藝之社會的使命》《文學的本質(zhì)》等闡述這種思想。在《生活的藝術(shù)化》中郭沫若借莊子“巧匠梓慶”的故事與歌德的詩歌《歌者》為例說明在無我之境中方能達到藝術(shù)的天才。在《文藝之社會的使命》中郭沫若將他“個人本位”的浪漫主義投入到社會功用的領(lǐng)域,試圖說明被他視為文學之本的詩歌也能行“提高個人精神,使生活美化”之功能。

        其次,學界還另有一些在詩論方面的研究成果。1926年,詩人王獨清在《再譚詩》中表達了自己對詩歌性質(zhì)的理解以及關(guān)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觀點。在與法國文學的比較中,他分析了中國語言音節(jié)的不足,認為中國新詩應(yīng)向法國詩歌取長補短。戲劇家余上沅在1926年的《論詩劇》一文中認為中外詩劇中都存在韻腳,特別對于單音的中國字,必須用韻腳才能充分表現(xiàn)出詩的節(jié)奏。1929年,詩人于賡虞在《詩之藝術(shù)》中通過中外詩歌的比較,分析了我國古代詩歌特點,并由此論述了詩歌在表達情感與文字之關(guān)系時的藝術(shù)價值。

        在30年代,現(xiàn)代詩派的形成引發(fā)了許多學者對“新詩”的討論。1934年,詩人林庚在文章《詩與自由詩》中論述了傳統(tǒng)的詩與自由詩的關(guān)系,他認為中國新詩壇正在經(jīng)歷以傳統(tǒng)的英國詩為典范到自由詩的轉(zhuǎn)向。1937年,金克木在《論新詩的新途徑》一文中,通過對中西詩歌的理論比較,較為系統(tǒng)地論述了何為新詩。1938年,袁可嘉針對新詩創(chuàng)作說教和傷感的傾向,寫作了《新詩戲劇化》,并在文章的開頭提醒創(chuàng)作者不可將新詩的現(xiàn)代化等同于新詩西洋化。1943年,針對新詩創(chuàng)作散文化的傾向,李廣田在《論新詩的內(nèi)容和形式》中引用多位西方文學理論家的觀點,論證分析了詩歌內(nèi)容與形式的辯證關(guān)系。同年,朱自清《詩的趨勢》介紹了美國詩人麥克里希(A.MacLeish)《詩與公眾世界》一文,強調(diào)了詩的個人經(jīng)驗與公共生活具有一致性之關(guān)系,并由此批評抗戰(zhàn)以來的詩歌創(chuàng)作過于側(cè)重群眾的心而忽略了個人的心。

        在這一階段,較為突出的大家有朱光潛、梁宗岱。朱光潛一生致力于美學研究,理論著作等身,有專著《文藝心理學》《悲劇心理學》《談美》《詩論》《談文學》《西方美學史》等幾十余部,又有《歌德談話錄》、柏拉圖的《文藝對話集》、萊辛的《拉奧孔》、黑格爾的《美學》等多部譯著。朱氏既是著名的美學家,也是中西詩歌平行研究的集大成者,在闡發(fā)研究上亦有成就,對中國比較文學發(fā)展出自己的研究特色作出了重要貢獻。朱氏不僅以平行研究的方法積極開展中西詩歌比較,而且較早地運用西方理論闡釋、分析中國的作品,為闡發(fā)研究成為比較文學的重要方法之一奠定了堅實的學理基礎(chǔ)。1934年,朱光潛發(fā)表了《長篇詩在中國何以不發(fā)達》和《中西詩在情趣上的比較》兩篇論文,從中西詩歌美學各自的特征切入,比較分析了人倫、自然和宗教與哲學等中西人文背景對中西文學異質(zhì)的內(nèi)在影響。

        朱光潛談詩善于從哲學與美學的角度,將中西詩歌的特征形成與哲學的、文化學的、心理學的根源相聯(lián)系,已經(jīng)遠遠超出“詩論”的范圍,是一種比較的藝術(shù)哲學,即比較詩學。自1925年到1933年,他在留學海外期間先后完成了博士論文《悲劇心理學》,寫出了《文藝心理學》和《變態(tài)心理學》等著作,運用西方心理學理論解釋中西文學創(chuàng)作,剖析中西文學現(xiàn)象,分析作品的主旨和人物形象,其對中國比較文學發(fā)展的促進不亞于魯迅、茅盾、吳宓等人。朱光潛的著作《詩論》在中西文學尤其是中西詩歌的比較上更接近典型的比較文學論著,書中既有中西詩歌理論的闡述,又有跨學科比較——詩歌與音樂、繪畫等藝術(shù)形式的比較。

        梁宗岱帶著詩人的熱情和體驗進行中西詩歌的比較研究。在1931年發(fā)表的《論詩》中,通過對中外詩歌的比較分析,強調(diào)中西文學未來的方向在于融會貫通;1934年和1935年則分別發(fā)表了《詩與真》和《詩與真二集》。梁宗岱的研究并非簡單的評述,而是采取了主動比較的策略。在《李白與歌德》中,他提出了“自然聯(lián)想”的問題,認為在進行中西詩人或詩歌的比較之時,應(yīng)當是自然而然的聯(lián)想,但經(jīng)過對其時代、地位、生活和思想與風格全方位的比較,會發(fā)現(xiàn)他們之間并不是“一時偶然的幻想”,引出關(guān)于比較文學對象的探討也即“可比性”這一比較文學原理的深層次問題。

        初興期跨學科及翻譯兩種研究之考察

        (1)跨學科研究

        所謂“跨學科研究”指的是研究音樂、美術(shù)、哲學、宗教等人文社會科學甚至是自然科學等非文學因素對文學的影響。1919年至1949年中國比較文學的跨學科研究已經(jīng)起步,主要的成果集中于宗教與文學、美術(shù)與文學和音樂與文學三個方面,其中又以宗教與文學的關(guān)系研究成就最高。

        首先,關(guān)于宗教與文學的關(guān)系。關(guān)于基督教與中國文學的關(guān)系,周作人于1921年發(fā)表的《圣書與中國文學》將基督教的圣書和中國的經(jīng)書作了對比,提出了宗教與文學在起源上相似、在情感上一致;同時,作者還希望借助對圣書的研究衍出新的文體助推中國的新興文學更好發(fā)展,此觀點同當時新文化運動所提倡的白話文運動不無關(guān)系。

        朱維之也于1941年出版了專著《基督教與文學》,之后又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文藝與宗教問題的論文數(shù)十篇,在1951年匯成《文藝宗教論集》,由青年書局出版。這兩本書的出版展示了他在基督教研究上的卓越才華,為中國比較文學研究開辟了跨學科研究的嶄新領(lǐng)域,在比較文學學術(shù)史上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現(xiàn)在國內(nèi)的《圣經(jīng)文學研究》集刊就是朱維之余蔭的發(fā)展壯大。

        在文學與佛教比較研究方面,張長弓的專著《中國僧伽之詩生活》對中國古代文學中“詩僧”的文學活動和文學作品進行了梳理和研究,高觀如的《中國佛教文學與美術(shù)》分文學與美術(shù)兩部分論述了自后漢至明清中國佛教的藝術(shù)發(fā)展情況;1941年老舍于重慶漢藏教理院作了題為《靈的文學與佛教》的演講,通過中西文學作品的比較提出“靈的文學”的問題,并在全民抗戰(zhàn)的背景下將靈的文學的重要性與國家未來聯(lián)系起來。

        在文學與伊斯蘭教研究方面,伴隨著回族新文化運動的開展,各種報刊雜志涌現(xiàn),漢語伊斯蘭教文學向現(xiàn)代化轉(zhuǎn)型,而諸多版本的漢譯《古蘭經(jīng)》也展現(xiàn)了文化交流的面向,著名學者馬堅的譯經(jīng)活動即起于這一時期。

        除了文學與宗教關(guān)系比較,文學與繪畫、音樂等藝術(shù)形式的跨學科比較研究也在此時期登堂入室。宗白華的《中西畫法中表現(xiàn)出的空間意識》《論中西畫法的淵源》《介紹兩本關(guān)于中西畫法的書并論中國的繪畫》從中西畫法的不同入手,總結(jié)出中西空間意識的差異,并進一步探討了空間意識與一個民族的宇宙觀、哲學觀以及與文化心理的密切關(guān)系。宗白華總結(jié)道:“空間感的不同,表現(xiàn)著一個民族、一個時代、一個階級在不同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上、社會條件里不同的世界觀和對生活最深的體會?!?8宗白華:《宗白華全集》,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第411頁。[ZONG Baihua, Zong Baihua quanji (Complete Works of Zong Baihua), Hefei: Anhui Education Press, 1996, 411.]宗白華認為西方繪畫起源于古希臘的建筑與雕塑,而古希臘的建筑與雕塑是一種團塊造型,因而西方繪畫以圓描為主體和靈魂,特別重視光與影。他們以數(shù)學和科學的眼光經(jīng)營光與影的位置,營構(gòu)審美的空間,以達到對事物的描述。而中國繪畫以書法為基礎(chǔ),其空間意識基于中國特有的書法藝術(shù)的空間表現(xiàn)力,不憑借光影的烘托,借助的是抽象的筆墨表現(xiàn),具有形線之美。西方人的空間意識指的是他們以追尋的、控制的、冒險的、探索的態(tài)度,對待無窮的空間,是對空間的秩序、和諧之靜止的意識;中國人對于無盡空間的態(tài)度,卻如古詩所說的“高山仰止,景行仰止,雖不能至,而心向往之”19林映梅:《關(guān)于宗白華空間意識比較研究的研究》,南華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年第5期:第92~93+104頁。[LIN Yingmei.Guanyu ZongBaihua kongjian yishi bijiao yanjiu de yanjiu (The Study of Zong Baihua’s Comparative Study about the Space Awareness), Nanhua daxue xuebao shehui kexue ban (Journal of University of South China [Social Science Edition]) 5 (2007):92-93+104.],用心靈俯仰的眼睛來看空間萬象,其空間意識是對大自然整體節(jié)奏流動的意識。西洋人追求無窮,而中國人卻是吸引無窮于自我之中讓深廣無窮的宇宙來親近我。

        1934年,朱謙之在專著《中國音樂文學史》中著重探討了音樂與文學的關(guān)系。該書主要的探討對象是中國文學與音樂的相互滲透,從科際整合的角度對文學和藝術(shù)作了整體的比較,是跨學科研究早期的拓荒之作。他提出“真正的詩,在顯著的意義上,都是音樂的”20朱謙之:《中國音樂文學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7頁。[ZHU Qianzhi, Zhongguo yinyue wenxueshi(History of Chinese Music Literature), Shanghai: Shanghai People’s Publishing House, 2006, 27.],并試圖在“音樂即文學的基礎(chǔ)上”建立中國文學的新歷史譜系。

        那么,朱謙之如何積極調(diào)用中西文化的思想淵源以闡明音樂與文學之間內(nèi)在的關(guān)聯(lián)?首先,《中國音樂文學史》開篇以莎士比亞對音樂的評論引入,隨后用莊子《天運篇》與畢達哥拉斯的思想在宇宙論的高度上點出作為“真情之流”的體現(xiàn)我們的世界是浩然一片的音樂世界。隨后作者在具體論述詩、畫、音樂不同藝術(shù)的關(guān)系時又征引了大量西方詩人、評論家的例子,點明詩與音樂的親緣。朱氏借德國詩人勃倫納爾舉例,認為后者奇異的詩歌“Augo Laina”在處理尾音時極為巧妙——“由高亢下墜成為嚌嘈的滾走的流水之音,然后以半浮半沉的和諧,漸漸消失去了”21同上。[Ibid.],這正是因為詩人對于其音調(diào)節(jié)奏的重視。愛倫坡音調(diào)鏗鏘的《鐘》也是同理,它們讓聲音成為表現(xiàn)的源發(fā)之處,且只有內(nèi)在的“心耳”才能聽見這種象征化的美。

        (2)翻譯研究

        在初興期取得較大發(fā)展的研究領(lǐng)域還有翻譯研究,包括翻譯學理論、翻譯史與翻譯方法在內(nèi)的各個翻譯研究的主要方向都成果不菲。翻譯活動本身就是一種文化交流行為,自林紓的大規(guī)模小說翻譯和嚴復“信達雅”的翻譯理論提出以后,中國的文學翻譯作品越來越豐富,許多譯者和文學研究者對翻譯活動進行了理論化的總結(jié)和思考。

        這一時期對翻譯理論的思考往往伴隨著對中國古代翻譯史的反思而展開。學者對于翻譯理論的論述往往始于對中國古代佛教翻譯、嚴復“信達雅”觀點等譯學史的回顧與評價。1927年,蔣翼振編寫了《翻譯學概論》教材,在書中首提“翻譯學”的學術(shù)名稱。在導言中,他考察比較了中西語言中“翻譯”一詞的詞源。本書可以分為兩部分,前為名篇讀本,整理節(jié)選了梁啟超、吳汝綸、嚴復、胡以魯、容挺公、章士釗、胡適、傅斯年和何炳松、程瀛章等人有關(guān)翻譯的論述,后為蔣翼振自己撰寫的概論。

        關(guān)于翻譯的價值,一些學者認為翻譯外國作品有助于本國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新。胡適在1918年發(fā)表的《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以創(chuàng)造中國新文學為目標,通過列舉分析中西文學作品,指出中國的文學創(chuàng)新需要向外尋求方法上的預備,“如果我們真要研究文學的方法,不可不趕緊翻譯西洋的文學名著做我們的模范”22胡適:《胡適文集》,段雅校注,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第1045頁。[HU Shi, Hu Shi wenji (Collected Works of Hu Shi), ed.Duan Ya, Beijing: Beijing Yanshan Publishing House, 2019, 1045.];在1919年《論譯戲劇》一文中,胡適總結(jié)了翻譯戲劇四個理由,其中有兩大宗旨為“借戲劇輸入這些戲劇里的思想”和“輸入(文學)范本”。宗白華和張聞天等都認為翻譯歐美名家的作品為中國學術(shù)的發(fā)展提供了基礎(chǔ)性的文化資源,因此他們強調(diào)應(yīng)當嚴格選取翻譯的內(nèi)容。

        魯迅在1913年發(fā)表的《關(guān)于翻譯》一文中也認為翻譯可以促進本國文學作品的創(chuàng)作,“注重翻譯,以作借鏡,其實也就是催進和鼓勵著創(chuàng)作?!?3朱志瑜,等,編:《中國傳統(tǒng)譯論文獻匯編》,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20年,第2525頁。[ZHU Zhiyu, et al, eds.,Zhongguo chuantong yilun wenxian huibian (Compi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y Literature),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20, 2525.]瞿秋白在1931年寫給魯迅的信中,認為翻譯“除去能夠介紹原本的內(nèi)容給中國讀者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作用:就是幫助我們創(chuàng)造出新的中國的現(xiàn)代的語言。”24同上,第2317頁。[Ibid., 2317.]

        郭沫若尊重翻譯事業(yè),但他同時反對把翻譯看得過重。在1921年發(fā)表的《〈論詩三札〉之余》一文中,郭沫若把翻譯比作“媒婆”,把創(chuàng)作和研究比作“處子”,強調(diào)翻譯的真正價值應(yīng)為促進中國本土作品的創(chuàng)造。“翻譯事業(yè)于我國青黃不接的現(xiàn)代頗有急切的必要,雖身居海外,亦略能審識。不過只能作為一種附屬的事業(yè),總不宜使其凌越創(chuàng)造、研究之上,而狂振其暴威……所以翻譯事業(yè)只在能滿足人占有沖動,或誘發(fā)人創(chuàng)造沖動,其自身別無若何積極的價值?!?5羅新璋,等,編:《翻譯論集》,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9年,第399~400頁。[LUO Xinzhang, et al., Fanyi lunji(Collected Papers on Translation), Beijing: The Commercial Press, 2009, 399-400.]

        鄭振鐸等人于上述觀點更進深了一步。鄭氏從翻譯的性質(zhì)本身來評估翻譯的價值:“近來有許多人,以為介紹世界文學只是為創(chuàng)造中國新文學的準備……不過視翻譯的東西為媒婆,卻未免把翻譯看得太輕了。翻譯的性質(zhì),固然有些像媒婆,但翻譯的大功用卻不在此……翻譯一個文學作品,就如同創(chuàng)造了一個文學作品一樣;他們對于人的最高精神上的作用是一樣的?!?6鄭振鐸:《鄭振鐸全集》,石家莊:花山文藝出版社,1998年,第480頁。[ZHENG Zhenduo, Zheng Zhenduo quanji(Complete Works of Zheng Zhenduo), Shijiazhuang:Huanshan Literature Publishing Company, 1998,480.]茅盾則在1921年發(fā)表的《新文學研究者的責任與努力》中認為介紹西洋文學的目的有兩個:“一半是欲介紹他們的文學藝術(shù)來,一半也為的是欲介紹世界的現(xiàn)代思想——而且這應(yīng)該是更注意些的目的?!?7趙家璧:《中國新文學大系:第2集》,上海:上海良友圖書公司,1935年,第146頁。[ZHAO Jiabi, Zhongguo xinwenxue daxi (The Series of China Contemporary Literature), vol.2, Shanghai: Shanghai LiangYou Book Company, 1935, 146.]茅盾在文中肯定了文學作品的藝術(shù)特質(zhì),并指出在譯介中最重要的是傳神:“文學作品雖然不同純藝術(shù)品,然而藝術(shù)的要素肯定是很具備的,介紹時一定不能只顧著這作品內(nèi)所含的思想而把藝術(shù)的要素不顧。這是當然的。文學作品最重要的藝術(shù)色就是該作品的神韻?!?8朱志瑜,等,編:《中國傳統(tǒng)譯論文獻匯編》,第777頁。[ZHU Zhiyu, et al, eds., Zhongguo chuantong yilun wenxian huibian (Compi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y Literature), 777.]

        關(guān)于翻譯的方式,主要集中于是用白話文還是文言文進行翻譯、是直譯還是意譯兩個問題。前一個問題與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的“文白之爭”密切相關(guān),而林紓的翻譯由于其鮮明的文言風格和巨大影響成了一個討論的焦點。在《建設(shè)的文學革命論》中,胡適結(jié)合對林紓等翻譯的批判,主張全用白話文進行翻譯。國學大師錢基博則給林紓的翻譯方式以較高的評價,在1933年出版的《現(xiàn)代中國文學史》中,他認為林紓“初年能以古文辭譯歐美小說,風動一時;信足為中國文學別辟蹺徑!”29薛綏之:《林紓研究資料》,北京:知識產(chǎn)權(quán)出版社,2010年,第165頁。[XUE Suizhi, Lin Shu yanjiu ziliao (Research Materials of Lin Shu), Beijing: Intellectual Property Publishing House, 2010, 165.]周作人肯定林紓的譯述工作“一方面打破了中國人的西洋無學問的舊見,一方面也可打破了桐城派的‘古文之體忌小說’的主張”30周作人:《中國新文學的源流》,北京:北京出版社,2020年,第57頁。[ZHOU Zuoren, Zhongguo xinwenxue de yuanliu (The Origins of Chinese New Literature), Beijing:Beijing Publishing House, 2020, 57.],但同時指出林紓等人的基本觀念“載道”與新文學“言志”的目的有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后一個問題,則與前文所述對于翻譯價值的認識緊密相關(guān)。

        魯迅不僅是一位作家,同時也是一位翻譯家。魯迅在翻譯的選材和翻譯方式的選擇上,與他試圖通過譯介外國文學作品來喚醒中國同胞的革命意識這一目的密切相關(guān)。在翻譯方式上,魯迅早期為了方便國人理解,采用了意譯方法。但是在1909年發(fā)表的《〈域外小說集〉略例》中,魯迅則表明自己在翻譯時采用了嚴格的“寧信不順”直譯風格。在和瞿秋白關(guān)于翻譯的通信中,魯迅言明了自己提倡直譯的目的。他在信中指出,語言與思想直接相關(guān),語法的精密影響著思路的精密性。魯迅認為,通過直譯向漢語中輸入嚴謹?shù)臍W化語法,可以起到訓練讀者思維邏輯的作用。值得注意的是,魯迅對于直譯的提倡和實踐,是以對讀者接受能力的考量為前提的,他的直譯譯本是為受教育程度較高的讀者提供的。

        另有一些學者從翻譯的藝術(shù)價值這個角度出發(fā),試圖在理論層面避免將直譯和意譯視為對立的兩個極端。在語言的翻譯轉(zhuǎn)換過程中,基于不同的考慮,選擇進行直譯或意譯。林語堂在《論翻譯》一文中以忠實于原文為譯者的第一責任,從譯文對原文的忠實程度這一角度出發(fā)把翻譯分為“直譯、死譯、意譯、胡譯”四等,并提出翻譯上的新標準“字譯”和“句譯”。在林語堂的分類中,死譯和胡譯分別是直譯和意譯的極端結(jié)果。林語堂認為,詞語只有在句子中才具有生命,譯者在進行譯述活動時應(yīng)以“傳神達意”為目的,即在絕對忠實之不可能的客觀事實下,盡量做到在語言轉(zhuǎn)換中保持和傳遞原文的藝術(shù)價值。學貫中西的哲學家賀麟在1940年發(fā)表的《論翻譯》一文中論述了翻譯包含的哲學原理,并將這一原理總結(jié)表述為“意與言或道與文是體與用、一與多的關(guān)系”。31朱志瑜,等,編:《中國傳統(tǒng)譯論文獻匯編》,第3351頁。[ZHU Zhiyu, et al, eds., Zhongguo chuantong yilun wenxian huibian (Compilation of Traditional Chinese Translation Theory Literature), 3351.]。賀麟認為翻譯是以多種語言傳達同一的意思或真理,因此主張翻譯應(yīng)以原書的義理和著者的意旨為體,注重意譯或義譯。

        初興期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及其意義

        以上從“影響與平行”、“跨學科與翻譯”兩個方向?qū)Τ跖d期比較文學的研究領(lǐng)域做了分疏與較為翔實的考察。本節(jié)將在此基礎(chǔ)上進一步思考初興期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及其意義,主要是針對“學派之爭”“范式之爭”這兩種在中國比較文學史上長期以來一直聚訟紛紜、懸而未決的論爭。

        關(guān)于“學派之爭”,首先讓我們從比較文學的研究類型問題談起。研究類型的劃分在比較文學里面是一個復雜而困難的事情,復雜是因為比較文學歸根結(jié)底是一門研究型學科,這就決定了比較文學的開放性,其學科邊界是模糊而變動不居的,比較文學的研究門類一直在不斷增多,相應(yīng)地,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的研究分會也在穩(wěn)步壯大。困難是因為前沿的研究類型,其方法的歸屬往往具有典型的跨學科屬性,很多時候?qū)⒛撤N前沿的學問歸入某一類比較文學研究類型很難做到契合妥帖。

        譬如最近一些年頗為流行的科幻文學、數(shù)字人文相關(guān)的研究,就具有典型的跨學科研究的特點。2021年11月27日,中國比較文學學會跨學科研究分會在南方科技大學成立,這也是中國比較文學學會正式接納的第九個研究分會,而該分會的屬性即被涂抹上了很強的科幻文學與數(shù)字人文色彩。

        本文在前面的論述中將初興期中國比較文學的研究類型分為影響、平行、跨學科、翻譯四種來進行考察,考慮到翻譯之于影響研究的基礎(chǔ)性,跨學科之于平行研究的前沿性,比較文學真正原生性的研究類型就只有影響和平行兩種。質(zhì)言之,從類屬劃分的邏輯自洽性而言,根據(jù)奧卡姆剃刀“如無必要,勿增實體”的原則,比較文學的研究類型已經(jīng)可以由影響、平行兩種完全攏轄了,其他研究門類應(yīng)該分置于影響和平行這兩種一級類型下面作為二級的子類更為合理。32紀建勛:《中國比較文學復興四十年學科方法論整體觀》,《學術(shù)月刊》,2018年第10期:第140~149頁。[JI Jianxun,Zhongguo bijiao wenxue fuxing sishinian xueke fangfalun zhengtiguan (A General Survey of the Methodology of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Xueshu yuekan (Academic Monthly) 10 (2018):140-49.]

        比較文學這種研究類型劃分上之所以“復雜而困難”還有歷史的原因。因為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在國際比較文學的發(fā)展歷史上大家都習以為常地將其和法國學派、美國學派對應(yīng)起來。這種對應(yīng),在比較文學學科史上有其學理上的合法性和背后的意識形態(tài)之爭等政治因素的考量。但還不能完全劃上等號,因為法國學派后期也強調(diào)美學上的批評,美國學派后期也意識到平行研究無限膨脹后產(chǎn)生了“學科危機”和“合法性”問題。無論如何,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已經(jīng)是納入了學科歷史供比較文學界參考與省思的兩個概念。

        然而,就此出發(fā)的“中國學派”卻引起了學界激烈的反彈甚至是普遍的質(zhì)疑。擁護者對于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比較文學復興40年的繁榮感同身受,本著在國際人文社科舞臺上為祖國發(fā)聲與爭取話語權(quán)的愿望,認為“中國學派”已經(jīng)建立起來了,為中國比較文學的明天積極鼓與呼,這一做法可以理解;反對者卻也針鋒相對地指出中國比較文學的現(xiàn)狀雖然熱鬧喧囂,卻仍然缺乏學派成立所必需的為國際學界所廣泛認可的理論體系和學術(shù)公信力,尤其是未能凸顯出學派成立在理論建構(gòu)和社會效應(yīng)上足夠的創(chuàng)新性、相對的普適性和深刻的影響力。

        本文通過現(xiàn)代比較文學學科史的梳理嘗試給出“學派之爭”的回應(yīng)。如果我們把法國學派、美國學派作為比較文學在全球發(fā)展的不同階段,那么在此意義上“中國學派”就有了立足之地。畢竟,比較文學最早之所以誕生在歐洲,尤其是法國,是歐洲之文學作為共同體內(nèi)部之間的影響和關(guān)系史自然而然發(fā)生發(fā)展的結(jié)果,對于這一點,我們從勃蘭兌斯的那本影響力迄今不衰的《19世紀文學主流》即可窺見一斑。所謂文學主流,勃蘭兌斯目光所及,理所當然地僅限于歐洲,不會有新興的美洲,更不會有東方的中國,這無疑是歷史的局限。后來,比較文學的重心之所以轉(zhuǎn)移到美國,固然有韋勒克《比較文學的危機》中所攻訐的“影響研究”把比較文學狹隘地變成了“貿(mào)易往來”的“賬簿”的緣故,33韋勒克:《比較文學的危機》,干永昌等主編,《比較文學研究譯文集》,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第122~129頁。[René Wellek, Bijiao wenxue de weiji (The Crisis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Bijiao wenxue yanjiu yiwen ji (Translation Collect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Studies), eds.GAN Yongchang, et al., Shanghai: Shanghai Translation Publishing House,1985, 122-29.]因而呼吁比較文學更應(yīng)該注重新批評派所主張的以文本細讀和美學批評為主要特征的“平行研究”,但我們也同樣不能否認“美國學派”得以成立的“合法性”是在國際經(jīng)濟和政治的重心已經(jīng)由歐洲轉(zhuǎn)移到美國的實際情況。換句話說,現(xiàn)實決定了“法國學派”和“美國學派”間此消彼長的那種微妙的張力和平衡。

        更重要的一個方面,“中國學派”立足之地的合法性并不在于中國在經(jīng)濟、政治和文化上的各個方面已經(jīng)成為新的世界霸主,而是恰恰相反,新時期國際比較文學的發(fā)展趨勢只能是并且已經(jīng)逐漸出現(xiàn)了“重心發(fā)散,多元競艷”的新格局。34紀建勛:《現(xiàn)代中國比較文學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21年,緒論。[JI Jianxun, Xiandai Zhongguo bijiao wenxue yanjiu (Research on Modern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Beijing: China Social Science Literature Press, 2021,Preface.]這個新格局的形成也是打破比較文學歐美中心論神話的關(guān)鍵,這也與當下比較文學學科的核心利益“世界文化的多樣性與交流互鑒”密切相關(guān)且如影隨形。一個多極化的世界需要中國故事,正如同一個“多元競艷”的國際比較文學舞臺需要“中國學派”一樣。因此,就全球比較文學歷史發(fā)展角度而言,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建立有其學科發(fā)展上的必要性。

        再進一步,比較文學“中國學派”的建立還有其學理依據(jù)上的必然性?!瓣U發(fā)研究”首倡于臺灣,一度被稱為比較文學的“中國派”。35古添洪,陳慧樺:《〈比較文學的墾拓在臺灣〉序(節(jié)選)》,《中國比較文學學科理論的墾拓——臺灣學者論文選》,黃維樑等編,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第178頁。[GU Tianhong, CHEN Huihua, Bijiao wenxue de kentuo zai taiwan xu jiexuan (Preface to Reclamation and Expansion of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Taiwan, Excerpt), in Zhongguo bijiao wenxue xueke lilun de kentuo:taiwan xuezhe lunwen xua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Theory of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Selected Papers by Taiwanese Scholars), eds.HUANG Weiliang, et al., Beijing: Peking University Press, 1998, 178.]本文以為,無論是以西釋中的闡發(fā)之法,還是以中釋西的闡發(fā)之法,說到底揭示的是國際比較文學發(fā)展第三階段的“跨文化性”。一個同“球”共濟的世界需要中國,正如同一個“世界文學聯(lián)合國”需要“中國學派”所代表的東方文學與文化一樣。質(zhì)言之,國際比較文學發(fā)展的第三階段具有鮮明的“跨文化”特質(zhì),以跨越東西方文化的比較研究為主要特征的“中國學派”大有可為。

        關(guān)于“范式之爭”,首先讓我們從陳寅恪和錢鐘書兩人的比較文學研究談起。陳寅恪是初興期中國比較文學影響研究的集大成者,他受到了近代歐洲實證主義科學研究的影響,又繼承了晚清樸學重考證、重史料的優(yōu)良學風,注重對資料文獻的考據(jù),用史料為言,不喜空論。30年代,陳寅恪發(fā)表了《敦煌本維摩詰經(jīng)文殊師利品疾品演義跋》《三國志曹操華佗與印度故事》《西游記玄奘弟子故事之演變》等論文,分析概括了這些故事的演變與流傳情況,考證其源流關(guān)系,考察佛教故事在中國的流傳與演變,又長于現(xiàn)代史學所標舉的“以小見大”,往往可以經(jīng)由個別的影響研究上升到對文學影響與傳播中的一般性規(guī)律的總結(jié)。

        例如,陳寅恪發(fā)現(xiàn)在華佗的故事中有“破頭出蟲”為人治病的描述,這顯然帶有相當?shù)纳裨捝剩诜鸾獭?女耆域因緣經(jīng)》中同樣有神醫(yī)“披破其頭,悉出諸蟲”36陳寅?。汉眉本荷睢ぷx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179頁。[CHEN Yinque, Hanliutang ji (Collected Works in Hanliu Hall), Beijing: Life, Reading, and New Knowledge Sanlian Bookstore, 2001, 179.]治病的說法;同時,陳寅恪還考證“華佗”與天竺語“agada”(阿迦陀,意為“藥”)的關(guān)系,認為“華佗”即為藥神。由此,陳寅恪認為《三國志》華佗傳中有大量印度佛教故事雜糅其中,實為文化交互的結(jié)果,這個案例也可看出陳寅恪重視史實、治學極為嚴謹,又善于自小處出發(fā),步步展開,以見大局。

        值得一提的是,陳寅恪在這一時期《〈西游記〉玄奘弟子故事之演變》一文也對《西游記》故事予以考證,認為孫悟空的原型確來源于《羅摩衍那》,但同時也受到了中國傳統(tǒng)的影響,即孫悟空是中印文化交流的產(chǎn)物。另一方面,對比較文學平行研究,陳寅恪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陳寅恪擔憂平行研究容易導致“穿鑿附會,怪誕百出,莫可追詰”37陳寅?。航鹈黟^叢稿二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252頁。[CHEN Yinque, Jinmingguan conggao erbian (Jinmingguan Manuscript II), Beijing: Life, Reading, and New Knowledge Sanlian Bookstore, 2001, 252.]的現(xiàn)象,但他并不反對有根據(jù)、有創(chuàng)意的平行研究,其長篇論著《論再生緣》具體表達了他在平行研究方法上的思考。

        再來看錢鐘書,其在學術(shù)上以宏觀的世界性視野考察中國文學,旁征博引,溝通中西?!豆苠F編》《談藝錄》《七綴集》等學術(shù)著作今已成為公認的比較文學經(jīng)典之作。除早期發(fā)表的幾篇文章之外,錢鐘書在1949年前的比較文學學術(shù)成就主要集中于以品評中國詩歌為中心的隨筆札記集《談藝錄》中?!墩勊囦洝肥且徊恐袊鴤鹘y(tǒng)詩話形式的著作,對唐代以降的詩人、詩派、風格、軼聞趣事等加以點評,結(jié)構(gòu)相對松散。全書采用文言文寫作而成,間或夾雜英文引文,非專業(yè)讀者在研讀上或有困難。錢鐘書在探討某一中國詩話時常以西人相近、相似的材料作為佐證,凸顯出他在比較文學研究上一貫主張的“東海西海,心理攸同;南學北學,道術(shù)未裂”38錢鐘書:談藝錄(序言),北京:中華書局,1993年,第1頁。[QIAN Zhongshu, Tan yi lu (Discussing art record),Preface, Beijing: Zhong Hua Book Company, 1993, 1.]的世界文學整體觀。他長于從具體的文學現(xiàn)象的鑒賞入手,通過平行的比較考察中西詩學的創(chuàng)作心理、接受心理、藝術(shù)手法和風格意境等不同的方面,挖掘其中隱含的共同文心。

        1935年,錢鐘書以英文在《天下》月刊發(fā)表的《中國古代戲劇中的悲劇》是一篇力作。文章詳述了中歐之間對“悲劇”的不同理解,將莎士比亞《安東尼與克利奧帕特拉》、德萊頓《愛是一切》與白仁甫《梧桐雨》、洪升《長生殿》對比后,總結(jié)出其間的相似之處。錢氏指出,中國戲劇在讀者體驗上缺少西方那種超越性的“崇高”,且這些戲曲的結(jié)構(gòu)也強化了自身給讀者的印象。同時,恰恰也因為中國戲劇自身的獨特價值讓其在西方獲得追捧。錢氏的文章既闡明了中西文化理論上互補的可能性,也為中西文學、文化在現(xiàn)實中的交流鋪平了一條可以踐行的道路——“比較文學的習修者如果能將中國古典文學納入研究視野,他們將會發(fā)現(xiàn)許多新的研究資料……為了充實我們的某些審美經(jīng)驗,我們必須走向外國文學;為了充實我們的另一些審美經(jīng)驗,我們必須回歸自身?!?9錢鐘書:《中國古代戲曲中的悲劇》,龔剛譯,載龔剛著,《錢鐘書:愛智者的逍遙》(附錄),北京:文津出版社,2005年,第248頁。[QIAN Zhongshu, Zhongguo guodai xiqu zhong de beiju (Tragedy in Old Chinese Drama), trans.GONG Gang,in GONG Gang, Qian Zhongshu:Aizhizhe de xiaoyao (Qian Zhongshu: The Leisure of Wisdom Lovers), appendix, Beijing:Wenjin Publishing House, 2005, 248.]

        差不多25年前,胡曉明曾發(fā)表一篇論文《陳寅恪與錢鐘書:一個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創(chuàng)造性地揭示出陳、錢兩人研究路向上隱含的范式之爭,點出了20世紀學術(shù)史上“詩史派與理論派互為消長、主導潮流的關(guān)系,以及兩派形成各自詩學范式及其互補的可能性”,并認為這場“公案”,“其意義絕無半點流俗恩怨”,實則“包含著本世紀詩學研究史中學術(shù)方法與趨向的重大信息”,可謂的論。40胡曉明:陳寅恪與錢鐘書:一個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第67~73頁。[HU Xiaoming, Chen Yinque yu Qian Zhongshu: yige yinhan de shixue fanshi zhizheng (Chen Yinque and Qian Zhongshu: A Controversy over an Implicit Poetic Paradigm), Huadong shifan daxue xuebao shehui kexue ban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 1 (1998): 67-73.]

        當然,胡文的關(guān)注興趣在于傳統(tǒng)文論尤其是古典詩歌理論方面,其文中“詩學”的含義與今天比較文學領(lǐng)域里“詩學”尤其是“比較詩學”的概念并不完全一致。如果我們把胡文“詩學范式之爭”擴展為比較文學語境里的“比較詩學范式之爭”,則更能體現(xiàn)出胡文的高瞻遠矚及其對于當下比較文學方法論建構(gòu)的啟迪意義。

        陳寅恪是公認的史學大家,晚年卻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回歸文學研究,不僅欲自驗史家所學,更是溫舊夢以寄文學遐思。在《柳如是別傳》緣起部分嘗言:“自來詁釋詩章,可別為二。一為考證本事,一為解釋辭句。質(zhì)言之,前者乃考今典,即當時之事實。后者乃釋古典,即舊籍之出處?!?1陳寅?。毫缡莿e傳(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7頁。[CHEN Yinque, Liu Rushi biezhuan(Liu Rushi’s Biography), vol.1, Beijing: Life, Reading, and New Knowledge Sanlian Bookstore, 2001, 7.]其提出的“古典今典說”當然是中國詩學研究一個極為重要的奧秘。然而當我們再參照陳寅恪解釋自己何以在衰廢之晚年醉心于彈詞甚至是錢謙益、柳如是兩人的感情戲,“斯乃效《再生緣》之例,非仿《花月痕》之體也”42同上,第4頁。[Ibid., 4.],“錢柳因緣詩,不僅注重今典、古典,還需注意兩人酬和諸作的微妙互動,以求真實體會真實描述”43陳寅?。毫缡莿e傳(上),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第12~13頁;關(guān)愛和,“陳寅恪的古典今典說”,《光明日報》,2022年06月25日第11版。[CHEN Yinque, Liu Rushi biezhuan (Liu Rushi’s Biography), vol.1, Beijing:Life, Reading, and New Knowledge Sanlian Bookstore, 2001, 12-13; GUAN Aihe, Chen Yinque de gudian jindian shuo (Chen Yinque’s Research on Ancient and Modern Allusions), GuangMing ribao (GuangMing Daily), June 25, 2022: 11.],不難發(fā)現(xiàn)“古典今典”實即“古典今情”,“影響研究”往前再走一步即是“平行研究”,兩者如影隨形,文史不分家。

        錢鐘書曾發(fā)出一個天才般的斷言“考據(jù)只斷定已然,而藝術(shù)可以想象當然和測度所以然”,44錢鐘書:《宋詩選注(序言)》,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第4頁。[QIAN Zhongshu, Songshi xuanzhu (The Annotation to the Anthology of the Song Dynasty), Beijing: People’s Literature Publishing House, 2002, 4.]這正是國際比較文學發(fā)展歷史上始終糾纏不休的“范式之爭”的根本性問題。實際上,“已然”“當然”和“所以然”真正揭示的不僅僅是每一個比較文學學者的靈魂之問“究竟是先做史學家,還是先做批評家”,45孫景堯主編:《簡明比較文學教程》,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7年,第227頁。[SUN Jingyao, ed., Jianming bijiao wenxue jiaochen (A Concise Course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 Nanjing: Jiangsu Education Press, 2007, 227.]也即“考據(jù)”“藝術(shù)”都同樣不可或缺,“影響研究”“平行研究”兩者不可偏廢;更重要的是錢鐘書的這個斷言還天才般地預言了“昨天”“今天”“明天”在國際比較文學學科史上相應(yīng)的時空發(fā)展序列,即“昨天”“已然”之“法國學派”的“影響研究”,“今天”“當然”之“美國學派”的“平行研究”,“明天”“所以然”之“中國學派”的“跨文化研究”。胡曉明把陳、錢兩人的研究區(qū)分為“才子的范式與學士的范式”46胡曉明:《陳寅恪與錢鐘書:一個隱含的詩學范式之爭》,《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第67~73頁。[HU Xiaoming, Chen Yinque yu Qian Zhongshu: yige yinhan de shixue fanshi zhizheng (Chen Yinque and Qian Zhongshu: A Controversy over an Implicit Poetic Paradigm), Huadong shifan daxue xuebao shehui kexue ban (Journal of 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 [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 1 (1998):67-73.],可謂通透。

        文史不分是中國傳統(tǒng),不能輕棄。中國的人文社科研究理論熱了幾十年,自己的理論建構(gòu)卻一直難產(chǎn),可謂丟了西瓜,撿起芝麻。影響研究是比較文學的重中之重,平行研究是比較文學的高進之階,跨文化研究是比較文學的主流方向。離了影響研究,傳統(tǒng)文化就會斷裂開來;離了平行研究,跨文化研究就失去了意義。陳寅恪比較方法上的影響研究是史學家、宗教家般的不忘初心,錢鐘書比較方法上的平行研究卻是文學家、藝術(shù)家般的打通文心,比較文學的兩種相向而行的方法論,終將綜合在國際比較文學第三階段的跨文化研究里。

        展望國際比較文學第三階段主要特征的“跨文化研究”,它應(yīng)該消弭詩史派和理論派的分歧,強調(diào)影響研究和平行研究的和合,真正建設(shè)起一種跨越東方和西方、超越史學與美學的“新文科研究”,惟如此,葉舒憲所期望的作為新文科探索先驅(qū)的中國比較文學才能真正走深做實,擔負起張揚世界文化多樣性與交流互鑒的時代使命。47葉舒憲:《變:作為新文科探索先驅(qū)的中國比較文學》,《中國比較文學》2022年第1期, 第79~90頁。[YE Shuxian,Bian: zuowei xinwenke tansuo xianqu de zhongguo bijiaowenxue (Change: Chines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as a Pioneer of New Liberal Arts Exploration), Zhongguo bijiao wenxue (Comparative Literature in China) 1 (2022):7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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