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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仰的力量

        2023-04-29 00:00:00布紋
        時代報告·奔流 2023年12期

        人民有信仰,民族有希望,國家有力量。要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不僅要豐富我們的物質財富,還要豐富我們的精神財富。

        崇高的信仰始終是我們黨的強大的精神支柱,人民群眾始終是我們黨的執(zhí)政基礎。牢記歷史,信任歷史,是當前社會信仰重建的一部分。

        燕趙大地是一塊革命的土地,英雄的土地,是新中國從這里走出來的土地。冀中平原是革命老區(qū),也是信仰的圣地。革命烈士趙文秀就是出生、成長在這片土地上,就是懷著偉大而美好的理想信仰,將全部的熱血和年僅29歲的生命,獻給革命事業(yè)的。

        第一章 “伯樂”發(fā)現(xiàn)了“千里馬”

        一、“餓死也不要飯!”

        1932年初春的一個早晨,刮了一夜的西北風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楊樹枝頭的芽鱗瑟瑟地抖動著。冷風“喂兒喂兒”地吹著口哨,在大地回暖之前,施展著最后的淫威。

        這時,共產黨員盧金堂被中共河北省石門(石家莊)市藁城縣委秘密地派遣到藁城縣的增村,以小學教師的公開身份作掩護,進行發(fā)動群眾、壯大隊伍、開展對敵斗爭的地下革命工作。

        盧金堂剛邁進增村前街,差點兒與一個奔跑著的男孩撞個滿懷,就在他愣怔的那一刻,看見一位婦女左手扯著一截干樹枝、右手拿著一個豁口藍花大海碗,鼻子尖上冒著津津的汗星兒,一顫一顫地扭著小腳追了過來。說是跑,但是,她比走還慢。

        只聽那位婦女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說:“三兒啊,你從昨天中午開始就沒吃東西了,不去要飯,是會餓死的呀!”

        “餓死也不要飯!”只見那個叫“三兒”的孩子擰著脖子瞪著眼,從胸腔里發(fā)出吼聲。

        “三兒,聽娘的話,現(xiàn)在地里連棵草芽兒都還沒有拱出地皮來,樹葉也沒鉆出來呢,娘,沒法給你們做飯吃,你去找點飯食兒去吧!”說著,就把左手的楊樹枝子遞到孩子眼前。

        只見那個名字叫“三兒”的少年緊閉雙唇,兩道眉毛擰成了一股繩。好半天他才一把奪過樹枝,猛地抬起右膝,“咔嚓”一聲,在膝蓋上折成兩截,然后狠狠地甩了出去。

        他那寧愿餓死也不去要飯的“擰勁兒”,讓母親又氣又急。她忽然立起雙眼和雙眉,高高地揚起右手,裹著風的一巴掌狠狠地打在了少年的臉上。

        孩子的脖子和臉就迎著那“啪”的一聲脆響,沒有眨眼,沒有躲閃,沒有眼淚,沒有聲音,只有兩道不屈的目光噴著火星子,凝視著遠方。

        母親又氣又急又無奈,胸脯急劇地起伏著,起伏著,雙唇抿成了一條直線,眉頭皺起一個疙瘩。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半天才把那口氣從鼻孔里呼了出去。

        一陣沉默,時光好像靜止了。

        突然,母親緊閉了一下眼皮,又猛地撩開,好像決定了什么大事情似的,把右手里要飯的大破碗伸到孩子的胸前,低聲說:“三兒啊,等再過幾天,地里的草鉆出了芽,咱就能開鍋做飯吃了,就不用要飯了。這幾天,你就先要著吃吧!”

        少年的目光依然注視著遠方,一聲不響。

        母親把拿著大海碗的手又向前伸了伸,用碗口輕輕地碰了一下孩子的胸膛,低聲哄著說:“三兒,聽娘的話,快去要點兒東西吃吧,你從昨天早晨就喝了兩碗菜湯湯?!?/p>

        只見那孩子低頭瞅了一眼伸到胸前的那只要飯的粗瓷大破碗,猛地奪過來,高高舉過頭頂,使勁地摔在地上!那碗頓時變成了一堆碎瓷片,只有又厚又大的碗底兒還是圓的。他瞪圓了雙眼,隨著兩腮的一鼓一癟,從緊閉著的嘴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咬牙聲。他抬起腳,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一腳一腳地踹在破碗碴上!

        母親沒有再打他,只是耷拉著眼皮兒,輕輕地、慢慢地、來回地搖著頭。過了好大一會兒,母親才慢慢地抬起右手,拽起左邊的袖口,抹著眼睛。

        盧金堂被眼前這激烈的一幕深深地觸動著,這是一個多么有理想、有骨氣的孩子?。∪说男愿?,都是由遺傳和生活環(huán)境共同造就的,而每一個人的道德感,卻都是后天形成的。眼前這個寧折不彎的孩子,是一塊好鐵呀!盧金堂把臉轉向那位母親,用商量的口氣說:“孩子不愿意要飯去,就先別讓他去了吧?”

        那位母親揚起沾滿淚星兒的睫毛,迅速地看了一眼這個陌生男人,“嘬”了一下牙花,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盧金堂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男孩子的手,堅定地說:“走,跟我到學校里去!我是新調來的盧金堂老師。”

        孩子抬眼望了一下這位自稱是老師的人,順從地跟在盧老師的身后向前走去。

        走了很遠,盧金堂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那位母親在原地站成了一棵樹,一直望著他們。

        二、“增村小學”里的小伙夫

        盧金堂把這個倔強的少年帶進學校,直接領到了辦公室里。他邊往椅子上坐,邊問:“你叫什么名字啊?”

        “三兒?!鄙倌暾驹诟?,注視著這位自稱“盧金堂”老師的眼睛,毫不猶豫地回答。

        盧金堂微微一愣,隨口重復了一句:“三兒?”又笑著問:“還有四兒嗎?”

        “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男孩子中我排行第三,所以小名就叫三兒。沒有四兒了。”

        盧金堂笑著點了一下頭,又問:“有大名嗎?”

        “我大名叫趙文秀,可是,沒有人叫我趙文秀,嬸子大娘們也都叫我三兒?!壁w文秀低聲說。

        “那你知道自己多大了嗎?屬什么?”

        “屬馬。我娘整天說我是沒拴韁繩的野馬。今年14歲了?!?/p>

        “真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呀!”盧金堂注視著眼前這個可愛的孩子,欣喜地重復了一句。

        盧金堂又問:“你會做飯嗎?”

        趙文秀使勁地點了一下頭。

        “你愿意到學校里來給老師做飯嗎?”盧金堂緊盯著趙文秀的眼睛問。

        趙文秀忽閃著亮亮的眸子,目光里蘊含著驚喜、感激和疑惑,又深深地點了兩下頭。片刻,他又底氣不足地說:“我就會熬粥、熬菜、貼餑餑?!闭f完就低下了頭,看著腳前青磚墁的地面,等待著老師的決定。

        從那天開始,14歲的趙文秀就成為藁城縣增村小學里的“小伙夫”,吃住都在學校里。他一邊學習初小四年級的文化知識,一邊給盧金堂老師做三頓飯。

        那年月的飯食也都很簡單:早晨是山芋塊兒棒子面粥,白蘿卜咸菜條;中午貼餑餑熬白菜。有時貼白高粱面或紅高粱面餅子,有時候還貼小米面餅子,最多的是貼玉米面餅子。晚飯是6點吃,一般都是小米稀飯和中午剩下的干糧和菜。

        每天早晨,趙文秀都早早地起來,把屋里院里打掃干凈,然后拿來山芋和白菜洗干凈,把山芋一截截地切成塊兒放進大鐵鍋里,放上水,緊接著就抱柴、點火、拉風箱做飯。有時候他還切上幾刀大白菜,撒上一點大鹽粒兒,做成有咸淡味兒的、山芋塊兒白菜粥。

        趙文秀有說不出的高興,終于不用去要飯了,還能夠吃飽肚子。現(xiàn)在,不但自己能夠吃飽肚子,盧老師還專為他一個人“開小灶”——每天晚上為他補習初小四年級的文化知識。讓他萬萬想不到的是,每月村子里還給他開三五塊錢的工資補貼家里!不知多少次,他在睡夢中把自己笑醒。

        趙文秀吃住在學校,他把學校當成了自己的家。毎天早晨把校園打掃得沒有一根柴禾棍,沒有一塊碎紙片。為了美化校園,他從外面撿來磚頭,在廚房門口兩側壘上了花池子,種上了牽?;?,又在學校大門外的兩側松土、施肥、澆水,種上了許多皮實的“大麥熟”花籽。他用撿來的半截磚頭,壘成花牙子,形成兩個長方形的花池子。在陽光的照耀下出土的小苗兒們,在“增村小學”的門里門外,很快地竄出了一抹生機勃勃的新綠。

        “大麥熟”是這種花的小名,她的大名叫“蜀葵”。春分過后,巴掌大的、圓圓碧翠的綠葉上鋪著一層絨毛,顯得非常厚重,而且挺拔向上、生機盎然。初夏,便從掌狀互生的葉腋中長出圓圓的花蕾,趙文秀精心地護理著。沒有幾天的功夫,一簇簇花蕾就綻放了,真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啊!引來蜜蜂采蜜,招來蝴蝶飛舞。

        “大麥熟”,既改變了環(huán)境,美化了校園,又給大家?guī)砹藴嘏蜌g樂。街上歇涼的老人們都說:“三兒這孩子,把這個小學校打扮成花園了!”

        自從盧金堂把趙文秀帶到學校,他白天干活,晚上盧老師給他補課,教他念書識字,寫自己的名字。一開始,他瞪著驚奇的眼睛看著老師,不由自主地張圓了嘴巴,很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乳燕兒!躺到被窩里,老師還給他講了高爾基的《母親》、魯迅的《吶喊》、茅盾的《子夜》等,有時還聊一會兒家常。

        在斷斷續(xù)續(xù)地閑聊中,盧金堂知道了趙文秀的父親給地主家當長工,白天干重活,晚上住在牛棚里給牛添夜草。母親經常領著幾個孩子挖野菜、拾柴禾、逃荒要飯,晚上就住在既無窗戶又無門的破廟里。冬天孩子們的手腳都凍裂出大口子,又化膿成了瘡,流著膿血,痛得走不了路。后來,爹用樹枝和干草抹上泥,蓋起了一間草棚,他們總算有了一個擋風避雨的地方,也算是有了一個“家”。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蘆金堂確信這是一個可靠的、立場堅定的孩子,將來是可以作棟梁的材料。后來事實也充分地證明了地下黨員盧金堂沒有看走眼,他的判斷是準確無誤的。是盧金堂這位“伯樂”,發(fā)現(xiàn)了趙文秀這匹“千里小馬駒”,給他創(chuàng)造了鍛煉成長的好機會。一粒革命的種子,也就這樣悄然無聲地種下了。

        三、童心刻滿傷心疤

        趙文秀記憶最深的就是饑餓。有一年青黃不接的時候,一家人饑不擇食,用毒草充了饑,結果一家人全身浮腫,尤其是臉,腫得眼睛只能睜開一道細縫。窮人命大,在生死線上掙扎了幾天以后,一個個的又像是被大車碾軋過的小草一樣,奇跡般地活了過來。

        早晨去打水的母親餓昏在井臺上,兩手扒著井沿兒,就差半步就摔到井里去了。不知道有多少次,二哥餓昏在討飯的路上。難忘那個風雪交加的傍晚,趙文秀看見地主家的豬圈窩里有白菜幫,他跳進去揀。但他剛把一片又薄又蔫的白菜梆送進嘴里咀嚼了兩下,狠心的地主舉起文明棍狠狠地打他的腦袋,邊打邊罵:“臭要飯的,今天要飯要到我們家豬圈窩里來了?你還從我們家豬嘴里搶食兒吃啊!”

        肉體上的創(chuàng)傷容易恢復,心靈上的創(chuàng)傷永遠也無法愈合。那份屈辱,就像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在趙文秀幼小的心靈上!

        大哥8歲那年,為了混一口飯吃,父親趙洛雄就帶他到地主家當了小工,掃院子,喂豬,當傭人。兩年后,二哥也到地主家打短工去了。幾年后,父母覺得兩個兒子也大一點兒了,可以干農活兒了,就租種了地主家4畝薄田。但是,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由于水澇,不但沒有收成,還欠下地主家一屁股債!父親和大哥只得再去給地主家當長工。

        又過了幾年,父親和哥哥白天到地主家當長工,晚上回家一夜一夜地挑水和泥,一塊一塊地脫成土坯,一家人終于蓋起了兩間土坯北屋房。

        母親站在院子里,淌著總也擦不干的淚水,高興地抖動著雙唇,顫抖著聲音,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爹和孩子們說:“這下可好了!這可是咱自己的房子??!我們總算是熬得有了自己一個窩兒了!”

        四、房子的災難

        趙文秀的二女兒趙淑敏,1970年在南開大學中文系一排上學時,在寫給中文系黨支部的入黨申請書中,寫了很多有關父親的材料,關于房子的事,她是這樣寫的:

        “爺爺奶奶住的房子,是用干草、樹枝搭成的草棚,爸爸就出生在那里……

        爺爺和兩個伯父給地主家當長工,奶奶給地主家當傭人,積攢了錢蓋了兩間土坯北屋,奶奶知足地說:‘我們總算是有自己的房子了!’但,因爸爸參加革命,1939年敵人一把火燒了我們的房子,只剩下四面的土墻。全家在外逃了一年多。在親戚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才又把房頂蓋起來,全家才又有了落腳的地方。

        1944年,敵人進行大掃蕩,進村后把兩間房又燒了,奶奶一病不起,差點兒要命。兩個伯伯說:‘再也不在原來的地基上蓋房子了。’爺爺說:‘一定要在原來的地方蓋!得報這個仇!’爺爺到地主家借了一些錢和糧,背了沉重的債務,總算又蓋起了兩間北屋。

        沒想到,石家莊解放前夕,敵人第三次燒毀了房!這次不僅把墻推倒了,連地都挖了幾尺深。爺爺又讓敵人抓走了,讓他交出兒子。爺爺不開口,受拷打,從碉堡里被扔出來,沒錢治,死了。

        土改時,分了土地和木料。兩個伯伯說,一定要在原來的地方把兩間北屋蓋起來,讓子孫后代記住這國仇家恨!

        1947年父親犧牲后,靈堂就設在重新蓋起的兩間北房里。

        解放后,我家蓋了幾間磚房?,F(xiàn)在,媽媽住進了三室一廳的樓房里,兩間北房卻依然在原來的院子里,媽媽每年都要回去打掃幾次。”

        1937年7月,鬼子侵入華北平原以后,地主和漢奸領著鬼子到處抓人。趙文秀和二哥幾乎是同時參加了革命。百姓們整天東躲西藏,樹叢里、沒有水的旱井里,都是藏身睡覺的地方。

        1939年,日本鬼子抓不到趙文秀,一把火燒毀了房子,只剩下四面土墻,一家人在外面逃了一年多,后來在親戚和鄉(xiāng)親們的幫助下才又把房蓋起來,一家人才有了落腳的地方。

        鬼子進村后就把趙文秀家的兩間房又燒毀了。趙文秀的母親一病不起,差一點兒要了老人的命!

        趙文秀的兩個哥哥說:“再也不在原來的地址蓋房子了!”沒想到父親把腳一跺,把眼一瞪,高聲喊道:“一定要在原來的地方蓋!我們必須得報這個仇!”父親咬著仇恨到地主家借了錢和糧食,雖然背下了沉重的債務,但是,總算是又蓋起了兩間北房,一家老小有了一個落腳的地方。

        因為敵人懸賞捉拿趙文秀一直沒有實現(xiàn),狗腿子大汗奸趙老歪就帶領敵人將趙文秀家的南院和北院都點著了火。

        大哥趙文成是一位有智有謀的善良人,他為了盡量減少因為文秀參加革命、敵人給家中造成的災難,他想到了“分家”。有一天,趙文成忽然讓人捎口信,讓很久沒回家的文秀趕快回家,說是老娘病重。趙文秀是個孝順兒子,一聽說母親病了,就風風火火、立眉立眼地奔到家里。進門一看,老娘平安無事,可是,趙家同族的幾位長輩卻都在現(xiàn)場。

        趙文秀緊閉雙唇,兩道不解的目光閃電似的投向了大哥。

        當大哥把分家的想法說出來以后,趙文秀冷靜地沉思片刻,然后平靜地說:“這些年我整天東跑西踮地忙于抗日,不但顧不了家,還給這個家?guī)砹瞬槐M的災難,全家老少都跟著受罪?!蓖A艘幌?,他又說:“大哥提出的分家,是一個聰明的舉措,對大家都有好處,我沒意見。長輩們也都在這兒,怎么分都行。分家后我就讓小榮帶著孩子們回娘家去住,分給我的那一份兒,我就送給后街孩子的姥姥家?!?/p>

        二哥趙文斌馬上反駁說:“我們趙家的災難由趙家扛著,決不能連累后街的親家!”

        沒等別人說話,二哥又斬釘截鐵地說:“今后,弟妹和侄女們都和我們一起過,三弟你什么也不用管,安心地替老百姓打小日本兒去吧!”

        就這樣,在趙家家族長輩們的主持下,老人和大哥住在南院;二哥家分得一個空院,待磚瓦木料備齊后再動工蓋房;文秀全家分得北院,在二哥家的新房蓋成之前,與文秀家在一起住在北院里。

        趙文秀家就這樣把家分了。全村人很快地都知道趙文秀哥兒仨分家了,消息靈通的大漢奸趙老歪,當然在第一時間就掌握了這一信息。

        1944年,在鬼子臨死前的瘋狂中,又進行第三次日偽軍圍剿,全村人扶老攜幼往村外莊稼地里鉆。當人們的心還在撲嗵撲嗵亂跳的時候,忽然想起來:趙文秀的一個孩子還在南院大伯家的炕上睡覺呢!再進村去救孩子,已經來不及了,遠處大車道上敵偽軍進村揚起的塵土已經遮蔽了天空,睡在南院炕上的孩子,是死是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值得慶幸的是:帶領敵偽軍殺人放火的漢奸趙老歪,知道趙文秀家分了家,北院才是趙文秀的家,南院不屬于趙文秀。于是,他領著敵偽軍只燒了北院,繞過了南院,也保住了那個睡在南院的孩子。

        從趙淑敏寫給南開大學的材料中可以看出:1947年石家莊解放(1947年11月12日)前夕,敵人笫三次燒毀了房屋,不但推倒了北院四面的土坯墻,而且掘地三尺!同時,捅死了養(yǎng)的一只豬。臨走時,還把趙文秀的父親五花大綁帶到了東白莊大鄉(xiāng)。

        敵人問老人趙文秀在哪里?老人理直氣壯地說:“他長著胳膊長著腿的,整天不著家,也沒給我打報告,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呢?你們受累替我把他找回來吧!我還等著他給我下地干活兒呢?!?/p>

        敵人說:“限你兒子三天之內回來投降,不然,拿你全家是問!”

        老人毫不猶豫地說:“你們有本事就逮住他,打死他我也不管。你們都逮不著他,讓我這老頭子到哪兒去找他呀?”

        敵人讓老人勸降兒子回來,老人咬緊牙關,緊閉雙眼,不再理睬。

        敵人見老人態(tài)度如此“惡劣”,惱羞成怒,掄起大棒子狠狠地毒打老人,直打得死去活來,五臟六腑都被打壞了,被扔了出鄉(xiāng)公所,奄奄一息。抬回家沒兩天,就含恨離開了人間。

        1947年2月7日,趙文秀犧牲后,靈堂就設在兩間北屋里。那兩間三落四起的北房,成為安放趙文秀烈士靈魂的地方。

        趙文秀犧牲以后,房子又被燒了,27歲的妻子郭小榮,帶著三個嗷嗷待哺的女兒,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喊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她想到了死。一低頭,她看到圍在身邊的三個女兒,小女兒正在朝她甜甜地笑著。一顆滴血的、當娘的心,頓時軟了下來,淚,也流了下來,她伸手把小女兒抱起來,緊緊地摟在懷里。

        有人勸她把小女兒送給人。她問:“這才幾個月的孩子,送給人?沒有奶吃活得了嗎?”有人說讓她留著大的和小的,大的還能幫著哄哄孩子,把兩歲的二閨女送人,她自己也會吃東西了,也餓不死了。

        郭小榮陷入沉思中,猛然間她想起了丈夫曾經囑咐她的話:

        “孩子她娘,我干革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死,要是我死了,你可要把咱這三個閨女拉扯大,千萬不要和孩子們分開。以后革命勝利了,咱家就翻身了,窮人就都有好日子過了。那時候,閨女小子就都一樣了,閨女也能干革命,給咱窮人報仇;也能為父母養(yǎng)老送終……”

        郭小榮一下子清醒了:我這仨孩子——哪一個也不送人!這都是文秀的血脈呀!郭小榮一咬牙,領著孩子們要飯去了。

        家鄉(xiāng)解放了。1947年5月4日,《中共中央關于土地問題的指示》傳達下來,土地改革運動中,趙文秀家分得了土地和木料,家里又蓋起了磚瓦房。二女兒趙淑敏被培養(yǎng)成為南開大學的畢業(yè)生,并留校工作,后來結婚生子。她把含辛茹苦的母親接到天津,與她們一起住在三室一廳的樓房里,過著幸福的晚年,再也不為沒吃沒住發(fā)愁了!更不為戰(zhàn)爭擔驚受怕了。

        郭小榮每年都要回藁城縣增村的老宅去看看,因為那里安放著親人的靈魂!她必須去打掃院子,收拾那兩間魂牽夢繞的北屋房!那里儲藏著她的情,她的愛,她的喜,她的悲!一家五口人在那兩間土坯房里團聚,又在在士坯房里分離,直到她太老了,走不動了,才沒能再回去。

        2016年6月18日,郭小榮96歲高齡病世以后,遵照老人的遺愿,孩子們將她送回故鄉(xiāng),使分離將近70年的革命夫妻終于團圓了。

        五、地下交通員“報三兒”

        在《中共藁城縣黨史“人名錄”》一書中有這樣一段話:趙文秀于1933年被吸收為共產黨員,并擔任黨的外圍組織“勵志讀書社”地下交通員,為周圍10多個村莊的小學校傳遞進步書刊、報紙,天長日久,人們都稱他“報三兒”。

        早在1930年,共產黨員盧金堂、馬玉堂、李大剛在每個村里的小學校建立黨組織時,“正定七中”的學生、共產黨員韓慶元就利用暑假機會,在家鄉(xiāng)南樓村組織了讀書會,學習《共產黨宣言》。

        1931年9月,九一八事變后,中國共產黨藁城縣地方組織發(fā)動共產黨員和進步教師、學生走上街頭,進行抗日救國宣傳,并且廣泛地開展學生運動。

        當時,藁城縣各村的學校都有秘密的地下組織,以盧金堂為首的幾位黨員組建了勵志讀書社,其成員除了黨員以外,還吸收了一些進步的教師。名義上是讀書,實際上是閱讀進步書刊,傳播革命思想,是黨的外圍組織。

        增村小學里黨的外圍組織是大眾報社。盧金堂看準了趙文秀是一個聰明勇敢而有骨氣的孩子,而這個孩子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應該鍛煉他直面人生的難題,讓他面對真實的世界和人生,既讓他懂得人生的美好,也讓他看到人生的殘酷。于是,地下黨員盧金堂就讓趙文秀負責大眾報社的分報和送報工作。

        為了進一步培養(yǎng)鍛煉趙文秀,也為了使“勵志讀書社”里的成員緊跟形勢,及時受到黨的教育,相互間達到思想和行動的統(tǒng)一,盧金堂讓大伙湊了一些錢,訂了幾種書刊、報紙。當時的農村還沒有投遞員,只有大的集鎮(zhèn)才設有郵政代辦所。因此,盧金堂讓趙文秀每天走村串校,以賣書、賣報為名,憑借著賣報紙的合法經營為掩護,當地下交通員,大大地增強了黨的宣傳工作和秘密消息的傳遞。這不僅解決了趙文秀的固定工作問題,更使他在地下黨員盧金堂的指引幫助下,找到自己人生奮斗的方向,成長為一名獻身祖國解放事業(yè)的革命干部。

        從此,趙文秀跑遍了正定、藁城邊沿的四五十個村莊小學校。他活動的范圍很廣,可以說沒有界限。藁城、正定、無極、石家莊以及其他鄰縣的學校,幾乎沒有趙文秀走不到的角落。他借工作之便,多次傳遞消息和文件,散發(fā)宣傳品,大大地鼓舞了群眾的斗志。

        趙文秀對工作既熱情勤快,也很機智勇敢,他走到哪里,就把陽光和歡樂帶到哪里。他那一句句尖細清脆而又稚嫩的童音,他那嚴肅認真的表情,都令人熱血沸騰。他主動地幫助老師們干活:挑水、做飯、劈柴、燒火。中午那頓飯,自然而然地也就趕到哪個學校,老師們就讓他一起吃了。天長日久,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很有眼力勁兒的小報童。

        人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叫三兒。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不知道是從哪個學校、哪個人開始,人們都親熱地叫他“報三兒”了!這個報三兒,即代替了他的大名,也甩掉了他那三兒的乳名,竟成為響當當的常用名,就連特務和鬼子,也都知道報三兒的厲害。

        報三兒這個名字,伴隨著趙文秀走過了短暫而輝煌的一生!

        六、藁城的眸子

        在壯美綺麗的華北大平原上,有一條滹沱河,它發(fā)源于山西省繁峙縣泰戲山孤山村一帶,向西南流經恒山與五臺山之間,東流至河北省正定縣城南墻下,再經冀中平原的獻縣臧橋與滏陽河相匯成子牙河后流入渤海。

        早在1947年,朱德同志發(fā)表的《冀中戰(zhàn)況》一詩中寫道:“滄州戰(zhàn)罷歸來晚,閑眺滹沱聽暮砧”。指的就是滹沱河。

        滹沱河也是有脾氣的,有時候決口,吞沒農田,沖垮房屋;有時候久旱無雨,成片的禾苗饑渴而死。

        河北省石家莊市的藁城縣,就座落在滹沱河畔,地處冀中平原,有著悠久的歷史和光榮的革命傳統(tǒng)。藁城縣,是一片浸透著熱血和苦難的土地,也是一片英雄豪杰輩出的靈地。這里是趙文秀烈士戰(zhàn)斗、獻身的地方,也是生他養(yǎng)他的故鄉(xiāng)。

        據藁城縣志記載:1926年2月,正定縣大西丈村共產黨員李元,在南席村秘密進行革命活動,發(fā)展貧苦農民田樹春、趙志學、梁洛檁、王洛完、梁洛希、梁小仁6人加入中國共產黨,是藁城縣第一批中共黨員。中共藁城地方組織是1926年春季建立的。

        1927年2月,共產黨員楊文瑞受中共正定地方組織派遣到藁城開展工作,7月成立了中國共產黨藁城縣滹北區(qū)委會。1930年,共產黨員盧金堂、馬玉堂、李大剛在藁城縣的小學教師中發(fā)展黨員,建立起20多個黨支部,同時在學生中發(fā)展了第一批少年先鋒隊隊員。

        趙文秀烈士是藁城39名革命烈士之一。1918年,趙文秀出生在河北省石門(石家莊)市藁城縣增村的一戶貧苦農民的家里。14歲參加革命,15歲加入中國共產黨,他是七七事變前白色恐怖時期發(fā)展的地下黨員??箲?zhàn)開始時,他任藁域縣第八區(qū)農會主任。八年抗戰(zhàn)中,他始終戰(zhàn)斗在正定城東敵人控制得最嚴密、最殘酷的地區(qū)。他既是勵志讀書社的地下交通員,又是正定、藁城邊沿四五十個村莊的聯(lián)絡員;還是廟會上飛行集會的偵察員,獨闖虎穴的戰(zhàn)斗員;更是破襲平漢鐵路戰(zhàn)斗的指揮員。

        1941年以后,趙文秀先后任藁城縣第九區(qū)(新城鋪地區(qū))區(qū)委書記、區(qū)長等職,抗戰(zhàn)勝利以后,任正藁縣縣委委員、正藁縣武裝部部長。

        1947年2月7日,就在正定縣城解放的前一個月,這位抱病參戰(zhàn)的武裝部部長,獻出了年僅29歲的寶貴生命。

        人們都說,趙文秀烈士是“藁城的眸子”。

        第二章 地下黨撥亮了他的心燈

        一、那輛嶄新的自行車

        1932年,各村的老師們看著這位年僅14歲的地下交通員風雨無阻,早出晚歸,每天背著沉重的書報,要跑50多個村莊里的學校。無論是春夏秋冬,他總是滿頭大汗。腳上的燎泡舊的還沒好,新的又磨起來了。為了減輕他的辛勞,有的學校的老師發(fā)起了為報三兒集資買自行車的倡議,很快地得到每個學校的響應,僅三天的時間,一輛嶄新的自行車就送到了增村小學,車把上掛著一個醒目的紙牌子,上面用毛筆寫著:送給報三兒的交通工具。

        當盧金堂把趙文秀領到院子里,親切地說:“這是各個學校里老師們集資,送給你的交通工具,你喜歡嗎?”

        趙文秀注視著陽光下閃閃發(fā)光的自行車,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兩次唾液,激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盧金堂老師鼓勵他說:“快過去試試。”

        趙文秀雙手扶著自行車,連蹦了三個高!擁有一輛自行車,這是他從來沒敢想的,就連做夢都不曾想到的。從那天以后,趙文秀工作更加勤奮了,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的笑容。陽光明媚時,他騎著自行車,馱著兩大捆報紙和雜志,像飛一樣穿梭在各個村莊和鄉(xiāng)間的小路上。

        那是一個晴朗的夏天,碧藍的天空有幾朵輕紗似的悠悠的白云,地里的玉米和高粱長得茁壯茂盛,已經長到半人高了,遠遠望去,就像一片綠色的海洋,微風中散發(fā)著陣陣朝露的清香。

        那天下午,他懷著勝利的喜悅,將最后一份雜志和報紙送往一個比較偏遠的小村莊。自從有了自行車,大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大道上沒有人走路,遠處一位老人趕著二三十只山羊,像藍天上的白云悠閑地游動著。

        這時候,迎面走來了兩個中年男人。走到對面相距三五步遠的距離時,兩個人突然停下腳步,同時伸開雙臂擋住了路,皮笑肉不笑地說:“小朋友,借你的自行車用用?!?/p>

        趙文秀下了車,還沒等他站穩(wěn),一個人就拽住了自行車的車把,另一個人把趙文秀的雙臂擰到了背后,連推帶搡地把他推到棉花地里。兩個人把趙文秀摁倒,把他的身體彎曲成煮熟的大蝦似的,把腦袋和胳膊都裝進褲腰里,形成了一個大圓球。

        趙文秀看不到外面的情況,只聽到還是推倒他的那個人壞笑著的說話聲。

        趙文秀的腦袋和胳膊、腿都被綁在褲腰里,既動不了勁兒,也看不見外面的情形,聽到他們要走的腳步聲,急忙喊道:“哎,先別走!咱們商量個事兒,明天早晨你們把自行車還給我,行不行啊?我還得送書送報呢!”

        趙文秀聽到了一陣大笑,然后,腳步聲由近而遠。

        趙文秀心疼自己寶貴的自行車就這樣被搶走了,流下了傷心的淚。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聽到有“咩——咩——”的羊叫聲。趙文秀忙喊救命。

        放羊的老大爺順著聲音找到了趙文秀,他貓下腰,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捆綁著的褲腰帶。

        很多年以后,趙文秀還深深地懷念那輛帶著幾十個學校老師們愛心的自行車。

        二、新城廟會

        “新城鋪村”屬于石門市(石家莊市)正定縣,是一個大村莊。每逢廟會的日子,附近一般村莊里的人們都來趕廟會,人山人海非常熱鬧。有挑擔的,有挎籃的,有說書的,有唱戲的,還有扭大秧歌的,每個場子都擠滿了人。最活躍的是一群群10多歲的孩子們,成群結隊,大呼小叫,來回穿梭。

        新城鋪村除了有廟會還有警察所,警察所里還有一個保衛(wèi)團,保衛(wèi)團里有槍支。

        當時正定縣的地下黨組織是郭芳同志領導的,主要有邯村、辛莊、新城鋪、小咬村等幾個村莊。有一天,地下黨組織得到確切的消息:新城的反動勢力已經請來了大劇團,某日晚上要組織演出一場大戲。

        郭芳同志迅速召開了緊急會議,研究并策劃好了要以紅色和綠色汽燈的閃動為信號,緊跟著磚頭瓦塊齊上,砸碎劇場里的汽燈和一切照明設施,在黑暗和混亂中,讓趙文秀等人將大量的宣傳品散發(fā)出去。

        天一黑,廟會就開始了,趙文秀帶領著一群懷里揣著傳單的孩子們,你推我搡,嘻嘻哈哈地穿梭在人群中。

        當所有的照明設施都被砸碎以后,綠色的汽燈一閃一閃地發(fā)出戰(zhàn)斗的信號時,這群機靈的孩子很快把各自懷里揣著的傳單散發(fā)出去了。

        三、十五歲的共產黨員

        1933年春天,十五歲的趙文秀,在殘酷的腥風血雨中成長為一名堅強的共產主義戰(zhàn)士。

        請看趙文秀的入黨介紹人盧金堂老前輩的證明材料:

        “關于趙文秀同志入黨時間是1933年春天,由我負責介紹入黨。當時黨處在極端秘密的情況下,我接受上級黨組織的指示,在農村秘密發(fā)展組織,建立支部。我以小學教員的職業(yè)在增村小學教書,趙文秀在小學一方面給我做飯(由村上給工資3—5元),一方面在小學四年級讀書。因之我倆朝夕相處,不久就知道他的一切情況了。早就向往革命,有參加組織的要求。因之,我秉報上級特派員同意,是我介紹入黨的……”

        盧金堂作了趙文秀的入黨介紹人,經過上級特派員的批準,十五歲的趙文秀,成為一名光榮的中國共產黨員,當時和他一起入黨的還有李笑明和趙光彩。

        1933年1月,正定、藁城、新樂、行唐和靈壽“五縣農民聯(lián)合暴動”時,血腥鎮(zhèn)壓農民起義的主要劊子手是南孟鎮(zhèn)保衛(wèi)團團長楊蔭隆。他是藁城縣楊馬村人,反動氣焰十分囂張。

        暴動失敗之后,這個沾滿人民鮮血的楊蔭隆更加得意忘形,瘋狂至極,他接二連三地屠殺群眾,逮捕殺害地下干部和黨員。

        為了打擊反動派的囂張氣焰,維護廣大群眾的根本利益,我黨決定開展一次政治大宣傳。

        1934年深秋的一個夜晚,十五歲的趙文秀又組織了一群十三四歲的娃娃兵,每個人懷里都揣著厚厚的一沓傳單和標語,夜行十幾里路,趕到南孟鎮(zhèn)。他們搭人梯翻過高墻,不聲不響地進入保衛(wèi)團的大院里,將無數張標語、口號張貼在房門上、窗戶上、墻上、樹干上等所有可以粘貼的地方。

        夜里12點多,智謀雙全而又膽大心細的趙文秀,與另一名黨員直奔楊馬村,將特為楊蔭隆書寫的大標語張貼在他的房門上,上面寫著:“警告你楊蔭??!若再與窮人為敵,定取你的羊(楊)頭!”

        冀中革命根據地,滋潤養(yǎng)育了一批批仁人志士,豪杰英烈,也正是那一代孩子們的成長,加速了社會、國家、民族的成長。

        楊蔭隆看到張貼在自已門上的大標語以后,不由得打了個寒戰(zhàn)。

        從那天以后,這個做惡多端的楊蔭隆,反動氣焰有所收斂,出門上街時,總是格外小心,就像做賊似的,前后左右地不停地張望,晚上睡覺,更是三天兩頭地更換地方。

        四、第一次被捕

        自從那次散發(fā)傳單以后,趙文秀總是磨拳擦掌,被一種興奮充斥著,總覺得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

        有一次,他帶著報紙到外村的學校去傳送秘密指示,半路上被敵人逮住了,把他帶到了碉堡里。敵人看他是個孩子,就哄騙他,拿出五顏六色的日本糖塊和水果讓他吃。趙文秀鎮(zhèn)定地說:“我們家很窮,我娘從小就囑咐我們,不要吃人家的東西?!?/p>

        “為什么呢?”敵人問。

        “我娘說,吃了人家的東西,要了人家的禮物,咱家沒有好食物或好東西還人家的情?!壁w文秀假裝諾諾地低著頭說。

        敵人眨了眨眼,又問:“你知道誰是共匪嗎?你聽說共匪都藏在哪兒了嗎?平時他們都到誰家去?都找誰聯(lián)系?。俊?/p>

        趙文秀眨巴著兩只大眼睛,怯生生地說:“那都是大人們的事兒。我就知道送一天報紙,我這一天就有飯吃了,比我到處去要飯吃,強多了?!?/p>

        狡猾的敵人見軟的不行就動硬的,開始對他拳打腳踢,皮鞭抽打,不大一會兒,小小的文秀就被打得遍體鱗傷,昏了過去。

        敵人把他就像扔口袋一樣扔進了一間小黑屋的地上,囑咐一位看守:“把住門,別讓他跑了?!?/p>

        那位看門的人也是一位窮苦人,他見趙文秀還是一個孩子,又聽趙文秀說自己家里很窮,靠著賣報紙掙口飯吃,很同情他,就偷偷地把他放跑了。

        五、我叫宋寶成

        1934年,冀中特委組織了有名的劉村暴動,展開了游擊戰(zhàn)。當時有藁、無、趙、欒等五個縣。那時候,趙文秀負責與滹沱河北岸一帶農村黨支部的聯(lián)絡工作。他到各村傳遞消息,散發(fā)傳單,發(fā)動并引導群眾對敵斗爭,同時,將各村黨支部的活動情況、存在問題和群眾情緒及時匯報給上級黨組織,使上級領導隨時掌握著風向,及時變換斗爭策略,采取行動。

        1934年的三九隆冬,鵝毛大雪鋪天蓋地地下著,地面上的雪已經到小腿肚子那么深了,鉛灰色的天空依然低低地壓在頭上,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趙文秀接到一個緊急任務:馬上化妝去藁城趙縣一帶聯(lián)系。由于漢奸告密,趙文秀還沒有走出村子就被捕了。敵人用明晃晃的刺刀對著趙文秀的胸口和眼睛。

        一個敵人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趙文秀非常鎮(zhèn)定地注視著敵人的眼睛,回答:“宋寶成。”

        “哪個村子的人?”

        “增村人。”

        敵人一聽“增村”兩個字,馬上提高了聲音再次追問:“叫什么名字?!”

        “宋寶成!”趙文秀毫不猶豫地大聲回答。

        幾個敵人同時愣了一下,對視了一下。

        其中另一個敵人突然問道:“你們增村有一個叫趙文秀的人嗎?”

        趙文秀不慌不忙地說:“有?。∷妥≡谖覀兇宓那敖?,我住在村的后街?!?/p>

        “趙文秀多大歲數?長得什么樣?”

        “他呀,是屬馬的,比我大兩歲,我是屬猴兒的。他的個頭兒呀,比我高出一個拳頭?!闭f著,他就把右手握成拳頭放在自己的頭頂上,比劃了一下。

        這時候,就聽有人小聲說:“抓錯人了?!本o接著有人回應說:“哎!真的是抓錯人了?!?/p>

        那個小頭頭狠狠地瞪了多嘴的同伙兩眼,又試探著問:“你經常跟他在一起嗎?”

        趙文秀把腦袋搖得像撥郎鼓,苦笑了一聲,說:“我們家還就指望著我干莊稼活養(yǎng)家糊口呢,我娘不讓我跟著他們瞎摻合。”

        “你知道趙文秀現(xiàn)在在什么地方嗎?”

        趙文秀低下頭,耷拉下眼皮兒,假裝尋思了一下,然后猛地揚起腦袋,睜大眼睛,微微地皺了一下眉,大聲說:“還真是的!有些日子了,一直沒看見他的影兒!”

        敵人對于眼前這個孩子的表情和言語深信不疑,確信是“抓錯了人”,就放走了這個名叫宋寶成的孩子。

        走出村子以后,趙文秀急忙把棉褲棉襖反過來穿,改變了原來的顏色,同時把棉鞋倒著穿起來。

        在六七寸深的雪地里,倒著穿鞋根本掛不住腳?。∫话瓮?,鞋就留在雪窩窩里了,真是寸步難行??!

        趙文秀看看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連一截草繩也沒有!他下意識地掏了掏棉襖口袋,連一個線頭都沒有摸著,他默默地喘了一口氣。他使勁地拽著棉襖的下擺,靈機一動,就從棉襖的里子上撕下來兩條布,邊撕邊說:“哼!活人還能讓尿憋死!”

        他用兩個布條把倒穿著的兩只棉鞋緊緊地綁在了腳面上,一步一步艱難地朝前跋涉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趔趄出了四五十里地,終于看到了聯(lián)絡站的房子。

        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撲到了聯(lián)絡站的門口,用胸膛和額頭撞開了虛掩的門,整個人從門外撞了進去,像一梱秫秸似的撲倒在門里面青磚鋪的地面上,失去了知覺……

        在搶救的過程中,醫(yī)生發(fā)現(xiàn):趙文秀腳上磨出來的鮮血已經使鞋和腳結結實實地凍在一起了!腿上流出來的鮮血,也已經使棉褲和腿牢牢地凍在一起了!

        醫(yī)生馬上給趙文秀打了一針強心劑,一個多小時以后,趙文秀才蘇醒過來。

        當趙文秀撩開沉重的眼皮,看到自己的領導和同志們都在自己的身邊關注著他的時侯,他幸福地笑了。

        六、門當戶對的婚姻

        住在增村前街的趙洛雄和住在后街的郭雙義,都是本村大地主趙洛席家的老長工,兩個人白天干農活,夜里睡在牲口棚里負責給牲口添夜草,無話不談。

        一個初夏的夜晚,明亮的月光從沒有糊窗戶紙的木格格里泄進牛棚里來。兩位老長工依靠著自己的被摞,瞇縫著眼睛,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想著各自的心事。

        忽然,郭雙義噴出嘴里那一口煙,問道:“你們家的三兒,今年17歲了吧?”

        趙洛雄收回自己的思緒,猛地吸了一大口煙,火光熄滅以后,他心不在焉地回答:“可不是唄!一晃都17啦!”

        他又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說:“唉!真是半大小子,吃跑老子??!”

        “三兒現(xiàn)在不是在咱們村里小學校當差嗎?”郭雙義又問。

        “是啊,吃住都在學校里,很少回家。”

        趙洛雄沉思了一會兒又說:“自從他進了學校,好像是又長高了,壯實了,臉上也有了肉兒,比在家里吃不上喝不上的,可強多了。”

        郭雙義羨慕地說:“學校管吃管住,每月村子里還給他發(fā)三五塊錢的工錢,到哪兒找這好事兒去呀!”

        趙洛雄吧嗒了一口旱煙,火光里照見了他那欣慰的臉?!笆前?,這不是遇上好人了嗎!還教他念書識字兒呢,現(xiàn)在都能看書看報了?!?/p>

        沉默了好大一會兒,郭雙義慢條斯理地說:“我家閨女小榮,今年15歲了,給你們家的三兒吧,咱老哥倆結個親家怎么樣???”他緊盯著趙洛雄的眼睛,等待著他吐出嘴里那口煙霧來。

        趙洛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因為家里窮,甭說是三兒了,就連大兒子趙文成和二兒子趙文斌都還沒有說上媳婦呢。郭雙義的妻子給人家拆洗縫補,帶著孩子們挖野菜,拾柴禾,一家六口人,一年到頭也是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這樣相同的兩家窮苦人成親,真是“門當戶對”呀!他猛地一口吐出了嘴里的煙霧,連聲答應下來這門親事:“中??!中??!那敢情好!”

        兒女的婚姻大事,就這樣拍板定下來了。兩家交換了帶有雙方生辰八字的紅帖兒,選定了嫁娶的黃道吉日。三個月以后,一頂顫顫悠悠的簡易花轎,在吹吹打打的聲樂中,在噼噼啪啪的鞭炮聲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從后街出發(fā),繞村一周,把新娘子郭小榮抬進了前街的趙家。

        趙文秀結婚的那天非常熱鬧,由于新娘和新郎都是一個村子里的人,都知根知底,尤其是趙文秀在本村學校里當差,學生和家長們都格外增加了熱情。所以,全村的男女老少、大人孩子都出動了。

        只見趙文秀家的屋子里、院子里,鍋臺上、窗臺上、墻頭上、樹杈上,都擠滿了看新娘子的人。趙文秀的爹娘始終樂得合不上嘴:村子里窮人家辦喜事,歷來還沒有這樣熱鬧、這樣喜慶、這樣風光的!

        在三天不分大小的風俗習慣影響下,鬧洞房的人很多,推推搡搡一直鬧到半夜。在老太太的端茶倒水、點煙遞糖、連說帶哄下,最后幾個半大小子才戀戀不舍地散去。

        七、“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離開戰(zhàn)斗崗位”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的炮聲響了。從7月中旬至10月7日,日軍入侵華北,國民黨軍隊接連南撤,國民黨藁城要員隨之逃走,藁北成了無政府狀態(tài),潰兵和土匪如麻,社會一片混亂,人民大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時刻都在生死線上苦苦地掙扎著。

        曾經在增村小學以教書為掩護的地下黨員盧金堂,早在1934就調到南孟鎮(zhèn)教館,以擔任夜校教員為掩護,繼續(xù)開展地下黨工作。此時的趙文秀與上級黨組織失掉了聯(lián)系,但他不畏艱難險阻,挺身而出,他把村子里的楊明德和與趙文秀同時入黨的李笑明、趙光彩幾個黨員組織起來,共同商討抗日大計。

        楊明德是地主出身,初中文化,愛文學、懂音樂、善書畫,他性格開朗,多才多藝。他受其叔父楊鳳樓的進步思想影響,積極要求進步,背叛地主家庭。楊鳳樓早在1923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是藁城籍的第一位共產黨員。當時的楊明德已經由父母包辦結婚生子,但是,他堅決與剝削家庭劃清界限,他平時就睡在趙文秀家的草料棚里,很少回家。后來解除了包辦婚姻,由一位愛國青年變?yōu)橐幻伯a主義戰(zhàn)士,與趙文秀共同擔負著我黨地下交通員的任務。

        趙文秀他們幾位黨員的秘密活動地點,就是在楊明德家的一個閑置的院子里,這個院子就在梨樹林子邊上,不引人注意。

        這天一大早,趙文秀就朝著秘密活動點走去。隨著輕快的步伐,他看到了楊明德家那一眼望不到邊的梨樹林。每年的4月上旬,梨樹就開花了。只見一片雪白的梨花卸掉寒冬的疲憊,有的梨花還沒有等到綠葉鉆出來,就爭先恐后地開放了。當他的一只腳邁入梨樹林中時,頓覺一樹樹、一簇簇的梨花暗香襲人。

        趙文秀緊閉了一下眼晴,默默地喘了一口大氣,不知不覺地有一股濕熱的液體模糊了眼前的梨樹,更淹沒了滿樹的梨花。多么美麗的家園,多么和諧的大自然??!趙文秀從花開花落聯(lián)想到炊煙升起又散開;從日月的飛逝聯(lián)想到季節(jié)就是這樣在枝頭和煙囪上隱居;聯(lián)想到舍生忘死的革命同志們。想到這兒,他兩腳生風,大步流星地朝著楊明德家那個空閑著的院子奔去。他們提前在這個閑著的院子里挖了一個地道,幾個人在這個地道里天天活動到半夜。其內容多是:敵人來了,形勢如何變化?如何發(fā)動群眾,萬眾一心保家衛(wèi)國。

        在這種危難的情況下,他出任了區(qū)農會主任、區(qū)委書記、區(qū)長、工委委員等重要職務,宣傳黨的抗戰(zhàn)主張,組織地方武裝,鋤奸反特,破路炸橋等。

        組織起來的目的一個是抗日,另一個是打土豪分田地。因為當時還沒有得到上級的指示,所以,都是自己想辦法。后來與上級黨組織取得了聯(lián)系,就一切遵照上級的指示辦。

        1938年4月,藁城縣抗日政府在西白露成立,盧金堂任縣長。8月15日,黨中央發(fā)布了“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發(fā)出了“發(fā)動游擊戰(zhàn),保衛(wèi)河北”的偉大號召。

        11月12日,當日本鬼子笫二次侵占藁城,并且扶植建立起藁城縣公署以后,傍晚進了村,趙文秀立刻帶領民兵上了房隱蔽起來。鬼子用騾子牽引的炮車咕隆咕隆地震動著大街兩旁的土坯房屋。馬蹄聲,金屬的撞擊聲響遍了東西南北大街。馬飲水,人做飯。有的日本鬼子點燃燃料罐,架起飯盒,火光照亮了臨街的墻,鬼子們在街上折騰了一個多小時,趙文秀和民兵們就在寒冷的房頂上趴了一個多小時。

        在這種危難的情況下,趙文秀聯(lián)絡廣大愛國青年,組織起來了抗日義勇軍。當日本鬼子占領石家莊以后,藁城的義勇軍隊伍就已經發(fā)展到數百人了。趙文秀負責這支隊伍的政治思想工作,在藁無、新樂一帶,開展抗日游擊戰(zhàn)。奪取地主武裝,不斷壯大隊伍。

        1938年秋天,中共藁城縣委派程驥同志到滹沱河北(藁北)組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抗日政權,趙文秀日夜奔走在藁城滹沱河南北、正定境內的平漢鐵路東側。后來,他又與楊明德(劉亞生)、程驥(田光濤)、盧金堂等一起,開始了革命活動:恢復黨組織,發(fā)展新黨員,建立抗日政權和武裝力量,同時建立了群團組織,掀起了轟轟烈烈的藁北抗日熱潮。

        1942年,日冠對冀中進行了滅絕人性的“五一大掃蕩”:采用了“鐵壁合圍”“梳篦清剿”“縱橫合擊”“對角清剿”“張網撲魚”等殘忍的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同時散布鼠疫,往地道里放毒氣等等罪行。冀中的形勢十分緊張,藁城和正定很快地被鬼子占領了。那時的冀中大平原上,村村戴孝,家家聞哭聲。

        鬼子和漢奸們一天幾次挨家挨戶地搜查土八路和抗日干部,隨時隨地都有犧牲的危險。趙文秀和抗日干部們都沒有被敵人的囂張氣焰嚇倒。趙文秀白天藏在地道里,深夜出來活動,有時候敵人把控嚴格,好幾天都不能往地道里送飯,趙文秀只能餓著肚子。幾個月不見陽光,再加上缺吃少喝,趙文秀不但皮膚捂白了,滿頭茂密的黑發(fā)、連同眉毛和睫毛也都一下子變白了!領導和同志們看在眼里痛在心上,勸他暫時到解放區(qū)躲避一下風浪,等稍微風平浪靜一點兒了再回來工作。

        趙文秀斬釘截鐵地說:“我走,能夠把這里的群眾都帶走嗎?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不離開這里的百姓!不離開戰(zhàn)斗的崗位!”

        廣大群眾深深地體會到“共產黨是救國為民的,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很多人都冒著生命危險,積極主動地參加抗日活動。趙文秀的二哥趙文斌,趙文秀的內弟郭振山等人,就是在那風口浪尖上加入中國共產黨的。

        1944年剛過完春節(jié),根據斗爭形勢的需要,上級指示將主力武裝化整為零,實行了高度分散,轉移到敵人的后方。并且開展了群眾性的游擊戰(zhàn)爭,同時,在原有的基礎上發(fā)展了民兵組織和游擊小組,實行了堅壁、地道戰(zhàn)村村相連,展開了挖地溝運動,阻擊敵人。

        八、南孟廟會上的“心行集會”

        “南孟”是藁城縣的一個大鎮(zhèn)子,也是藁北地區(qū)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

        抗日戰(zhàn)爭時期,趙文秀不僅是藁城南孟區(qū)的一位地下干部,年輕的老共產黨員,也是南孟區(qū)第一任中共區(qū)委書記。

        每逢南孟的集市和廟會,都是人山人海,非常熱鬧。趙文秀總是主動地承擔著偵察員和聯(lián)絡員的任務,他認為:這是宣傳群眾、教育群眾、發(fā)動群眾的好機會。所以,凡是集市或是廟會,從開始到結束總會有他的身影。

        別看趙文秀是貧苦農家的孩子,文化程度不高,但是,他很有親和力,活動能力很強,也很會聯(lián)系群眾,發(fā)動群眾。再加上他淳樸善良,機智勇敢,舍己為人,待人真誠和氣,給人一種一見如故的親切感,同時也給人一種向善和積極向上的力量。由于常年給十幾個村莊的學校送報紙和刊物,他結識了很多學校的教師和進步學生,在廣大群眾中威望也很高,所以,到處都有他的好朋友,其中,南孟完小的進步學生李常友就是他的要好朋友。

        1934年四五月份,在南孟廟會期間,趙文秀及時聯(lián)系本縣的地下黨員田森同志和無極縣的兩個青年,利用一個星期天午飯后的時間,在“南孟完小”(“完小”是指有五、六年級高小的學校,只有一至四年級的初小學校只能稱其為小學)的東教室里突然組織了一次“心行集會”,由田森同志演講了《共產黨宣言》,大力宣傳了共產主義、階級斗爭等革命道理,揭露了國民黨的腐敗行為。

        那次集會,剛開始時人就很多,而且是越來越多,使廣大群眾受到一次共產主義的啟蒙教育,對于分化學校貪腐兩派學生和教師,也起到了一定的促進作用。那次集會雖然趙文秀并沒有正式講話,但是,看得出來,他是那次活動的組織者和領導者。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在南孟廟會上的“心行集會”的影響下,趙文秀參與了以共產黨的名義寫信,將信件投入校內,很快散布開來。揭露了南孟完小校長、國民黨縣黨部委員田朝楷在學校的反動言論和反動統(tǒng)治,對學校震動很大。一方面使進步師生們覺得共產黨的這封信說出了他們的心里話,也激勵了他們對學校的反動當局進一步開展勇猛的斗爭;另一方面,學校的反動當局田朝楷等人也嚇破了膽,同時對學生們采取了更多的限制和更恐怖的手段。例如:不許學生們晚上串宿舍,不許搞“小圈子”,不許交頭接耳等。

        每天晚上讓教師們輪流值班,在學生們的宿舍區(qū)不停地巡邏,密切監(jiān)察學生們的言論和行動。同時還雇用了一個西姚村姓吳的人,這個人曾經是舊軍隊的連長。姓吳的每天白天休息,晚上手持短輪槍,神氣十足地圍繞著校園巡視,有時候像做賊似的偷偷地站在學生宿舍窗戶下面竊聽里面的動靜,然后去匯報,不少學生因此遭到訓斥和暗算。

        學生們也都講“禮尚往來”,就在他偷偷地站在窗外竊取學生們的動靜時,有的宿舍賞給他一盆尿;有的宿舍幾位室友同時獎勵他幾口粘痰;有的宿舍將臭雞蛋、臭豆腐、紅墨水、黑墨汁接二連三地砸下去,潑下去……

        那位耀武揚威、卻連連遭到暗算的持槍舊連長,時間不長,就自動辭職回家了。

        第三章 草上飛

        一、“戰(zhàn)委會”與“七大隊”

        七七事變以后,國民黨軍隊節(jié)節(jié)敗退。中秋節(jié)前后,正定、石家莊、藁城等城市已經先后淪陷,國民黨地方政府官員也都望風而逃,大片農村一時處于無政府狀態(tài)的混亂之中。廣大群眾處于水深火熱之中,日夜不安、苦悶和恐懼時刻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里。在黑暗望不到盡頭的時候,趙文秀沒有沉悶,沒有消極,他在本村與楊明德、李笑明等同志一起,為抗日做了大量的準備工作。

        1938年春天,中共藁城縣委派人到藁北與趙文秀同志取得了聯(lián)系,并任命趙文秀為八區(qū)(南孟區(qū))第一任區(qū)委書記。從此,八區(qū)地方的抗日工作迅速地開展起來了。這些工作,都是與國民黨和地富封建勢力針鋒相對的。

        趙文秀首先團結起來一批思想進步的青年和知識分子,以他們?yōu)楣歉?,先后建立了區(qū)農會等各種抗日救國的群眾組織,例如:區(qū)民救會,主要成員有趙英斌(李常友)、齊玉森、王連科、王玉森、胡洛義、區(qū)婦聯(lián)主任趙寶志、宋中志、李建青、趙文靜、韓勇等人,這是當時農村開展抗日救亡工作很重要的群眾組織,趙文秀擔任農會主任。

        緊接著又建立了區(qū)民先隊,也就是青救會,主要成員有趙玉祥、兒童團的李鳳林、陳桐林、還有區(qū)工會的人員等。

        趙文秀總是站在斗爭的最前面,在建立各種群眾組織時,他親自領導和帶頭組織各團體的同志們分頭深入到各個村莊向群眾宣傳抗日,首先建立起各個村的群眾抗日組織,開辦了農、婦、青等各村干部培訓班,積極發(fā)展農、青、婦會員,組織夜校識字班,大唱抗戰(zhàn)歌曲等活動。使廣大群眾逐漸認清了“只有共產黨、八路軍抗日,中國才有出路”的道理。

        根據1984年12月份,中共正定縣委的于好賢同志回憶:在建立和發(fā)展各個群眾組織的同時,趙文秀身為八區(qū)區(qū)委書記還注意抓了黨的建設。首先恢復了增村、大奉化等村莊“七七事變”后的黨組織活動,并通過黨員干部和村干部學習班,先后在小牛村、固德、寨里、梁家莊、西關、李家疃、南孟等村莊發(fā)展了一批新黨員,建立了一些黨支部。這些工作對進一步加強黨的領導,開展和創(chuàng)建八區(qū)抗日根據地的新局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38年的冬天,根據中共藁城縣委指示,在董家莊成立了八區(qū)“戰(zhàn)委會”。戰(zhàn)委會屬于半政府性質,有人權、財權、物權的實權。有權征糧、有權征錢、有權征物,全力支援抗日軍隊。因此,在建立戰(zhàn)委會之前,國民黨組織了一批人,暗地里串通了一些舊村長,和趙文秀等干部們針鋒相對地較量,準備在選舉時混進來爭取選票,妄圖奪取八區(qū)的領導權。

        區(qū)委掌握了這一信息后,立刻研究了對策,及時制定出選舉的原則:

        1.戰(zhàn)委會的成員要經過民主選舉產生,由區(qū)內各村的農、工、青、婦和舊村領導代表進行投票選舉;

        2.根據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原則,適當照顧他們一些名額。

        根據上述選舉原則,經過與有關方面協(xié)商,人事安排、主持選舉大會等,趙文秀事先都做了大量細致的工作,因此,為八區(qū)戰(zhàn)委會的建立鋪平了道路,使其順利誕生,而且領導權牢牢地掌握在共產黨的手里,為抗日救國,不斷地發(fā)揮著積極作用。

        國民黨反動派沒能得到握有實權的戰(zhàn)委會的領導權,就像癩蛤蟆墊桌子腿——暗氣暗憋!可是,又咽不下這一口惡氣,一直尋找著奪權的機會。他們曾經三次命令八區(qū)戰(zhàn)委會解散,把一切權力交給區(qū)政府,戰(zhàn)委會一直把國民黨縣政府的命令當成了耳旁風,根本就沒有理睬。

        1939年春天,國民黨頑固派的藁城縣政府,以縣委李殿閣、秘書閆樹青為首,打著抗日的旗號,干著反抗日的勾當,處處事事與真正抗日的共產黨搞摩擦。他們先是撤銷了南董區(qū)的抗日區(qū)長秦文彩的職務,并且停止供應我各地區(qū)建立起來的抗日團體的軍需物資,解散各種抗日訓練班。緊接著命令我八區(qū)戰(zhàn)委會必須馬上解散,并且交出戰(zhàn)委會的公章、賬目、庫存、物資等。

        當時八區(qū)主要領導是趙英斌(李常友)和趙文秀。領導和同志們一起與反動派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據理力爭。

        氣急敗壞的國民黨頑固派帶領民軍一個營的兵力,到八區(qū)董家莊戰(zhàn)委會較量,主要目的是解散由共產黨領導的戰(zhàn)委會和其他抗日的群眾組織。

        那天上午,國民黨政府的人員到八區(qū)董家莊剛住下來,下午,趙文秀就以抗日團體的名義,在他們董家莊村的駐地召開了所謂的“歡迎大會”,國民黨縣委李殿閣和秘書閆樹青都出席了歡迎大會。大會由趙文秀主持,趙英斌代表八區(qū)各群眾團體講了話,主要講了兩點:

        第一,歡迎李縣長來到八區(qū)實行民主,改善民生,團結抗日;

        第二,八區(qū)戰(zhàn)委會是經過民主選舉產生的抗日組織,任何人都沒有理由,也都沒有權力解散它。

        趙英斌簡而明地講完話以后,趙文秀帶領群眾振臂高呼:

        “歡迎李縣長團結軍民抗日!”

        “歡迎李縣長改善民生!”

        群眾情緒高漲,會場氣氛熱烈,口號聲響徹云霄。

        當趙文秀宣布請李殿閣縣長講話時,這位縣長卻表現(xiàn)出一副狼狽相,只說了兩句:“謝謝大家,我不講了。”然后就灰溜溜地溜走了。

        國民黨縣政府根本連做夢都沒有料到:第一次較量就這樣敗下陣來!他們不甘心自己的失敗,又怎么肯自動地退出歷史舞臺呢?就在歡迎大會的當天晚上,國民黨縣政府對八區(qū)戰(zhàn)委會動手了:調動了一個連的兵力,就在深更半夜和黎明之前,先后兩次包圍了戰(zhàn)委會,企圖用暴力接收戰(zhàn)委會。

        當時,住在戰(zhàn)委會的只有趙英斌、于好賢、王森、韓守良、趙玉明等同志。當第一次妄圖用武力接收戰(zhàn)委會時,民軍連長帶領一個連的兵力闖入戰(zhàn)委會,說是奉縣委指示,奉命前來武力接管戰(zhàn)委會。

        戰(zhàn)委會的同志們理直氣壯地質問民軍連長:一個堂堂正正的縣政府,有事情為什么不在白天光天化日之下辦公,而要派你們在夜深人靜時、就像老鼠偷糧似的、在黑暗無光的時刻里辦理這么重要的事情呢?你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再說,我們主任現(xiàn)在沒在這兒,這么大的事情誰敢做主?假如你們軍隊的領導不在現(xiàn)場,你們哪個人敢承擔如此重要的責任呢?

        在戰(zhàn)委會的同志們理直氣壯的質問下,那些當兵的面面相覷、啞口無言。戰(zhàn)委會的同志們又說:“我們都是干革命工作的,都是為了抗日,等明天白天主任來了,有什么事兒,你們再和我們領導說吧!”

        通過有理有據的交涉,民軍連長自覺理虧,只好帶領著他那一百多號人的隊伍,默默地離開了八區(qū)的戰(zhàn)委會,回政府交差去了。

        于好賢同志說:“當時反動連長自覺理虧,把一百多人帶走以后,我們如果也離開戰(zhàn)委會也就好了,但是,因為當時我身上有瘡,行動不便,就沒有離開?!?/p>

        誰能料到?兩個多小時以后,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還是那位連長,手里舉著縣委的“最后通牒”的牌子又回來了,通牒上寫道:“查戰(zhàn)委會主任不在,戳記賬目都在總務部長趙英斌手里。如果不交,以頑抗公令論罪!”

        這時候,有人從屋里搜出來幾本賬目,卻沒有搜到公章。因為公章早就被趙玉明藏起來了。民軍連長強令戰(zhàn)委會總務部長趙英斌簽字移交,趙英斌再三拒絕。

        那天,在斗智斗勇中不知不覺地天就大亮了,民軍把賬本搶走了。

        后來聽說:如果那天夜里我們被民軍綁架走,我們幾個人,就都被埋在半路上了,就再也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了。

        縣政府搶到賬本就得意地認為:奪過來戰(zhàn)委會的賬本,就等于把戰(zhàn)委會解散了,于是就做起勝利的美夢來了。

        其實,第二天我們就到大奉化又開始辦公了。

        還沒有等到他們把搶來的賬本焐熱,美夢還沒有醒,就在這一天的早晨,當火紅的太陽剛剛從東方地平線上跳出來的時候,“民軍包圍戰(zhàn)委會,搶走了賬本”的消息就從老百姓這家的窗戶跳進那家的門口,沿著大街小巷不停地流。很快地就傳到了住在增村的趙文秀和七大隊那里。

        趙文秀一聽就急了,他以為住在戰(zhàn)委會里的同志們都被民軍綁架走了呢,肯定沒好!說不定,現(xiàn)在同志們都已經犧牲了!趙文秀急眼了,一聲令下,馬上派出七大隊40多名騎兵,快馬加鞭,馬蹄“得得”響,一路塵土飛揚,久久不肯散去,直奔董家莊飛馳而去,向國民黨政府要人去了。

        七大隊的人馬還沒有進董家莊,就把國民黨政府的人員嚇得逃出了村莊,并且急忙派出代表向“七大隊”證明“這是誤會”。說昨天晚上沒有綁架戰(zhàn)委會的人員,只是“借”來了幾本賬看看。

        當天晚上,國民黨政府就從八區(qū)撤走了,直到垮臺,再也不敢對八區(qū)發(fā)號施令。

        七大隊的由來是這樣的:

        1940年,趙文秀從藁城八區(qū)調到藁無七區(qū)任農會主任兼抗聯(lián)主任。成立農會以后,就要建立一支屬于農會自己的武裝力量,以便自衛(wèi)和有利于開展農會的各項工作。當時農會人員雖然不少,但是武器不多,只有兩三支槍,要想搞到武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當時,在靠近日軍占領區(qū)的藁城、正定等連接的一片村莊里,有一批土匪,這些土匪手中都有槍支彈藥。別看這些土匪,當他們看到外國侵略者在我國領土進行瘋狂地燒殺掠奪時,很多土匪還是有著民族氣節(jié)的,他們講義氣,講人情,講“是灰就比土熱”的道理。土匪中真正死心踏地投靠日軍侵略者的人,是極少數的。

        尤其是當那些土匪看到八路軍鐵的紀律和一心為民時;當他們看到共產黨組織的各種抗日團體前仆后繼、不斷地取得勝利時;當他們看到軍民抗日力量不斷壯大時,認清了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只有跟著共產黨走,才是唯一的出路。于是,許多土匪自動地投靠了共產黨。當然,他們手里的武器彈藥,也就隨著它們的主人自然而然地投靠了共產黨。

        抗戰(zhàn)開始后,地下干部田森成立了抗日義勇軍,很快發(fā)展到千余人。1939年春天,田森調到冀南一分區(qū)司令員李林部下任教育參謀?;顒釉诩奖睍r,他幫助楊明德、趙文林、趙文秀等同志經過多次與周振元為首的土匪的協(xié)商,才做通思想工作,收編了這支土匪隊伍和他們的武器彈藥。

        關于收編后的番號問題,當時藁城縣委宣傳部部長程冀同志親自參與了研究,并及時與冀南一分區(qū)取得聯(lián)系,取得了七大隊的正式番號。

        七大隊的主要領導如大隊長秦小根,副大隊長周振元、參謀長、大隊副官等主要是他們原來的頭頭。但是,大隊的政工干部卻始終是由我們黨指派的。七大隊最初的教導員,就是由李常友兼任的,并且在大隊成立大會上講了話,做了重要指示。后來又派田森為該隊的政委。他以八路軍的“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要求改造這支橫行霸道、散漫慣了的土匪隊伍。匪首周振元、李長順等人不但不接受改造,反而蓄謀殺害田森同志。

        那年的冬天,就在這支隊伍駐防在增村的那天夜里,周振元、李小根等人以邀請?zhí)锷染粕塘渴虑闉槊?,將田森騙去,打了個半死以后,又五花大綁,扔到增村村邊上的一口深井里了。

        因此,被打得昏迷過去的田森同志沒有被水淹死,當他仰面朝天地有了些許的意識以后,覺得渾身潮濕冰冷、疼痛難忍、動彈不得。緊接著,他清晰地感覺到:似乎有一根細長的、涼嗖嗖、濕乎乎的東西順著自己的脖子,穿過下巴和雙唇,沿著鼻梁從眉心爬向頭頂,然后消失了。

        他模模糊糊地看見一條一尺多長、鋼筆粗細、白肚皮的黃花蛇從臉上迅速地爬過!此時此刻的田森同志完全清醒了。他暗想:也許是這條小蛇,將他從昏迷中喚醒的呢!

        他從井口看到了一片高遠的繁星,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是被打昏以后扔到了這口幾近枯竭的深井里了,如果這口井沒有枯竭,他也早被淹死了。

        第二天上午,增村的民兵趙文鳳路過井邊,聽到有微弱的呼救聲,他以為自己是幻聽幻覺,他停下了腳步,大氣也不敢喘地聽著,果然又聽到一聲極其微弱的“救命”聲!那聲音就是從井里傳出來的。趙文鳳火速跑回村里招來一群人,七手八腳地把奄奄一息的田森同志打撈上來,他沒說一句話,又昏了過去。

        軍分區(qū)毫不猶豫地處決了妄圖殘忍殺害革命干部的匪首周振元等人,撤銷了七大隊的番號,將人員正式編入到主力部隊,七大隊很快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九死一生的田森同志經過黨組織千方百計地搶救治療,慢慢地恢復了健康,被調到趙縣任縣大隊副隊長。1940年,任冀中22團作戰(zhàn)參謀。

        由于多年為革命瀝盡心血,積勞成疾,1941年的秋末,年僅28歲的田森同志,在無極縣泊頭村病逝了。又是一個短暫而輝煌的人生!

        二、藁北劃歸博野縣領導

        七七事變后的1937年至1938年,石門市的藁城縣隸屬冀南軍區(qū)領導。由于近6000米寬的滹沱河將藁城縣分為藁南和藁北兩半,藁城縣委機關長期駐在藁南,冀南的八路軍也很少到冀北活動。

        藁北地區(qū)包括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區(qū)。由于藁北地區(qū)不能及時得到上級領導的指示和幫助,雖然當時也曾派過縣委宣傳部長程冀同志和巡視員張平順同志到藁北指導工作,但是,藁北地區(qū)的黨、政、群等部門同樣因為不能及時得到縣領導的指示而影響到各項工作的開展,再加上反動勢力民軍、大刀會、土匪等破壞著抗日組織的建立,阻礙著抗日工作的進展,藁北的形勢處于混亂之中。

        同志們深深地感覺到沒有武裝力量的支持與配合,是很難打開抗日工作局面的,很多群眾唉聲嘆氣。這時候,作為一區(qū)之長的趙文秀,就像胳膊、腿被綁起來似的難以伸張,他天天看在眼里急在心頭。

        當時,雖然冀南軍區(qū)很少到藁北活動,但是,冀中軍隊卻是經常到藁北一帶活動,并且給了藳北不少幫助。

        1937年10月14日,趙文秀從藁南低垂著腦袋回到家,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泥塑似的不說也不動。正在院子里干活的小榮覺得有些反常:平時即使他發(fā)高燒了,都沒有這樣蔫頭耷拉腦的。細心的小榮拍了兩下手上的土,急忙進屋去看。卻發(fā)現(xiàn)這位從不落淚的大男人,默默地坐在土炕對面的長條凳子上,低垂著腦袋,倆手扶著膝蓋,掉眼淚。

        小榮一聲不響地坐在炕沿上,親切地注視著他的臉。沉了一會兒,才慢聲細語地問:“怎么了?出什么事兒了嗎?”

        不問還好,妻子這一問呀,一個大男人雄性的淚、啪嗒啪嗒地砸得更猛了。他抽了一下鼻子說:“梅花鎮(zhèn)的鄉(xiāng)親們死得太慘了!整整死了2500人呀!”

        他喘了一口大氣,又接著說:“有的被槍殺了,有的被燒死了,有的被強奸了,有的被活埋了。僅僅在鎮(zhèn)西頭的‘轆轤把’水坑里,一下子就槍殺填埋了600多人!”。

        他胸脯起伏著喘了一口大氣,又接著說:“鎮(zhèn)東頭一群日本鬼子,把45名青壯年押到東門外水井邊,一個一個地用戰(zhàn)刀砍下腦袋,將人頭全都插在樹枝上,將沒有腦袋的尸體都扔到井里去了;有的鄉(xiāng)親被割掉鼻子、剜掉眼睛,剁去手和腳;還有的被鐵絲穿透胳膊,然后用刀刺、槍戳,最后往身上澆汽油,點火,活活燒死……”

        此時的趙文秀已泣不成聲,再也說不下去了。

        小榮氣得手腳冰涼,罵道:“這些喪盡天良的小日本兒鬼子們,跑到我們中國來殺人放火,早晚得收拾他們!”

        趙文秀的熱淚停止了奔跑,他斬釘截鐵地說:“是的,我們中國人也不是好惹的!老祖宗們早就說了:‘先死容易,后死難?!麄兦废碌囊还P筆血債,將來都要加倍償還!”

        話音剛落,趙文秀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然站起身。小榮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趙文秀堅定地說:“不行,我得馬上召集人研究抗日行動!不能縮著脖子等著挨打!現(xiàn)在最著急的是,我們距離上級領導太遠了!不能及時向領導匯報,也不能盡早地得到上級的指令!”

        走到房門口他突然停住腳,扭頭對妻子囑咐道:“日偽軍要來了,你一定要帶著孩子跑出村子,躲藏起來。房子燒了,我們可以重新蓋,只要人在,以后什么都會有的?!?/p>

        小榮深情地望著自己的男人,連連點著頭。

        趙文秀轉過頭大步邁出了門檻。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妻子關切的話,隨著兩道目光緊緊地追到了院子里,只聽丈夫頭也沒回地說我知道。

        1938年冬天,趙文秀區(qū)長和李常友書記到藁南去找縣委領導,一個是匯報抗日斗爭的情況,另一個反映存在問題并提出劃規(guī)冀中博野縣直接領導的請求。好不容易打聽到縣委的駐地,結果因為有緊急情況——敵人要進行第二次大掃蕩,縣委已經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也無從打聽。趙文秀和李常友只好連夜返回了藁北。

        到了1939年春天,趙文秀和李常友又化妝成兩個小商販,穿過非常兇險的無極南面大刀會地區(qū),又過了滹沱河,到辛集去找冀南地委。當時的地委書記是李力,司令員是李林。兩個人到了辛集后又沒有找到地委,卻找到了冀南一分區(qū)司令部。司令部給他們倆安排了住宿。第二天,李林司令員親自接見了趙文秀和李常有,并表示同意他們提出來的理由和請求,答應與有關方面聯(lián)系,讓他們倆先回去聽信兒。

        在心急火燎地等待和盼望中又度過了一百多天,但是,什么“信兒”都沒有聽到。到了1939年夏天,趙文秀和李常有聯(lián)合藁北三個區(qū)的農、青、婦等群眾團體,聯(lián)合寫信并加蓋公章,將請求劃歸冀中的書面材料送到冀中七分區(qū)。當時藁北三個區(qū)的區(qū)委書記分別是李成玉、劉維正和李常友。

        經過趙文秀區(qū)長和李常友書記一年多先后多次艱難的尋找和三次誠懇地請示報告,終于在1939年夏天,批準了藁城劃歸為冀中區(qū),由博野縣領導。從此,藁城如魚得水,各項工作得到了及時請示、匯報和指導,工作進展很快,群眾熱情不斷高漲,革命形勢飛速發(fā)展。僅在張家莊一次阻擊戰(zhàn)中,就截獲、俘獲敵人許多汽車、軍火、槍支和彈藥,大大地振奮了廣大軍民抗戰(zhàn)的決心和信心。

        三、九區(qū)區(qū)長趙文秀

        正定縣是河北省里的幾個大縣之一,在戰(zhàn)爭年代是軍事必爭之地。

        抗戰(zhàn)時期,婦女秧歌隊一邊甩著長長的彩綢扭著秧歌,一邊隨著鑼鼓點兒高聲唱著:“河北省有一個大名縣,還有安國、無極、博野和正定縣……”。

        正定縣是敵占區(qū),長期被敵人占據著,又是敵人的模范縣,敵偽勢力很大??h城里有敵人的正規(guī)部隊,有日本憲警,有治安軍,有縣情報室等,敵特機構多如牛毛。沿著平漢線更是碉堡林立,情報人員遍及各個角落,是敵人嚴防死守的地方。

        為了盡快打開正定縣抗日局面,1940年8月,上級先后成立了藁正新縣和藁無縣。藁無縣由滹沱河以北地區(qū)、無極縣城西部地區(qū)和正定縣屬于平漢鐵路以東的地區(qū)共有十個區(qū)組成,全縣共有218個村莊,約35萬人,占地面積630平方公里。

        藁無縣是冀中抗日根據地的西南前哨陣地,是軍事上敵我必爭之地。日寇為了加強對這一地區(qū)的控制,在藁無縣境內及其周圍設置了十一處軍事?lián)c,日軍的第110師團全團都駐扎在藁無境內。

        正定東側的優(yōu)城驛一帶為藁無九區(qū)。藁無九區(qū)的范圍是:北到小吳村與新樂交界,南至南中,西臨平漢線,東到藁城邊界。

        這個區(qū)的新城鋪、邯村、北辛莊等是我們可靠的根據地。早在白色恐怖之下就有著極其光榮的革命斗爭史。但是,沿著京漢線的村莊,即所謂日本的愛護村,有好多村莊不服從八路軍的領導,如西白莊、小咬村。南小區(qū)那里更是人生地不熟,離正定及新安敵人較近,還屬于未開辟區(qū)。

        九區(qū),原來有一位區(qū)長,由于長期你死我活的殘酷斗爭,如暗殺、綁架等,當他聽說敵人要對他“斬草除根”以后,他就躲起來不敢再開展工作了。趙文秀曾經只身穿過一座座敵人的碉堡,一直找到這位區(qū)長的家,在他家里苦口婆心、掰開揉碎地作他的思想工作,但是,后來再到他家里去,就找不著人了,聽說他躲藏到外村親戚家去了。趙文秀又打聽到他親戚家的地址,找到親戚家對他進行了耐心細致的教育。但是,無論怎么說,這位原來的區(qū)長被敵人的囂張氣焰嚇破了膽,說什么也不敢再出來工作了。

        1940年8月,上級領導經研究,決定派趙文秀同志到敵偽統(tǒng)治最嚴密、群眾基礎最差的藁無縣第九區(qū)擔任區(qū)長的職務,區(qū)委書記是他的老撘檔——李笑明。趙文秀同志又一次在這種非常艱險、危難的風口浪尖上,上任了。

        趙文秀擔任區(qū)長工作以后,肩上的擔子更重了,他日夜思索著當前的革命形勢的艱險,反動勢力的猖狂,應該先從哪兒下手,如何盡快打開僵局,開展工作。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他就這樣睜著眼睛思索到天明。

        那一天,也是一個不眠之夜,清晨,當他打著哈欠來到院子里時,發(fā)現(xiàn)一只剛從黑暗的泥土里鉆出來的知了猴正往樹干上爬。爬到一人多高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紋絲不動了。

        趙文秀站在那兒不動眼珠兒地盯著看,好大一會兒一動不動。忽然,一陣更加劇烈地抖動,脊背上裂開了一道絲線粗細的縫隙,越裂越長,也越來越寬!漸漸地,漸漸地從頭至尾露出了知了那淺褐色的脊背。只見它休息了片刻,積蓄了力量,然后,用盡全身的力量掙扎著、搖晃著、撕裂著、振顫著,終于將兩側卷曲著的、嫩綠色的翅膀掙脫出來了。

        慢慢地,慢慢地知了丟下了自己原有的舊衣裳——知了皮,頭也不回,毫無留戀地向上爬上了樹枝。

        趙文秀從內心里一陣驚呼: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屎克郎變知了——一步登天”啊!這就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呀!

        他立刻聯(lián)想自己的成長過程:要時刻提醒自己,我這一百多斤的身軀,是黨給的,也就是完全屬于黨的。黨什么時候需要,我會毫不猶豫地獻給黨!

        趙文秀到九區(qū)以后,根據縣委指示,開展了“挖道溝”運動,將每一條大車道都挖成了三四尺深,五六尺寬的道溝,限制了敵人機械化武器的開進,在溝里還挖出無數個掩體和防空洞,又種上了許多篦麻,既能掩護民兵們,又利于我們靈活機動地打擊敵人,還能夠將篦麻籽榨油,增加收入。

        武工隊深入敵后,在正定城東的圣板村東側,利用道溝作戰(zhàn),擊退了一百多名向我解放區(qū)進犯的日偽軍。因此,武工隊和群眾一起編寫了一首《道溝歌》。這首《道溝歌》當時唱得很響,連孩子、大人、婦女和老人都會唱。歌詞是這樣的:

        “道溝兒長又長,

        道溝兒彎又彎,

        道溝兒繞成了大連環(huán),

        繞成了大連環(huán)。

        敵人來了

        就讓他有來無還!

        讓他有來無——還!”

        趙文秀區(qū)長廢寢忘食地深入到群眾中,虛心聽取大家的呼聲和傾訴。反映最大的是:西白莊村和小咬村始終就不交公糧。趙文秀經過走訪干部和群眾,摸清了底細,原來是西白莊村里最反動的漢奸、自衛(wèi)團副團長和小咬村的偽保長在這里作怪!

        西白莊村最反動的漢奸、自衛(wèi)團副團長名叫趙秋榮,他心毒手辣,曾經計劃并謀害過我黨過路的地下干部,欠下了許多血債,民憤極大。

        小咬村的偽保長云老步頑固反動透頂,據不交納公糧。他白天夜里躲藏在家里,不敢邁出大門一步。

        趙文秀決定:必須盡快地除掉這兩個禍害,掃清前進路上的攔路虎!那天晚上,趙文秀帶著于好賢和劉鈞生兩個助理員,悄悄地來到白家莊村外的一個隱蔽處,他停住腳步對兩位同事說:“你們倆就不要進村了,太危險了。你們就在這兒等著我吧。”

        兩位同事一聽就急了:“這么危險的事兒,你一個人哪行?遇上點兒意外,連個幫手都沒有?。 ?/p>

        趙文秀堅定地說:“你們倆對村子里的情況不熟悉,一旦有個差錯,你們倆想逃都逃不出來!”

        兩位同事還要說什么,趙文秀把手一揮,果斷地說:“聽我的,在這兒等著我!”說完,一閃身,獨自一人向西白莊村飛奔而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兩位同事感動地說:“多么舍己為人的區(qū)長?。〔活欁约旱乃阑?,處處考慮別人的安危?!眱蓚€人的心一直緊繃著,靜聽著來自西白莊村子里微妙的動靜,為區(qū)長的安全捏著一把汗。

        突然,“叭——叭——”兩聲清脆的槍聲,從寂靜的西白莊傳出很遠,立刻劃破了夜空的寂靜。

        正當于好賢和劉鈞生連大氣都不敢喘、為趙文秀揪著心的時候,趙區(qū)長就跑到了他倆跟前,喘著粗氣,說:“快走!快走!把漢奸除掉了?!?/p>

        村子里的槍聲頓時響成了一片,而趙文秀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以后,三個人已經安全地撤離了。村子里的槍聲,卻依然毫無目標地響著……

        罪大惡極、最反動的漢奸趙秋榮被新任區(qū)長趙文秀干凈利索地除掉了,老百姓拍手叫好,反動派們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

        尤其是小咬村反動透頂、拒不繳公糧的保長云老步更是膽戰(zhàn)心驚,他更加小心謹慎,寸步也不敢挪出自家的大門了。他暗想:土八路們都是夜里行動的,白天他們不敢出來逞能!就在那天中午吃飯的時候,他還提醒家里人:“白天八路不敢出來,你們盡管放心。夜晚你們都要提高警惕,要……”

        他的話還沒有囑咐完,九區(qū)的趙文秀區(qū)長和李笑明書記就橫眉冷目地站在了他的眼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只見他連連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兩個從天而降的、滿臉怒氣的干部,又試著用右手拇指的指甲狠狠地掐住自己的中指,他清楚地感覺到了疼痛,才相信不是做夢。

        趙文秀的突然出現(xiàn),屋子的人一片恐慌:有的人把筷子停在了半空;有的人張嘴正要說話,舌頭卻把話卷了回去,可是,嘴卻依然張著,不知道該如何收攏;有的拿起一個薰雞蛋,剛想咬一口,卻驚慌得把整個雞蛋吞咽下去了,直噎得抻脖子瞪眼、倆眼球翻成了魚肚白;有的正要喝胡辣湯,卻找不著自己的嘴巴了,灌得滿脖子流!兩只手亂抓亂拍……

        還沒有等人們化過魂來,趙文秀和李笑明兩個人就把偽保長云老步像老鷹抓小雞似的揪出了家門,把他拽到一人多高的高粱地里,對他進行了嚴厲的警告和教育??粗@位平常耀武揚威的保長磕頭如雞啄米,發(fā)誓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支持抗日。趙文秀才饒了他一條狗命。

        從此以后,九區(qū)再也沒有一個村子,再也沒有一個人不繳公糧的了。九區(qū),由原來完不成繳公糧的任務,變成了提前并超額完或任務,并擔負起了護送公糧和保護過路干部的任務,成為抗日的模范區(qū)。

        九區(qū)的局面迅速地被打開了。趙文秀區(qū)長那英勇果斷的氣概,他那坐如鐘,行如風的作風,他那頑強戰(zhàn)斗不怕犧牲的忘我精神,在這個區(qū)表現(xiàn)得十分出色。在開辟新區(qū)的工作中,他是群眾最受歡迎的人。每逢他到關系戶家中,婦女兒童就像見到久逢的親人一樣,老大爺老大娘們都像對親兒子一樣待他。

        趙區(qū)長的風度和神采,別說廣大百姓,就連知識分子們也都贊不絕口,大有“荀令三日香”的稱譽。

        四、破擊平漢路的總指揮

        早在1933年的農歷8月17日,在與國民黨的戰(zhàn)斗中,趙文秀就曾經發(fā)動了四五百名青壯年對平漢鐵路線進行突擊性的大破壞,奮戰(zhàn)一夜,破路10余里,繳獲電線桿五大車,初戰(zhàn)吿捷。在組織力量破路方面,趙文秀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1937年七七事變后,藁城縣國民黨部人員及政府要員隨國民黨軍隊倉皇南逃。10月13日,日軍侵占了藁城縣城。

        在民族危亡之際,中共藁城臨時縣委決定:發(fā)動黨員收集槍支,組織地方武裝,建立根據地,堅持敵后抗戰(zhàn)。僅10天的功夫,就收到長槍、短槍百余支。于是,在東劉村建立起藁城縣第一支一百多人的抗日武裝,后來定名為“抗日義勇軍”。

        11月2日,由縣委委員馬玉堂率領這支隊伍攻打縣城,全殲侵藁日軍,奪回了縣誠。

        11月12日,日軍第二次侵占藁城縣城,繼而扶植建立了偽藁城縣公署,拼湊漢奸武裝,妄圖長期盤踞藁城。

        1938年,中秋節(jié)的第二天傍睌,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分,稀薄的云層下面灑落一片玫瑰色的陽光,使得樹木和莊稼都幻象成花朵,美麗而動人。晚上,月亮格外的明亮,難怪老人們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呢!這一天,月亮就像一個白色發(fā)光的大盤子,又大又圓又亮,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這時,從藁城縣的增村走來一支一百多人的農民隊伍,他們都穿著夾衣,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鐵鎬、鐵锨、斧頭、鉗子等破路的工具,沿著大路一直向西行走。毎當路過一個村莊,就有人喊兩聲“破路了!破路了!”沒等喊完,就有很多手拿各種破路工具的青壯年參加到隊伍中來。

        就這樣,由于沿途有不少人陸陸續(xù)續(xù)地加入到隊伍中,使得這支隊伍就像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當來到事先規(guī)定好的東平樂村的東大疙瘩底下時,這支隊伍已經由出發(fā)時的一百人增加到四五百人了!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摩拳擦掌,等待總指揮下達命令。

        這次破擊戰(zhàn)的群眾隊伍主要是增村、府城驛附近各村的黨員、秘密農會會員和抗日積極分子組成。事先通知了此次行動的主要任務、行軍路線、前進和撤退的集結地點、指揮信號、行軍紀律和口令,以及要求攜帶的破路工具等。

        這次行動的普通口令是:

        問方:“抗!”

        對方回答:“戰(zhàn)!”

        問方:“抗戰(zhàn)!”

        回答:“到底!”

        另外,還特別規(guī)定了出擊前集合地點在東平樂村東,如果被敵人沖散,再集合就在府城驛東北大棗樹林的墳地里。每組后面帶著兩輛大車,以便運輸戰(zhàn)利品。

        這次行動是區(qū)委組織部周密研究后決定的,總指揮就是藁城縣第八區(qū)農會主任趙文秀同志。

        這次活動的主要任務是:對平漢鐵路中的平樂路一段大破擊。由40多位武裝持槍隊員作為警戒部隊,如果遭遇敵人突然襲擊,立即掩護群眾撤退。

        這500人劃分為四個戰(zhàn)斗小組,分別由知識青年年僅16歲的趙光彩、齊玉森、王玉森、徐奢四個人擔任組長。

        組長除了帶武器以外,并帶著一個特殊的手電筒。這個手電筒用紅色和綠色的綢子布包裹著手電筒的鏡頭,紅色信號代表前進,綠色信號代表撤退。四個組的組長聽從趙文秀總指揮的命令,也是從手電筒的紅、綠顏色為行動的指令。

        破擊隊伍到達目的地時,已經是夜里11點鐘,警戒部隊分別警戒在新安、東長壽車站橋的附近,以保證破路群眾的安全。

        破路大軍緊張而有序地工作著,破路組熟練地褪下了鐵軌的夾板,倒轉下了枕木上的羅絲釘,齊心協(xié)力地將枕木撬離鐵軌。

        扒電線組的同志們靈猴似的爬上了電線桿,對準條條電線,剪舉線落。又“噌噌噌”地順桿爬下來,放倒棵棵電線桿,把已經纏卷好的電線裝到車上。裝滿了一車以后,不等命令,推起車飛快地離去。

        戰(zhàn)斗剛開始時,人們還嚴格地遵守著紀律,隨著越戰(zhàn)越勇、越戰(zhàn)越猛、越戰(zhàn)越解恨、越戰(zhàn)越高興,慢慢地就產生了輕敵思想。開始有人輕聲漫語,有的“嘿嘿嘿”地歡笑,有的哼起了小曲兒。漸漸地這邊喊,那邊叫,根本就忘記了這是在敵人的眼皮兒底下破路戰(zhàn)斗??茨且粡垙埱榫w激昂與興奮、自信、歡欣的笑臉,他們根本就不像是在投入一場激烈的戰(zhàn)斗,倒像是在參加一場有意思的文藝演出晚會。到后來竟發(fā)展到破路群眾和砍電線的群眾干脆吼起了歡快的勞動號子:

        “同志們加把勁兒喲——嗨喲——嗨喲——打倒小日本兒喲——嗨喲——嗨喲——”

        突然,總指揮趙文秀發(fā)出了緊急忽閃著的綠色撤退的信號,各小組長也緊跟著發(fā)出了撤退的信號??墒?,大家正干得起勁,怎么舍得停下來呢?破路組、扒電線組的群眾照樣大呼小叫地猛干著,勞動號子繼續(xù)歡唱著,他們早就對小日本兒憋著一肚子的仇恨,好不容易這么痛痛快快地發(fā)泄。撤退?他們還以為是總指揮讓大伙“見好就收”呢!

        “轟!轟!”兩顆手榴彈爆炸了,緊接著就是雨點似的緊密的槍聲,同時夾雜著敵人的怪叫聲。

        人們這才戀戀不舍地停下了手,抬起戰(zhàn)利品,匆匆忙忙地往外撤??墒?,已經來不及了。敵人已經從背后包剿過來了。嘎嘎咕咕的歪把子機關槍掃射著撤退的人群。我們的警戒武裝沖著敵人打槍的方向開了火,一下子把敵人的火力引向了左、右兩側,破路群眾急忙奔向了事先規(guī)定好的府城驛東北的集合地點。

        重新集結后,趙文秀召開了各組負責人緊急會議。在查點人數時,發(fā)現(xiàn)增村少了一個隊員。趙文秀下令“全部東撤”。他自己帶了幾個精干的隊員,重新回戰(zhàn)場,尋找、搭救失蹤的同志。

        為了防止敵人的跟蹤追擊,他們從增村又撤到藁城的梁家莊,這時,天已經大亮了。群眾們自發(fā)地送來了熱熱乎乎的“罐飯”。就在大家正在飽餐的時候,我們失蹤的同志回來了!大家一陣歡呼,同時把“罐飯”遞了上去。

        同志們一邊讓他吃飯,一邊告訴他:我們的總指揮帶著人又回戰(zhàn)場救你去了。這位逃回來的同志放下剛剛端起來的飯碗,著急地說:“我找他們去!”說著,站起身就要走。同志們一把拉住他說:“得了,別‘張郎找李郎’了!總指揮找不著你,一會兒也會回來瞅瞅看你回來了沒有?!?/p>

        大家剛吃完飯,文秀他們幾個人大汗淋淋地回來了。這位“失蹤”的同志急忙跑上前去,拉住趙文秀的手,一句話也不說,只是注視著總指揮的眼晴,得意地“嘿嘿嘿”笑著。趙文秀也高興地笑著,使勁地拍了一下對方的肩頭。

        這次月夜破擊戰(zhàn),雖然遭到敵人襲擊,參戰(zhàn)的500多人卻無一傷亡。最后繳獲了電線桿子一大車,電線四大車,平漢鐵路東平樂地段的鐵軌全部破壞,致使鐵路癱瘓,通信聯(lián)絡中斷,初戰(zhàn)告捷。

        這次破擊戰(zhàn)大大地滅了敵人的囂張氣焰,助長了我方抗日救亡的信心。同時也為八路軍日后組織的百團大戰(zhàn)及軍民共同實施的百連大破擊打下了堅實的群眾基礎,取得了寶貴的實戰(zhàn)經驗。

        五、狹路相逢,勇者勝

        西白莊村在正定城北的京漢鐵路線上,七七事變后成了敵占區(qū),建立了炮樓,駐上了鬼子的護路警據點。

        炮樓上鬼子的哨兵日夜不停地四處了望著,道路上或是田野里很少看見人影。偶爾有幾只小豬,在田野里拱著收割后田地里遺留下來的山芋或花生。

        日本女特務隊長叫“小姣”,她下令正定護路警:必須逮捕趙文秀歸案。于是,東白莊護路炮樓里特意派出了日本老特務官山和鐵桿漢奸張士杰,每天都四處偵緝,尋找趙文秀的蹤影。

        1943年夏季的一天,清晨的曙光剛剛照見楊樹的樹梢,趙文秀就把手槍掖進腰里,信心百倍地出發(fā)了,他要到幾個村莊發(fā)動群眾抗日。

        火紅的太陽像一個大圓球似的一下子蹦出了東方的地平線,越升越高,由紅變白,天氣也隨著越來越熱,一絲風都沒有。燃燒的太陽燒烤著大地,要烤酥行人的筋骨,楊樹的葉子們都被烤得打著細細的長卷,不聲不響地閃著耀眼的銀光。

        趙文秀只身一人計劃著先到西白莊,根據情況然后再決定去其他村莊。他沿著鐵路由北向南快步走著,思索著可能會出現(xiàn)的群眾們的幾種情緒,如何引導群眾。剛走到離西開樂村東口不遠處,就發(fā)現(xiàn)護路的老鬼子官山和鐵桿漢奸張士杰沿著平漢鐵路由南向北迎面走來,鬼子和漢奸身上都帶著家伙。真是狹路相逢,冤家路窄啊!

        只見倆人邊走邊興高采烈地大聲講著話。鐵桿漢奸張士杰問老鬼子官山:“前幾天太君殺死的那位農民打扮的抗日干部,當時您怎么斷定他不是農民的?”

        老鬼子自豪地仰天大笑,然后對張士杰說:“我的,經驗大大的有!”

        狗漢奸雙手同時豎起了大拇指,滿臉堆笑地望著鬼子那副得意忘形的臉,等待著聽他的“經驗”。

        老鬼子笑著用中國話大聲說:“是不是種地的?你別看他別處,也別聽他怎么解釋,就讓他伸出雙手來,你馬上就可以斷定他是不是在撒謊!”

        鬼子斜了漢奸一眼,沒等他說話,緊接著說:“中國農民的手不但又黑又粗又硬,而且掌心都有老繭,也就是你們中國人說的“膙子”。尤其是中指的下方,老繭又大又厚又硬,而且泛著姜黃色。這是農民長期手握農具勞動磨出來的痕跡。不干農活的人,手上是沒有這種跡象的!

        鬼子又很自豪地說:“那天我殺的那個人,他雖然說自己是農民,也穿著農民的衣服,但是,他的雙手證明他沒有干過農活,所以,我就把他殺了。事實也證明了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是一個抗日干部?!?/p>

        鐵桿漢奸張士杰贊美地連連點著頭說:“太君高明!太君高明!”

        老鬼子的話一字不落地灌進了趙文秀的耳朵里,仇恨立刻填滿胸膛。他緊握拳頭,牙齒咬得“咯吱咯吱”響。

        鬼子和特務同時發(fā)現(xiàn)對面走來了一個傻傻乎乎的割草人。只見這個人兩眼癡呆,面無表情,滿臉污泥。他光著膀子,露著醬紫色的胸脯;一條露著膝蓋的破粗布便服褲,兩條褲腿還一高一低地挽到腿肚子上面;光著兩只糞叉子似的大腳丫子,啪唧啪唧地往前闖。他背著一個破糞筐,筐里有幾把青草,有幾棵青草哩哩啦啦地在筐頭外面耷拉著,一蕩一蕩地打著秋千。

        鬼子和漢奸只瞄了一眼,就沒有再看他。

        趙文秀頭也不抬、大步流星地朝著他們走過來。

        張士杰皮笑肉不笑地說:“等咱們逮住了那個姓趙的,獎金大大的!咱倆到小北樓,你的,我的,咪唏咪唏的!”邊說邊用兩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劃出兩個半圓形,呈現(xiàn)出端著酒杯、高舉慶祝的樣子。

        鬼子和特務就這樣做著美夢,帶著消魂的淫笑,揣著發(fā)大財的妄想,與這個非常不起眼的莊稼漢子擦肩而過了。

        兩個特務的對話,一字不落地灌進趙文秀的耳朵里,他嘴角勾起一抹勝利在握的微笑,無聲地說:好小子!今天,你們倆算是活到頭了!

        他輕輕地掏出手槍,扔掉糞筐,回頭轉身,舉手對準兩個敵人“叭!”“叭!”就是兩槍,僅僅是兩槍,鬼子和漢奸的美夢還沒有做完,身子一骨碌,就滾到旁邊的護路溝里去了。

        趙文秀裝好自己的手槍,摘掉鬼子的槍,又翻身跳下溝,迅速地把漢奸張士杰的槍彈摘下來,施展出“靈猴攀登”的特技,爬上了路溝東壁,沿著路溝潛入到一片黃豆地里。

        趙區(qū)長的兩聲清脆的槍響,立刻把敵人的巡邏隊、特務隊都召集來了。他們在案發(fā)現(xiàn)場首先發(fā)現(xiàn)了老鬼子官山的尸體,又從溝里找到了漢奸張士杰的尸體,兩具尸體上各自只有一個槍眼!兩個人身上的槍支和子彈卻都不見了。斷定是被好槍法的八路軍干掉的。

        一個偽警突然在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了一只破糞筐,筐里有一把青草。

        “草——上——飛?!”他瞪圓雙眼,指著筐頭里那一把青草,驚心動魄地大喊著。

        就在幾個敵人圍攏過來盯著破筐頭里那一把草時,那個偽軍又皺著眉頭、瞇縫著眼說:“這把草是不是‘草上飛’留下來的標記呢?”

        鬼子和偽軍們對于這有理有據的猜測,有人不由自主地打個冷戰(zhàn);有人默默點頭;有人心驚膽顫地四處環(huán)視,覺得神出鬼沒的“草上飛”就在他們身邊隱藏著,隨時都能摘取他們的項上人頭。

        因為平時敵偽軍們在賭咒發(fā)誓的時候總會說:“誰要是壞了良心,就叫他出門碰見‘草上飛!’”

        此時此刻,我們智勇雙全的趙文秀區(qū)長,已經走出了那片黃豆地,鉆進高粱地里去了,他穿過高粱地又進玉米地,就像一條蛟龍,游動在綠色的海洋里,朝著自己的既定目標走去。

        六、“草上飛”威懾正定城

        離休干部唐瑞同志,原來是藁城縣第六區(qū)的地下干部,他時常憶起戰(zhàn)爭年代那些人、那些事兒,他和趙文秀很熟。1988年7月,他在北戴河講起了趙文秀烈士的點點滴滴。

        正定縣離石家莊很近,交通發(fā)達,是周圍十幾個縣的政治、文化及商業(yè)中心。1941年秋天,日寇加島部隊瘋狂進攻藁無地區(qū),在日本鬼子的刺刀下扶植起來了偽正定縣公署。

        偽正定縣公署的知事名叫吳偉如,他是日本鬼子的一條忠實的哈巴狗,一切行動都聽日本顧問二村的指揮,鬼子放個屁,他也聞一聞,搖一搖尾巴,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大傀儡。

        當時正定城的形勢是:南有藁正抗日縣政府,西有正定抗日縣政府,東有藁無抗日縣政府。偽公署的天下只有正定城廂,也就是偽公署只能蝸居在城內的舊縣衙里面。他的政令難出正定的四門。

        1941年秋天,敵人開始了向我城東抗日根據地蠶食進攻,各地的抗日力量被迫轉入地下。偽縣知事吳偉如受日本顧問二村的指示,召開全縣偽大鄉(xiāng)負責人員、各村(偽)聯(lián)保長、新民會等各級人員共500多人的會議,大力宣傳這次大掃蕩中日軍取得的赫赫戰(zhàn)果,為日軍征集軍事補貼、擴大偽軍力量,以鞏固日軍占領區(qū)的強化治安。

        吳偉如按照日本鬼子的指示,連夜下達了開會的緊急通知,同時準備了訓話的發(fā)言材料,布置了會場等方方面面的工作,大會定在中秋節(jié)之前,開會地點就在正定城內的舊縣衙里面。

        就在偽縣知事吳偉如緊鑼密鼓地張羅著慶功會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秘密堅持在地下工作的藁無縣第九區(qū)(新城鋪區(qū))區(qū)長趙文秀,從兩面政權偽保長那里獲得了這一可靠的消息。經過慎重考慮,趙文秀認為很有必要借這個機會進城偵察一番,一來可以了解到敵人當前的活動情況,揭穿敵人的欺騙宣傳,還可以分析出他們下一步的行動計劃,以便采取對策。更主要的是:可以趁這個難得的機會,在城內尋找我們自己的地下聯(lián)絡點兒,建立內線關系,今后就可以隨時掌握敵人的動向了。他又想,說不定這次干他一家伙,還有機會撿到一支槍,改善自己的武器裝備呢!想到這兒,他笑了。

        非常時期,任何事情都是速戰(zhàn)速決的,工作人員的調動也頻繁,原來跟著趙文秀在區(qū)里搭伙的李笑明書記,調到縣里工作去了,另外兩位同志又不在身邊,情況緊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然不能和同志們商量,區(qū)長趙文秀決定也只能自己單獨行動了。

        趙文秀平時就是一位干凈利索的人,三天刮一次臉,一身平整的粗布衣裳總是干凈得沒有一絲皺褶和污點兒,鞋面上很少見到泥土。開會的那天,趙文秀更是精神抖擻,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

        只見他穿了一件非常得體的深藍色的洋布長衫,頭戴一頂洋草帽,化裝成一位神氣十足的年輕的“偽保長”。他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腰里掖著很顯眼的手槍,跟在一伙騎著自行車的偽保長們的后面,向著正定縣城出發(fā)了。一路上他精心地掌握著前進的速度,與前面的偽保長們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就在他騎車到正定城的小北門時,趙文秀緊蹬了幾下,趕上了前面的偽保長們。此時的偽保長們正在排著長隊,一個緊接一個地接受著偽警和偽軍們的進城前的嚴厲檢查,一道道地驗證,一個個地搜身等。在那精神高度集中的情況下,誰也沒有長后眼,不!是誰也顧不著左顧右盼!又怎么會發(fā)現(xiàn)在他們自己的隊伍后面,竟然跟著這樣一位危險的“另類”呢?

        此時的區(qū)長趙文秀,早就把“哪個是偽軍的帶班班長”掌握在心中。當輪到檢查趙文秀的時候,只見他從容地從自行車的布兜兒里掏出“良民證”和一條“大前門”香煙,一齊遞給了帶班的偽軍,微笑著說:“兄弟們辛苦了,小意思。”帶班的偽軍接過“良民證”和香煙,對良民證連看都沒看一眼。這時,一個偽軍就要對趙文秀進行搜身檢查。就在這關鍵的時刻,偽軍帶班長把大手一揮,說:“自己人!”

        趙文秀懂得這“自己人”是“放行”的暗號,他也知道是那一條“大前門”發(fā)揮了作用,怎么還會傻等著搜身檢查呢?他微笑著一彎腰、一伸脖兒,從從容容地一偏腿兒,騎上自行車就混進了偽正定縣公暑、嚴防死守的正定城。

        會場設在了舊衙門的大堂上。因為敵人自以為當時已經是日本人的天下了,還有哪個不知死的鬼敢到日本人的眼皮底下來送死呢?所以,會場的周圍根本沒有安排偽警和偽軍警戒。

        進了會場,趙文秀就擠著和偽保長們坐在了一起。他把草帽拉得很低很低,擋住了眼眉和上半截臉,以防遇到熟人。

        主席臺上坐著偽縣知事吳偉如、日本顧問二村、全縣的漢奸頭頭們,還有一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偽警,給鬼子和漢奸們斟茶,點煙,兼作大會的司儀。

        會議開始了,偽警宣布:全體肅立。

        此時,日本顧問二村恭讀領念天皇詔書,二村領念一句,大小漢奸們跟著念一句?!拔宋宋宋恕保猜牪磺迥畹氖鞘裁?,就好像一群綠頭蒼蠅亂叫。

        念完喪經,偽警喊道:“坐下?!?/p>

        人群亂糟糟地坐下了,慢慢地靜了下來。

        偽警又提高了聲音說:“下面請吳縣知事訓話!”

        偽縣知事吳偉如掏出雪白的小手絹,先是擦了擦手,又舉手抿了抿嘴唇上面的胡子,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然后用純粹的正定口音,以高昂的聲調開始了“長篇大論!”什么“感謝大日本皇軍幫助我們消滅了共產黨,讓大家過上了安定幸福的日子”。什么他“代表正定全縣的父老鄉(xiāng)紳,衷心感謝大日本皇軍”等。講到這里,他轉向日本顧問二村,深深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躬,滿臉的奴才相!

        二村也起立舉手還禮。

        這時,臺上那個偽警使勁地伸長并抬高著胳膊,用力拍著巴掌,扯著脖子朝臺下喊叫著:“拍手!”“大家快拍手?。 ?/p>

        臺下零零落落地響起了幾聲巴掌。

        吳偉如首先恭維了日本人,搜腸刮肚地把最好的詞句都用上了,還不時地偷偷看一眼他的日本主子,看主子的面部表情,揣測著主子對他的訓話是否滿意。然后,他就大肆侮蔑共產黨和八路軍,把他那些最粗野、最骯臟的字眼全都噴出來了!并且咬牙切齒地痛罵和詛咒了一通。

        就在這時候,一個胖子偽保長一歪身子,一欠起屁股,“咚”地一聲放了一個響屁。

        旁邊的一個瘦猴似的偽保長立刻抬起大手捂住了口鼻,皺著眉頭,斜棱著兩眼,嗡聲嗡氣地大聲斥責說:“你也不憋著點兒!哪能比臺上的吳知事調門兒還高呢?”

        頓時,一個響屁,一陣“哧哧”的笑罵聲,打亂了會場的寧靜。

        吳偉如的調門不得不提高八度,他想把會場里那雜亂的聲音壓下去。

        正當七品縣知事吳偉如在臺上揮舞著拳頭、兩個嘴角泛著白沫、歇斯底里地罵著共產黨和八路軍的時候,臺下的座位上突然站起來一位身穿洋長衫、頭戴洋草帽的年輕的“偽保長”,他怒氣沖沖地對著吳偉如大喊:“住嘴!你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漢奸!”

        話音剛落,一只精巧的小手槍就從他袖口里褪了出來,對著臺上“叭!叭!”連甩了兩槍。

        兩聲清脆的槍聲,會場只驚呆了片刻,顫抖的氣息立刻就淹沒了整個會場。緊接著可就亂了營。臺上臺下一齊朝著響槍的地方望去。不看不知道,這一看啊,還真嚇得差一點兒背過氣去!異口同聲地“啊——”了一聲,張開的嘴巴忘記了收攏!瞪圓的眼睛不知道眨動!好大一會兒才有人磕磕絆絆地喊:

        “???報——報——報三兒!”

        “趙——趙——趙區(qū)長!”

        “草——上——飛!”

        槍聲和“報三兒”“趙區(qū)長”“草上飛”這些字眼如雷貫耳,就像一顆巨型炸彈炸開了鍋!偽保長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有的尿了褲;有的被踩掉了鞋;有的腿肚子轉筋摔倒了,后面擁擠的人群根本就無法停下來,只有踩著他的身子,潮水似的往前涌。

        就在人群擁到大門的時候,大門還鎖著呢。擁擠的人群把東面的圍墻都擠倒了!片刻,圍墻的豁口變成了坦途!人群也從豁口處奔向四面八方。

        再看臺上的七品縣知事吳偉如,剛才還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一聽到“草上飛”三個字,“唰”地一下臉都變白了,渾身不停地篩起糠來,就像被人剔了骨頭似的——倆腿一軟,癱倒在講臺上。盡管是被“草上飛”嚇癱了,但是,他還沒有忘記要保住自己的狗命,他努力朝著安全的桌子底下滾去。

        日本顧問二村,早就在特務的情報中得知“草上飛”有一身上墻爬樹、飛檐走壁的特殊本領。他身輕如一片樹葉,飛來飄去;他智勇雙全,在神不知鬼不覺中,就能摘走你的腦袋,使人難以提防。今天,這傳奇式的人物,竟然混入會場!難道說他吃了豹子膽不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此時此刻,他們的“武士道”精神也被嚇得魂飛魄散了!一屁股摔倒在講臺上。

        當日本顧問二村看到偽縣知事吳偉如搶先占領了最佳地形——桌子底下的時候,一陣氣惱,立刻又露出了侵略者“太上皇”的一臉兇相,兇惡地喊著“你的,滾蛋!”隨著罵聲,他一腳踢飛了孝忠于他的吳偉如,獨占了桌子底下這塊安全的地盤。他驚魂未定地撫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會場里一陣騷亂之后,與會人員頃刻都逃得無影無蹤了,甩下的只有死一樣的寂靜和地面上擠掉的鞋帽和雜物。

        爬在大堂柱子后面的偽警察首先爬了起來,掃了一眼會場里擠掉的東一只西一只的鞋和帽子,如釋重負,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口長氣,急忙朝著日本顧問二村走過去。來到桌子前,他一彎腰,一伸手,說:“太君的平安無事喲!平安無事!”二村被攙扶出來,他叉開倆腿,慢慢地抹著額頭上的冷汗,皺著眉頭環(huán)顧著四周。

        吳偉如剛爬起來,連腳跟還沒有站穩(wěn),日本顧問二村的“武士道”精神又附體了,他三步兩步跨過去,掄圓了胳膊,左、右來回地開弓,給了偽縣知事四個巴掌,罵道:“巴格牙魯!你的強化治安?土八路不但混到城里來了,而且還鉆到會場里來了!快快緊閉四門,嚴密搜查!放走八路,要你腦袋!”下完命令以后,一甩手,氣呼呼地走了。

        鐵桿漢奸吳偉如暗想:我今天挨了幾巴掌、受點兒窩囊氣算不了什么,最擔心的是:日本人今后還會不會信任我?重用我?我的官位能不能保住?會不會榮升?想到這兒,這條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竟然噗通一聲跪在日本顧問二村的腳下,低著頭,一臉的奴才相!連聲說:“遵命照辦!遵命照辦!”

        吳偉如聽不見主子的動靜,抬頭一看,二村早已經走遠了。他急忙站起身來,擦著滿臉的冷汗,定了定神兒,這才下達命令:“全城戒嚴!”“全城軍警出動,嚴密搜查!”

        從那天以后,“草上飛”更被傳得神乎其神了,什么“飛檐走壁”啊,來無影去無蹤啊等。其實趙文秀區(qū)長也沒有長著三頭六臂,當他在會場聽到偽縣知事無恥地吹捧日本鬼子、侮蔑共產黨、八路軍時,他簡直被氣炸了肺!他悔恨自己不夠沉著,白白浪費了兩顆子彈。

        他隨著驚慌混亂的偽保長們一塊跑出了會場。他穿街走巷,橫過府墻東大街不遠,街上就到處響起了警笛。荷槍實彈的偽軍瘋了似的橫沖直撞,全城戒嚴,開始搜查了。做買賣的商鋪叮叮當當地上著門板;小販們急忙收拾著貨攤子,裝著貨物。

        參加會議的偽保長們,凡是縣城里有親戚、朋友的,都以最快的速度、最近的路程投了親,靠了友。趙文秀想:藏在人家家里其實并不安全,如遭不幸,還會連累人家,在這危難關頭,我絕不能給群眾添麻煩!我還是藏到莊稼地里或是野地里找機會再逃走比較好。想到這兒,他剛要橫穿北門里大街,從南邊走過來一伙偽軍,正挨門挨戶地搜查“草上飛”呢!

        他一眼看見一戶攤販正在收攤,急忙走了過去,說:“掌柜的,我買包香煙?!?/p>

        小販驚慌得睜大眼睛看著他,只是發(fā)出“哦……哦……”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整話來。

        就在這緊要關頭,一個偽警走過來要盤查趙文秀。趙文秀不慌不忙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偽軍特務的證件,一手不停地搖晃著,同時斜了偽警一眼,大聲回答:“新建1417部隊特高班。不認識嗎?”他又輕蔑地掃視了一下偽警,自顧買煙。

        偽警哪敢招惹特務呢?他的眼睛似乎被灼燙了一下,視線飛快地移開了特務證,連忙點頭哈腰地說:“誤會!誤會!請莫見怪,請莫見怪。”說完,夾著尾巴走了。

        趙文秀朝著偽警的后背大聲罵了一句:“瞎眼!”

        四周已經看不見偽警們追趕的影子了,趙文秀繼續(xù)向東走去。

        七、葦塘

        趙文秀一直走到大佛寺后邊的葦塘邊,他環(huán)視了一下四周,見沒有人,他彎腰高高地挽上了褲腿,剛要邁步,忽然發(fā)現(xiàn),水邊一只背上有著三道黑紋的墨綠色青蛙彈身一跳,在空中劃出一個美麗的弧圈,然后就落入水中,水中濺起玲瓏的浪花,一下子就將青蛙攬入懷中。

        他走啊走,到了葦塘的中間地段,趙文秀停了下來。他就在這葦塘的深處選定了既能藏身,又便于逃脫的地方站住了腳,靜靜地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打量著眼前瘋長著的蘆葦,打量著葦塘靜水無聲。

        天,慢慢地暗下來。葦塘的夜靜悄悄,趙文秀站立在葦塘深處,腳下的景物看不見了,他只能仰望星空。

        他看著一顆又一顆的星星眨著眼睛跳了出來。他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娘讓他們猜的迷語:“青石板,板是青,青石板上掛銀釘,大的有兩個,小的數不清?!彼R上猜出了太陽、月亮和星星。

        這一夜,他久久地注視著最明亮的“勺星”(北斗星)。

        趙區(qū)長“大鬧偽縣公署”的消息很快地傳遍全城,也傳到了東門里街毛巾廠里。這個毛巾廠是城東我縣村干部們的一個隱蔽點。這里有一個名叫唐瑞的干部,是莊貨頭村的人,原來是六區(qū)的干部,和趙文秀一起工作過。他想:老趙現(xiàn)在藏在哪兒了呢?一天一宿了,他能找到一口東西吃嗎?看情況,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出城去,他肯定是藏起來了!藏在哪兒了呢?老趙城里有不少關系戶,但是,就他那舍己為人和舍生忘死的性格,肯定不會連累別人,很可能是藏在街道外面的曠野里了。唐瑞設想了幾個地方,他又搖搖頭否定了,最后,他決定到城東北角那四五百畝地的葦塘叢中去察看。

        唐瑞迅速地改變裝束,拿了一個釣魚竿,披上蓑衣,腰里纏了一個布包,布包里裹上了兩張大餅,大餅里又卷上了兩棵大蔥,就心急火燎地出發(fā)了。

        到了葦塘邊,他又犯了難:即便老趙確實是隱藏在這一望無際的葦塘里,我怎樣才能夠與老趙聯(lián)系上呢?

        他一下子想起來了:老趙和我很孰悉,他會聽出我的聲音的,我大聲唱歌,還可以以此蒙蔽敵人。想到這兒,唐瑞渾身有了力量,他一邊大步往前走,一邊大聲唱起了大秧歌,喝喝咧咧地邊走邊唱了一段《繡鞋計》。越往前走,聲音越高,唱得越帶勁。同時細心觀察著葦塘里面輕微的動靜。

        忽然,他發(fā)現(xiàn)有一個地方無風葦自動!一個人頭上戴著用蘆葦編織的頭環(huán),兩手一邊撥開前面茂密的蘆葦,一邊向他走來。

        唐瑞眼睛一亮,驚喜地從喉嚨里沖出了“老趙”兩個字。

        趙文秀也高興地回答:“老唐!”

        唐瑞無比激動,頓時,這個大男人的眼睛里竟然轉起了淚花。唐瑞驚喜地說:“果然讓我找著了!”

        沒等趙文秀說話,他緊接著就問:“餓了吧?”

        “餓了!早就餓了!你有什么辦法嗎?”趙文秀坦誠地說。

        唐瑞急忙敞開懷,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纏在腰間的布包,拿出大餅和大蔥遞了上去,說:“你先吃著,我去警戒?!?/p>

        讀者朋友,你不知道什么叫“狼吞虎咽”吧?看看趙文秀區(qū)長怎樣吃大餅卷大蔥,你就知道了。唐瑞沒走多遠,趙文秀區(qū)長就把兩張大餅和兩棵大蔥吞進肚子里去了。

        趙文秀又感激地對唐瑞說:“你這兩張大餅,可救了我了!我在這兒,四面是水,坐,不能坐;躺,不能躺。再說,這地方‘水、陸、空’三軍都有!上面蚊子和瞎蠓叮,下面草蛇往褲腿里鉆,水里的螞蟥咬住腳面和腳脖子就不撒嘴兒!

        唐瑞深深地點了點頭,疼愛地說:“讓你受苦了!”

        又關心地問:“外面風聲這么緊,你怎么出城呢?”

        趙文秀胸有成竹地說:“出城的事兒,你就甭操心了。肚子里有你送來的兩張大餅和兩棵大蔥墊底兒,身上有了勁兒,什么事兒都好辦了?!?/p>

        他警惕地向四周掃了一眼,緊跟著又說:“你趕快走吧,代我向同志們問好!你們在敵人身邊工作,千萬要小心。”

        敵人連續(xù)搜索了兩天兩夜,連“草上飛”的影子都沒有發(fā)現(xiàn),人也困了,馬也乏了,慢慢地松了勁兒。

        憑借著夜幕的掩護,趙文秀信心百倍地駕著風走出了蘆葦塘;又憑借著熟悉的地形地勢,快步來到高大的城墻下面。他像見到老朋友一樣,伸手拍了拍城墻,望了一眼那厚土夯實的愿望;他又拍了一下青磚疊加的力量,猛然施展出飛檐走壁的本領,“噌——噌——噌”地就躥到了城墻上,眨眼的功夫就來到東北角,又從東北角城樓墜城而下。

        就這樣,趙文秀順利地逃出了敵人封鎖的正定城,把驚懼留給了敵人,把勝利的消息傳遍了大地。

        八、風趣與幽默

        同志們都知道趙文秀是一位干凈利落的人,平時他很注重自己的儀表儀容。他還是一位很有智慧很有魅力的人,說話很有風趣,很幽默。

        他時常對身邊的干部們說:你們要時刻注意自己的形象,你們是代表政府部門下去工作的,你們要把自己收拾干凈利索了再出門兒,不能邋里邋遢。

        又說:我們雖然都是窮命,但是,我們不能帶著窮相!

        有一次,正月二十召開村干部會議,人們陸陸續(xù)續(xù)地走進會場。他發(fā)現(xiàn)有一位不修邊幅的村干部,濃密的頭發(fā)和連鬢胡子足有一寸多長,一條黑色粗布便服褲膝蓋上綴滿了星星點點的粥嘎巴。趙文秀覺得非常不舒服,便開玩笑地問他:“你們家肯定沒有老鼠!”

        那位村干部奇怪地看著趙文秀,好大一會兒才問:“你怎么知道的?”

        趙文秀笑而不答。

        那位村干部見他不回答,自己解釋道:“我們家窮得連隔夜糧都沒有一粒兒,連老鼠都餓跑了。”

        趙文秀瞇縫著眼睛、輕輕地搖著頭、嘎笑著慢條斯理地說:“因為你們家貓(毛)多呀!哪個耗子還敢去你們家送死兒呀?”說著,指了指他的胡須和頭發(fā)。在場的干部們都哈哈大笑了。

        那位村干部揚手摸了一把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子,笑著解釋說:“就這點兒毛兒,長得比莊稼苗還快!我這是臘月二十七才剃的頭,到年根兒底下了一忙活,就沒顧著再刮兩下子。還不到一個月,就長了這么長!回去我就剃了它,反正我也沒有舅舅,也不怕‘正月剃頭死舅舅’了”。從那次以后,再也沒見過有哪位村干部胡子拉茬的樣子。

        同志們有時候也開趙文秀的玩笑,有一次,老張和老李兩位同事和趙文秀聊天,老張一本正經地對趙文秀說:“前天傍晚,我懷里揣著一瓶你最愛喝的‘山芋干酒’,也就是原來咱們家鄉(xiāng)的‘衡水老白干’酒,到你們家找你,半路上正好碰到老李,我們倆一塊兒進了你們家,想讓嫂子給咱哥兒仨炒幾個雞蛋,再炸一盤大果仁,咱一邊喝著酒,一邊聊聊當前抗日工作存在的問題,沒想到你不在家?!?/p>

        趙文秀眨巴了兩下眼,隨口答道:“嗯,前天我去西白莊了,散會時都到后半夜了,村干部們就沒有讓我回咱村來?!?/p>

        老張又非常認真地說:“我在院子里發(fā)現(xiàn)你們家堂屋里有一只老狐貍正在烤火呢!”

        趙文秀立刻警覺起來,老孤貍怎么會烤火呢?就在趙文秀云里霧里眨巴眼的時候,老李在旁邊更是一頭霧水:我什么時候跟你去文秀家了?你什么時候懷里揣過“衡水老白干”酒呢?又哪兒來的狐貍呢?看見“老狐貍烤火”更是沒影兒的事兒!也不知道老張今兒個犯了什么病,凈說些八桿子打不著的胡話!

        聰明過人的趙文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一下緊跟一下地搓著兩只大手,瞅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老李,意味深長地說:“這——你就不懂了吧?‘老狐貍烤火’,意思是‘毛干爪凈’?。±蠌埖囊馑季褪钦f:我們家窮得毛干爪凈,什么都沒有,還炒什么雞蛋,炸什么果仁兒啊!”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開懷大笑起來,老張笑著,連連點頭。

        趙文秀又說:“我們家孩子多,是窮。但是,一瓶白酒還是買得起的,改天咱哥仨好好聚聚,讓你嫂子給咱炒幾個菜,酒和菜我全都包了!”

        頓時,響起一陣爽朗的笑聲。

        九、訓斥特務

        1942年,新上任的日本軍駐華北方面軍總司令岡村寧次,揚言要摧毀八路軍的戰(zhàn)爭血脈,用五萬大軍報復百團大戰(zhàn),對冀中平原進行拉網式、篦梳式、魚鱗式清剿,所到之處都實行燒光、殺光、搶光的“三光政策”,這就是抗戰(zhàn)歷史上的冀中“五一”大掃蕩。

        河北省正定縣棉麻公司離休干部李雪成經理,回憶起他10歲那年親身經歷的一件事,還歷歷在目,好像是昨天剛發(fā)生的一樣:

        趙區(qū)長處處關心著群眾的冷暖,經常是單打獨斗,一個人行動。群眾們也是時刻保護著區(qū)長的安全。在他管轄的十幾個村子里,村村都有他的保壘戶,大人孩子都是他的耳目,老大爺、老大娘們更是他的保護神。

        1942年7月的一個上午,趙文秀只身一人來到東白莊村。一進村子,就被娃娃們圍上了,伯伯長、伯伯短地叫著,有的拉著他的手,讓他講打鬼子的故事;有的拽著他的衣裳,讓他教唱打鬼子的歌謠;有的跟在后面跑,邊跑邊問這問那。

        就在五六個孩子有說有笑地跟著他往街里跑的時候,當年10歲的小學生李雪成飛快地從另一條街上橫沖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趙文秀說:“趙區(qū)長,您趕快躲一下吧,有一個頭戴禮帽、戴著墨鏡、敞著懷騎著自行車的特務,從西門進村了!”

        沒想到趙文秀不但沒有絲毫的驚慌,更沒有躲藏,反而微笑著撫摸著李雪成的腦袋親切地問:“特務是人呢?是鬼呢?還是瘋狗???”

        李雪成睜大眼睛,不解地望著區(qū)長。

        趙文秀撒開孩子們的小手,讓他們趕快回家。說完,他扭身大踏步地迎著特務進村的方向,朝著西門走去。

        李雪成很奇怪:大人們都說特務是魔鬼,心狠手辣,根本就沒有人性。弄不好這個特務今天就是沖著趙區(qū)長來的呢!

        他不由得從心里埋怨起趙區(qū)長來:你怎么就不知道躲躲呢?特務都是沒有人性的亡命徒??!他們身上可都是帶著家伙的呀!不行!我得保護趙區(qū)長!想到這兒,李雪成遠遠地跟在趙文秀的后邊。

        趙文秀看見那個特務逐漸減慢了騎車的速度,兩只小老鼠眼賊溜溜地四處尋摸著,然后一騙腿兒下了自行車,腰間皮帶上別著一把“三八”盒子槍。只見他推著自行車,慢慢地往前走著,尋找著自己“可以下手的地方和有用之材”。

        特務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迎面走來的這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僅僅是瞥了那么一眼,就繼續(xù)尋找著他下手的目標。

        兩個人的距離拉近著,繼續(xù)拉近著。李雪成為赤手空拳的趙區(qū)長的安危捏著一把汗。他的心緊揪著,猛烈地跳動著,很快地跳到了嗓子眼。他緊抿住雙唇,真害怕一張嘴,心臟會從嘴里蹦出來!

        當趙文秀走到特務的眼皮底下時,突然一跺腳,緊接著就大喝一聲:“站?。 彪S著喊聲,他把肩膀一橫,用身子擋住了特務的路。

        特務這時才猛地收回四處搜尋的目光,他真恨不得一巴掌搧死這個不知死活的蠢貨!隨著一股怨氣他的手伸向腰間的手槍。當他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落定之后:啊?是他!此時此刻,伸向手槍的手就隨著全身一起“篩糠”了。就連平時罵人的順溜舌頭,也拌跟斗了。

        他耳邊馬上回響起特務隊伍中暗中流傳的一句話:“無論是誰,只要遇到‘草上飛’,必然兇多吉少!”

        眼看著剛才還耀武揚威的特務,現(xiàn)在的額頭和鼻子尖上就嗞嗞地往外冒著汗珠子,不大一會兒,就鋪上了一層密密的水珠兒。

        “報——報——報三兒!”

        “不——不!趙——趙——趙區(qū)長!”

        特務突然感覺到:趙文秀把周圍的空氣一下子抽干了!使得他喘不過氣來,就連平時罵人的順溜舌頭也拌起蒜來了!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因窒息而死了。

        趙文秀嚴厲地大聲呵斥道:“鬼子對老百姓進行滅絕人性的大掃蕩,你也趁這機會進村禍害群眾,撈外快,撿洋落兒,中飽私囊!你還是中國人嗎!”

        “我是——我是——”特務的眼神躲閃著,游離著,不敢與趙文秀的目光相遇,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趙文秀瞇著眼睛斜睨著他,連諷帶刺地說:“你是什么東西?你不就是一條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嗎?你不就是一個狗特務嗎?!漢奸、特務的本性,就是罪惡的匯總。你們眼看著同胞們?yōu)閲柢|,灑盡熱血,卻毫不心動!你們這一個個喪盡天良的漢奸、走狗,整天搖著尾巴,一會兒跑到這邊(共產黨),一會兒又跑到那邊(敵人),哪邊風硬你們就往哪邊鉆!什么缺德的事兒都敢干!干脆我送給你一顆黑棗(子彈),讓你永遠停擺吧!別再受這夾板罪了!”

        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特務納過悶兒來,趙文秀“嗖”的一聲就從腰間掏出手槍,對著特務的腦袋舉了起來。

        特務的臉立刻變成了變色龍——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紫一陣灰,緊接著就渾身篩起糠來。只見他顫抖著身子也顫抖著聲音說:“別,別,趙區(qū)長!我沒干過殺人放火的壞事兒。以后我也保證不干壞事兒。這撈外快,撿洋落兒的便宜,以后我也不干了?!?/p>

        趙文秀瞇縫著眼睛鄙視地看著他,又指著特務的鼻子怒斥道:“你做的每一件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是在你自己的腳底下鋪設了一層地雷呀!你知道嗎?這一層層地雷,一但遇到了火星兒,就會把你送上西天的!”

        特務不由得打了一個激靈,低著頭,瞅著自己的腳尖,連眼皮都不敢撩起來。連聲說:“我知道。我知道?!?/p>

        趙文秀繼續(xù)訓斥道:“我多次警告你們:甭看小日本兒一時猖狂,早晚得被打跑!因為中國,是中國人民的。你也是個中國人,怎么能當外國人的走狗呢?你不考慮自己的下場,也得為你爹娘和老婆孩子留一條后路吧?”

        “是!是!”特務一直彎著腰,低垂著腦袋,滿臉的汗水順著脖子往下流,連聲答應著。

        趙文秀緊盯著特務的眼睛,又一字一句地說:“今天,我可記住你了,饒你這一次。如果你再不悔改,繼續(xù)與人民為敵,腦袋就得搬家了!”

        “我改!我一定改!我不干了?!碧貏者B連點著頭,答應著。

        “把你手槍的子彈都交出來!”趙文秀命令道。

        特務老老實實地把子彈給了趙文秀。

        “還有沒有?”

        “沒有了,都掏完了?!?/p>

        “把你槍膛里的子彈都退出來!”

        特務退出了幾粒子彈以后,停住了手,懦懦地請求道:“趙區(qū)長,請您給我這支手槍里留下兩顆子彈,行嗎?”

        “怎么?你還想在我面前尥蹶子嗎!給你留下兩顆子彈你干什么用!是打我呢?還是打‘八路’呢?”趙文秀立著眼大聲問道。

        特務連聲說:“不敢。不敢?!边呎f邊把子彈全都退了出來,送到趙文秀手中。

        正在這時候,不知道是誰家的大黃狗跑了過來,蹺起一條后腿,瀟灑地在路邊的老槐樹上撒了一脬尿。

        趙文秀狠狠地盯了特務一眼,半瞇著眼睛鄙夷地說:“你看,連狗都跐你了!”

        特務用手抹著臉上的汗,狠狠地斜棱了正在撒尿的狗一眼,心里狠狠地罵道:這條該死的狗!早不來晩不來,單等這時候來蹺腿撒尿!他真恨不得逮住狗,把它劈了。

        趙文秀說:“今天我放你一碼,你以后要老實點兒!否則,你應該知道屬于自己的下場!”

        “是!是!”特務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著頭,答應著。

        趙文秀把頭一甩,命令道:“滾吧!甭讓我再看見你!”

        特務一聽放行了,立刻調轉車頭,一陣風似的又回到西門,眨眼功夫就出了東白莊村。

        李雪成連蹦帶跳地跑到趙文秀跟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激動地說:“趙區(qū)長,你膽子可真大呀!連特務見了你都嚇得尿褲了!我長大了也要像你那樣對待壞人?!?/p>

        還沒等趙文秀張嘴,他眨巴了兩下眼睛,仰著臉不解地問:“他是一個特務,你為什么不宰了他呢?還留著他干什么呀?”

        趙文秀微笑著撫摸著李雪成的頭頂,慢聲細語地說:“他還沒到罪大惡極的程度,能爭取的,就盡量爭取過來,給他們改過自新的機會,讓他們?yōu)榭谷粘隽Α!?/p>

        李雪成聽著,瞪了半天眼,才不住地點頭,小嘴里還不時地發(fā)出“噢,噢”的聲音。

        趙文秀輕輕地拍了拍李雪成的肩膀,高興地說:“我還沒謝謝你呢!要不是你告訴我特務來了,我怎么會迎上去呢!是你讓我打勝了這一場有準備的勝仗啊!”

        李雪成不好意思地抓著腦袋,笑著。

        李雪成的兩只小手緊緊地拉住了趙文秀的手,使勁一拽,說:“趙區(qū)長,走!今天到我們家吃飯去?!?/p>

        李雪成這使勁一拽,一下子把趙文秀飛遠的思緒拉了回來。趙文秀笑著說:“你看,我剛進村就遇上了這個小小的插曲兒,我的正事兒還沒辦呢!”說完,輕輕地推了雪成一把:“你快回家去吧,今天我就不去你家了,等下次再來你們村子,我到你家吃飯去?!?/p>

        第四章 百姓心中的好區(qū)長

        一、破廟里的父與子

        生活中的趙文秀區(qū)長愛憎分明,對敵人恨之入骨,從不手軟;對窮苦的百姓卻親如骨肉,以至誠的熱心,溫暖著窮苦百姓。

        兵荒馬亂的歲月,老百姓度日如年,夏天有莊稼有青草,人們還可以吃飽肚子。青黃不接之時,就困難了。趙文秀時刻牽掛著那些孤老戶、堡壘戶、軍烈屬(當時稱為“抗屬”,即抗日的軍屬和烈屬)。

        趙小錄老人每當回憶起趙文秀區(qū)長關心窮人的疾苦時,心情就難以平靜。

        1941年,鬼子對新城堡地區(qū)頻繁地剔抉掃蕩,再加上連年旱澇災荒,窮苦農民都在生死線上掙扎。

        西柏莊的貧農趙小錄,在七七事變前,家里有三畝祖墳地,還有三間茅草屋。窮人最怕“住漏房,補破鍋,炕上躺著病老婆”,而這三樣,卻都讓趙小錄攤上了,因此欠下了債。因無力還債,只好把那三畝祖墳土地給財主抵押了。為了吃飯,第二年又把這塊墳地租了回來自己種。

        1939年兵荒馬亂,再加上上半年干旱無雨,下半年又暴雨連連,發(fā)了大水,秋后顆粒沒收。但是,地租還是要照樣交納租金的。沒有辦法,只得把棲身的三間茅草屋和那一處小院頂了租。從此,地無一垅,房無一間,徹底破了產,妻子也貧病交加撒手人寰。

        趙小錄和兒子趙五艮相依為命。夜里,就在這家的碾棚里住幾宿,在那家柴草棚里偎兩夜。農忙時去打短工,混幾天“肚里圓”,沒有人雇傭了,就只有餓肚子了。開始時,要飯實在是拉不下臉來,更張不開口,兩三天過后,餓得頭昏眼花,只好深一腳淺一腳地走村串巷、爺爺奶奶地叫著要飯吃。

        大年三十晚上,已經連續(xù)不斷地下了半夜又一天的鵝毛大雪,傍晚,呼嘯而來的西北風卷著雪粒兒更加凜冽刺骨,父子二人要飯回來,像往常一樣推開了村外那扇虛掩的廟門,放下要飯的破籃子和打狗棒,把兩片破舊的麻袋片鋪在一堆枯草上,父子倆蜷縮在一起。

        就在趙小錄在生死線上苦苦掙扎的時候,在通往破廟的大道上,一條身背鼓鼓囊囊的大麻袋的身影正在大步流星地朝著破廟奔來。

        “吱呀”一聲響,廟門被他推開了。趙小錄懶懶地撩開了眼皮。只見隨著一陣風和雪,進來一個背著大口袋的“雪人兒!”從動態(tài)斷定,那是一位年輕的男子。只見他頭上包著白毛巾、身穿粗布深色棉袍,肩頭和前身以及拽著口袋的胳膊上都落了一層厚厚的白雪。他回身把廟門關上,大口大口地向外呼著熱氣。

        趙小錄閉上了雙眼,一尋思,咦,怎么有點兒面熟呢?好像在哪兒見過呢?他馬上又睜開眼看了一下。這一看不大緊喲,隨著一聲驚喜的“趙區(qū)長!”趙小錄一下子跳了起來。兒子看見爹猛地站起來,還大聲喊“趙區(qū)長”,先是瞪大了眼晴,緊跟著也站了起來。

        趙文秀笑瞇瞇地放下口袋,扯下頭上的毛巾,邊抽打著身上的雪,邊關心地問:“老趙啊,為過年的事兒——發(fā)愁了吧?”

        沒等趙小錄回話,趙文秀又說:“我聽人說,你們爺幾倆住在小廟里,我就找來看看你們。”

        就在趙小錄父子倆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的時侯,趙文秀蹲下身子,解開捆綁著口袋的細麻繩,從口袋里一樣一樣地往外掏東西,又一樣一樣地擺在干草上面鋪著的麻袋片上:玉米面餅子,小米面饃饃,小棗粘糕,花卷,豆包,還有五六斤白面,十來斤小米。

        掏完東西后,趙文秀說:“湊合著先把這年過了吧,東西雖然不多,但是,這都是咱窮哥兒們一家一戶、七湊八湊地湊起來的一點兒心意??!”

        趙小錄的眼睛慢慢地濕潤了,他不停地對搓著兩只大手,磕磕絆絆地說:“趙區(qū)長,你平常那么忙,整天也不著家。今天這么冷的天兒,你這當區(qū)長的,不在家里守著老婆孩子過年,心里還惦記著我們這些‘叫化子’……”

        趙小錄的兒子五艮長了這么大、多苦多累多難,也從來沒有見過爹的眼淚,更沒有聽見過爹爹哽咽的聲音!他一下子嚇傻了,驚呆了。猛然,他像暖水瓶爆裂似的,“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趙文秀急忙站起身,撲過去,一手扶著孩子抖動著的肩膀,一手替孩子擦著總也擦不干的淚,安慰著父子二人說:“過了年我們馬上開展減租減息、土地回贖運動。今后,我們窮人就有房住,有地種,有飯吃了?!?/p>

        趙小錄噙在眼里的那兩顆滾動著的雄性的淚,再也忍不住了,像是兩顆滾圓而晶亮的珍珠,“啪嗒”一聲,重重地砸在抱在胸前的手背上。

        趙文秀的喉結上下滑動了幾下,默默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壓抑著內心的痛苦,進一步安慰道:“老趙,咱不掉淚,男人有淚也往肚子里咽,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只要跟著共產黨走,我們窮人都會翻身的!”

        趙小錄一把攥住趙文秀的手,動情地說:“我們曉得趙區(qū)長是好人,八路軍也是好人。你們領到哪里,我們保準緊跟到哪里?!?/p>

        “那就好!記?。褐挥泄伯a黨才能救窮人,才能救中國?!?/p>

        趙文秀見趙小錄深深地點了一下頭,又說:“你們爺兒倆休息吧,我還得去看看沒有眼的王大振;去看看瘸腿的李大伯。他們一個住在碾棚里,一個住在磨房里。還有李老夢,李老壽,都是缺兒少女的,他們沒有一個親人,沒吃沒穿的,和你一樣,他們這個年,也是不好過呀!”說完,就背起了口袋,趙小錄急忙為他打開了門。

        趙文秀背著口袋,邁著大步,很快地消失在除夕之夜的風雪中。

        趙小錄像一捆秫秸似的,久久地矗立在廟門外,就像目送救苦救難的活菩薩一樣,目送著心目中的好區(qū)長,一直到看不見蹤影。

        二、扛著枕木送到堡壘戶家

        趙文秀時刻關心著窮苦百姓的冷暖,尤其是敵占區(qū)的軍烈屬和堡壘戶。他曾經多次把破路后的那些枕木(道木)一根一根地扛著送到幾里地,甚至10里地之外的堡壘戶和困難戶家當柴燒,他還親手替老弱病殘戶把枕木用斧子劈開、劈碎,給他們收拾好。

        1942年春天的一個夜晚,在“反蠶食,反占領”的斗爭中,他又一次帶領并指揮數百名民兵、游擊隊、抗日青年等,在西白莊村西的沙灘子的地段扒了四五里路的鐵軌,完成任務以后,他不顧疲勞,更不顧安危,扛起一根五六十斤重的枕木,步行十幾里路來到鬼子的據點村,送到離鬼子的炮樓只有四百多米遠的東白莊村的堡壘戶家里。

        老大娘聽到趙區(qū)長熟悉的叫門聲,急忙打開門,看著區(qū)長風塵仆仆,一臉汗水,心疼地說:“趙區(qū)長啊,你看這天兒,天還沒亮呢,你們又干了一宿的活兒?!?/p>

        趙文秀滿臉鋪著勝利的笑紋,親切地說:“大娘,鬼子不讓咱老百姓燒煤,往后啊,咱就燒枕木吧,燒枕木他們可管不了啦!”說話間,他的肩膀一歪,又向上一縱,就把枕木甩在院子里了。

        大娘慈祥地用倆手拍打著區(qū)長后背上的塵土,就像是親娘拍打著剛從地里拔完麥子回來的兒子。邊拍打邊說:“看你,累了一夜,還給我送木柴來!”

        趙文秀又說:“大娘,你把斧子給我拿來,我就手給你劈開?!?/p>

        大娘一下子急了,大聲命令道:“這可不行!你干了一宿重活兒,又扛著那么重的木頭大老遠地送到我家里來。你趕快回家給我瞇瞪(睡覺)一會兒去吧!”

        趙文秀微笑著誠懇地說:“大娘,這兩年,你可沒少保護我們的干部和交通員啊,一次次都是舍生忘死啊!”

        他又指著枕木說:“這枕本可不是干樹枝,你可劈不動!你快給我拿斧子去吧,我一會兒就替您劈出來了。”

        大娘擰不過區(qū)長,只好進屋把斧子拿出來遞到他手里。大娘抹了一把感激的淚,默默地走進了屋。

        當趙文秀把最后一截枕木劈成木柴時,大娘踮著小腳端著一個大海碗走到跟前,慢聲細語地說:“區(qū)長啊,這木頭,你也給我扛來了;這些劈柴,你也為我劈好了,快喝口熱水、喘口氣兒吧!”說著就把大碗遞到了趙文秀的眼前。

        當趙文秀劈完最后一斧子,把斧子放到一邊,扭頭去接大娘手里的碗時,他一下子愣住了,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他深情地從胸腔里沖出了“大娘”兩個字!

        原來大娘端著的哪是大碗啊,簡直是一個小盆兒!里面不僅僅是開水,開水里還有已經剝了皮的、用來換油鹽醬醋的四個大雞蛋!這是一位慈母對待愛子的行動語言?。?/p>

        這就是趙文秀,他無微不至地關心著群眾的疾苦,群眾也像親人般地愛護著他,舍生忘死地保護著他。他不愧為黨的好黨員,好干部,群眾的好區(qū)長。

        三、“不能讓烈屬既沒兒,又沒糧!”

        趙文秀不僅自己為抗屬(抗日軍屬)、堡壘戶、貧困戶送糧送柴送溫暖,他還組織民兵為他們搶收莊稼,一定要做到“顆粒歸倉”,決不讓敵人搶去。他要求各村的民兵組織,一定把這項工作當成硬任務完成好。

        他曾多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帶領三四個人走在羊腸山路上,給貧苦戶送糧食。他舉著用蒿草擰成的火把在前面帶路,腳底生風,越走越快,恨不得馬上把糧食送到親人們的手里。

        當老大爺老大娘們看到救命的糧食以后,閃著淚花顫抖著雙唇,半天說不出話來。送他們走時,才喃喃地說:“連一口熱水也沒喝,我們心里不樂意??!”說著,舉起袖子擦眼淚。

        由于太行山樹木稀少,所以,石家莊地區(qū)伏天多冰雹,冬天多大風。有一年的農歷二月十一日,寒冷凜冽的西北風在耳邊呼嘯著,卷起地上的干草和黃沙遮天蔽日。趙文秀背著糧食出了村子,他半瞇著眼睛,大步流星地往十里之外的一戶烈屬家奔去。這是他頭一天晚上才得到的信息:烈屬家揭不開鍋了。

        他不止一次激動地說:“軍人和烈士都是為了老百姓流血犧牲的,我們不能讓抗屬和烈屬既看不見自己的兒子,又摸不著身邊的糧食啊!還有我們的堡壘戶和孤寡老人,我們要時刻關心著他們的冷暖?!?/p>

        他曾經多次對干部們強調:“老百姓是水,干部是水中養(yǎng)著的魚,魚離開了水就只有干渴而死。因此,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要關心老百姓的冷暖,保護老百姓的利益!保護老百姓的利益,就等于保護我們自己的利益?!?/p>

        他還說:“干部們都是花朵,但是,老百姓是托舉花兒的小草,沒有這些小草的托舉,就沒有花朵的美麗和芳香?!?/p>

        趙文秀把“時刻關心群眾的疾苦”寫在臉上,寫在眼睛里,寫在嘴角,寫在一舉一動上,并且始終貫穿在自己的言行中。他多次對干部提出“我們要對敵人猛如虎,我們要對群眾柔似羊”的口號。

        每家每戶莊稼的長勢都裝在趙文秀的心里,無論是播種還是收割,從來沒有錯過季節(jié)。不知有多少次、多少百姓對趙文秀那顆感恩的心,就像老黃牛的胃,一刻不停地蠕動著嘴角反芻;也不知道有多少群眾,笑中帶淚地注視著他的背影。

        1946年初夏,一眼望不到邊的麥浪隨著風向波動著,就像是一片綠色的海洋,一浪跟著一浪地翻滾著。無論是有芒的和無芒的,都結了麥穗兒,灌滿了漿,也由直挺挺的綠色變成了沉甸甸的黃綠色、金黃色,發(fā)出醉人的沙沙聲。

        趙文秀號召藁城縣小慈邑村的民兵幫助軍烈屬們收麥子。民兵們白天干一天重活,夜里就睡在軍烈屬家的房頂上。離小慈邑村四五里路遠的地方,有一個名叫南牛屯的村子,村里住著三四十個殺人不眨眼的還鄉(xiāng)團狗腿子。這一天,還鄉(xiāng)團接到地主的報告以后,晚上趁著明亮的月光,興沖沖地向勞累了一天的小慈邑村的民兵們撲去。

        房頂上一位輪流站崗放哨的民兵發(fā)現(xiàn):一個敵人正在偷偷摸摸地順著梯子往房上爬。哨兵為了不驚動大家休息,他不聲不響地用刺刀將敵人挑了下去。緊接著,不要命的敵人又上來一個,又被挑了下去。接連挑傷了兩個以后,就再也沒有人敢上梯子了,一個個地住后退縮著,退縮著。

        還鄉(xiāng)團長看到這種陣勢,氣急敗壞地瞪著眼,舉著手槍,逼著士兵們一個接著一個地往上爬。這位英勇的哨兵,就一個接著一個地狠狠地刺進去,挑起來,再使勁摔下去。一連用刺刀從梯子上“挑”下去了九個敵人。敵人接二連三凄慘的喊叫聲驚醒了民兵們,大家迅速地積極參戰(zhàn),一陣手榴彈,帶著憤怒和仇恨,在空中先是劃出一道道致命的曲線,然后呼嘯而下。伴隨著陣陣爆炸聲,狂風暴雨般的彈片,連同炸飛的土塊和樹枝,挾裹著敵人的肢體和槍支,一起在空中旋轉著,飛舞著,再也沒有人上梯子了。火光中,只見一群沒頭的蒼蠅四處逃竄。

        從那天以后,還鄉(xiāng)團里有人開了小差,有人裝病回家不再回來。這個還鄉(xiāng)團很快地自動解散了,后來再也沒有組織起來。

        有一個民兵曾經跟隊長說:“我剛從國民黨的軍隊里被俘虜過來的時候,心里總是納悶兒,也不敢打聽:這些民兵組織,上級既不發(fā)槍,更不發(fā)子彈,可是,他們使用的槍支和子彈都是從哪兒來的呢?怎么總也用不壞,用不完呢?他們的槍為什么越用越好,越用越多呢?通過參加民兵組識,我漸漸地看到了,也明白了,原來民兵們都是白手起家,戰(zhàn)斗武器都是從敵人手里奪過來的呀!咱趙區(qū)長指揮的好,他以身作則,愛民如子。所以,老百姓也都向著民兵?。 ?/p>

        四、培養(yǎng)進步青年

        歷史就是用有限的人生去研究無限的生命,然后就是向新的一代傳授人類社會存儲的成長記憶,使他們能夠在前人的肩膀上把未來的生活建設得更加合理,更加文明。

        在艱險的工作環(huán)境中,趙文秀為一個個熱血青年指引著前進的方向,他曾不止一次地回憶起當年的自己,是怎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迷茫的。當他遇到地下黨員盧金堂老師以后,也就是一個靈魂喚醒了另一個靈魂,一棵樹搖動著另一棵樹,一朵云推動著另一朵云前進。他曾經多次告誡青年們:你們一定要長成一粒麥種,決不能長成草籽兒!

        1980年秋季,離休干部張波同志在天津回憶起趙文秀區(qū)長引導他走上革命征途時,如影隨形,還難掩心中的激動和悲痛。

        那時候的張波同志,是敵占區(qū)里的一位四處尋求光明的愛國青年,他對國家的前途和命運十分擔心,他多次默默地問著自己:難道好端端的一個泱泱大國,就這樣完了嗎?他四處探求著抗日救國的真理,偷偷地尋找著救國救民的領路人。

        張波同志怎能忘記1942年秋末冬初的那個下午呢?西北風猛烈地吹著,大楊樹的葉子在瑟瑟地抖顫中翻著跟斗飄落著。張波在“高人”的指點下來到東白莊,在路北一家的東廂房里見到了趙文秀區(qū)長。

        他覺得,這位年輕的區(qū)長比自己大不了幾歲,也就是二十三四歲的樣子吧。區(qū)長和藹可親,一點兒架子都沒有。他上身穿一件深藍色粗布小棉襖,下身是一條黒色的粗布便服棉褲。尤其是那兩道自信而充滿智慧的目光,使張波的內心頓時一種敬意油然而生。看得出來他身體很好,精力也很充沛。

        當趙文秀區(qū)長熱情地和他握看手時,張波暗自驚呼著:啊!這就是八路軍的區(qū)長!這就是咱們老百姓自己的區(qū)長!這就是傳說中“飛檐走壁”、令敵人膽戰(zhàn)心驚的英雄啊!

        趙區(qū)長簡要地給他講了冀中反掃蕩的情況和國際反法西斯的形勢,講了冀中平原自古就是一片英雄的土地,使她的兒女們都充滿了血性。他還講了愛國主義是我們民族精神的核心,每一個尋求解放事業(yè)的人,都曾經歷孤獨中的黑暗,但是,他們依舊奮斗不息,用青春,用智慧,用生命接續(xù)奮斗,造就了一支革命的隊伍。中國共產黨自從成立的那天起,就把自己的命運和中華民族的命運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所以才涌現(xiàn)出不少可歌可泣的革命英雄。

        趙區(qū)長語重心長的話,使革命青年張波深深地理解到:英雄,就是那種在平凡的生活中有擔當的人;英雄,就是那種在危難關頭敢于上前一步的人。他覺得自己一天天虛度了時光。

        趙文秀說,人們常說虛度時光,實際上,人生的每一縷光陰都不是虛度的,虛度不虛度,并不是依據是否有所得來定義的,每件事情都是你邁過的一道門檻兒,也邁過一個個自己,都是為你的下一步行動作了鋪墊。

        最后,趙區(qū)長囑咐道:“走夜路的人,心里一定要有一道照亮自己前程的光!一個人若是能夠在艱難困苦中堅強,并且保持著善良、獨立和勇敢,黑暗終究會過去的,理想必定會實現(xiàn)的?!?/p>

        說完以后,他從小布包里拿出幾十張油印的宣傳品送給張波說:“你拿回去仔細看看吧,這里面都有你想知道的東西?!?/p>

        張波緊緊地握著這些宣傳材料,如獲至寶。他把這些宣傳品藏在緊貼著心窩的衣服里面,帶回了家。

        豆大的油燈下,在跳動著的火光里,張波一字一句地細讀著每一張宣傳品,回憶著白天見到趙區(qū)長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和他說的每一句話。他深深地體會到:趙區(qū)長的思想、感情、作風、談吐、衣著等都鮮明地區(qū)別于歷代任何統(tǒng)治階級的區(qū)長!他從趙文秀區(qū)長的身上看到了共產黨的前途和命運,看到了祖國的希望,如同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見到了一道曙光。

        1931年10月12日,中國共產黨發(fā)出了建立游擊隊、開展游擊區(qū)的指示。當時滿州省委在許多地方帶領群眾在白山黑水間奮起抵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并且出現(xiàn)了趙一曼等英雄。

        1933年初,中國共產黨直接領導巴彥等幾支游擊隊相繼成立,逐漸形成了東北主要的抗日力量,成為抗日戰(zhàn)爭的起點,同時也揭開了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序幕。

        這一夜,張波失眠了。他決心也要做像趙文秀區(qū)長那樣的人。第二天,張波就把所有的宣傳品,全部散發(fā)到敵人盤踞著的辛安村車站上。他一下子覺得自己長大了,苦悶的心情也豁然開朗了。

        從那天以后,他隨時關注著八路軍與敵人的斗爭情況。有一天,他突然聽到“趙區(qū)長被敵人抓走了”的消息,腦袋“嗡”的一聲,差一點兒摔倒,就像當頭挨了重重的一棒似的。

        幾天后,從敵人那里傳出趙文秀跑了的消息。當時坐在長條板凳上的張波,高興得一下子跳起來,兩個拳頭舉過頭頂,連聲高呼:“謝天謝地!謝天謝地!”不知不覺地,眼睛里蓄滿了淚水。

        緊接著又傳出:“鬼子們急紅了眼,已經發(fā)出了通告,誰要是逮住了趙文秀,交活的,立刻賞現(xiàn)大洋500元;誰要是打死趙文秀,交死的,賞現(xiàn)大洋100元?!?/p>

        還沒有等到敵人的如意算盤扒拉完,八路軍藁無縣抗日小報上就刊登出趙區(qū)長回來了的喜報!

        原來事情是這樣的:

        趙文秀區(qū)長被捕后,敵人為了穩(wěn)妥起見,就把他秘密押送到正定縣警察局。就在這“萬無一失”的“保險罐”里,機智勇敢的趙區(qū)長利用敵人的弱點,就在被捕的當天晚上,跳躍了正定幾丈高的古城墻,回到了正定、藁城、無極北部軍民抗日第一線,繼續(xù)了他頑強戰(zhàn)斗的又一天。

        張波同志又講了1943年麥收后的一件事:一天晚上,趙文秀來到張波家,敘述了別后之情,講了冀中軍民反掃蕩、拔除敵人據點等情況。然后又問他在想什么?在做什么?有哪些弄不清的問題?張波將自己總也不示人的日記本,雙手遞給趙文秀。那可是張波向來不示人的心靈獨白呀!

        趙文秀仔細地翻著,認真地看著,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把日記本一合,高興地說:“我才是初小四年級的文化水平,連高小都沒念。有的地方我看不懂。我拿回去讓其他同志們看看。”說著,就把日記本裝進他腰間隨身帶著的布包里。隨手從小布包里掏出一本《統(tǒng)一戰(zhàn)線指南》,親熱地說:“這本書我不給誰看,也得給你看。”說完,就把書遞給了張波。

        張波,這位敵占區(qū)的愛國青年,對八路軍敵后抗日的精神和英勇頑強的意志贊不絕口。只因為當時八路軍的力量還比較薄弱,才對中央軍的抗日救國抱有一絲幻想。

        張波回憶起趙文秀生活很艱苦,作風很樸實,態(tài)度很和藹也很誠懇。張波想起了1943年夏天,八路軍在西白莊村西搗毀了敵人的火車。日本鬼子們到村子里搜查八路軍、放火燒毀民房、恫嚇殘害群眾,人們紛紛逃出村子躲避災難。張波也躲避到了離西白莊20里路的增村,那是七區(qū)的后方。

        增村,這是趙文秀區(qū)長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更是他的親人們生活著的村莊。那天中午,張波在趙文秀家里吃了午飯。趙文秀的父親關切地詢問了鐵道線上敵人最近的活動情況。

        張波至今清楚地記得,趙文秀的父親擔心的表情和那句扎心窩子的話:“俺家‘三兒’啊,遲早也得死在你們那里!”

        老人默默地用鼻子喘了一口長氣,低垂的目光久久地瞅著地面。他猛地抬起頭,又心疼地說:“昨天夜里,在木莊,三兒又被敵人追了一陣子,腿也摔瘸了……”

        這時,張波才知道趙文秀小名叫“三兒”。因為他上面有兩個哥哥,是大排行排下來的。張波聽說趙文秀區(qū)長原來是“送報紙”的,小名叫“報三兒”。張波還不止一次地琢磨過:他是“報三兒?”那“報一”“報二”是誰呢?他雖然沒有問過別人,但是他也始終默默地尋找著“報一”“報二”這兩個人,始終沒找到一點兒線索。鬧了半天,“報三兒”是因為他在家里的男孩子中排行第三,后來以送報紙做掩護當交通員,因此,人們才叫他“報三兒”的呀!張波又怎么能夠找得到“報一”“報二”呢!

        張波同志回憶的閘門打開以后,趙文秀烈士生前的事跡就像潮水似的奔流不息:趙文秀烈士生前的生活很艱苦,作風也很樸實,待人很誠懇,說話態(tài)度非常和藹可親,有時候說話還很風趣,很幽默。

        1944年秋天的一個晚上,趙文秀和區(qū)里的宣傳干事小韓來到西白莊村,在十字街附近一家油坊的小屋子里,張波和他們見了面。

        還沒有半支煙的功夫,就聽到門口有兩個偽軍大喊:“奉八路軍隊長的命令,扒了八捆電線,趕快出來抬電線去了!”

        人們一聽就知道又是敵人耍的花活!偽軍也知道自己不得人心,所以,時常憑借著老百姓對八路軍的信任和愛戴,假傳“圣旨”。

        那時候,八路軍和游擊隊以及各村的民兵,晚上經常在村西拆毀敵人的電線。敵人白天接上,游擊隊晚上就拆掉,敵人毫無辦法?,F(xiàn)在,敵人是想借八路軍在群眾中的威望抓人了。

        聽到喊聲,趙文秀帶領兩個青年人急忙上了房,在房上趴了一個多小時,敵人一直在大街小巷來回地走動著,叫喊著,同時抓著人。全村的狗吠成一團,看來,短時間內敵人是不會走的,他們不能總在房上趴著啊!

        趙文秀顯得非常沉著,研究了一下,三個人站起來,貓著腰、輕手輕腳地向前走去。剛邁出第一步,誰想到房上曬滿了大花生,曬得都七八成干了,踩在上面噼啪亂響,仨人都不敢邁步了。此時,經驗豐富的趙區(qū)長扒下來兩只鞋提在手里,然后就貓著腰,光著腳,輕輕地踩在花生上面。

        兩位年輕人學著區(qū)長的樣子,手提著自己的鞋,緊跟在區(qū)長身后,聆聽著光著腳踩在花生上的那種輕微的、悅耳的沙沙聲。三個人很快地走過了花生房,又從這家的房頂上走過一道道的土墻頭,來到另一家的牛棚上,豬圈窩上。就這樣,一點點地朝著張波家的方向轉移著。

        終于來到了張波家的一間空屋里,張波的母親從孩子們的身上掀起了兩床棉被送了過來。三個人兩床被,趙文秀給了小韓一床被,他和張波合蓋一床帶著孩子們體溫的棉被。

        到了深夜11點多鐘,村子里突然傳來一聲狗叫。戰(zhàn)爭年代,只要村子里一有風吹草動,狗是第一個給人們傳遞消息的。開始只有村東頭的一條狗叫,緊接著同伴加入,變成了一片。從東頭到西頭,從南頭到北頭,狗的狂吠聲蕩漾在茫茫的夜色中,這是敵人在抓人了。過了很長時間,激烈而兇猛的狗叫聲才漸漸地平息下來,夜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趙文秀憑著他多年對敵斗爭的經驗,斷定敵人沒有發(fā)現(xiàn)目標。不大一會兒,就鼾聲如雷了,他睡得竟是那樣的香甜。張波想起了趙文秀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不管烏云怎樣地密集,怎樣滾動,天總會有放晴的時候!”

        張波的奶奶,一位60多歲的善良老太太,為了趙區(qū)長他們的安全,獨自一人坐在院子里站崗放哨,一直把黑夜坐到黎明。第二天早晨得知:夜里來了六七十個鬼子和三四個偽軍,還有一個日本翻譯,他們抓走了八個壯勞力,送到日本下煤窯、當苦力去了,其中,沒有我們的黨員和地下力量。

        每當張波回首趙文秀曾經對他的栽培時,他總是深情地說:“在認識趙文秀區(qū)長之前,我是敵占區(qū)的一位苦悶的愛國青年,看到國破家亡,心情非常痛苦,但是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不知道勁兒往哪里使。自從接觸到趙文秀區(qū)長以后,就覺得趙區(qū)長就像一棵上百年的大槐樹一樣,具有‘勇于承受風雨,樂于播灑綠蔭,淡然面對風云變幻’這三種美德。我下定決心,也要做趙區(qū)長那樣的人。于是,我就更加關注八路軍與敵人的斗爭情況,關注敵人對愛國軍民瘋狂鎮(zhèn)壓的罪行,更清楚地看到了中國共產黨人前仆后繼的忘我的戰(zhàn)斗精神。從此我看到了祖國的希望,就好像在漫漫長夜里看到了前面有一絲亮光在閃爍,我興奮得睡不著覺了,于是,我渾身有使不完的力量,天天以風的速度、火的激情,積極主動地散發(fā)傳單,搜集敵人的情報。長期為國為民憂傷的心情,也不知何時逃得無影無蹤了?!?/p>

        趙文秀在培養(yǎng)進步青年的過程中,要求他們在艱難險阻的抗戰(zhàn)特殊時期,首先要學會與敵人作隱蔽斗爭的過硬本領,也要注意保護自己。要逐步適應夜間活動和開展各項群眾性的抗日工作,要盡快地學會跳過墻頭、飄然進院,輕扣柴扉、盤腿密談,猿猴爬樹、飛檐走壁的本事;還要牢牢地掌握每個村莊的出口、進口,每條大街小巷的相通和死胡同;更要一絲不茍地搞清楚偽警察和特務家所在的村莊和具體的方位,以便監(jiān)視敵人的行動或避開敵人的跟蹤。

        趙文秀還語重心長地囑咐青年們:為了掩護自己,減少不必要的損失或犧牲,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走路時不要走大道,要走偏僻的小路或是大路兩側的莊稼地或是草叢中,你能看到周圍的動靜,使敵人發(fā)現(xiàn)不到你;在穿衣方面,也要時刻考慮到隨時改變裝束打扮,掩護自己,冬天最好是穿里和面兩種顏色的棉衣,那就是里子最好是灰色或是深駝色,而棉褲棉襖的面,一般都是黑色或藏藍色。

        趙文秀對進步青年們的言傳身教,使大家感到春天般的溫暖。就在這一年,張波和小韓由趙文秀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慢慢地村子里發(fā)展到八九個黨員,就建立了黨支部,張波擔任了第一屆黨支部書記。

        張波時?;叵肫疒w文秀區(qū)長一次次對他的身教和言教,使他懂得了:磨煉靈魂,就得在行動上付出不亞于任何人的艱辛努力,要掌握人生的主動權。每件事情在結束之前,就要做好下一件事情的思想和行動的準備。

        也讓他認識到:人就要像山峰一樣,高而不傲;又要像汩汩的泉源,虛而不滿。

        后來,趙文秀區(qū)長和區(qū)委金永志同志通知張波到縣委宣傳部報到。從此以后,雖然因為工作性質不同,使他們之間接觸少了,見面機會也就少了,但是,趙文秀區(qū)長對張波走上革命道路的言傳身教,使他終生難忘。

        趙文秀烈士的人生,使許多人堅定了人生的信仰,明白了人為什么活著,活著的價值是為名、為利、為自己和個人的小家庭,還是為黨、為國、為大多數群眾的利益,使不少人樹立起了為黨為民,“成為英雄”的雄心大志。

        五、被捕

        根據離休干部李笑明和于好賢等同志1985年3月6日的證明材料,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趙文秀烈士被捕,脫險和舍生忘死尋找、搭救同志的過程。

        有一次深夜,趙文秀和于好賢、田錫豐同志分頭下到敵占區(qū)各村開展抗日工作,被敵人發(fā)現(xiàn),趙文秀冒著生命危險逃出了城外??墒?,他沒有看到逃出來的于好賢和田錫豐,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等到。他知道于好賢和田錫豐兩位同志去的是南小區(qū)(即南牛)一帶。趙文秀又重新回到危機四伏的南小區(qū),挨個兒村子尋找他們倆,但是一直沒有找到。他毫不猶豫地又回到逃出來的小咬村一帶尋找、營救他們,一直找到天快亮了,也逃不出去了,只好住在了小咬村。

        那些日子,日本憲兵隊情報員賈狗蛋,連續(xù)幾天在南小區(qū)搜查抗日干部,干部們就轉移到了北小區(qū)。北小區(qū)是新開辟的區(qū),沒有群眾基礎,只是幾個村的保長。敵人在南小區(qū)抓不到抗日干部,就又在北小區(qū)秘密布置了情報員。其中有一個和賈狗蛋在一起的姓王的“獨眼龍”。他是北辛莊偽保長王芝香的兒子,也是最反動的王老自的侄子。他們對我黨的活動規(guī)律了如指掌,就把我黨的動靜向他們的情報員報告得一清二楚。因此,敵人做出了周密的計劃,天天在趙文秀住的增村“查戶口”。

        因為趙文秀在人民和敵人的心目中都是“有名的人物”,所以,敵人信心百倍地公開叫囂:“非捕到趙文秀不可!”在那危機四伏的地方,已經逃離虎口的他,為了營救革命同志,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這種為了革命,為了同志勇于犧牲的行為,同志們數也數不清。

        趙文秀這次被捕是在小咬村。小咬村是河北省石家莊市正定縣新城鋪鎮(zhèn)的一個村子,也是緊靠著平漢鐵路的一個小村莊。趙文秀聽說小咬村的青年救護隊主任經不住殘酷環(huán)境的考驗,看不到勝利的曙光,在白色恐怖中被鬼子的殘忍嚇破了膽,因而叛變了革命,當了特務。還聽說他經常找村干部們主動認罪,表示悔改。為了挽救這位失足的青年,1943年農歷2月18日,區(qū)長趙文秀和新調來的區(qū)委書記石建同志,還有區(qū)婦救會主任郭同閣三個人來到小咬村,特意來做這位失足青年的思想工作。

        區(qū)委書記石建掰開揉碎地給這位青年講愛國的大道理,講解當前的形勢和任務,黨的方針和政策,利害關系,以及年輕人的前途和未來。這個特務聽完后痛哭流涕,捶胸頓足,表示堅決改過自新,立功贖罪,重新做人。

        善良的三位區(qū)干部哪會料到這是特務的“特技表演”呢!于是就讓他先走了。正當三位干部慶幸又挽救了一位年輕干部的政治生命時,沒想到特務出了屋就用電話通知了偽正定縣公署情報室。

        偽正定縣公署情報室主任趙子云和副主任鄭蘭泉得到這一消息后喜出望外,因為偽正定縣公署早就聽說趙文秀“身輕如雁,行走如箭”,因此,有人就給他起了一個“草上飛”和“飛司令”的外號。他們做夢都想把智勇雙全的趙文秀勸降過來,替日本人做事兒,破壞城東黨的組織,消滅一切抗日力量。

        偽正定縣公署主任收到特務密報后立即調兵遣將,組織了50多人的軍警憲特,全副武裝,還有不少日本人也同時飛奔小咬村,很快地將小咬村包圍得水泄不通,將沒有任何應變準備的區(qū)委書記、區(qū)長和婦委會主任三個干部逮捕了,用繩索緊緊地反綁了雙臂。

        因為城東在趙文秀的領導下,每個村莊都有抗日武裝力量,都是趙文秀的人。如果公開地把趙文秀押運進城,敵人還真沒有那種膽量和把握,恐怕半路上會有閃失。為了萬無一失,敵人不得不舍近求遠,決定押解趙文秀等三個要犯先繞到新安縣,從新安坐火車,再到正定縣下火車。

        在火車上,每兩個持務目不轉睛地看管著一個犯人,唯恐趙文秀這個“飛司令”從車廂里飛出去。

        特務中有一個名叫任志青的人,是新城鋪人,原來是九區(qū)政府的通訊員,與趙文秀比較熟悉,投敵后多次散布迷魂藥,妄想逮捕趙文秀,立一個大功。他曾經托付好多人給趙文秀捎口信兒,說:“我給敵人辦事是迫不得已的,愿意和趙區(qū)長見面解釋一下?!壁w文秀始終保持著高度的警惕,沒有和這個特務見面。沒想到這一天終于在火車上見面了!

        趙文秀為了揭穿他的陰謀,雙眼噴著火星子,厲聲問他:“任志青!你不是多次通過關系,又捎信兒又傳信兒的要見我嗎?你不是說你給敵人辦事兒是迫不得已嗎?你不是說要向我解釋一下嗎?現(xiàn)在咱們見面兒了,有什么話,你就直說吧!”

        任志青哪兒敢直視趙文秀那兩道威嚴的目光呢?在大群的特務們面前,他狼狽地始終低垂著腦袋,連頭都不敢抬。

        趙文秀仍然罵著,并暗示道:“今天就是你立功贖罪的大好時機,看你怎樣表現(xiàn)吧!”

        任志青心里明白趙文秀的“今天就是你立功贖罪的大好時機,看你怎樣表現(xiàn)吧”的含意,這時候,他才大膽地抬起頭,看了趙文秀一眼,默默地將捆綁三個人的繩索解開了,然后,他就躲到很遠的地方,給了三位“政治犯”短暫的人身自由。到了正定車站,任志清才又把他們三個人捆綁起來,邊捆綁邊低聲解釋著:“還得把你們捆上,要不,日本人看見了不干呀!”

        在“五一大掃蕩”之前,敵人對我被捕的黨員、干部盡情地殺害。后來,敵寇警察想到這樣做對他們長期統(tǒng)治中國不利,于是就改變了政策:將被抓去的青壯年,大部分送到東北或是日本國,以彌補因為戰(zhàn)爭造成的勞動力不足。另外,對于被捕的有社會影響的人物,敵人就千方百計地控制他們,妄想讓這些有影響力的人物為他們侵華事業(yè)賣命。于是,敵人使用酷刑和利誘手段,使一些革命意志不堅定的人叛黨,并出賣祖國和自己的靈魂,當了可恥的叛徒、漢奸,當了敵人的走狗。

        從新安坐火車,到了正定天已經黑了。因為白天正定的敵人都知道終于把“草上飛”逮住了!所以,敵偽人員自發(fā)地在大禮堂聚集了不少人,都等著看看這位傳說中能夠飛檐走壁的人物,到底長得什么樣?

        情報室副主任鄭蘭泉,原來是藁城南孟鎮(zhèn)的小學教員,后來叛變投敵。當趙文秀等三位同志五花大綁被押解到偽正定縣公署大院以后,鄭蘭泉表現(xiàn)的可不是一般的“積極”??!只見他跑前跑后,跑上跑下,慌忙迎上前去,滿臉堆笑地大聲喊著:“讓趙區(qū)長受驚了!讓趙區(qū)長受驚了!”

        扭頭他就瞪著眼大聲喝令押解的偽警:“還愣著干什么?趕快給同志們松綁??!”

        幾個偽警跨步上前,急忙給三個人解下了綁繩。

        趙文秀用眼角瞥見了漢奸那一臉的奴才相,就已經令他惡心,又聽到從漢奸嘴里吐出的“同志”這兩個字,立刻火冒三丈,他霍地瞪圓雙眼,甩出右臂,用食指指著鄭蘭泉的鼻子破口大罵:“姓鄭的狗漢奸!賣國賊!你先尿脬尿照照你的模樣!誰是你的‘同志?!’‘同志’這兩個字兒——是你這狗奴才叫的嗎?你這條厚顏無恥的賴皮狗!”

        鄭蘭泉為了完成對趙文秀等重要人物的勸降任務,他忍氣吞聲地聽著憤怒的罵聲,不但不生氣,反而更加殷勤地微笑著,吩咐著趕快備茶、備煙,并且親自端茶遞水,比侍候親爹還殷勤。

        他點頭哈腰地對趙文秀討好說:“趙區(qū)長,我們是老相識了。以后,咱們還要在一起工作呢,請您不要動那么大的肝火吧!”

        趙文秀憤怒的兩只眼睛向這個漢奸噴射著火星子,冷笑一聲,大聲喝道:“嘿!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呀!難道我們也會像你一樣——出賣自己的靈魂嗎?難道我也和你一樣當漢奸嗎?難道我也和你一樣拿著臉當屁股用嗎?!我今天告訴你狗汗奸:人走千里也吃食,狗跑萬里也吃屎!漢奸的心因為沒有停靠的港灣,所以,不管你走到哪里,不管你行程多遠,你將永遠是流浪漢!你這不知道羞恥的狗東西!”

        這一陣斗智斗勇、唇槍舌劍,被門外的風聽見了,風“咣當”一聲把門關上了,使早就站在門外的、一直盯著婦女委員會主任小郭的女特務、渾身打了一個激靈。小郭冷笑了一聲,鄙視地夾了她一眼。

        再看鄭蘭泉,這個偽正定縣公署情報室的副主任,被趙文秀罵得面紅耳赤,但是又不敢發(fā)火,更不能動武,只能是尷尬地陪著笑臉,見縫插針地說兩句勸降的話。

        趙文秀斬釘截鐵地說:“姓鄭的,我可提醒你?。耗悴灰浤愕淖孀谶€埋在南孟村!不管怎么說,你還是個中國人!你要給自己留一點兒中國人的味兒!不要把你祖宗的老臉丟光了!否則,你死后,連你家的祖墳都進不去!”

        這個死心踏地為鬼子賣命的鄭蘭泉,不管趙文秀怎樣罵,始終是厚顏無恥地陪著笑,喋喋不休地勸趙文秀投降。

        趙文秀不再搭理這條厚顏無恥的賴皮狗。

        鄭蘭泉深深地感覺到趙文秀已經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想讓他叛變?恐怕比登天還難!他自覺沒趣,自己就找了一個下臺的臺階,吩咐偽警李艮風和宋秋波:“你們好好地照顧著趙區(qū)長!”說完,就灰溜溜地出去了。

        偽警察先端上了一壺熱茶,又問他們“吃飯不吃飯?”

        石建和小郭都沒說話。

        趙文秀大聲說:“怎么不吃飯?早就餓了,必須得吃飯!”

        他們三位同志經過將近一天的折騰,已經滴水沒沾牙了,既疲勞又饑渴,趙文秀端起茶杯就痛飲起來。他見區(qū)委書記石建和婦委會主任小郭一口水都不喝,就催促道:“你倆快喝點兒水,挺住勁兒,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趙文秀連喝了幾杯茶水以后,他要去偵察地形,他要尋找逃脫的機會。于是,他把杯子使勁往桌子上一蹾,大聲喊道:“我要解小便!哪一位帶路?”他故意把“押解”喊成“帶路”。

        有一個名叫宋秋波的偽警,是東慈邑人,主動地走過來說:“我?guī)闳??!彼掩w文秀領到廁所跟前就停了下來。

        趙文秀一邊往里走一邊說:“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宋秋波跟進去了。趙文秀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機會宣傳抗日,他對宋秋波進行教育,他說小鬼子就像秋后的螞蚱——沒有幾天蹦達了,要他“立功贖罪,為抗日做貢獻,為自己和自己的家里人留一條后路。又鼓勵他說只要你表現(xiàn)好,對于過去的事情,群眾是會原諒的。宋秋波認真地聽著,連連地點著頭。

        趙文秀回到現(xiàn)場,偽警察又端來三份炒餅和三碗雞蛋湯,同時還跟來了一個女特務。趙文秀明白,這女特務是針對我們的婦女主任小郭來的。

        石建和小郭一點兒食欲都沒有,他倆吃不下去,干脆連筷子都懶得拿。趙文秀大口大口地吃著,邊吃邊勸道味道還真不錯,大師傅的手藝夠高的,快吃吧!肚里沒有食兒,身上就沒有勁兒;身上沒有勁兒,想干什么事兒都干不成。

        他看倆人還是毫無反應,回頭對石建說吃吧,不管怎么說,咱離著為革命盡終的日子——還早著呢!

        他轉過臉又對婦女主任說小郭子,別怕!該吃就吃,該喝就喝,即便掉了腦袋,不也就是碗口大的一個疤嗎?也不能落個餓死鬼呀!

        女特務一直盯著小郭,上下打量著她,然后看著她的臉,忽然嘴角微微上揚,兩只眼睛也彎了起來,勾出了一抹狐貍般的壞笑。慢慢地對小郭說:“看你長得倒是人模狗樣的!老老實實地在家里干點兒什么不好呢?非得跑出來造反,跟著男人們瞎折騰!”

        沒想到剛才還無精打彩的小郭,馬上橫眉豎立,眼睛也隨著眉毛同時立了起來,剛要說話,她發(fā)現(xiàn)趙文秀向她搖了搖頭,示意她先忍住。小郭斜著眼狠狠地夾了女特務一眼。女特務見小郭不理她,待了一會兒就自知沒趣地離開了。

        由于從早到晚緊張的戰(zhàn)斗,目前看還吉兇未卜,肚子里又滴水沒進,能不著急上火嗎?小郭的胃開始隱隱作痛。

        趙文秀始終是這樣:不管今天是失意、失敗、還是失去,對于明天依舊充滿著必勝的信心。無論前方等待著什么,他都信念堅定地拿出最佳的精神狀態(tài)迎難而上。所以,多次在絕境中創(chuàng)造出奇跡。

        趙文秀細嚼慢咽著,眼珠兒一轉也不轉地盯著飯碗,有時候甚至忘了咀嚼。他是在想著逃跑的辦法,尋找著機會,隨時準備著行動。

        趙文秀吃飽喝足以后,又大聲喊起來:“我還得去廁所,來人領路!”

        偽警察李艮風押著他朝著廁所走去。

        趙文秀了解李艮風的情況,知道他是祁家莊人(今正定縣合家莊),原來在九區(qū)教育局當助理員,不幸被捕。敵人逼著他當特務,他不干。于是,狡猾的敵人就把他的家屬也監(jiān)押在正定監(jiān)獄里作人質,天天折磨。因此,李艮風才被逼當了偽特務警。但是,他的良心未泯,時刻都尋找著機會回到抗日隊伍中來。

        快到廁所的時候,趙文秀直截了當地對李艮風說:“你想法把我放走吧!”

        李艮風為難地說:“趙區(qū)長,誰愿意頂著漢奸的帽子在這里混呀?我?guī)状蜗胩优?,出城的路線我都選好了呀,就是一直沒有得到機會!如果我直接放走你,別說你我都走不掉,就連我的老婆孩子一個也活不了,請你諒解。”

        趙文秀理解地點了點頭。又問:“你選好的出城路線在哪里?”

        李艮風說:“城的東北角,里城坍塌,外城沙積,城頭離地面相距不過一丈高,蹬城墻越城很方便。城里的道路你是熟悉的?!?/p>

        趙文秀點了點頭。又教育他說:“無論到什么時候,你都不要喪失民族意識,不要總想著自己的光榮歷史,要立新功?!?/p>

        李艮風深深地點了一下頭,隨口答道:“趙區(qū)長您放心,我不會做出親者痛仇者快、喪盡天良的事情的?!?/p>

        趙文秀回到屋里以后,女特務又來了,她看見婦女主任小郭的臉色不好,精神也不好,便半瞇起眼睛,冷笑著說:“真是脫了毛的鳳凰不如雞?。∵€沒用刑呢,就變成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了!”

        小郭這次可不再看區(qū)長趙文秀的暗示了!她突然冷笑一聲,大聲呵斥道:“頂天立地的人字,只有一撇一捺,但是,人心是復雜的。像你這種罪惡多端的女特務,既不能立地,更不能頂天!”

        女特務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無精打彩的丫頭片子,會這樣拿話撞她!還沒有等到女特務化過魂來,婦女主任緊接著又罵道:“母雞下蛋都下到雞窩里,你娘下你的時候,一定是還沒有找到雞窩,就把你下到屎尿盆子里了吧?不然,你的嘴連同你整個人,怎么會又臊又臭呢?!”

        趙文秀強忍著,沒有笑噴。他沒想到平時少言寡語的婦女主任小郭子,嘴茬子還這么厲害!

        女特務快速地翻了幾下衛(wèi)生球眼,怒氣沖沖地說:“真是一個不知道死的鬼兒!到了我們這兒,還這么猖狂!你等著我的!”說完,氣呼呼地往外走了。

        小郭用更大的聲音,朝著女特務的后背追去:“你不過是一只落了地的草雞,飛到野草尖上,就自以為變成鳳凰了?狗特務,我們有收拾你的那一天!”

        趙文秀利用兩次去廁所的機會,給兩個特務警察指出了光明的道路,及時挽救了兩顆即將失去方向的動蕩的心,同時得到了逃出魔窟的可靠的線索,并且為今后的對敵斗爭搭上了內線。

        后來得知李艮風果然全家逃出了敵人的魔掌,逃出了城,并參加了革命工作。

        趙文秀得到逃跑的辦法和路線以后,就默默地思索著行動計劃,尋找著適當的機會。

        偽正定縣公署為了勸降趙文秀,當天晚上特意準備了一桌子豐盛的酒席,就在縣衙大院里擺了酒宴,要為區(qū)長趙文秀等三個人“壓驚、洗塵”。趙文秀被捧至上座。除了原來的人員以外,日本人的顧問——二村,也來作陪。

        情報室副主任鄭蘭泉在宴席上大講交情和義氣,并且恬不知恥地把酒杯舉到趙文秀的眼前,說:“趙區(qū)長,咱們倆既往不咎,今后,我們倆要攜手共進,為大東亞圣戰(zhàn)獻身!”

        趙文秀咬牙切齒地立著眼、指著鄭蘭泉的鼻子怒吼道:“什么究不究的!你不追究我抗日有罪,我們抗日軍民也要追究你叛國投敵呢!”

        說時遲那時快,趙文秀抬手狠狠地打飛了鄭蘭泉手里舉到眼前的酒杯,回過手來一把將酒桌掀翻!只聽“嘩啦啦”一聲,杯盤皆碎,滿桌的酒菜、湯湯水水地撒落了一地。

        陪客的漢奸頭子們先是一驚,緊接著都生氣了,很想教訓一下這個瘋狂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的“階下囚!”這個死到臨頭仍“不知死的鬼!”但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偽正定縣公署動員來的這些參加“歡迎儀式”的偽職人員,都懷著一顆好奇的、看熱鬧的、既能夠近距離看到傳說中這位神乎其神的“飛司令”“飛將軍”的八路軍區(qū)長的真面目,又能有酒有肉地飽餐一頓的心態(tài)而來的。當這些人聽到已經當了俘虜的趙文秀還竟敢怒斥堂堂的情報室副主任,看到平時耀武揚威的鄭蘭泉那副狼狽不堪的窘態(tài)以后,都暗暗地佩服趙文秀的人品和膽識。

        就這樣,一桌特意為趙文秀準備的豐盛的酒宴,剛剛開始就被趙文秀掀了桌!說客們和看客們紛紛四散,眨眼功夫就無蹤無影了。

        趙文秀等三個人由特務警察轉交給看守所里一位姓吳的看守員,讓這三個要犯暫時住在看守所里。

        此時此刻,偽情報室里正、副主任正在秘密研討著處理這三個人的辦法。

        六、脫險

        理想信念之火一經點燃,就永遠不會熄滅。趙文秀始終以信仰為基礎,把對黨的忠誠落到實處,他依靠堅定的理想信念和堅強的革命意志,一次次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隨時都準備著獻出生命。

        趙文秀始終為了信仰而奮斗,所以,他對于自己要去做的事情總是抱著最大的希望,盡最大的努力,做最壞的打算,然后,全身心地去拼去搏。他預料到狡猾的鬼子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

        姓吳的看守員是北龍宮村的人,他把這三個重要犯人帶到了看守所的大院里,因為房門都是鎖著的,他回房間拿鑰匙。

        趙文秀一看時機到了,輕聲對石建說:“現(xiàn)在不跑,等待何時!我們三個人,分東、西、南三個方向跑,免得被敵人一塊兒抓住,我們三個人,逃出一個算一個!”

        他又果斷地吩咐道:“石建,順著這房子向西跑;小郭,向南跑;我,向東跑?!闭f完,三個人就就朝著不同的方向跑走了。

        幾分鐘以后,才聽到有人大喊:“差犯跑了!差犯跑了!快追呀!”

        接著就聽到有人問:

        “往哪兒跑了?”

        “朝哪邊跑了?”

        “往哪邊追啊?”

        一時間,本是安靜的縣衙大院,突然變得亂糟糟的。

        趙文秀才跑出去不遠,就聽到后面有急促的腳步聲,知道是敵人追過來了,連后面的喘息聲都聽得真真切切的了。眼看著就要被敵人抓住了,他急中生智,突然大喊:“差犯向小北門跑了!前邊的快截??!快追呀!”

        因為天一黑,其他的城門早就都關上了,只留著通往火車站的小北門開著。再說,縣衙離著小北門最近。聽到有人一喊差犯向小北門跑了,那一群追趕的人中有端著長槍的,有拿著短槍的,有提著繩索的,都擦身而過,毫不猶豫地朝著小北門奔去。

        趙文秀看見敵人都不顧一切地跑過去了,回頭看看,后面一個人也沒有了,他這才又向正東方向跑去。

        趙文秀憑借著熟悉的地形,過大街,串胡同,又穿過北門里大街,沿著胡同轉入茂密的蘆葦蕩,走出蘆葦蕩,又在泥里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東北方向跋涉,邊走邊用智慧的目光搜索著逃生的路,走了約一個小時,到了城東北角樓附近。地形的情況正如李艮風告訴他的那樣:里城坍塌,外城積沙,城頭距離地面相距不過一丈高,確實是蹬城墻越城很方便。

        趙文秀從城的東北攀登上了城墻,回望城里,已經是萬家燈火了。四周很靜,只有高高的夜空俯瞰著這充滿罪孽的正定監(jiān)獄!角樓上雖然有一點兒微弱的燈光,卻是死一樣的沉靜。

        趙文秀轉身從城墻上跳了下去,當他在沙坡上著地的時侯,左腳扭傷了。生死關頭,他已經顧不得這些了。他一瘸一拐地走下斜坡,盡管鐵蒺藜撕破了衣服,丟掉了一只鞋子,刺破皮肉,也全然不顧,他趟著水過了護城河。

        不知什么時候,僅剩下的一只鞋子也陷在爛泥里了!這倒也好,兩腳都沒有了“牽掛”,再看棉褲,也都濕透了!

        到了北岸,他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總算是“逃出了虎口!”趙文秀仰望著滿天的繁星。星星向他眨著眼晴,他笑了;星星們也都笑了,笑得渾身顫抖。他注視著天上的勺星(北斗星),辨別了一下方向,大踏步地向著東北方向走去。

        因為地里有很多用鐮刀收割后留下的高粱和玉米等莊稼的茬子,還有很多野蒺藜,趙文秀赤著兩只腳根本就沒法走路,他干脆把濕棉褲脫下來,將兩只胳膊伸進兩條褲腿里,四肢著地,光著身子,一點兒一點兒地往前爬行,兩條腿也隨著身子往前挪動。就這樣挪啊挪,挪出了10幾里路!半夜時分到了南牛村的村外,他重新穿上已經被扎破得不成樣子的濕棉褲,走到保長家敲門。

        好大一會功夫,保長才低沉著聲音從里面問:“誰呀?”

        趙文秀馬上回答:“我是趙文秀趙區(qū)長。”

        里面?zhèn)鞒鰜砝浔穆曇簦骸拔也徽J識什么趙文秀趙區(qū)長!你快走吧!”

        趙文秀說:“你快開門吧,是我自己逃出來的,沒帶敵人來?!?/p>

        保長這才打開了大門,急忙把他讓進屋里。他看到區(qū)長光著兩只腳,穿著泥水浸透的破棉褲,臉上、腿上和腳上都沾滿了血跡,心里一陣難過。他從水缸里舀了半洗臉盆水,先讓他洗去身上的血跡,緊接著打開衣柜,拿出他老婆的新棉褲讓他換上,又讓他穿上自己的鞋。

        趙文秀,不顧傷痛和疲勞,更不顧保長的挽留,連夜就回到了小邯村,向縣委委員李常友、李笑明兩位領導匯報了被捕和脫險的經過。

        趙文秀時刻牽掛著石建和小郭的安危,后來得知:區(qū)委書記石建和婦女干部小郭,那天都被捉了回去。小郭被地下組織花錢贖了回來;石建書記經敵工搭救無效,在小北門慘遭殺害了。

        七、《建國報》的一條新聞

        1943年2月18日趙區(qū)長被捕的消息,對藁無縣每個角落震動都很大。這一消息無脛而走,大家都為他們心目中的好區(qū)長捏著一把汗。

        每個村莊的老百姓,都像幾天沒吃東西一樣,無精打采,連無憂無慮的孩子們,都失去了天真活潑的本性。男人們見面只有一句話:“聽到什么信兒了嗎?”對方緊閉雙唇,垂下眼皮搖搖頭,然后就聽見兩聲不同聲音的嘆息。有很多老太太,毎天清早焚香磕頭,祈禱神靈保佑趙區(qū)長早日脫險。

        1943年4月1日,藁無縣的機關報《建國報》以《趙區(qū)長回來了》為大標題,熱烈歡呼本縣第九區(qū)區(qū)長趙文秀同志,安全地回到了抗日根據地。

        趙文秀成功脫險后,為了保密的規(guī)定,也為了保護他的安全,組織上沒有讓他回到自己的家,而是人不知鬼不覺地把他安排到其他一個村子里的親戚家里,并秘密通知郭小榮去照顧他。妻子撫摸著他渾身的傷口和腫漲得變了形的傷腳,無聲的淚像決了堤的水傾瀉著。

        趙文秀輕聲安慰她說:“哭什么呀?你應該笑才對!我這不是全胳膊全腿兒的回來了嗎?!彼娖拮佑锰蹛鄣哪抗鈸崦约焊觳采贤壬弦坏赖赖膫冢瑸榱朔稚⑵拮拥淖⒁饬?,他輕聲問道:“你沒給我?guī)c兒好吃的來嗎?”

        小榮沒說話,拿出酒瓶子和花生遞了過去。

        趙文秀無法與外人分享死里逃生的無比喜悅。當他看到藁無縣的機關刋物《建國報》的大標題《趙區(qū)長回來了》以后,他興奮得情緒幾近失控,眼睛里噙滿了淚水。

        清晨,從村口傳來一聲高亢的“磨剪子噢——戧——菜——刀——”的吆喝聲,這是“平安無事”的暗號。幾天以后,才從敵人那里傳出了“趙文秀跑了”的消息,廣大群眾一片歡呼!那些小腳大娘們又是一陣奔走相告,燒香磕頭,許愿還愿,感謝“老母娘娘”把好區(qū)長從危難中救了出來!

        自從藁無縣的《建國報》發(fā)表了《趙區(qū)長回來了》以后,老百姓對“八路區(qū)長”趙文秀的“飛檐走壁”“草上飛”“料事如神”等神奇的故事,傳播得更是神乎其神了!很快地成為人人皆知的傳奇人物。

        八、獨闖虎穴,為民除害

        狡猾的日本鬼子為了籠絡人心,他們按照中國的風土人情,與偽鄉(xiāng)長、偽保長們勾結在一起,并且與這些反動勢力“結拜把兄弟”,承諾保護他們的個人財產不受損失。因此,有些人由于信仰的錯誤,就死心踏地甘當日本鬼子的忠實走狗,使抗日力量陷入困境之中。

        離休干部于好賢是一位高中老師,他曾經與同是離休干部的中國交通學會秘書長李笑明共同回憶了與趙文秀烈士生前一起執(zhí)行任務的情況:

        有一個名叫趙發(fā)秋的人,最早是警察,七七事變以后當了偽自衛(wèi)團的副團長。他依仗著手下有30來條破槍,就覺得自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整天在村子里橫行霸道,任意欺壓百姓。并且推翻我政府執(zhí)行的有關政策,拒絕與我方聯(lián)系。經過多次幫助教育,不但毫無悔改之意,反而又當上了偽警備隊的秘密情報員,刺探我方活動情況,捕殺我過路的干部,死心踏地與人民為敵。

        當時的縣委,在鋤奸政策方面再三強調:“打擊最反動的家伙;爭取中間的力量;把廣大基本群眾緊緊地團結在我們周圍;鋤奸要鋤最壞的,要實行‘單打一’?!?/p>

        本著“不冤枉一個好人,不放過一個敵人”的原則,趙文秀對趙發(fā)秋進行了考察。一天夜里,趙文秀與另一位干部找到趙發(fā)秋,告訴他:“明天晚上有幾個地下干部要從這里過路,事先通知你們一下,到時候務請幫助。”

        趙發(fā)秋高興地滿口答應下來,并且說保證幾位地下干部安全過路。結果第二天一大早,趙發(fā)秋就急忙進城向敵人報告了。敵人立即調兵遣將,為捕殺我過路干部做好了一切準備。敵人調兵遣將的行動,被“以開藥鋪為掩護”的黨員趙文林發(fā)覺,立即向區(qū)委做了匯報,才避免了幾位干部的一場災難。

        大家認為:必須鎮(zhèn)壓幾個鐵桿漢奸,才能打開新局面。鋤掉西柏莊的漢奸趙發(fā)秋是迫不及待的??墒?,在專題研究這一問題時,書記李笑明說:“鋤奸要正確執(zhí)行黨的政策,只要有一分可以爭取的人,也要爭取過來,決不能妄殺一人。至于趙發(fā)秋是否應該鋤掉?我看還是要再來一次考驗。”大家同意了李書記的意見。

        這一天,區(qū)長和區(qū)委書記來到西柏莊工作,住在了趙發(fā)秋的一個親戚趙文連家里,讓趙文連去說服趙發(fā)秋繼續(xù)與抗日政府保持聯(lián)系,并告訴趙文連說:“我們暫時住在這里不走,專等你回來匯報?!?/p>

        趙文連一出門,區(qū)長和區(qū)委書記就馬上轉移了,并且安排好人監(jiān)視趙發(fā)秋的行動。

        結果,趙文連不但沒有做通趙發(fā)秋的工作,反而招致趙發(fā)秋帶領偽自衛(wèi)團持槍前來抓捕區(qū)長和區(qū)委書記!趙發(fā)秋死心塌地與抗日政府為敵,得到了確實的證據。區(qū)委經過仔細分析研究,決定除掉這一禍害。

        經過分析研究,行動時間定在一個既沒有月亮、又星稀風緊的晚上,由趙文秀區(qū)長和李笑明書記帶著助理員于好賢,由這三位區(qū)干部親自執(zhí)行鋤奸任務。晚飯后,三個人由北辛莊出發(fā),夜行20多里路,來到東白莊與西白莊之間的一個大土坑的下邊趴下來,再一次認真地研究行動計劃。就在這緊要關頭,誰也不曾想到趙文秀竟然斬釘截鐵地說:“這個任務,我自個兒包下來了!”就在其他兩個人驚訝地看著他時,趙文秀又說:“怎么行動?我隨機應變就是了,因為我們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樣的情況,所以只能見機行動了?!?/p>

        李笑明書記沉思著,他對趙區(qū)長的機智勇敢和“快刀斬亂麻”的本領太了解了,他多次在危難關頭毫不猶疑地挺身而出,置生死于度外,臨危不懼。

        片刻,李書記深深地點了一下頭,兩只大手緊緊地抓住趙文秀的手,輕聲囑咐道:“老趙,你要處處小心,敵人有二三十條大槍?。∮质窃谧约航鋫渖瓏赖母C里蹲著。你可千萬別被敵人纏住、絆住腳??!”

        趙文秀注視著李笑明那雙關切的眼睛,緊握著書記的手,并且用力抖動了一下,信心百倍地回答:“放心吧!”

        “那——我們倆怎么配合你的行動呢?”李書記又問。

        趙文秀早就把每一步都設計好了。他毫不猶豫地說:“當你們聽見我的手槍響了以后,如果緊跟著有大槍聲響,就證明敵人發(fā)現(xiàn)了我的行動,你們就趕快朝著槍響處甩出兩顆手榴彈。我回來咱們會合后,就往東撤。”說完,站起身就要走。

        李書記一把拉住他,直視著他的眼睛,又擔心地叮嚀道:“謹慎!小心!”

        趙文秀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一晃身,就像離弦的箭,向西南方向奔去,剎那間就不見了蹤影。

        趙文秀繞到南邊,轉到西白莊村西口,剛進圍村溝的口子,他就大聲問:“是誰站崗???”

        沒有人答應。

        他又用更大的聲音喊道:“今天誰站崗???!”

        還是沒有動靜。

        他連著喊了四聲,才有一個聲音回答:“我是站崗的。啥事兒?”

        趙文秀氣勢洶洶地走上去,左右開弓地給了他兩巴掌,大聲訓斥道:“喊了半天也不言聲,睡死過去了!八路軍來了怎么辦?”

        哨兵一看來者穿著白大褂,頭上擰著白毛巾,腰里明插著盒子槍。這種打扮,一看就知道來的是特務。連忙陪上笑臉、點頭彎腰,問:“先生,什么事兒?”

        “我是1417部隊來的,有急事要找你們趙團長??祛I我去!”

        這個站崗的偽自衛(wèi)團員連忙說:“先生,請跟我來?!闭f完,就在前面帶路。

        走進團部的大門口,還沒有進二門,趙文秀就聽到里面有劃拳、飲酒的吼叫聲。

        站崗的快步走進屋,畢恭畢敬地對趙發(fā)秋說:“團長,外面有位先生要見您?!?/p>

        趙發(fā)秋急忙迎了出來,借著從窗戶里透過來的燈光,他看到院子里站著一個人。他也以為是一個特務。走到趙文秀跟前一彎腰、一點頭,緊跟著就伸出右手,客客氣氣地說:“里邊請!”

        趙文秀說:“有件秘事,當著一屋子那么多人不好說,咱到大門外個別說說吧!”

        趙發(fā)秋毫無戒備地領頭朝大門外走去,趙文秀緊跟在他的身后。

        剛邁出二門,趙文秀的右腳剛一沾地,盒子槍就抵住了趙發(fā)秋的后腦勺,扳機一勾,趙發(fā)秋連吭都沒吭一聲就來了一個“狗啃屎!”

        哨兵嚇得不由得“啊”了一聲,就像被人點了穴一樣,瞪著兩只死羊眼,張大嘴巴矗立在那里,紋絲不動了。

        趙文秀猛地推了他一把,厲聲說道:“喊什么!你還不快點兒滾蛋!還在這兒等死啊?”

        哨兵這才化過魂兒來,撒開丫子急忙朝大門外逃去。

        趙文秀繞過崗哨出了東門,直奔土坑邊。

        李書記見他這么快就不聲不響地回來了,也沒有聽見大槍響,以為是里邊情況復雜,下不了手呢!他關心地試探著問:“老趙,任務完成的怎么樣???”

        沒想到趙文秀不以為然地說:“鋤掉個把兒的漢奸,還不是‘張飛吃豆芽——小菜兒一碟兒’嗎!走,咱們撤吧!”

        李書記高興地使勁給了他一拳頭,說:“你這家伙,干得真漂亮!我們還正為你的死活提著心,吊著膽呢!你就不聲不響地完成任務回來了。難道你調遣了天兵天將嗎?”

        三個人笑著,剛站起身來要走的時候,才聽到村內自衛(wèi)團的高房上響起了大槍聲,護路隊的崗樓上機槍也叫開了,毫無目標的胡亂地放著。

        老干部們回憶,漢奸、偽保長李貴生,原來也是一位共產黨員,日本鬼子把他家的房子燒了,區(qū)政府發(fā)動群眾又幫助他把房子蓋了起來??箲?zhàn)時,八路軍是順民意得民心的,當時那些地主、富農們絕大多數都積極響應政府的號召,給八路軍捐款捐物。

        有一次,領導讓李貴生將富余戶們捐的抗日款給東邊的八路軍部送去,沒想到他卻將這一大筆款貪為己有了!領導給他做工作,他也不上交,謊稱那些錢被搶了。

        他用這筆錢為自己家里買了兩匹大騾子,購置了家具和農具,一眨眼的功夫他家變成了富余戶(土改時被定為富農)。

        后來,李貴生就干脆叛變了革命,參加了國民黨,死心塌地與人民為敵,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經過黨組的考察,決定除掉這個漢奸偽保長。

        這一任務,也是在星夜里由趙文秀快刀斬亂麻獨自完成的。

        第五章 忠貞為國愁,何曾怕斷頭

        一、巧施“西瓜計”端掉橋頭堡

        1940年春天,日本鬼子為了確保平漢鐵路運輸的安全,在正定縣境內的老磁河橋頭建了一座橋頭堡,名叫“東安豐炮樓”,里面住著六個日本兵和一個相當于上士軍銜的曹長,總共七個人。日本鬼子的一切生活供應都要由這里的群眾負擔,老百姓們苦不堪言,敢怒而不敢言。

        鬼子在炮樓附近的每個村莊都安排了情報員,要求情報員每天必須到崗樓上報告一次村子里的治安情況。

        到了夏天,鬼子在周圍的村莊里抓民夫,派崗哨,害得群眾日夜不安。最可恨的是:這一次竟然向村子里強行索要七個“花姑娘”,供他們消遣!

        新樂縣東洋橋炮樓里的敵人殺了小邯村不少人,早就恨得人們咬牙切齒。小邯村的黨支部書記石老同,是一位又黑又壯個子又高的男人,人們都叫他大個子“石老黑”,他的公開身份是敵人的情報員。他接到鬼子的通知后,第一時間就招集“應敵”(應付敵人)干部們商量對策。大家抓耳撓腮地憋了半天,誰也拿不出好主意來。

        石老同一拍腦袋,大聲說:“走!咱們找區(qū)長要辦法去?!?/p>

        在當時危險而又艱苦的環(huán)境里,地下工作處于隱蔽狀態(tài),區(qū)長們連一個固定的辦公地點都沒有,更甭說辦公室和辦公桌了。三四個區(qū)的領導人有事情都是臨時決定在哪兒碰頭。在哪兒碰頭,哪兒就是“區(qū)政府”,就是區(qū)領導們的辦公地點,所以說,區(qū)政府是流動的。夏天,也許在誰家的樹林里、井臺上、蘆葦蕩;冬天,也許在誰家的牲口棚里、碾房里、磨房里,或者是誰家的柴草垛跟前。

        那天上午,石老同和幾個村的“應敵”干部們,是在地里的井臺上找到區(qū)長趙文秀的。幾個人都挽著褲腿,將肩頭上的鋤頭、鐵锨、扁擔、筐頭等放在地上。有的坐在鋤頭把上;有的蹲在筐頭跟前;有的兩只大手拄著鐵锨把兒站立著;有的干脆就坐在井臺上,吧嗒吧嗒地抽起旱煙來。頓時,人們身上的汗腥味兒、旱煙味兒、土腥味兒,混合在一起,被風吹散后,又被風拽了回來。

        也不知是誰首先說了話,緊跟著大家氣憤地七嘴八舌、又爭先恐后地向區(qū)長匯報著敵人的罪行和最新的動向。趙文秀聽完以后,滿腔的怒火熊熊燃燒,也覺得這事挺撓頭的。無處安放的仇恨使他緊皺著雙眉,一只手使勁地抓撓著頭皮,圍著井臺上的水車轉起圈來。他正轉了三圈,倒轉了三圈,忽然停下來。只見他瞪著噴火的雙眼掃了大伙一遍,先是把腳一跺,把牙一咬,把右手的拳頭高高地舉過頭頂,緊接著使勁往下一砸,斬釘截鐵地喊道:“著!就這么著了!”

        幾個村的干部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一眼,都不解地搖了搖頭。

        沉默,又是一陣沉默。大家瞄了幾次區(qū)長,只見他眉頭緊鎖、雙唇緊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遠方,絲毫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各村的干部們都感覺到此時此刻連空氣都靜止了。

        過了好大一會兒,終于有人憋不住了,張口低聲問道:“區(qū)長,你說怎么‘著’啊?”

        趙文秀也不看問話的村干部,他眼睛仍舊注視著遠方,一字一句地說:“端——掉——它!看它還敢不敢撅著屁股發(fā)壞!”

        還沒等大家“化過魂兒來”,石老同睜大眼睛,緊盯著區(qū)長問:“你是說端掉炮樓?”沒等區(qū)長回答,他又補充說:“端掉炮樓——恐怕不容易吧?”

        趙文秀這才收回遠眺的目光,先是瞅了石老同一眼,緊接著,他用睿智的目光撫摸了每個干部的臉,鎮(zhèn)定自若地說:“端掉炮樓反正是有難度。但是,有困難就想法子解決唄!”

        又說:“明天早飯以后,老石你一個人還到這個地方來找我,聽我的準信兒。其他的同志,就都別跑了,在家里等著聽信兒就行了?!?/p>

        趙文秀把石老同他們打發(fā)走了以后,立刻動身去找原來經常在藁城和無極兩縣活動的“地區(qū)隊”。地區(qū)隊撤走后,在這兒留下了一個排。別看只有一個排的兵力,別看當時武器彈藥奇缺,部隊留下來的這個排武器裝備可是一流的:一色的三八大蓋、帶刺刀的槍,二萬發(fā)子彈,手榴彈纏滿腰;還有輕機槍一挺,沖鋒槍兩支。這個排,現(xiàn)在是由李副連長帶隊。他們現(xiàn)在的任務是護送來往過路的干部,押運往西去的糧食和布匹。

        趙文秀找到李副連長,介紹了橋頭碉堡里的鬼子最近新的罪行和無理要求,請求部隊幫助端掉這座炮樓。

        李副連長仔細地分析了方方面的情況,考慮到部隊留下這一個排的任務是押運西去的糧食和布匹。想到這“鐵的紀律”,他婉言拒絕了,只派了一名偵察員小李子幫助區(qū)里工作。

        最后李副連長告訴趙文秀:“如果發(fā)生了戰(zhàn)斗,我們部隊可以打一下接應。”

        趙文秀只好帶了偵察員小李子回到了區(qū)里。

        第二天上午吃完早飯以后,趙文秀帶著偵察員小李子按照事先的約定來到井臺上,見到了早就等候在那兒的石老同。三個人詳詳細細地分析了情況,最后商量的一致意見是:“敵強我弱,只能智取,不能力敵?!彼麄冎贫诵袆拥臅r間和具體方案,以及每個人的具體任務。

        那一天的午后,一絲風都沒有,火紅火紅的太陽把大地烤得冒煙,把大楊樹上的葉子們曬得打著長長的細卷兒。

        洋灰炮樓里更像是一個紋風不動的大蒸籠。除了一個站崗的鬼子以外,其他鬼子有的在炮樓下的陰涼處乘涼,有的在炮樓里面干脆脫光衣服直挺挺地躺著。

        這時候,從小邯村推出來了一輛裝滿大西瓜的平板車,來到吊橋邊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推車的就是區(qū)長趙文秀,拉車的是地區(qū)部隊派來幫忙的偵察員小李子,扶車的是小邯村的黨支部書記、這座炮樓上的“聯(lián)絡員”——石老同。

        只見這三個人都光著膀子,露著醬紫色的胸脯;頭上搭著一條粘粘乎乎、臟臟兮兮的濕毛巾,還不時地,忽左忽右地拽過一角,擦著臉上和脖頸兒上的汗水,放飛偵察的眸光;偵察員小李子還穿著一條小粗布染成深藍色的、稀松二五眼、免襠的便服大褲衩子。只見平板車上放著一只橢圓形的大笸籮,笸籮里盛著滿滿的、滾瓜溜圓的、有的還帶著瓜蔓或瓜葉的花皮大西瓜。

        在炮樓下乘涼的鬼子,不錯眼珠地緊緊地盯著西瓜,一下緊跟一下地咽著口水。

        石老同指著西瓜,微笑著對哨兵說:“太君的,咪唏咪唏的!”

        鬼子看見只是三個光著膀子、沒有帶任何武器的農民,而且其中的石老同還是他們炮樓上熟識的聯(lián)絡員,于是就揚起一只手一揮,大聲說:“開路的,開路!”

        于是,車軸上長期不上油的小推車,“吱呀吱呀”地一路唱著,扭著,被三個人連推帶拉地過了吊橋,一直走到炮樓跟前,穩(wěn)穩(wěn)地停了下來。他們拽下各自頭上的濕毛巾,來回地擦著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水,環(huán)視著周圍的動靜。

        此時此刻,哨兵朝著炮樓上大聲“哇啦”了幾句,鬼子們很快地下了炮樓,六個鬼子圍在了小推車的周圍。

        有的用一只手把西瓜托舉到耳邊,用另一只手“拍拍”西瓜,側耳“聽聽”,仔細地挑選著,有的拿著刀子切開紅瓤黑籽的大西瓜,有的急不可待地左右啃著。鬼子們的心思和目光全都聚中在西瓜上了,嘻嘻哈哈的好不熱鬧!

        就在這個時候,對炮樓上的情況了如指掌的石老同,早已神不知鬼不覺地鉆進了炮樓,“咔嚓”一聲鎖死了炮樓的大門,把6個鬼子全都鎖在了大門外邊。他的這一動作,就是事先研究好的行動暗號。

        聽到“咔嚓”一聲的鎖門暗號,說時遲那時快,只見推車的趙文秀從笸籮底下抽出了手槍,順勢一腳踢翻了小車?!鞍取取边B響兩槍。

        拉車的偵察員小李子,聽到區(qū)長發(fā)出來的兩聲槍響這一暗號以后,奪過哨兵帶刺刀的長槍,掄起來就亂扎亂捅。

        六個鬼子有的還沒有來得及品嘗降溫解渴的大西瓜,就當場喪了命!

        石老同在炮樓里面,聽到區(qū)長的兩聲槍響的暗號以后,迅速地打開了炮樓的大門,扛出了七條大槍,然后,一把火點燃了炮樓。

        往常這座威風凜凜、罪惡多端的炮樓,眨眼的功夫,熊熊的烈焰直上九重霄。

        真不愧是部隊的偵察員!小李子驚喜地把手一指,對趙文秀說:“區(qū)長您看,我們的隊伍接應來了!”

        順著偵察員小李子手指的方向望去,趙文秀清楚地看到:李副連長已經帶著隊伍趕到了炮樓跟前。

        李副連長沒有想到:趙區(qū)長他們僅僅三個人,就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三下五除二”就結束了這場戰(zhàn)斗,而且是大——獲——全勝!

        趙文秀看著這七條大槍,忽然意識到:炮樓上有七個鬼子,繳獲了七條大槍,怎么消滅了六個鬼子呢?漏掉了一個鬼子?。≡倩嘏跇撬巡?,已經來不及了。

        原來是在戰(zhàn)斗開始前,有一個鬼子因為拉肚子,去了廁所,正捂著肚子蹲在廁所里使勁呢!因此才保住了一條狗命。

        三個人裝了滿滿的一車武器,看了一眼炮樓上熊熊燃燒的烈火,遠遠地向李副連長揮了揮手。一顆顆璀璨的心,催長臉上的晴朗,三個人迅速地離開了現(xiàn)場。

        二、雞蛋也是戰(zhàn)無不勝的武器

        “堡壘戶”,是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斗爭環(huán)境極端殘酷的情況下,覺悟群眾舍生忘死,保護隱藏共產黨干部和人民子弟兵的住房關系戶,是保護和積蓄抗戰(zhàn)力量的基地。

        這些堡壘戶有年逾花甲的老大爺、老大娘,有中年親如兄弟的農民大哥和“紅大嫂”,有年輕的姑娘和可愛的小伙子,更有我們的少年娃娃們。他們?yōu)榱吮Wo革命“火種”,掩護革命干部和人民子弟兵,奪取抗戰(zhàn)勝利,眾多覺悟了的農民自覺地承擔起隱藏掩護革命干部的任務。

        根據離休老干部們回憶,當時藁城縣有460多戶基本群眾,在自己家里挖地道,修暗堡,不惜犧牲家產和生命,機智勇敢地與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反動派作斗爭,形成了堅不可摧的“地下長城”。例如:

        土山村的侯小伏(女)、南營村的于蜜香(女)、南樂村的薛洛京、蔡家崗村的蔡碗子、阜陽村的陳小黑、黃莊村的蔡洛婆、三丘村的盧村等許多人,為了掩護共產黨員、革命干部、八路軍的指戰(zhàn)員和傷病員,不怕殺頭,不怕坐牢,甚至破產,喪生,犧牲自己的丈夫和兒孫,成為永遠被世人稱頌的模范堡壘戶。

        就在趙文秀帶領兩個人端掉了炮樓的那一天,他馬不停蹄地又回到了他活動和隱蔽著的藁城縣的西白莊村。西白莊村雖然緊靠鐵路線,村邊又有敵人的護路炮樓,但是,抗日斗爭絲毫沒有減弱,無論是交納公糧還是執(zhí)行政府的各項政策,從來沒有落在其他村莊的后面。

        趙文秀就住在西白莊西口路北的一家堡壘戶家里。這家堡壘戶,離鬼子的護路炮樓還不到500米,可以說就在鬼子的眼皮底下,雞狗之聲相聞。這家堡壘戶平時就住著一個老太太,男人死得早,一個閨女早已嫁到外村。這幾天,老太太到閨女家去了,趙文秀一方面躲避在這里,一方面替老太太看著家。

        趙文秀在堂屋剛洗完燒炮樓后的滿臉灰塵,抬起頭來擦臉,忽然看到一個年輕婦女連哭帶喊、跟斗趔趄地跑進院子,“噌噌噌”地蹬著梯子就上了房,轉眼就不見人影了。

        趙文秀斷定有情況。還沒有容得他多想,就聽見大門外面有鬼子“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的追喊聲,隨著喊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一個鬼子端著大槍、橫眉立眼地就闖進了院子里。

        趙文秀想躲藏起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只好閃身躲到房門的后面。眼看就是一場短兵相接、你死我活的血戰(zhàn)。

        鬼子追到院子里,看見房門大敞四開,冷冷清清,就知道這家人口不多。他放心大膽地把大槍靠在了墻上,就毫無顧忌地朝著房門走來,同時美滋滋地連聲喊著“花姑娘的有!花姑娘的有!”

        原來這個年輕婦女是給她在地里澆園的丈夫送完飯回來,被炮樓上執(zhí)勤的鬼子看見了?!鞍?!花姑娘的有——”欲火燒得他不知死活地丟下了炮樓,追了過來,一直追到院子里,打著如意算盤,心里始終做著銷魂的美夢,就半醉半癡地邁上了房門外用青磚墁的高臺階。

        趙文秀想掏出別在腰間的手槍,時間也不允許了。他一扭頭,看見鍋臺后面靠近墻角處放著一個大海碗,碗里盛著五六個一樣大小的紅皮大雞蛋,每個雞蛋足有三兩多重(當時每斤是16兩)。他倆手抓雞蛋,大喊一聲:“看炸彈!”話音沒落,雞蛋就噼哩啪啦地落在鬼子的頭上、臉上、腦門兒上、鼻子上。雞蛋們頓時都磕碎了,蛋清和蛋黃連同碎蛋皮順著腦袋往下流,使得鬼子連眼睛都睜不開。

        只見鬼子立在門檻外面,緊緊地閉著雙眼,兩只手在臉上亂抓、亂撓、亂甩,嘴里還一個勁兒地往外“噗噗!”

        趙文秀還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一把抓起鬼子靠在墻上的大槍,真想一下子結束鬼子的狗命。可是,他猛然想起:鬼子糟蹋了我們多少中國婦女??!聽說就在1940年8月17日的拂曉,北蘇據點的敵人全部出動,由本村的漢奸齊心順帶領,撲到南鄉(xiāng)村抓捕藁無縣人代會主席、共產黨員徐東襄和他的同是共產黨員的女兒徐領弟。

        那天,正好趕上徐東襄開會太晚了沒有回家。一群偽軍餓狼似的把徐領弟抓捕,五花大綁將她押解到北蘇據點。在據點里敵人對這位22歲的姑娘進行了逼供,吊打,潑涼水等殘酷的、滅絕人性的迫害。在押的35天中,就“過堂”20多次!每次“過堂”都逼她說出誰是共產黨員,誰是抗日干部,糧食藏在哪里等。

        敵人的各種滅絕人性的酷刑,是最容易使人性扭曲的??墒?,我們這位年輕的女共產黨員,在敵人慘無人道的迫害下,堅定的理想和信仰絲毫沒有動搖,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準備以死與敵人抗爭到底。敵人盡管施盡了各種酷刑,但是,始終沒能撬開一位年輕的女共產黨員的嘴!9月22日下午,偽軍們把徐領弟拖到正無公路一個土坑旁邊,給了她最后決定生與死的2分鐘。

        此時此刻,我們的共產黨員徐領弟,大聲喊道:“我死后,中國人民還是要抗日的!你們這些走狗漢奸?!?/p>

        這時,一個姓牛的漢奸頭目,無恥地學著日本鬼子的腔調,大罵“巴格雅路!”把罪惡的刺刀同時刺入徐領弟的兩肋……

        想到這兒,他飛起一腳,朝著鬼子的褲襠狠狠地踢去!

        鬼子“啊”的一聲倒在地上,兩只沾滿蛋液的手緊緊地捂住了襠部,在地上打起滾來。

        趙文秀冷笑一聲,大聲說:“捂著你的命根子,做‘花姑娘’的美夢去吧!”話音剛落,他就帶著鬼子的大槍,三步兩步就從夾墻道里蹬梯子上了房,迅速地轉移了。

        英雄的青春,因磨礪而出彩,又因奮斗而升華。趙文秀就是這樣,每次的逆境,每次的險要關頭,每次奮不顧身地生死一擊,不但沒有磨滅他的智慧、勇氣和樂觀主義精神,反而使他頓生幽默和才干,這是他的博大胸懷和氣度的外延。

        三、爭取敵偽人員,建立兩面政權

        1941年的農歷十一月初八,日本鬼子在趙文秀的家鄉(xiāng)——增村設立了據點,藁城縣偽警備隊大隊長周志操,率領百余人的一個中隊,駐守在這里。

        村子里很快建立了聯(lián)保處,成立了偽政權。還要恢復大刀會,組織偽自衛(wèi)團,挖溝,修炮樓等,追查軍屬、烈屬、工特人員和村干部。整天鬧得滿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偽軍按照其日本主子的指示:為了盡快地把這一帶村莊的人民嚇服、打服、殺服,他們進村首先用鍘刀鍘死了兩個人,然后,把怒目圓睜的兩顆血淋淋的人頭擺放到小推車上,推著小車游街示眾。

        那時候,為了保存革命力量,暫時避開敵人的鋒芒,奉上級指示,大部分的黨員干部都提前撤退到安全的地方,留下來的黨員、干部也都停止了一切活動。

        趙文秀是本村人,更是敵人怕得要死、恨得要命的對象,也就自然而然地成為敵人追查和捕捉的主要目標。

        在追查區(qū)、村干部時,有一個名叫“常丫頭”的群眾,敵人問他村干部有幾個人?都是誰?叫什么名字?住在哪條街、哪個胡同、第幾個門里?

        常丫頭把頭一揚,接連回答了幾個“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緊接著,他嚴歷斥責漢奸的卑鄙無恥、賣國求榮的不要臉的行為。

        兇狠的漢奸“棒子隊”的頭頭惱羞成怒,當頭給了常丫頭三棒子,常丫頭慘死在街頭。

        漢奸又逼問村民楊書辰:“趙文秀常去的地方是哪兒?村干部們都藏在哪里?都什么時候,找誰聯(lián)系?”視死如歸的楊書辰舉起鐵鎬頭,一鎬劈死了一個狗漢奸,還沒等他再次舉起憤怒的鎬頭,立刻被敵人連刺幾刀,也當場倒在了血泊里。

        當趙文秀得到這一不幸的消息時,心情很沉重,一腔怒火燒得他坐臥不安,把拳頭攥得嘎巴嘎巴響。經過認真思考,他決定要回村子里一趟:他要親自領導留守在增村里的黨員、干部和群眾,繼續(xù)開展對敵斗爭,同時提醒并教育偽職人員,別貪圖一時風光,別把壞事做絕了,要為自己和親屬留一條后路!

        深夜,趙文秀爬溝越墻,秘密回到自己的村子里。他首先找到偽聯(lián)保主任趙某。深夜來訪的這位不速之客,使這位在日本鬼子保護大傘的眼皮底下的聯(lián)保主任大吃一驚!他早就聽說趙文秀是“苶大膽兒”,但是,做夢也想不到:趙文秀竟敢自己往槍口上撞!他驚訝得靈魂出竅,目瞪口呆,張著嘴盯著眼前的趙文秀,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大腦一片空白了。

        趙文秀伸出右手在空中向下拍了兩下,告訴他“別害怕,我不是要你命來的”。

        過了好大一會兒,偽聯(lián)保主任的靈魂才歸了竅!眼珠才會轉動。他慢慢地抬起右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眨巴了一下眼睛,注視著趙文秀威嚴的眼睛,又把目光停留在他的嘴角,等待他說話。

        趙文秀叫他去把原來大刀會的首領宋某找來,一塊兒談談。并且告訴他:“我們這次回村子的人很多,各有各的任務,又是協(xié)同作戰(zhàn),你要絕對保密。”

        趙文秀“囑咐”的這句話,完全是出自本身的安全。意思就是告訴他:你出了這個門兒,一言一行都會受到監(jiān)視,你要是敢?;ɑ睿R上就會有人收拾你!

        偽聯(lián)保主任不是傻子,他連連點頭,說:“趙區(qū)長,我知道應該怎么做,在這么危險的情況下你到我這兒來,肯定不是一個人來的!我這就去請宋首領?!?/p>

        時間不大,偽保長和原來大刀會的宋首領一前一后進了屋。趙文秀對這兩位敵方的首腦人物,講了當前國內外的形勢和我們的任務,又講了藁無縣和本村發(fā)生的一些具體事情。他鄭重地指出:敵人目前占領了我們一些村鎮(zhèn),外表看起來很強大,武器裝備也比我們強。但是,他們兵力越分散,防守能力就越弱,更何況,他們是不得人心的侵略者呢!凡是不得人心的人和事,最后都是以失敗告終的。

        趙文秀又強調指出:藁無縣的黨,永遠和這里的群眾心連心,任何艱難困苦都不會分開的。只要有群眾的地方,就有共產黨!只不過你們看不見罷了。但是,敵人的一舉一動,卻都在我們的掌握之中!日本鬼子和國民黨反動派,是打不垮、壓不死我們共產黨人的!

        說到這兒,趙文秀停頓了一下,嚴厲的目光迅速地從兩個人的臉上掃過。忽然提高了聲音,說:“因此,要求你們,在工作中要應付敵人,秘密接受抗日政府的領導,事事處處都要留有‘后步’,不要與人民為敵!不要自取滅亡!”

        趙區(qū)長的話音剛落,兩個人就爭先恐后地表示:堅決聽從趙區(qū)長的話,在以后的實際工作中,你就看我們的行動吧!

        從偽聯(lián)保主任家出來后,趙文秀又分別找了幾位在村子里埋伏下來的黨員和骨干談話,安定了他們的情緒,鼓舞了他們的斗志,同時教給他們一些工作方法。

        果然,偽聯(lián)保主任和大刀會首領這兩個人,都沒有辜負趙文秀區(qū)長當初“舍生忘死”的行動。這位大刀會的宋頭領,在敵人多次威逼“成立大刀會、對付土八路”的情況下,他都是一拖再拖,尋找各種“理由”,始終沒有把敵人期望的“大刀會”成立起來。

        再說這個村子的偽聯(lián)保主任,也巧妙地將偽聯(lián)保處辦成了兩面政權。從那天以后,增村的對敵斗爭,也逐漸開展起來了,都達到了預期的效果。

        四、“如果沒有了我,你要咬著牙活下去”

        敵人實行蠶食政策后,趙文秀居住的增村、臺營村等都變成敵人占領的據點。經過五一大掃蕩,斗爭更加殘酷,敵人也進一步加強了防御能力,縣城外挖了縣溝,毎個村莊外面圍著村子都挖了村溝。地富特務們囂張至極,一天不知道要進村入戶搜查多少次,地下干部們簡直難以存身,更難以行動。

        趙文秀區(qū)長帶領同志們退到無極縣的蘇村,將蘇村作為暫時的后方指揮點。他經常通過內線,利用夜間出沒在敵人碉堡林立的村鎮(zhèn),發(fā)動群眾,鋤奸反特,開展對敵斗爭,建立兩面政權。每一次行動都要走彎彎曲曲的一二十里路的道溝,白沙一片,不辨東西南北。

        在工作中,他們及時掌握到敵人的各種動向,了解到群眾的所思所想所盼,做到知彼知己,準確無誤。趙文秀是一個工作狂,他每次做起群眾工作來,就忘記了時間,更忘記了危險,好多次,神不知鬼不覺的時間已經走到后半夜了,同志們都千方百計地為他安排安全的休息地方。

        趙文秀所住的增村,是三天前才變成敵人的重點據點村的,敵人利用挖掘壕溝的積土,又在溝的內沿修筑了一道圍墻,圍墻內筑有暗溝,每條暗溝都與炮樓相通,便于機動。圍墻的外側有若干射孔,并建有地堡,可以隨時封鎖溝的外沿及溝底,戒備何等森嚴!更何況,村子里住著著名的漢奸周吉擇,這個大漢奸殺害了我們不少地下干部和抗日群眾,后來被我們鋤掉。

        敵人的這些情況,趙文秀都了如指掌,因為好多工作他都做在了敵人的前頭,當敵人剛把增村變成據點村時,趙文秀就在里面安插了我們的耳目。

        趙文秀不僅膽大心細,機敏過人,而且身輕如燕,又如蜻蜓點水。憑借著一身飛檐走壁的本領,在一天的黑夜里,他通過據點里面的內線聯(lián)系地下同志,先到村外親戚家,讓親戚到村子里通信兒,做好接應工作。然后他才翻過村外二丈多高的圍墻,從溝里爬上爬下,獨自來到增村。

        他分別找了幾個人了結情況,布置任務以后,時間不知不覺地又滑到了后半夜。就在同志們?yōu)樗塘孔√帟r,只見趙文秀胸有成竹地笑著說:“我來之前,就通知了一家堡壘戶,你們就放心好了,快回家休息去吧!”幾個人在長時間的握手后,告別了。

        趙文秀輕巧地翻墻而過,突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回到了日夜為他的安危牽腸掛肚的親人們的身邊,他臉上露著急切的興奮。

        父親和母親即驚喜又擔心。父親望著兒子那又消瘦了一圈兒的臉,語重心長地說:“三兒啊,自從你十三四歲住進增村小學當小伙夫,就很少回家睡覺;娶了媳婦、有了孩子,你也是三天兩頭地不回家。尤其是抗戰(zhàn)開始后,你當上了區(qū)農會主任,把村子里的政權奪到了窮人手里。1940年,藁無縣成立,你又當上了縣里第九區(qū)的區(qū)長。三兒啊,現(xiàn)在咱家這可是敵占區(qū)啊!到處都是敵人的碉堡,隨時都能遇上漢奸、特務,不知有多少雙你看不見的、仇恨的眼睛在盯著你呢!明槍好躲,暗箭難防??!敵人是沒有人性的,你自己可得處處小心一點兒??!”

        娘,始終坐在炕上,一句話也不說,只是用疼愛的目光一遍又一遍地上下?lián)崦鴥鹤?,不時地拽起袖口擦著眼角。

        趙文秀一直低著頭,認真地聽著爹的囑咐。等爹把話說完了,閉上了嘴,再沒有說話的意思了,他才抬起頭,先是看了一眼娘,又注視著爹的眼睛,輕聲說:“爹,娘,您們放心吧,我會處處小心的。敵人有敵人的‘眼線’,我們卻擁有廣大的群眾,群眾都是我們的保護神。我們要進一步發(fā)動群眾,啟發(fā)群眾,鋤奸反特?!?/p>

        爹娘的囑托又給趙文秀增添了無窮的力量和必勝的信心。他笑著安慰親人們說:“敵人出來進去的都膽兒小,他們以為我們也都像他們那樣膽兒小如鼠呢!敵人整天喊著要懸賞捉拿我,他們以為我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回增村來呢,更甭說回家住了!可是,這是我的村我的家呀!這兒有我的爹和娘,有我的老婆、孩子、熱炕頭!我憑什么不回來呢?我不但要回村兒,偏偏還要回來??!再說,我這‘老虎’要是不發(fā)威,敵人就真的把我當成‘病貓’看待了呀!”

        安慰完了爹娘,趙文秀回到自己的屋。他把房門關上,剛轉身一回頭,差一點兒和小榮撞個滿懷!他一把握住了郭小榮的手。倆人就那么對視著,默默地對視著。許久,趙文秀才慢慢地、語重心長地對妻子說:“有些話我不得不告訴你了,我真的是擔心來不及告訴你人就走了。許多同志的流血犧牲,不就是為了祖國的解放,為了母親和孩子們的安寧和幸福嗎?你也看到了,敵人對我恨得要死,但是,卻怕得要命。時刻都在捉拿我,懸賞買我的人頭,買我的尸體。所以,你應該有個思想準備,我隨時都有犧牲的危險,你要時刻準備著突如其來的失去。當失去的,已經失去了的時候;當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的時候,你不要絕望,不要哭哭啼啼,那樣你會哭壞身體的,無論你怎樣哭,也不會把我哭回來。你要勇敢地面對沒有我的日子,對于生活中無法改變的無奈,就得改變自己的想法,改變現(xiàn)狀的永遠是自己的心態(tài)。你要咬著牙,牽著孩子們的手,勇敢地向前跋涉!黑夜,總會亮的?!?/p>

        趙文秀一口氣說完了早就想說但是始終沒有機會說的話。小榮認真地聽著,仔細地想著,不停地點頭。不知不覺地眼睛里蓄滿了淚水。趙文秀趁勢緊緊摟住了妻子的雙肩,繼續(xù)囑咐道:“如果沒有了我,無論多難,你都不要與三個孩子分開。以后,閨女小子都一樣,閨女也能為爹娘養(yǎng)老送終。你要把她們都拉扯成人。你無論遇到任何艱難困苦,一定要咬著牙、領著孩子們活下去。你要牢牢地記?。骸挥邢M钪?,才有活下去的希望?!阋嬖V孩子們,我是怎么死的,將來讓她們接革命的班?!?/p>

        趙文秀把深埋在心底的話今天都說給了妻子,他好像卸下了一塊壓在心頭的沉重的大石頭,頓感身心的輕松,來去也沒有牽掛了。

        趙文秀自從1933年春天入黨后,心中有了堅定的信念,有了隨時為共產主義事業(yè)奮斗終身的誓言,所以,艱苦的生活不再艱苦,成熟的道路不再漫長,危險的境遇不再危險;就連他給妻子的遺言,都不再“來日方長”。

        五、智奪烈士遺體

        最令人難忘的是1944年1月24日,藁無七區(qū)的財政助理員劉恩恭同志,為了讓貧困戶大年三十能夠吃上一頓餃子,他發(fā)動群眾在羅家莊開展了“向富戶借糧”的年關運動,不幸被敵人包圍被捕,受盡了百般侮辱和酷刑,昏死過去三次。然后被押送到正定城內的“小泉憲兵隊”,在各種酷刑中逼問藁城七區(qū)黨組織的情況。劉恩恭同志堅貞不屈,一問三不知,最后壯烈犧牲,尸骨暴棄。

        趙文秀聞訊后悲慟欲絕,想起被敵人滅絕人性地慘害和忠魂不泯的情景,他悲憤至極又疼愛無比,對其犧牲后忠骨被暴棄無限痛惜。為了對得起犧牲的烈士和安撫烈士家屬,趙文秀想盡辦法一定要把烈士的忠骨運回來葬于祖塋。

        他通知,不!應該是“下令”在城內做內線工作的同志:“無論怎樣困難與危險,也必須把烈士的尸骨運回來!”

        這位內線同志接到艱巨的任務后日夜奔忙,終于在短短的幾天后,在敵人重兵防衛(wèi)下,冒著丟掉自己腦袋的危險,將烈士的尸骨從小北門埋葬的成千上萬的我方革命先烈中,用靈柩裝殮好,潛運出城,運回家鄉(xiāng),安葬在自家的祖墳里,趙文秀還親自參加了劉恩恭烈士的追悼會。

        要不是趙文秀同志平時的高風亮節(jié)和感人至深的魅力,怎么會有人寧肯冒著生命危險,接受這樣的任務呢!

        時任藁城縣宣傳部的李常友,和第九區(qū)黨支部書記的李笑明兩位離休干部,在回憶起40多年前那段親身經歷時,講了這么一段故事:

        1943年的一個深秋之夜,趙文秀帶領八名黨員和民兵,到新安縣與東長壽之間的平漢鐵路上破壞敵人的電話線。剛剪斷了兩空,就從東長壽和新安方向同時開過來兩部相對的巡道車,每輛車上都架設著機關槍,有七八個敵人,探照燈不眨眼地向鐵路兩側照射著,趙文秀他們急忙撤退。

        敵人發(fā)現(xiàn)了正在撤退的民兵,因為是黑夜,敵人不敢下車追趕,只有用兩挺機槍瘋狂地掃射過來。

        當趙文秀等幾個人撤到新城鋪東南面三華里,在一個磚窯處停下來以后,趙文秀急忙清點人數,發(fā)現(xiàn)少了東慈邑村一位民兵。此時,東邊的天空已經露出了魚肚白色,再返回去找人,已經來不及了,只好留下一個人在附近的村莊里探聽消息。

        第二天,從新安地下黨處送來一封情報:“昨晚被巡邏車打傷的同志,被劉平隊俘獲,在新安警察所里,被特務警們拷供時折磨致死。敵人把尸體捆綁在西平樂與西白莊之間鐵路東邊的電線桿子上了,有護路警輪流值班看守。夜里除了有巡邏隊來回巡視以外,電線桿子的東南約有60步遠是一片墳地,每天都有一個班的偽軍日夜埋伏在那里,隨時準備逮捕前來搶尸的干部和群眾。”

        趙文秀看完情報又氣又急,他雙手使勁地撓著腦袋,瞪著噴火的眼晴,在地上來回地轉著圈。

        死難家屬聽說后悲痛欲絕,幾次昏死過去,要求區(qū)里領導趕快想辦法把遺體運回來,入土為安;廣大群眾也都紛紛要求干部們立刻解救烈士的遺體,撫慰烈士的家屬;民兵們也都氣得磨拳擦掌、咬牙切齒,要求狠狠打擊故人的囂張氣焰,誓為死難烈士報仇雪恨!

        趙文秀把攥緊的拳頭狠狠地砸在桌子上,堅定地說:“好!我們肯定要運回烈士的遺體!血債要用血來還!一定要讓敵人為我們的烈士償命!”

        時間就這樣一秒一秒地蹭過去了,鬼子以為“設下誘餌計,必有上鉤人”,就等著釣大“魚”了。

        趙文秀一邊安撫著烈士的親屬,一邊穩(wěn)定著大家的情緒,揭穿敵人的陰謀。他說:“敵人把烈士的遺體捆綁在電線桿子上,一個是嚇唬我們不要再去破路;另一個是利用烈士的遺體逮捕前去搶尸的人。我們可不能上敵人的當??!決不能讓敵人的陰謀得逞啊!絕對不能再有不必要的傷亡了?!?/p>

        又說:“我們時刻都在掌握著敵人的動靜,我向大家保證:烈士的遺體一定要搶奪回來!只不過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問題,請大家放心!”

        群眾對趙區(qū)長的話是百分之百相信的,因為他只有做了不說的事情,還從來沒有說了不做的事兒,從來就沒有放過“空炮”。

        烈士的遺體被捆綁在電線桿子上,趙文秀更是心急如焚,比烈士的親屬還急,還痛!

        三天的時間慢悠悠地過去了,12個偽軍在墳圈子里趴了三天三夜,見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以為共產黨被鎮(zhèn)住了,被嚇傻了,不敢動彈了。就得意忘形地歡慶他們的勝利了。

        就在敵人大吃大喝慶祝勝利的時候,趙文秀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偵察了路線和地形,摸清了底細。他和幾個骨干民兵反復地、周密地研究搶奪烈士遺體的時間、人員、方法和步驟,將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落到實處。最后,他瞪著血紅的眼睛,揮舞著拳頭,斬釘截鐵地說:“這次從敵人手里奪尸,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第五天的午后,趙文秀準備好了手槍,匕首,還扯著一條特制的、密不透風的大號麻袋,假裝拾柴禾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增村。他繞過東平樂,沿著提前偵察好的路線和地形,信心百倍地率先行動了。

        傍晚,西邊的太陽將落未落的時候,黑暗正在降臨冀中平原。大地好像是非常寂靜,卻又在積蓄著力量,創(chuàng)造著黎明。

        趙文秀事先安排好的增村的兩個民兵,各自帶著決槍、手榴彈、地雷等武器,也裝扮成到田里干活的老百姓,不緊不慢地朝著村外走去。兩個民兵趁著朦朧的夜色,繞過白莊,沿著彎彎的大道溝,悄然無聲地接近了偽軍隱蔽、設防的大墳和埋伏在那里的那個偽軍班。兩個民兵查清了地形,在大墳邊上埋下了兩顆地雷以后,神不知鬼不覺地轉移到敵人的背后。

        晚上,按照趙文秀的精密布署,南路的民兵沿著彎彎曲曲的大道溝,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大墳,又在大溝邊上埋設了兩顆地雷,緊接著就朝著大墳里“嘭!嘭!”放了兩槍。

        偽軍們聽到響聲,先是一驚,但是只騷動了一下就沒有動靜了。原來狡猾的敵人聽到槍聲就像紙炮一樣,既短促又沒有子彈呼嘯的飛聲,那肯定是放的“決槍!”又聽到只響了兩聲,斷定民兵的人數也不多。所以,干脆連理都不理。

        民兵們見敵人不上圈套,這可怎么辦呢?他們又朝著墳里打了兩槍。

        聽到槍聲,敵人有動靜了,偽軍們一齊朝著槍響的方向射擊著。

        偽軍的槍聲一響,鐵路上鬼子的巡道車就開過來了。黑暗里,賊亮賊亮的探照燈的光束,給埋伏的偽軍們壯了膽兒,他們一邊打槍一邊喊叫“捉活的!捉活的!”隨著聲音,從巡道車上跳下來兩個鬼子,和偽軍們順著燈光下的大道猛追過來,槍聲更密集了。

        這時候,就在這個時候,我們的民兵早就掌握了有利的地形,他們迅速地撤到一個大土堆的后面,又甩出了兩顆手榴彈,大聲罵道:“小日本兒,狗漢奸,你們追呀!老子在這兒呢!”罵完,按照事先安排的行動方案,迅速地向著兩個不同的方向撤退了。

        探照燈的光束雖然強烈,但是不能拐彎!再亮也照不到大土堆的后面!敵人失去了追趕的目標,就一直撲到了大土堆跟前,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向前搜查著。

        “轟!”猛然一聲地雷爆炸,兩聲不同的“哎喲”聲同時響起,肯定是被炸傷了兩個人。

        真是氣死人不償命!敵人又恨又氣又急又無奈,探照燈的光束越來越小,越來越暗了,敵人不但不敢往前追,反而向后撤退了。

        就在這時,離土堆不遠處又清楚地聽到民兵的叫罵聲:“小子們,爺們都在這兒呢!追呀!你們怎么不追了呢?怎么變成縮頭的王八了呢?”

        敵人只顧撤退著,對方罵的什么?此時此刻都顧不著了。剛撤退不遠,又一顆地雷爆炸了!火光中,民兵們清楚地看到:有一截黑乎乎的東西隨著焰火騰空而起,在空中打著轉兒,又旋轉著慢慢地降落。是槍支呢?還是敵人的肢體呢?沒有人回答。

        敵人顧不著這些了,只顧撤退著,越快越好地撤退著,希望早一點兒離開這個鬼地方。

        民兵們又罵開了:“小子們!你們要是不追了,就把你們的幾條破火梁棍(大槍)留下來再滾蛋吧!”罵完,又響了兩槍。

        再說,原來看守著遺體的偽軍班,一直是全神貫注地盯著遺體周圍的風吹草動。和趙文秀一起的兩個民兵,順著流水的小水溝摸到了偽軍的背后,選準了目標,一個人打槍,一個人甩手榴彈。這時,巡道車上的機槍氣急敗壞地叫開了,“嗄嗄咕咕”地向著東方猛射。頓時,“乒乒乓乓”地開了火,槍聲,爆炸聲響徹云霄。

        殘夜,顫抖著,忽閃起血色的眼,吐出紅色的舌頭??词剡z體的一班偽軍,沒想到身后響起了激烈的槍彈聲!誤以為是被八路軍的隊伍包圍了。于是,一個個選好有利地形,迅速地趴在一座座墳頭的后面,端著槍,猛烈地朝著剛才響槍的東南方向掃射著。

        終于調虎離山了!就在南邊民兵們打響以后,把敵人的注意力完全聚攏到大墳上去了。

        趙文秀“呸”地一聲,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大聲罵了一句:“小王八蛋們!跟我斗?你們的毛兒還嫩點兒!”

        他邊罵邊跑到電線桿子下面,低聲對烈士說:“兄弟,讓你受苦了!我們來接你回家?!?/p>

        趙文秀一邊迅速地割斷捆綁遺體的繩索,一邊用麻袋從遺體下面往上裝起來,一邊往口袋里裝,一邊說:“兄弟,快進去,我背著你回家?!?/p>

        當裝到烈士的脖頸處時,他掏出匕首,一下子就割斷了遺體上的繩索,于是,烈士的遺體很順利地全部裝進麻袋里去了。

        他又對烈士親切地說:“兄弟,你在麻袋里面站好,別動,我把你背回去,親人們都在家等著你呢!”說著就攥緊了口袋的口兒,背起麻袋撒腿就撤。

        都知道“死人沉”。再說,遺體又在陽光下曝曬了五天,已經有些腐爛了,不斷地往外流水,并且散發(fā)著陣陣刺鼻的尸臭,令人惡心、窒息。

        身材并不算魁梧的趙文秀區(qū)長,就這樣,背著一百多斤重的遺體,強忍著嘔吐,吃力地奔跑著,奔跑著,一口氣跑出了一里多地。

        兩個民兵高興地沖著敵人大聲喊道:“兔崽子們!你們慢慢地打吧,老子們的任務都完成了,不逗你們玩兒了!”

        敵人的炮火更加猛烈地掃射著,氣急敗壞地掃射著,惱羞成怒地掃射著。

        還沒等偽軍們化過魂兒來,兩個神兵早就順著水溝撤出了現(xiàn)場。

        趙文秀背著烈士的遺體跑著,遠遠地看見剛才誘敵做掩護的那兩個民兵,帶著杠子和繩索朝他跑來。到了跟前,二話沒說,把麻袋從趙區(qū)長的肩膀上抬下來,迅速地拴上繩子,抬起來就走。

        趙文秀緊握手槍,肩上背著兩個民兵的兩枝大槍,跟在后面做掩護。繞過“斷后”的地雷,撤向東方,當晚就把烈士送回了家。就這樣,在第六天的頭上,連夜安葬了我們的烈士,使他入土為安了。

        當偽軍們一連串地掃射了半天,卻不見“八路軍”還擊時,這才納過悶兒來:“會不會是土八路的‘聲東擊西、調虎離山’之計呢?會不會是沖著那具遺體來的呢?”

        當敵人大夢初醒、回過頭來一窩蜂似的撲到鐵道邊,再尋找那具捆綁在電線桿子上的遺體時,只見懸在半空中的兩截繩索,在微風中輕歌曼舞,嘲笑著注視著他們,訴說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每當人們談起趙文秀區(qū)長搶奪烈士遺體的時候,一致贊嘆道:“只有奇跡般的英雄,才能做出奇跡般的事情!這是最令人敬仰的地方?!?/p>

        六、打跑了“虎”,又來了“狼”

        趙文秀始終是日偽軍恨得要死、怕得要命的眼中釘,肉中刺,一天捉不到趙文秀,日偽軍就提心吊膽,一天得不到安寧。敵人多次張貼布告買他的人頭,并揚言“要斬草除根,決不留后患!”

        一次次捉不到趙文秀,日偽軍就拿他的親屬和村民們撒氣,三天兩頭到增村“清剿”,搜查土八路和抗日干部,白色恐怖一直籠罩著增村。

        每當聽到鬼子要進村的消息的時候,郭小榮首先穿上破衣爛衫,在自己臉上涂滿鍋底黑,把頭發(fā)抓撓成“炸窩的老母雞”似的,然后抱著一個、拽著兩個孩子,跟隨著村子里的人群往村外莊稼地里鉆。有時候鬼子在村里折騰十幾個小時,連犄角旯旮都翻個遍。小榮就抱著、領著孩子到別的村莊投親靠友,或者是到堡壘戶家躲避。

        1939年,鬼子第一次燒毀房子的時候,還剩下了不能燃燒的四面的土坯墻,鬼子揚言“一定要斬草除根!否則后患無窮?!痹谶@種情況下,全家人逃出了河北省,一路上逃荒要飯走到河南躲避了一年多?;貋砗?,在親戚和鄉(xiāng)村們的幫助下,才又在四面土墻上蓋上了房頂,安裝上了窗戶和房門,全家人才結束了四處流浪的生活。

        1944年,因為敵人幾次抓不到趙文秀和他的妻子郭小榮,就氣急敗壞地活埋了郭小榮的兩個舅舅,而且第二次燒毀了房子。這次燒毀得“完全徹底”,不但連一塊土坯都沒有留下來,而且掘地三尺。就連南院里趙文秀父母的房連同大哥家的住房也都燒毀了!同時,還用鍘刀鍘死了兩位沒來得及逃跑的群眾。

        趙文秀的老娘又氣又急又恨又無奈!一下子急火攻心——病倒了!大哥趙文成和二哥趙文斌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老娘,心痛地說:“我們再也不在原來的地基上蓋房子了!太讓人寒心了!”

        話音剛落,沒想到趙洛雄瞪著血紅的雙眼,使勁一跺腳,斬釘截鐵地大聲吼道:“一定要在原來的地基上蓋房!我們必須得報這個家仇國恨!”

        第二天清早,趙文秀的父親就到地主家簽字畫押,借回來了錢和糧食,咬著牙,又為“三兒”蓋起了那兩間土坯北屋房。從此,背負起了沉重的債務。

        自從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日本侵略者的鐵蹄踏進華北大平原以后,日本侵略軍大將岡村寧次精心設計的陰毒老辣的“鐵壁圍合”等作戰(zhàn)計劃,鬼子的殘忍暴力、狡詐和死亡威脅不但沒有嚇倒冀中人民,反而進一步激活了廣大人民群眾的抗戰(zhàn)熱情和必勝的信心,男女老少齊上陣,經過八年的浴血奮戰(zhàn),終于取得了最后的勝利。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者終于宣布無條件投降了!

        那天,也就是8月15日的那一天,事先包圍炮樓的那一隊人,從半夜到天明一直很安靜地潛伏著。當地平線出現(xiàn)第一抹晨曦的時候,機槍手給了日偽軍們一梭子子彈,讓他們醒醒盹兒。炮樓里的日偽軍聽到槍聲,立刻炸了窩,趕緊起來抄家伙。還沒等到敵人端穩(wěn)大槍,外面密集的手榴彈就從四面八方飛向敵人的炮樓。火力表現(xiàn)得很強勢,給鬼子造成很大的震懾力,使敵人無膽也無力反抗。片刻,一支支大槍從碉堡里扔出來了,緊接著就是一個個日本鬼子舉著雙手,惶恐地走出碉堡。

        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殺聲中,戰(zhàn)士們的刺刀已經逼近了鬼子們的胸膛,一道道噴著火星子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鬼子們的臉上。干部們急忙上前擋住了一把把閃著光、帶著仇和恨的刺刀,淚流滿面地高喊著:“同志們,同志們!請遵守俘虜政策!”

        “要遵守俘虜政策呀!”

        戰(zhàn)士們咬緊牙關,兩眼噙著滾動的淚花,用了最大的毅力,才壓制住了,壓制住了滿腔的怒火和仇恨!停止了,停止了向前一步的報仇!他們只要再向前一步、半步,不!只要再向前一尺、半尺,刺刀就會戳進鬼子們的胸膛!可是,可是我們的戰(zhàn)士們,盡管心里淌著血,眼里流著淚,在鐵的紀律面前,卻沒有一個人再向前邁出那一步、半步……

        10月7日,藁城縣城解放了,人們渴望已久的“和平”終于實現(xiàn)了!人們很久沒有發(fā)自內心地笑了。群眾們歡欣鼓舞,歌聲嘹亮,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歡樂。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的第一個秋天,地里的莊稼也和人一樣高興,八月的田野一派豐收景象。沉甸甸的谷穗長得像狼尾巴,彎著腰,低著頭;直挺挺的高粱穗也都灌滿了漿,在陽光下滿臉閃著紅光;肥大的玉米,個個頭上都頂著紅纓槍上的紅纓兒,在風中舞來舞去:棉花桃兒結得像小拳頭一樣大,噘著尖尖的小綠嘴,迎著蜂飛蝶舞。

        漸漸地,漸漸地大田里的莊稼和各種水果都成熟了,大的小的、長的圓的、紅的綠的、白的紫的,都以回望的姿態(tài)與昔日告別。家家戶戶房頂上的煙囪里冒著白煙,全村都散發(fā)著燒麥秸的香氣。

        轉眼到了深秋,天空透明碧藍,微風吹動著大楊樹的葉子“嘩嘩”作響。場邊上堆放著一垛垛的谷草和玉米桔桿,農家屋檐下掛著一串串金黃的玉米,籬笆上爬滿了扁豆和絲瓜的葉蔓,紫色的扁豆花和黃色的絲瓜花競相開放著,一條條綠色倒垂的絲瓜和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色扁豆角相映成趣,又是一個晚秋豐收的景象。百姓們樂得合不上嘴,心里開了花,多少年沒有這樣的喜笑顏開了。

        誰又能料到好景不長呢?1945年日本侵略者投降后,抗日戰(zhàn)爭雖然結朿了,但是,1946年6月26日,國民黨反動派就背信棄義,單方面撕毀了《停戰(zhàn)協(xié)議》,大舉進攻解放區(qū),內戰(zhàn)的烽火彌漫了冀中平原。尤其是八路軍撤走后,曾一時鴉噪犬吠,反動勢力非常猖狂。

        老百姓們緊鎖眉頭,嘬著牙花,擔心地說:“剛打跑了‘虎’,卻又來了‘狼!’這日子怎么過呀!”

        第六章 將生命交給信仰

        一、鐵骨柔腸譜丹心

        早春的二月,當荒蕪的田野還沒有出現(xiàn)一抹新綠的時候;當渴盼的心里還沒有綻放第一朵蓓蕾的時候;當報春的燕子還沒有用剪刀尾巴剪開屋檐上那一綹春風的時候,寒風雖然施展著它最后的淫威,但是,決不會卷走春天,更不會摧毀萌芽。

        此時的趙文秀,就已經感覺到春回大地的暖意了,已經嗅到了凍土復蘇的氣息。他清晰地覺察到萬物都在更新,都在生長,都在創(chuàng)新,都在孕育著一片紅彤彤的新天地。

        藁城縣的領導們,都知道縣武裝部部長趙文秀是一位在鐮錘旗幟下點燃了理想信念之火、在腥風血雨中前仆后繼不改初衷的好同志,知道他是不分晝夜、舍死忘生、為信仰而活著的工作狂。他的身體早已透支,因此,縣里的領導們研究決定:讓他恢復體力,在家里好好休養(yǎng)些日子。

        丈夫在家養(yǎng)病的那些日子,是妻子小榮心里最踏實的時光。孩子、大人都在她的目光里,雖然一家人吃的是谷糠,咽的是野菜,她都覺得很香甜,很知足,很溫暖。起碼不用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地想著丈夫在外面的生命安危。

        有一天,她開心地對丈丈說:“一家人平平安安地在一塊兒過日子,你不用東跑西踮地去拼命,我也用不著分分秒秒地為你揪著心,捏著汗。這樣踏踏實實的日子,比什么都好?!?/p>

        趙文秀瞅了妻子一眼,還沒等他張開嘴說話,小榮緊接著說:“像這樣守著孩子、大人,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讓我扶著水缸不吃不喝的站立三天,我都高興!”

        趙文秀撩起眼皮,認真地打量了一下少有的、沉浸在幸福中的妻子,笑了笑,他真的不忍心破壞妻子這最低的企盼、最起碼的生存條件,所以,他還是沒言語。

        小榮又說:“我經常想起我爹說的話:‘天黑了,別明;下雨了,別晴;大小讓我有點兒病,別要了我的小性命。’”

        趙文秀笑了,用柔柔的目光撫摸著妻子知足的俏臉,解釋著說:“那是老長工們說的心里話。他們長年累月的天一亮就得下地給地主當牛做馬干苦活兒,天黑了才能休息。平時只有下大雨了,或是有病了,才讓休息,給口飯吃?!?/p>

        他看見妻子瞪大眼睛認真地聽著,琢磨著,知道她在企盼著什么。于是,他趁機引導著說:“我們現(xiàn)在不是在為地主老財干活兒,我們是自愿地為自己干活兒,是為天下受苦受難的人民大眾的翻身解放干革命!我們可不分白天黑夜,更不管它刮風下雨,小病小災了呀!如果一家人都廝守在一起,誰也不肯出去拼命干革命,老天爺會讓咱窮人翻身得解放嗎?”

        小榮久久地注視著丈夫的眼睛,好大一會兒,才默默地、連連地點著頭,低聲說:“你說的也是有道理?!?/p>

        1947年2月7日正午,趙文秀猛地聽見陽光“咣當”一聲撞響,他看到塵埃在陽光下舞蹈。他抿嘴微笑著:家鄉(xiāng)就要解放了。

        為了迎接正定縣城的解放,也為了阻止國民黨軍隊調兵北上,就在這天的晚上,中共正藁縣委發(fā)動了由敵工部部長——劉學同志親自帶領全縣的武裝力量,出動軍民數千人,一百多輛鐵輪大車,對正定以北的平漢鐵路線進行了大破擊行動。

        人的精神,一旦被一種“信仰和責任”調動起來,就會產生一種無窮的力量。正在家里養(yǎng)病的趙文秀,得到這一消息之后再也躺不住了,他憑借著對正定縣這一帶人熟地熟,他早已經在東白莊偽軍的據點里秘密地建立了我們的關系,安插了我們的人員。他想借這次機會把據點里的敵人拉出來,為解放戰(zhàn)爭立功。想到這兒,他再也躺不住了,穿好衣服就下了炕。

        就在那一天,就是那一次,也是他有生以來獨有的一次對骨肉親情的格外眷戀:他站立在炕邊,慈愛的目光將炕上熟睡的三個女兒一個一個地撫摸著,再一次撫摸著。用目光撫摸完以后,他的身體還是沒能挪動,心里忽然產生一種戀戀不舍的情愫,這種感覺,是他還從來沒有過的。

        他不由自主地跨前一小步,來到大女兒淑英的枕頭邊,默默地端詳了好大一會兒熟睡中的長女,然后才慢慢地伸出右手,輕輕地、慢慢地拍了兩下孩子肩頭上的棉被,低聲喚道:“淑英,淑英?!焙⒆雍翢o反應。他稍微猶豫了片刻,又輕輕地拍著淑英的小臉兒,輕聲地、一字一句地說:“淑英啊,你醒醒,你看看爹。姐妹三個你最大,你都8歲了,應該有記性了。你的兩個妹妹都還小,她們還記不住事兒。你醒醒,睜開眼,好好看看爹,記住爹的模樣,萬一爹不在了呢!啊——淑英,你睜開眼看看爹呀!”淑英沒有睜眼,依然紋絲不動,均勻地呼吸著,只是咧了咧小嘴兒,露出睡夢中甜美的微笑。趙文秀不忍心再打亂孩子的美夢了,他俯下身去,輕輕地親吻了淑英(小學教師退休)的額頭。

        趙文秀的腳又挪動了半步,來到兩歲的二女兒淑敏(南開大學教師)的身邊。他再次彎下身子,對準孩子的額頭,攏起了嘴,親吻了正睡得香甜的二女兒。

        當他站立在最小的、僅僅幾個月的小女兒淑萍(石家莊鐵路干部)的跟前時,不知怎的,心情一下子變得千斤重!他就那么久久地注視著這個稚嫩的花蕾,腦子里一片空白!他緊緊地閉上了眼晴。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猛地睜開眼,慢慢地,慢慢地彎下腰,側過臉,將自己左側的臉、小心翼翼地貼到孩子右側的小臉上,輕輕地、慢慢地、來回地蹭了兩遍……

        趙文秀站立在妻子跟前,堅定地說:“今天晚上,正定縣有破路的大行動,我必須得去!”

        妻子抬頭看著他那虛弱的身體,把疼愛的目光輕輕地放到丈夫的眼睛里,用商量的口氣,慢聲細語地向:“你身子骨這么弱,能頂得住嗎?”

        還沒等丈夫說話,她又疼又愛又急地埋怨道:“你再緩兩天再去,就不行嗎?!”

        “緩兩天?敵人讓咱們‘緩’嗎?!”

        趙文秀把這一個“緩”字咬得特別重!他這一句簡短的反問,就是一種不朽的精神,就是一束照亮思想的火炬,就是一個瞬間的壯舉,就是一種崇高的信念,就是一座屹立千古的豐碑!

        只見他微微地攏起雙眉,注視著妻子那雙既擔憂而又疼愛的眼睛,使勁地拍了一下妻子的肩頭,扭頭就往外走。

        此時此刻,郭小榮在丈夫的眼晴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潮濕的自己。她張了張嘴還想說什么,結果,還是用舌頭把話捲了回去。她感覺到自己上下的牙齒在打架,連呼吸都變得斷斷續(xù)續(xù)的了。

        最后,她顫抖著聲音囑咐道:“今天是正月十七,是‘人日’,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緊跟著又叮囑了一句:“早一點兒回來吃餃子!”

        “餃子熟了,你們就先吃吧,甭等著我。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完事兒呢!哪還有準兒呢?”趙文秀說著,就在妻子追隨的目光里跨出了門檻兒。

        多年來,郭小榮始終是默默地支持著丈夫的工作,無論多么危險的事,有時候作為妻子的她,也只是提出自己的建議,卻從來不阻攔。趙文秀始終是站在風口浪尖上的男人,而他的妻子郭小榮,始終就是站在這個男人的身后默默支持他的女人,要說趙文秀是英雄,郭小榮就是英雄背后的英雄。

        趙文秀在院子里稍微停了片刻,環(huán)顧了一下整個院落。他忽然發(fā)現(xiàn):去年自己親手栽在院子角落里的那棵小棗樹,還沒有醒來呢!樹枝上那些挺立著的尖刺,把整個早春都刺疼了!他大步走出了院子,隨手掩上了大門。

        妻子清楚地看到,丈夫的步子雖然邁得很大,但是,他走得并不快。步伐分明是堅定的,但是,又好像腿肚子上墜著大石頭似的,邁出的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

        不知道有多少次,小榮想到丈夫時刻走在生死線上,有時候焦慮不安,有時候有對好結果的期盼,也有時候產生對壞結果的憂懼。一顆心不僅總是懸在半空,而且是七上八下,時刻受著顛簸之苦!每逢這時,作為妻子的她,總是不自覺地用手掌擦一把鼻子尖上和額頭上的冷汗,然后,默默地把心思緊緊地攥在手心里。

        趙文秀出了北院又進南院,走進娘的屋子里就坐在土炕對面的長條板凳上,看著娘坐在炕頭上縫補著總也補不住的窮窟窿。娘已經老了!臉上寫滿了上善若水,厚德載物的寬容與善良;在娘那雙久經滄桑的目光里,他讀懂了那股子咬著牙的堅強!心中默默地說:歲月啊歲月,你是一支辛酸的筆,一筆一筆地畫白了我娘的雙鬢;你是一把無情的刀,刻出了我娘滿臉的皺紋;你還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鍛造出我們一個個不屈的性格!

        娘的目光沒有離開手中的飛針走線,輕聲向道:“三兒啊,你怎么過來了?”

        趙文秀裝作輕松沒事兒的樣子,說:“嗯。小榮正在家包餃子呢,等煮熟了,就給您送過一碟子來。我沒事兒過來轉轉?!?/p>

        說話間,趙文秀揚起了右手,在臉上左右抺了兩把。

        盡管他的動作合情合理,看似漫不經心,但是,細心的“知子莫如娘”,還是逮住了兒子抹掉了盈盈欲滴的兩顆淚!娘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暗想: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兒!就這么猜測著,不由自主地渾身就打了一個激靈。但是,娘,還是什么也沒說。

        趙文秀把娘的表情也都一覽無余地收進眼睛里,也是什么都沒說。娘兒倆都預感到將有大事發(fā)生,都心知肚明,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捅破這層窗戶紙!

        忽然,趙文秀雙眼閃現(xiàn)出兩道堅定不屈的光芒,立刻站起身,說了一聲“娘,兒走了”。說完,就大步流星地朝大街上奔去,連頭都沒回。

        不是每一次出門都能夠回來。趙文秀這一次出門,就再也沒有走回這個家。他決心要用只有一次的生命去拼,去搏,去向厄運挑戰(zhàn),向一切艱難險阻挑戰(zhàn)。于是,他就像一只雄鷹,寧肯在不斷前進的飛翔中摔死在山谷,也不愿意在安樂窩中平庸度日,了卻一生。

        我們都面對過大海,大海都有風平浪靜的時候。而我們那些在腥風血雨里搞地下革命的英雄們,就好像在急風惡浪中逆水行舟一樣,趙文秀的心底,何曾有過片刻的安寧呢?

        這一次,唯獨這一次,趙文秀走到大街,他突然停住腳步,站在村口,久久地回望著生他養(yǎng)他的增村。

        15年前,也就是在這個地方,他折斷了要飯的打狗棒,摔碎了帶豁口的粗瓷蘭花大海碗;也就是從這個地方,地下黨員盧金堂把他帶到了學校,從此走上了革命道路……

        二、戰(zhàn)斗到大地的黎明

        就在1947年2月7日這一天的晚上,趙文秀手里攥著夜的鑰匙,心里揣著破路的計劃,暗藏著策反炮樓的必勝信心,他率領全村各個組織的全體隊員,最后一次參加了戰(zhàn)斗。

        根據王居魁同志回憶:“1947年春節(jié)以后,為了給平漢戰(zhàn)役及石太戰(zhàn)役作準備,為了盡快地解放正定城,為了給解放軍大部隊攻克華北地區(qū)的重鎮(zhèn)石家莊掃清障礙,為了配合整個平漢鐵路九段大破擊的戰(zhàn)斗,正藁縣委敵工部部長劉學同志帶領部分縣區(qū)干部,縣大隊及區(qū)小隊部分武裝,還有各村民兵爆炸組和百多輛大車,到新安火車站以北的平樂、白家莊一帶扒鐵路,破壞敵人的交通。我跟隨劉學同志在新安車站‘揚旗’(即進站信號),以此執(zhí)行任務。爆炸組埋好了地雷,架好了機槍以后,就隱蔽到鐵路東側,阻擊敵人出動。一切準備好后,各村民的民兵就開始破擊行動了。頓時,千人萬馬沸騰起來了:吶喊聲,撬棍聲,鐵與鐵的撞擊聲,一齊用力的呼喊聲,從未見過這樣聲勢浩大、振奮人心的場面!午夜,大破擊的隊伍滿載鐵路器材勝利而歸?!?/p>

        那天晚上,眼看著淺藍色的天,淺灰色的云,慢慢地變成了深藍色的天和幾朵輕紗似的白色的云,星星們一顆緊跟一顆地眨著眼睛跳出來,半圓的月亮朦朦朧朧,閃著溫柔的光,為這一群破路的英雄們送來光亮。

        這次破擊行動聲勢很大,也很徹底。行動時,兩頭用火力頂住敵人,邊打邊扒。干部和民兵們將杜村、西白莊至辛安火車站北的鐵軌、電線、電線桿全部扒掉了,將路基也挖毀了,當時就用馬車把卸下來的鐵軌運到根據地做農具去了。

        這次破擊,打掉了敵人企圖打通石家莊至保定鐵路線的妄想,為解放正定城,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條件。

        誰能料到,就在當天農歷正月十七(陽歷2月7日)的中午,炮樓上的鬼子和國民黨軍隊以及偽大鄉(xiāng)全體人員,秘密地撤出了正定,日偽軍前腳剛走,后腳新樂縣的一個還鄉(xiāng)中隊就竄過來,晚飯后,就神不知鬼不覺的占領了這個炮樓呢?這個反動透頂的還鄉(xiāng)中隊的頭頭,名叫馬芝蘭。

        因為事情發(fā)生的突然,全區(qū)的村干部們沒有得到炮樓易主的絲毫消息。

        趙文秀邊干邊指揮,虛弱的身體使他汗流浹背,滿臉和渾身的泥土令他氣喘吁吁。經過兩三個小時的緊張而有序的戰(zhàn)斗,西白莊以北鐵路的路基徹底被破壞了,鐵軌不見了,電線桿放倒了,電線剪斷了,這條橫貫南北的長龍,徹底被攔腰斬斷了。因此,大大地阻滯了國民黨軍隊調兵北上的戰(zhàn)略行動。

        趙文秀心里甭提多高興了。他看了一眼前面不遠處的炮樓,注視著炮樓周圍被擠壓的天空,想著被奴役的勞苦大眾。此時此刻,他仿佛看到一個接著一個的奮起的勇士們前仆后繼的身影;他好像是聞到了人間的煙火,瞄到了勝利的曙光;又好像還聞到了有一股時斷時續(xù)的血腥的味道!他仔細地吸了兩下鼻子,聚精會神地體察那股血腥味道的方向,但是,他沒有辨別出來,仿佛就在他的周圍。他又著實地打量了一眼前面的炮樓,炮樓也用熟識的目光將他注視。他發(fā)現(xiàn)炮樓里今天只有燈光,卻沒有動靜,更看不見站崗的人。他絲毫沒有覺察到今天的炮樓對他的警示,因為炮樓所在的偽大鄉(xiāng)長趙金聲是趙文秀的關系戶,是不會惹他。因此,高度的責任感驅使著趙文秀,他要乘著這次破路勝利的東風,再打一場思想政治仗,趁熱攻克這座炮樓!

        因為每次破路去的時候,趙文秀總是走在隊伍的最前面,而每次執(zhí)行完任務撤退時,他都是走在隊伍的最后面。這一次,他就沒有再隨著勝利的人群回家,而是不帶一兵一卒,獨自直奔炮樓而去,這也是他一貫的工作作風。他想盡快地見到我們的“內線”,爭取讓炮樓上的頑軍盡早地放下武器,回到人民的隊伍中來。

        人生的最高境界不是有我無我,而是“忘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趙文秀邁著堅定的大步,信心百倍地獨自向敵人的吊橋走去。這就是他永遠不變的初心,這就是他永遠不變的忠誠。

        一切事情都不會毫無緣由地發(fā)生,都有可以追遡的根源。我們的英雄哪里知道:炮樓里的原班人馬今天中午已經撤離了呢?原來趙文秀安插在炮樓上的內線也隨著離開了。當天晚飯后,炮樓里已經駐扎上了國民黨的“新樂隊!”此時此刻,一只看不見、摸不著的命運的魔爪輕輕地那么一撥,就把趙文秀撥到了死亡的邊界!死亡,就在那兒等著他!

        趙文秀到了吊橋跟前,他那明眸璀璨的目光蘊含著忘情的期待。他大聲問道:“今天是哪位值班???”

        沒有人回答。其實,趙文秀的聲音是相當洪亮的,雖然比不上男高音歌唱家,但是也具有極強的穿透力,更何況是在靜悄悄的夜里呢?

        周圍死一樣的寂靜,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趙文秀用更大的產音又問了一遍:“今天是哪位值班???!”

        這時候才從站崗的小屋里走出來一個人,直眉瞪眼地向他:“什么事?”

        “你放下吊橋,我要進去。一來是找口水喝,二來是找你們隊長談談?!壁w文秀理直氣壯地說。

        站崗的一看,來者就是一個人,要找隊長,而且是甩著倆手,什么家伙也沒拿。于是就放心大膽地把繩子一拽,“嘩啦”一聲響,放下了吊橋。

        趙文秀信心百倍地大步走上了吊橋。我們的英雄哪里知道?現(xiàn)在他往前邁出的每一步,都是踩在刀尖上??!不,是踩在生與死的界線上呀!

        咦?怎么現(xiàn)在迎面持槍的頑軍這么面生呢?怎么連當地說話的口音都變了呢?今天上午這座炮樓還是原班人馬呢,怎么會一下子就換崗了呢?他立刻警惕起來了:情況有變!

        他把牙一咬,把腳一跺:現(xiàn)在我已經上了吊橋,既來之,則安之!腦袋掉了,不才是碗口大的疤嗎?!

        這是他常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任何事情都有它本來的面目,并不是所有的事情人們都能夠操控的。趙文秀哪里知道今天午飯過后,炮樓上的原班人馬就偷偷地撤走了呢?他更不知道晚飯后國民黨的新樂隊立刻駐了進來,站崗的都不是當地人,是從別處抽調來的呢?所以,別說人的面孔生,就連口音都不對了。

        糟糕!這不是我要找的原班人馬了!也肯定沒有我們安插的“內線兒”了。趙文秀倒吸了一口涼氣,嘴角勾起一抹苦澀的笑。他暗自埋怨著自己:趙文秀啊——趙文秀!你怎么就這么粗心大意呢?不行!我現(xiàn)在就得馬上離開這里。

        想到到這兒,他就拽著時光的手,急速地從吊橋上往后撤退。他一面拔槍一面往后撤,想尋找恰當的地形來處理眼前這個“意外”。

        哪知道,命運已經為他寫好了收尾之筆,就在炮樓跟前的這座吊橋上。

        站崗的一見他忽然向后撤退,又發(fā)現(xiàn)他拔出了手槍,便馬上向他開了槍。

        離敵人太近了,一切行動都已經來不及了。再加上槍聲一響,已經有幾個敵人很快地端著槍向他掃射過來。

        趙文秀的雙眼閃爍著明滅的星河,聽著“嗖嗖”地飛翔的子彈穿入自己的身體,他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他咬了咬干裂的嘴唇,微笑著說:“這一天,終于來了!”

        敵人就像一群餓狼撲食般地撲了上來,無數刺刀挾著風聲,不住地在他身上的每一處刺進去,拔出來,再刺進去……

        我們的英雄那雙勇猛智慧的眼睛,一點一點地失去了光輝,加入到不朽的行列。時間停滯在1947年2月7日深夜。烈士的心不再次跳動,只有烈士的鮮血,一股緊跟著一股地不停地流淌,身下的橋板上,留下了一片濕漉漉的血跡。

        直到趙文秀烈士壯烈犧牲,敵人也不知道,眼前這位“吃了豹子膽”的英雄,竟然就是令他們聞名色變的“報三兒”“草上飛”區(qū)長!

        此時此刻,天幕上的北斗七星,彎彎的斗柄正指向西南。我們的烈士趙文秀同志,一直戰(zhàn)斗到大地的黎明:就在石門(石家莊)解放前的十來天、正定解放前的一個月,他竟然倒在了血泊中,成為了為新中國的誕生而灑下鮮血、獻出生命的最后一批烈士之一。

        這些可歌可泣的先烈們都有著勇于革命,勇于勝利的大無畏精神,他們都參與了中國革命的播種和耕耘,但是,他們卻都沒能參與——收獲!

        冀中平原真的是一片英雄的土地!這就使她的兒女們充滿了血性,因此造就了一支革命隊伍,出現(xiàn)了不少可歌可泣的革命英雄。趙文秀烈士就是其中的一位,他的人生跌宕起伏,自從他15歲的時候在鐮錘旗幟下舉起了拳頭,就開始過著誓言那樣的生活,他每前進一步都像是過山車。他那堅如磐石的理想信念和大無畏的犧牲精神,使他多次獨闖狼窩虎穴,忘我加智慧的英勇對敵,大義凜然,充分展現(xiàn)出一位共產黨人忠于信念、敢于斗爭、勇于犧牲的偉大精神。

        趙文秀烈士隨時隨地準備著獻出自己的青春和生命,終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在那萬物復蘇的二月,他裁下了一截早春揣在懷里,邁開他29歲的第一個健步,憑著他堅定的信仰,將自己那烈火烹油般轟轟烈烈、短暫而光榮的一生,毫不猶豫地獻給了這一片浸透著他的苦難、悲傷,又給了他理想、勇氣、歡樂和斗志的土地,獻給了血與火的洗禮、被無數烈士的鮮血染紅的大地,獻給了袓國的解放事業(yè)。

        趙文秀烈士使青春的生命綻放出絢麗的光華,譜寫了一段歷史,凝成了一座豐碑!

        三、妻子的夢

        1947年2月7日傍晚,就在家家戶戶房頂上煙囪里的炊煙趕走了夕陽,占據了增村整個村莊的時候,趙文秀抱病參加了破路。餃子熟了還沒有回來。郭小榮盛了一大碗餃子放在桌子上,搗碎的蒜泥里也兌好了水,點上了幾滴香油,蒜泥碗上放著筷子,這是文秀最愛吃的飯食。

        小榮一次次地站到大門外,夜,寂靜無聲。院子里的大門等待主人回來,等得已經失語;屋子里的土炕等待主人回來,等得已經冰涼;桌子上那碗餃子等待主人回來,等得已經發(fā)苶……

        郭小榮左等右等文秀都沒有回來,餃子早已涼了,她這才沒滋沒味地吃起來。吃完飯,刷洗完,哄著三個孩子都睡了覺。她到院子里轉了一圈兒,聽了聽外面有沒有丈夫回來的腳步聲。她舉頭望著南天那輪冷月,凝結在思念的藤蔓上。放下目光,仿佛看到躺在自己身邊的丈夫和愛情結晶的三個可愛的女兒,馬上又拼湊起愛情最初的模樣。

        她走進屋里,看了一眼桌子上留給文秀的那一大碗餃子,嘆了一口氣。她就那么默默地坐著,等著,就像寺廟里一顆守夜的紅燭,坐著,等著,牽掛著,睡著了。

        在夢中,小榮清晰地聽到丈夫親切地呼喚:小榮,我回來了。

        她看見丈夫晃晃悠悠地走進院子里,滿臉滿身都是血,棉褲棉襖破得幾乎都沒有好地方了,提溜甩掛地露著被鮮血浸透了的破棉花,順著破棉花一滴緊跟一滴地落著血。

        小榮眨巴了幾下眼睛,驚慌地問:“文秀,是你回來了嗎?真的是你嗎?”

        就在小榮在清晰的夢中剛想要走過去攙扶丈夫的時候,炕頭上熟睡的幾個月大的小女兒針扎似地抖動著身體大哭起來,一下子驚醒了郭小榮的夢。她無聲地呼喚著“文秀”,她極力尋找著丈夫剛才回家的身影,但是,就在小女兒突如其來的一聲驚哭中,丈夫的身影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這時候,就在這節(jié)骨眼上,小女兒驚嚇地緊閉著雙眼,腳蹬手刨地亂抓亂撓,岔了聲音地大哭!哭得小嘴兒都紫了。郭小榮急忙把孩子抱到懷里,輕輕地拍著孩子的后背哄著孩子,同時將奶頭送進孩子的小嘴里。

        她安慰著孩子,更像是安慰著自己,輕輕地說:“孩子,不怕,不怕,娘在這兒呢!”

        她雖然把奶頭塞進了孩子的小嘴里,但是,孩子依然張大嘴、緊閉雙眼、腳亂蹬,手亂抓,不住聲地大哭。

        難道是孩子感覺到或是看到了什么東西嗎?不然,為什么孩子哭得那么害怕呢?

        郭小榮不敢面對自己的內心,不敢面對空蕩蕩的漆黑的長夜。仿佛在她的前后左右,流淌著一股令人窒息的哀傷的氣息,盈盈的,揮之不去,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因為郭小榮的心一直索繞在她那令人牽掛又放置不下的丈夫身上,所以她焦躁不安,冷汗頓時滲出鼻子尖,又冒出額頭和臉頰。莫非是自己的丈夫又遇到什么兇險了嗎?莫非是……她不敢往下想了,但愿他能像往常一樣——一次次地化險為夷!

        她又想到剛才的夢境,想到“夢里依稀夫喚我”。她急忙披衣下炕,要到院子里去尋找剛才的夢境,尋覓有關丈夫安危的蛛絲馬跡。她忐忑地打開了房門。

        一條腿剛邁過門檻,猛然間她與一股寒冷的風,不!是一股強勁的陰風撞了個滿臉滿懷!她不由自主地、自內而外地打了個寒戰(zhàn)。

        夜,很深,院子里又黑又靜又陰冷,只有嗚咽著的風,像刀片似的,又涼又痛地舔著她臉上的淚!她扭身又進了屋,關上了屋門。但是,嘆息著的風,嗚咽著的風,猛烈地撞擊著她的心門。

        此時此刻,郭小榮心亂如麻,實在是穩(wěn)不住自己了,她有一種說不出的不安,這種不安,就來自于那個噩夢。正是那個清晰的夢境,才令她產生一種不祥的感覺。她認為:任何一種感覺都不會憑白無故而來,任何即將發(fā)生或是正在發(fā)生的事情,都會以靈光乍現(xiàn)的方式出現(xiàn)在最親近的人眼前,提示你即將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事情的現(xiàn)場。

        四、“三弟啊,哥背你回家!”

        第二天一早,炮樓所在的大鄉(xiāng)長趙金聲從正定開會回到據點,聽說昨天夜里打死了一個要“進炮樓里找水喝、找隊長談話”的人。他急忙到現(xiàn)場查看。

        趙金聲一眼就認出了死者是與他有秘密聯(lián)系的趙文秀區(qū)長!他心驚肉跳直冒冷汗。他一面指揮偽職人員立即將遺體葬于離據點不遠的村東大道的邊上,他還偷偷地在上面插上半截秫秸作為標記;他又通過地下交通員,火速將趙文秀同志遇難的事情報告了我區(qū)政府。

        噩耗傳來,縣區(qū)領導猶如晴天霹靂!懷著悲痛的心情召開了緊急會議,將這一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大家。

        會場先是一片鴉雀無聲,靜得就連掉一根繡花針都能聽得見,緊接著就是嘆息聲、抽泣聲、咳嗽聲、擤鼻涕聲此起彼伏。

        噩耗傳出,滹沱河以北,正定以東的各村各戶無不悲痛落淚。上至地委、縣委領導,下至全區(qū)黨員、干部和群眾,都悲痛欲絕。

        縣、區(qū)武裝部門紛紛上書領導:堅決拔除東柏莊炮樓這顆“釘子”,誓為趙文秀同志報仇!

        會議決定:首先把趙文秀同志犧牲的消息告訴家屬,同時派出武裝人員潛入東柏莊,把趙文秀烈士的遺體搶回來安葬。

        農歷二月初八下午,區(qū)政府把這一不幸的消息告訴了趙文秀烈士的父母及兩個哥哥。為了防止意外,暫時沒有告訴他的妻子郭小榮母女,并特意將她們母女四人送到后街的娘家住下來。

        趙文秀的二哥趙文斌是一名黨員,平時與三弟感情很深,他堅決要求和區(qū)小隊一起去尋找、搶運三弟的遺體,增村的民兵們也都要求前往。

        區(qū)領導經過認真研究,同意了趙文斌的請求,并且批準了村里的幾個民兵和區(qū)小隊共十幾個人搶運烈士遺體。

        天空潑下墨來,趙文斌走出外屋。寒風迎面撲來,利如刀割。二哥趙文斌和區(qū)小隊的人員一起潛伏到東柏莊村東大道旁邊,等待著行動的命令。

        正要動手時,忽然聽到對面炮樓上有人大聲呵斥:“誰!”緊接著,連成一片的槍聲響起來。這種架勢,說明了敵人是做好了充分準備的。

        一連幾次都沒能動手搶運烈士的遺體,大家都非常著急,死者家屬更是悲憤交加。二哥趙文斌痛苦而又堅定地說:“今天夜里如果再搶不回三弟的遺體,我就和文秀睡在一起了!”

        區(qū)、縣領導最后做出了決定:由縣大隊參與搶尸戰(zhàn)斗,直接向敵人的據點發(fā)起猛烈進攻,以此掩護區(qū)小隊搶回烈士遺體。

        搜索烈士遺體的行動命令終于下達了,就在既沒有星光更沒有月光、伸手不見掌的漆黑的夜里,區(qū)小隊的同志們在縣大隊的幫助下匍匐前進,同時伸開雙臂,張開雙手,尋找著那半截站立著的秫秸桿兒。

        摸索了好大功夫,二哥趙文斌忽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三弟喊他的聲音:“二哥,二哥,我在這兒呢!”。

        趙文斌立刻停止了爬行,眨巴了兩下眼睛,搖了搖頭:真的是再熟悉不過的三弟的聲音啊!他屏聲靜氣地辨別著聲音的方向。

        “二哥,二哥,我在這兒呢!”三弟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送到了二哥的耳朵里。趙文斌斷定,聲音是來自于左前方二三十米遠的地方。

        趙文斌飛速地向著左前方爬去。他爬呀爬,爬兩步,就停下來,張開兩只大手向四周摸索一陣,邊摸索邊問:“三兒!你在哪兒呢?”

        “二哥,我在這兒呢!你繼續(xù)往前爬,馬上就到了?!?/p>

        趙文斌又一次非常清楚地聽到了三弟的聲音!那聲音是用耳朵聽不到的,只能用心靈才能聽到;也只能在夜深人靜、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才用風,把聲音送到二哥的心里。

        二哥覺得“三兒”的聲音離他很近,就在左前方二三尺遠的地方。他繼續(xù)邊往前爬行,邊摸索著。果然,不大一會兒功夫,趙文斌左手的手指突然碰到了戳在地上的半截秫秸!

        趙文斌激動的心猛烈地撞擊著胸膛,他暗想:在這黑燈瞎火的野外,是“三兒”把秫秸遞到哥哥手里的呀!

        二哥的熱淚迅速地凍結在冰涼的、抽搐著的臉上。他一手攥住了那半截秫秸,另一只手也不知不覺地順著秫秸上下?lián)崦瑩崦?,就如同撫摸著弟弟的身體和臉頰!此時此刻此地,一個大男人的淚,不由自主地“唰唰唰”地流著,“唰唰唰”地淌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二哥不由自主地把那半截秫秸緊緊地貼在了自己臉上,哽咽著連聲呼喚:“三兒!三兒!你可疼死哥哥了!”隨著聲音,爆發(fā)出了盡力壓抑著的一個大男人悲憤的嗚嗚的哭聲。

        不知過了多久,二哥的雙手才急促地刨著那片松軟的土壤,一邊刨,一邊流淚,一邊呼喚著:“三兒啊,哥接你來了,哥背你回家,咱娘在家里等著你呢!”

        區(qū)小隊的干部和民兵們聽到趙文斌的聲音,不約而同地從四面八方爬了過來,大家依舊習慣地稱他為“趙區(qū)長”,齊聲呼喚著:

        “趙區(qū)長!”

        “趙區(qū)長!”

        “我們接您來了?!?/p>

        “趙區(qū)長,讓您受苦了!”

        趙文斌抬起左、右胳膊,抹了兩把滿臉的淚,又接著刨,接著說:“三兒啊,小榮給你盛的那碗餃子,還在桌子上放著、等著你回去吃呢!仨孩子還都沒有睡覺,等著你再親她們一口呢!”

        二哥終于摸到了弟弟那尚未僵硬的尸體!

        他依然淌著淚,一字一句地說:“三兒啊,哥哥背你回家。就像小時候哥哥背著你出去玩兒一樣?!?/p>

        說著,趙文斌一把拽起文秀的兩只手,背起來就走。

        為了確保安全,他們沒有直接回增村,而是繞到東白莊,輾轉20多里地才朝著增村的方向奔去。趙文斌一口氣將三弟的遺體背到了增村,送進文秀的屋里,安放在早就搭好的鋪好被褥、放有“頭枕”和“腳枕”的床板上。親人們早就等候在那里。

        二哥喘著大氣,淌著滿臉的淚,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文秀的臉,哽咽著說:“三兒,你到家了!你太累了,安息吧!”

        搶運遺體的同志們向烈士深深地鞠躬,齊聲說:“安息吧!趙區(qū)長,我們一定踏著你的腳步——前進!”

        五、送葬

        在烈士出殯的那一天,一大早,少有的狂風就飛沙走石地伴隨著人們內心的悲痛,嗚咽著,一直嗚咽著,直刮得天昏地暗。

        河北省有一種民俗:夫妻之間有一個先去世了,送葬的時候如果另一半送到墳地,就證明他(她)今后永不再娶(嫁);如果那天沒有送到墳墓上去,就說明活著的另一半今后還要組織新的家庭。

        趙文秀的母親考慮到兒媳婦郭小榮年僅27歲,又只是生育了三個女兒,沒有兒子,怕她守不住這個家,就不想讓小榮把文秀送到墳地去。于是,就試探性地婉轉著對郭小榮說:“小榮??!‘三兒’也不在了,你以后就帶著三個孩子回娘家住去吧!”

        郭小榮明白婆婆的意思,她淌著滿臉的淚,斬釘截鐵地說:“娘,您放心吧,文秀為革命獻出了29歲的年輕生命,同時也終結了我們倆人12年的夫妻生活。他活著,我是文秀的人;他為革命犧牲了,文秀就是我的鬼!我早已經答應文秀:他留下來的這三條趙家的血脈,我跪著爬著也要把她們拉扯成人!這是我對趙家的責任,更是我對文秀的承諾?!?/p>

        婆婆抹了一把眼角,吸了一聲鼻子,又驚又喜地問:“這么說,今天你決定送‘三兒’到墳上去了?你可要想好了啊!你這一去,意味著什么樣的后果呀!”

        此時此刻,郭小榮的眼淚已經停止了奔跑的步伐,她堅定地注視著婆婆的眼睛,從胸腔里喊了一聲“娘!”緊接著就擲地有聲地說:“按理說,打幡應該是兒子的事兒,可是,文秀沒有兒子,眼下孩子們都小,又都是女孩,沒有人能夠為文秀打幡招魂。我要親自為文秀披麻戴孝,為丈夫打幡招魂!我要送他入土為安?!?/p>

        郭小榮抹了一把淚,喘了一口氣,又接著說:“我永遠不離趙家!將來我還要與文秀合葬。不管是在陰間還是在陽間,我要永遠陪伴著他。”

        婆婆,一字不落地把小榮的話收進心底。她臉上的老淚,也在“唰唰”地奔跑著。她吸了一下鼻子,又擔心地問:“今后,你們娘兒四個的日子……”

        沒等母親把話說完,二哥趙文斌毫不猶豫地接過了娘的話題,斬釘截鐵地說:“娘,三弟是為黨為國犧牲的。以后,小榮她們娘兒四個的生活,我來管!爹娘和大哥一家人都住在南院,我們一家子和小榮她們娘兒四個住在北院。三弟沒有了,只要有我吃的,就有她們娘兒四個吃的!我不能眼看著三弟人沒有了,家也破了!我決不能讓三弟——死不瞑目??!”

        婆婆先是聽完小榮對愛情的忠貞,對已逝丈夫的鋼鐵般的誓言,又看到二兒子在艱難困苦的情況下那種手足深情。她欣慰地點了點頭,一邊扭動著小腳,一邊抹著眼淚,放心地走了。

        人們都知道,趙文秀是在貧窮饑餓中誕生、掙扎成長;在凄風苦雨中求索、歷練成人;從“小我”走向“大我”,走向了為革命奉獻一切。在槍林彈雨中舍生忘死、砥礪前行,在危難時刻大義凜然、英勇獻身。趙文秀生前已經是自己的太陽,他不但照亮了自己,而且還不知照亮了多少人心中的黑暗。

        趙文秀烈士的葬禮舉辦得既莊嚴又隆重,中共冀中七地委,派來了地區(qū)農會主任李國華同志來到增村,代表地委慰問了烈士的遺屬。正藁縣縣長陳敬謙代表縣委、縣政府主持了追悼大會,并致悼詞,沉痛哀悼、高度評價趙文秀烈士,親自送葬,參加了安葬儀式。

        區(qū)委的領導和干部們都前來為烈士送行。

        本村和周圍村莊的黨員、團員,干部和群眾數千人都自發(fā)地趕來,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革命烈士趙文秀抬棺扶柩。

        靈柩緩緩而行,在增村的大街小巷都轉了一圈,讓烈士最后看一看生他養(yǎng)他、他為之奮斗的這片熱土。

        端莊肅穆的氣氛,籠罩著整個村莊,久久地不肯散去。那是數百群眾完全出自內心哀思的表達!那是廣大群眾偉大而質樸的良知與同情心的集體迸發(fā)!

        烈士的靈魂,照亮了藁城勝利前的黎明。一群群的黨員、干部、群眾分批地到墓前致哀。

        規(guī)模如此大的葬禮,驚動了正定縣的敵人,就在狂風刮得天昏地暗的時候,敵人出來掃蕩了。一位老者搖著頭痛惜地說:“這么好的同志,這么老的同志,也沒能很好地埋一埋!”很多干部和群眾泣不成聲。趙文秀烈士身后的哀榮,是前所未有的。

        趙文秀同志犧牲以后的4月8日,藁城第二次解放了,11月6日,藁城第三次全境解放。11月12日,華北重鎮(zhèn)石家莊也回到人民手中,那座射殺烈士的罪惡的炮樓,也倒塌了,倒塌在一片歡騰的陽光里。下令殺害趙文秀烈士的兇手、東柏莊頑軍還鄉(xiāng)團團長——馬芝蘭,被新樂縣人民政府鎮(zhèn)壓了。

        六、永恒的豐碑

        抗日戰(zhàn)爭,是從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中國打響了反對日本侵略軍的第一槍開始的,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侵略軍宣布無條件投降,中日戰(zhàn)爭堅持了14年之久,傷亡3500萬人,損失5000億美元。在中國上百年來抵御外來侵略的戰(zhàn)爭中,抗日戰(zhàn)爭是最曠日持久的,也是最悲壯慘烈的。

        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的硝煙和炮聲雖然已經遠去,親身經歷過那場酷烈戰(zhàn)爭的人們大多數都已經凋零。但是,經歷了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并且為了解放這片熱土而在黎明前最黑暗、最艱苦卓絕的斗爭歲月中,為國犧牲的趙文秀烈士,他那鮮活的面容和聲音卻時常浮現(xiàn)在鄉(xiāng)親們的眼前和耳邊,是無數的烈士和英雄們用生命和鮮血染紅了我們共和國的旗幟。

        詩圣泰戈爾說過:“為了果實的成熟,花瓣必須凋謝;為了新芽的綻生,果實必須墜落。”

        趙文秀烈士為了祖國的解放,他將自己朝霞時期的生命毫不猶豫地獻給了他忠誠的信仰,獻給了他熱愛的祖國和人民。在采寫過程中,筆者深深地體會到了什么叫“不朽!”

        趙文秀烈士已經犧牲76年了,烈士雖然遠行卻沒有遠離,他與干部和群眾的心貼得更緊了,依然還有那么多干部和群眾深深地懷念著他們這位年僅29歲的“父母官”,口口傳頌著他具有英雄氣又有煙火氣的事跡。隨時隨地都在呼吸著他生命的氣息,浸潤著他靈魂的播灑,感受著他不存在的存在,這就是他精神的永存!

        可見,他對敵斗爭和日常生活中的機智勇敢、堅韌剛強、睿智幽默、重情重義、舍己為人的風骨行狀,已經凝固成了一幅幅畫面,儼然成了一尊立體的精神雕像,定格在人們記憶的底片上了。

        80年前的除夕之夜,風雪中你背著麻袋,推開了破廟的門,把年貨送到要飯的父子倆手里;在白色恐怖中,你說“不能讓抗屬和堡壘戶既沒兒又沒糧!”那暖心暖肺的話,溫暖了多少失去親人的悲涼的心??!你組織民兵為百姓們搶收糧食;連夜破路后,你冒著生命危險,扛著五六十斤重的枕木走十幾里路送到敵占區(qū)的堡壘戶家,還用斧子劈成碎塊,讓老人當柴燒;你一次次策反敵偽人員,建立兩面政權,開展地下斗爭;你把每一天都視為生命的最后一天,隨時準備著為袓國和人民獻出寶貴的生命;你多次獨闖虎穴,為民除害,掃除前進路上的攔路虎;當有的民兵犧牲以后,憤怒的烈火將你的胸膛灼熱,你冒著生命危險,搶奪烈士遺體,安撫了多少生者和死者的心靈啊!

        英雄,不就是那種在平凡的生活中有擔當、有作為、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人嗎?英雄,不就是那種在危難時刻勇于上前一步的人嗎?英雄,不就是那種在真理和正義面前敢于說真話,敢于堅守實事求是的人嗎?英雄,不就是那種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自覺地恪守良知道德水準的人嗎?

        一個人的成長不是一下子就成為英雄或烈士的,每個英雄、烈士都是有淵源和軌跡的。英雄、烈士出自平凡,然而也出自不平凡。趙文秀烈士的“平凡”,就是他出生于一個平凡的貧農家庭,他從微末崛起,一路掙扎奮斗,與鬼子斗,與反動派斗。

        他的“不平凡”,就是他在街上折斷了要飯時拿著的打狗的棍子,摔碎了要飯的破碗,正在和娘較勁的時候遇到了地下黨員盧金堂!地下黨為他鋪就了一條走向革命的道路。他那苦難坎坷又波瀾壯闊的生命歷程和精神圖景,使他百煉成鋼。為了心中的共產主義和胸中的遠大理想,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灑盡了最后一滴熱血,為國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烈士的生命雖然是短暫的——僅僅是29歲,但是,他把生命中擁有的每一天都當做是一張白紙,他在每一張白紙上都寫下了一篇生動感人的文章。

        每個人一生的行為,無論是善還是惡,都由時間給你做好了累積,更何況一個人生命的價值并不在于時間的長度,而在于在你有限的生命里,為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情。

        真正的生命并不會因為肉體的逝去而消失。趙文秀烈士從未有遠離,他的精神,他的行跡,永遠活在他的同事、他的部下、他的百姓們的心里,也栩栩如生地活在藁城廣大干部和群眾的回憶和講述中。他在人民的心中,已經樹起了一座無言的豐碑。

        早在1987年春天,正定縣黨史辦公室負責同志徐奢,給天津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李麥同志寫了一封信,并且寄去了趙文秀烈士的檔案資料,準備為烈士立傳。當時李麥同志因腦缺血正在住院,當年10月17日上午9點,李麥同志因心腦血管疾病在醫(yī)院去世了,后來,徐奢同志也因病去世了。因此,為趙文秀烈士立傳的事就不了了之。

        為什么河北省正定縣黨史辦公室的負責人徐奢同志,要給天津市委宣傳部副部長李麥同志去信商量為趙文秀烈士立傳之事呢?原來李麥同志1910年生于河北省正定縣固營村,自幼飽讀詩書,先后發(fā)表進步文學作品《傷亡》《啟秀》《夢》等。1938年參加革命,1939年擔任《大眾生活報》主編,工作地點就在當時擔任區(qū)委書記的趙文秀的家鄉(xiāng)——增村。在艱難困苦、生死與共的情況下,李麥和趙文秀結下了深厚的戰(zhàn)斗友誼。后來,李麥同志又先后任《“七七”報》《建國報》《黎明報》《冀中導報》的主編,并主持編輯了《戰(zhàn)斗的藁無》一書。解放后,李麥同志任《天津日報》副主編、代理總編,后來調到天津市委宣傳部任副部長等職。離休后出版了散文集《余暉集》,在這部集子里他寫道:

        “在10多年的戰(zhàn)斗環(huán)境中,我和冀中人民結下了密不可分的友情。當戰(zhàn)斗頻繁、敵情緊張時,我們同生死,共患難;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共甘苦。從生死與共、患難相交這一點說,這第二故鄉(xiāng)比哺育我長大成人的家鄉(xiāng),關系還要密切。第二故鄉(xiāng)的人們,愛憎分明,對民族、對國家無比熱愛,對日本侵略者、對漢奸仇大恨深,對抗日工作人員則關懷備至,甚至舍棄自己的身家性命來維護我們的安全。他們的淳樸、誠懇、忠誠,就像對待親兒女、親兄弟一樣關照我,衛(wèi)護我,才使我得以為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稍盡綿薄之力。對于第二故鄉(xiāng)的人民,是我永遠難以忘懷的?!?/p>

        在中共藁城縣黨史中又是這樣介紹趙文秀烈士的:

        “1945年8月15日本投降后,頑固派繼續(xù)制造磨擦,這時的藁城縣第九區(qū)區(qū)長趙文秀就調到了藁城縣縣委,任武裝部部長。為了勞苦大眾的徹底解放,他拖著帶病的身子,又繼續(xù)投身于解放戰(zhàn)爭之中。1947年2月7日,他正在家中養(yǎng)病,聽說縣委書記劉學率部破路,他帶病投入了戰(zhàn)斗。他仗著人熟地熟,來到東白莊據點,想把這里的早就與他建立了關系的偽軍拉出來,不料這里的內線已經撤走,被竄出來的新樂還鄉(xiāng)團所占據。進據點后與偽軍相遇,應戰(zhàn)不及,中彈身亡,終年29歲?!?/p>

        黨史中還寫道:“噩耗傳來,滹沱河畔,平漢路側廣大軍民無不悲痛。地、縣、區(qū)各級領導干部和附近村莊的黨員干部群眾,為他舉行莊嚴的追悼大會……”

        趙文秀烈士在長期艱苦的革命斗爭中,一貫的剛毅、頑強,他的一生是真正革命的一生,戰(zhàn)斗的一生,忠誠于黨的事業(yè)的一生。在笫二次國內革命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期間,積極開展地下斗爭,組織抗日武裝,開辟新游擊區(qū),不屈不撓地和日本帝國主義、國民黨反動派進行著英勇頑強的斗爭,就像一把永不卷刃的鋼刀,插在敵人的心臟,使敵人時刻感覺到不安和疼痛。

        穿過槍林彈雨,走過血汗浸透的泥濘,先烈逝去,歷史永存。他的早逝,是我們黨和國家的一大損失。趙文秀烈士的背影已經變成了不朽的豐碑,矗立在藁城的大地上,矗立在滹沱河畔的人民心中!

        安息吧,趙文秀烈士!您的業(yè)績永遠是后人學習的榜樣!您的大名,連同您那家喻戶曉的“三兒”的乳名,還有“報三兒”“草上飛”“報司令”等等的外號,永遠活在后人的心里!

        作者簡介:

        布紋,河北省人,中共黨員,企業(yè)黨辦主任退休。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累計發(fā)表200余萬字作品。報告文學《王春美開店》獲《人民文學》優(yōu)秀獎,入編《三個代表的忠實實踐者》一書;《信守諾言》獲“首屆真情人生”紀實散文二等獎;散文《四姨兒》獲文化部一等獎,入編《中華老人詩文書畫作品集》,由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永久收藏;散文《那年的“七一”》獲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筆會一等獎,入編《中國作家創(chuàng)作書系》;散文《窗前那枚剪影》獲中外詩歌散文邀請賽一等獎,入編《中外當代文學代表作全集》2015卷。共獲省市級以上獎項21次。出版《布紋報告文學集》《苦海奇蓮——際然法師傳》《布紋散文選》及長篇小說《諦聽》。2021年8月,市作協(xié)為《閃光的記憶》(發(fā)表在《今晚報》的整版報告文學)召開了津、京、魯文學作品研討會。自2016年春至今,任天津市《海河之北》雜志編輯部編輯。

        責任編輯/盧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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