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泉

山泉被大石攔截

受驚的小獸一樣吼叫

為了縮短路途

它將自己無限地拉長

松針落下

許多年前

我站在這里

肩上、發(fā)間有松針簌簌落下

多少年，我缺席的日子

明月飛翔、山神過往

雷車繁忙、白云在這里擁堵

如一陣風(fēng)……

現(xiàn)在寂靜，正借助

巖石的定力

將分散到四處的神

一個一個地收回

野沙棘

藍天、白云燃燒

山坡、沙棘果燃燒

隱藏在后面的褐色枝條

托舉著，這些小朵的火焰

在淺黃、橙黃、橙紅的微小色差間跳躍

它將我舌尖上睡著的味蕾

一一喊醒

母獅

經(jīng)過一場廝殺

占領(lǐng)了高地的母獅

喉嚨翻滾出雷霆般的低吼

穿透空谷，他目光巡視四方

巡視曾抵達的更高處

煙花絢爛，連接著閃電和雷霆

毀滅和永恒

在同一時間、空間里完成

此刻，它恢復(fù)了平靜

行走在冬日的曠野，陽光溫暖

風(fēng)抖起一頭棕發(fā)

飽食后的母獅子

內(nèi)心已經(jīng)做回了一只兔子

東山頂上

山，被夕陽越拔越高

蒿草輕輕、搖蕩著橘色之光

幾尊大石按下自己的心跳

聆聽走遠了的流水聲

雨夜

臺燈晚安后

雨滴并沒有睡去

它隱匿在黑暗里

又暴露在枝葉、鐵皮棚頂

和晚歸的車燈下

它們和各種念頭賽跑

相互撕扯、爭吵

爬進窗戶，野草一樣、在桌上

站成了一排又一排潮濕的詩

寶德爾朝魯石林

一億年前你從海底升起

一億年后我沿著巖縫追蹤一條化石魚

鳥糞斑駁的苔蘚上

鷹的眼睛一閃一閃，為我掌燈

草原之夜

游人睡去了

酒氣睡去了

變了調(diào)的牧歌也睡去了

草原在下弦月樂的撩撥下

醒來……露珠晃呀晃

這些閃在草尖上的小星星

在努力擰亮最大的光圈

臘月

冰雪、裘皮

風(fēng)中的贊歌和

黃昏后的

一尊紅泥小火爐

試圖講和

入藏路上

服務(wù)區(qū)賣藏餅的小孩

伸出一個巴掌

黑黢黢的五個指頭

不知道是要告訴我們他有五歲

還是一個藏餅五塊錢

反正我看見

陽光穿過他的手指

眼睛里有星星一閃一閃

思想進入太空

八千里高空的平行世界

云，透過小小的玻璃窗

在白色的大海上翱翔

有時它是微微波瀾的魚鱗海

有時翻起海嘯將臨的狂浪

有時它又在雪山群峰里隱藏

它高于我們，又連接我們

八千米高的思想進入太空

誰不是畫里的一團煙云

納木錯

天空降落，穩(wěn)在了海拔4718米

一個湖水高于思想的地方

那根拉山口

追逐的那初現(xiàn)的一道藍光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天空撲面而來

在我的額頭上撞碎了

黑牦牛

半山腰的朵朵黑帳篷

掀起云的邊緣

黑牦牛身披大氅走來

黑色幕布移動著

它以向上彎曲的角尖發(fā)起攻擊

頂向天穹那藍色的盾牌

一幅畫

看不到他的羊群、牛群和黑氈房

看不到他磕長頭來的方向

也看不到他的焦慮或渴望

高原，荒野

天地間，灰白得沒有分界線

他反穿皮襖

在灰白的天地間安坐

灰白的隆起中、隆起灰黑的

青稞茬子一樣的頭發(fā)

他是灰白中的一點心跳

撥動高原的蒼涼

阿旺平措上師遺像前

匆忙間的一瞥

便卸下了

表情、聲音和高原反應(yīng)

大殿里多出了一個矮小的柱子

被來來往往的游客擦身繞過

蓮花酥油燈上

遞來，上師清澈的微笑

梵音漫過哲蚌寺長長的甬道、階梯

直抵藏區(qū)藍色的上空

我和那朵云，在梵音中漂游著

摩天嶺

摩天嶺里藏著修行的神仙

他們把自己縮進石頭

搬運進河灘

11月的北方

落雪之前難得的好天氣

云朵們攜手過去

群山緩緩后退

陽光下的晾曬

沒有驚動起一粒塵埃

群峰像年邁的父母、蹲在老屋的墻角下

披著沉默的舊棉衣打盹

野楊樹

沒有誰發(fā)號施令

一定要筆直生長

野楊樹隨意生出三頭六臂

有的探向太陽

有的低頭沉思

倒伏的枯草

將山路

引上了半山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