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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農(nóng)人與出路

        2023-04-29 00:00:00馬婷
        青年作家 2023年4期

        農(nóng)人的一生,都未離開過土地。他們種地、蓋房、飼養(yǎng)牲畜、用犁在土地上寫下一行行詩,用手在村莊繪出一幅幅圖,什么金雞報曉圖、碩果累累圖、豐收圖、百花爭艷圖,便將大地裝點得鮮艷多彩??赊r(nóng)人偶爾也會落寞,他們會在夏夜納涼時對著星空思索;在清晨打掃院落時對著朝陽升起的地方暢想;在正午休憩抽煙時倚在村口的老槐樹上發(fā)呆;在夕陽映染天空時對著生來就落著的土地疑惑,這疑惑最終成了幻想,幻想著能在目之所及的土地之外,結(jié)出什么別的果來?;孟胫@家里,何時也能飛出一只鴻鵠來。只是有些農(nóng)人將幻想只當作是幻想,一輩子睡在那土坯壘成的大炕上,翻來覆去做著同樣的夢,夢醒了,便繼續(xù)用鋤頭裝點大地。有些農(nóng)人則按捺不住,終于在一個美夢清醒之后的早晨,突然翻箱倒柜將衣物、毛巾、牙缸等裝進麻袋,扛起來便跑,只留下那忙碌在煙霧繚繞的廚房尚不明所以的婦人……

        我的父親,便注定是那一輩子將幻想只當作幻想的農(nóng)人。他繼承了周禮浸潤下的周原人傳統(tǒng)、安穩(wěn)、老實、謹慎等一系列特征。所以他選擇留守這土地上。不過還好,這些留在土地上的農(nóng)人倒也不是只會種地,說起來,他們也間或有些別的小手藝。比如父親種地,間或做些木工,鄰人種地,間或幫人蓋房子,堂叔種地,間或給人磨面粉,還有的農(nóng)人種地,間或在家中開一個小賣部……只是我父親的木工手藝較之其他,多了些專業(yè)水準罷了,所以他在做農(nóng)人的同時,又還是個標準的木匠,這或許也可算是他結(jié)出的別的果子,只是這果子,依舊結(jié)在目之所及的村莊之處。

        那年秋染層林,果耀枝頭,紅的辣椒、黃的玉米如同嬰孩落地一般擠入庭院,父親跟著也是農(nóng)人的祖父,收獲在村莊的田間地頭,又將新一輪的種子播撒下去,在大地寫下一行新詩,然后在夕陽下欣賞這場杰作。祖父咧開嘴笑,他也咧開嘴笑。后來的后來,祖父拿出煙袋,倚在老梧桐樹下,望著遠處的天空,望著這枝葉繁盛的梧桐想起鳳凰來,于是便將目光落在父親身上。父親被盯得手足無措,他剛剛初中畢業(yè),回到村莊,想跟隨祖父一起做個稱職的農(nóng)人??勺娓竻s在梧桐樹下對這個兒子有了新的期待,他希望他學些什么手藝,雖也是農(nóng)人,但種地之余,有個手藝總能貼補家用。于是父親在那個秋天,被送到了鎮(zhèn)上的職高學習木工,偏他性格內(nèi)向,心思細膩,最適合不過。于是幾年后,父親成了周邊村莊做得一手好木工的農(nóng)人。

        他開始接過祖父手中的犁、鋤頭和架子車等物,這代表著這個村莊新一代農(nóng)人已經(jīng)誕生,而脊背彎成弓一般的祖父,將完成他農(nóng)人的使命,回歸土地。

        父親的這個木匠手藝,果真為他帶來了好運,外公便是因此才將母親嫁給了家里并不寬裕的父親。他說,有手藝的人,走哪都有飯吃,哪怕父親家中只有他和祖父相依為命,哪怕父親的長相身材并不能入母親的眼,這門親事也那樣定下了。

        父親的手藝真是無可挑剔,只是他將這無可挑剔的手藝都給了別人家,除了在新婚時,為自己做了一套家具,此后多年,他種地之余,便只給別人家做著桌椅板凳、衣柜門窗。他有時將那些活拿到家里來做,我自幼便熟悉了那刺耳的電刨子聲音,它們像爬蟲一般鉆入我的耳朵,將我的五臟六腑都攪動起來,將我的心也攪動起來。我于是關緊門窗,只把頭埋進被窩,不一會兒,這電刨聲將變成電鋸或者手工刨子的聲音,而我只有用手工刨時,才會去院子里觀察他做活。

        這時我往往成了他的小伙計,有時幫他遞工具,有時幫他按木頭,甚至拉鋸。當然,這些瑣碎中,我最喜歡的便是拉墨斗。那小小的墨斗在小小的我眼中,如同魔術師的魔法盒一般,只需拉住那線,輕輕一彈,木頭上便留下一條筆直的印記,這印記決定了此塊木頭以后的命運,正是因此,我便覺得自己做了天大的事。我最佩服的還是他用筆,在沒有任何尺子或其他工具的情況下,隨手在木頭上一劃,便是一條筆直的線,順著這條線鋸開木頭,不會有任何差錯。

        他那時便這樣將一支筆別在耳后,在一堆工具和木頭之間,沉著冷靜,嚴峻認真,似柳宗元《梓人傳》中胸有成竹的梓人。我知道,我眼前這些亂入麻的木料,哪怕是一些零碎的邊角,在他心中,也早已有了安排。他會變魔法一般,將我認為的一堆爛木頭,變成衣柜、桌椅、沙發(fā)……而那些殘余的邊角料有時會變成一把木槍、一個木娃娃、一個木戰(zhàn)車、一個筆筒……直至后來我上學時,他還用它們?yōu)槲易隽艘粋€特別精致的雙層木文具盒。只是那時的我太過年幼,終不能欣賞木頭做的文具盒,或者說只是覺得它羞于拿出手,所以,父親無奈,還是為我重新買了一個文具盒,而那個木頭的,卻被年長許多的表姐看到,拿去用了。

        父親內(nèi)向、敏感、細膩的性格使他做事情比別人認真許多,自然便慢許多,卻也因此將他塑造成了一個好木匠,他做的活永遠最精細,那些經(jīng)他的手打成的家具,絕不會找到任何縫隙。而我,在去年尋訪一斫琴師,看到嚴謹細膩的男子,展示精巧的斫琴技藝,在燈光下信誓旦旦地保證自己做的琴永遠不會裂時,猛然間想起了幼年時常在家中見到的那個身影。他們是那般相像,嚴肅、寡言、細膩、靈巧,對自己的作品皆自信。父親的細膩性格使得他哪怕種地、摘蘋果、收玉米也比別人慢許多,他看起來簡直是個文縐縐的農(nóng)人,像對待木頭那樣對待玉米、蘋果、蔬菜……將它們一個個輕輕摘下,輕輕堆放起來,于是他更像個詩人。

        他更多時候在別人家里干活,在農(nóng)閑時他們會備好請木匠的禮將他接過去,一同接過去的還有他的電刨子和其他許多工具,那些工具簡直是他的寶貝,他似護佑孩童般護佑著他的這些工具,我亦明白,它們于他,便如同筆于我、如同槍于戰(zhàn)士,是親密無間的伙伴?;蛟S當日祖父看中木匠這個手藝,還緣于“一日三餐,盤上盤下”的說法。我有次采訪一企業(yè)家,他談起自己的家人是個木匠時,眼中充滿自豪之情,我也終于明白,那個年代,父親這個木匠也是受人尊重的。父親一輩子不動煙酒,每每做活,一碗清茶就好,所以他的耳后永遠只別著筆,不像別的什么工匠,耳后或胸前的兜里會別著一支香煙,使得年幼的小孩看到,競相模仿,也偷拿著大人的煙別到耳后,將手插進兜里,搖搖晃晃地走路。我那時最期待的,是父親每每做完一場活后,被送回來時帶著的謝匠禮品,那通常是毛巾、手套、肥皂之類的東西,但也不排除有時會伴有一些好吃的東西,而我的母親卻并不像我那般開心,她總是抱怨,因為她發(fā)現(xiàn),家里的鍋蓋已經(jīng)不能用了,他說木匠家里,鍋蓋都是爛的。這樣的鍋蓋大概用了好幾年,我也不知父親整日忙忙碌碌為何就是不記得為家里做一個新的鍋蓋,似乎他的忙碌總是為了別的人家。

        母親的抱怨便愈發(fā)嚴重了,她在抱怨的時候常常會牽起一件事來,我也在那細碎的言語中,拼湊出了一段故事。那個時候我的鄰居在北京拼搏,他就是當初背起行囊離開家鄉(xiāng)找尋出路的農(nóng)人之一,沒想到這追夢之旅真就一帆風順,竟將事業(yè)做得風生水起。鄰居的婦人與母親交好,時常講起她家男人,眼見著他們?nèi)兆釉竭^越好,母親便抱怨父親當初不該推辭出門。我也才知曉,當初有人從北京找尋務工之人,首先看中的是父親這個有手藝的人,可父親便如同他手中那些木頭一般直愣,說什么也不愿離開家鄉(xiāng)和土地,于是當鄰人尋到了務農(nóng)之外的別的出路,他的妻子和孩子也在后來離開鄉(xiāng)村去了大的城市后,我的父親依舊是個農(nóng)人。我后來想,我的傳統(tǒng)守舊,也許便也是應著他,總是那般乖巧,沒有叛逆,似乎也沒有太大的魄力。這種乖巧使得我某次與一友人夜游護城河時,錯過了關閉時間,終究只能從那鐵柵欄翻出來,而后為此行徑興奮許久,逢人就講。那激動之情,就好似我翻越的不是低矮的柵欄,而是某座海拔四五千米的高山一般。

        我的父親便是這樣,對于鄰人的發(fā)達他并不表示羨慕,他覺得守著他的那些工具和木材便是守著一個強盛的疆場。夢嘛,就只留在炕上做就好了,第二日夢醒,你還是個農(nóng)人嘛。我原本以為他會這樣一直按部就班地在土地上寫詩,在木頭上作畫。我這個一直將幻想只當做是幻想的父親,這個老實本分跟木頭一樣直的父親,這個因循守舊的父親,有天卻突然開了竅。他不知在哪里碰到某個多年不曾聯(lián)系的遠房親戚,兩個都不怎么愛說話的人遇在一起竟產(chǎn)生了共鳴。隨后,我這個從不出遠門的父親,這個任母親再怎么抱怨都無動于衷的父親,竟也背起行囊,在某個清晨離去,留下在煙霧繚繞的廚房中為一家人做早飯的母親。

        父親的此次出行竟然格外順利,這個敏感細膩、倔強內(nèi)向的男人竟然真的在外地站住了腳,并且從后面寄回來的信看,他在做著自己的木匠手藝的同時,也想自己包過來一些活做。母親當然表示完全同意,這個男人從來沒有一次讓她覺得這樣如意,他幾十年待在家中不愿與人交往,幾十年守著木頭與田地,如今終于要讓她過上好日子了。所以母親毫不猶豫給他打去了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一點存款,而后歡歡喜喜地在家做個照顧土地和孩子的農(nóng)婦,與此同時,還不忘跟我分享這個可能要過上好日子的消息。我也開心起來,日日趴在地圖上找尋那個地方,北海,想象著有天也能從這個北方的小城到那里。似乎那個陌生的南方城市一下子和我就有了聯(lián)系,我用筆在地圖上畫出一條線,那是寶雞到北海的線,我知道不久的暑假,我就要去往那里玩耍,我想我父親終于出息了,我家終于要迎來好日子了,天知道這么多年過去了我竟還沒去過那里。

        我父親那時為使我們相信他的話,中間還回來過一次,并且為我?guī)Я藦奈匆娺^的南方水果——芒果。它們被堆在我家廚房的角落,似一個個黃色的小鴨一般,使我興奮不已,只是我始終覺得它吃起來有股汽油味,沒有我們家的蘋果和桃子香甜,所以對于那南方水果,我后來也實在沒留下什么好的印象。

        父親這次回來帶走了姑父和表哥,好像他和那個他偶然在街頭碰到的親戚去往那個南方城市后便得到了庇佑,好像那個城市對他們是頂好的。那時,我感覺他們離去的背影都發(fā)著光。自此,我在上地理課的時候更加關注那個南方城市,它在我心中已然不一樣。我這樣的期許和興奮沒有持續(xù)多久,我的姑父和表哥就回來了,他們回來時還帶著一個令人沮喪、震驚又生氣的消息,原來我父親在那個城市并沒有包下什么木工活。他只是被那個一見面就產(chǎn)生共鳴的遠房親戚騙去了傳銷組織。

        那時他們和眾多全國各地來的心懷夢想之人擠在一起,穿著花自己的錢統(tǒng)一訂制的西裝,每日喝著碗里只有七粒米的稀飯,重復著聽課和打電話的生活。我的母親于是猶如五雷轟頂,而我,那個小小的外出游玩的期盼也沉入心底,我將那個地圖揉碎,也或許并沒有揉碎,而是塞到了某個不顯眼的地方。幾天之后,我見到了那個被家人叫回來的眼窩深陷的父親。

        他變得更加寡言了,整個人由于長期饑餓已經(jīng)瘦得脫了形。那正是夏季收割季節(jié),放假回家的我,遠遠地就看見在地里忙碌的他,遠遠地看見,卻不敢上前打招呼。那時,他身上的光早已不見了,雖是白天,整個人卻像隱在黑洞中那般黯淡。或許是怕傷了他的自尊心,也或許是別的什么橫亙在我們之間的隔閡,總之,我望著他,始終不知如何開口。他又乖乖做回了農(nóng)人和木匠,此后多年,母親和我均未提及過那場看似是鬧劇的變故,我們小心翼翼維護著他的自尊心,而他此生唯一的一次將夢照進現(xiàn)實之旅宣告以失敗結(jié)束。

        從此,他在那個生土夯成的大炕上,只做照顧莊稼和木頭的夢。直至有天,他發(fā)現(xiàn)農(nóng)人們開始給新建的屋子裝起了鋁合金門窗,發(fā)現(xiàn)鄰人的門前停了輛送家具的車,發(fā)現(xiàn)長大工作的我開始在網(wǎng)上購回各種只需要組裝的書架、書桌、衣柜、梳妝臺……他突然明白,鄉(xiāng)村再也不需要木匠了??伤€是固執(zhí)地在村莊所有人家建新房都選用了鋁合金的門窗時,依舊給我們家的新房做了木的門窗,并在客廳和炕的周圍用木頭打了墻圍,那些橙偏棕的門和墻圍。

        我忽地想起了那年他給我做的雙層文具盒,它是那般精致,卻那般不被我接受。如今,他給家里打造的這一切顯然也是和母親歷經(jīng)了一番戰(zhàn)爭的,但這一次,我卻從內(nèi)心站在了他這邊?;蛟S,這將是他最后的杰作。

        他的活兒減少了,木匠的手藝快要生銹,跟我寫過的那些非遺匠人一樣,再沒人學習他的手藝,再沒人入這一行。所以他,竟連木匠的身份也丟了。自此,只成個單一的農(nóng)人,守著土地,守著蘋果、玉米和小麥。他偶爾也想背起行囊外出打工,可最終還是放棄了,他的性格,不知道是不是一直和木頭打交道的原因,變得越來越木,只能和土地與木頭交流。原本他做木工時,電刨的聲音那般刺耳他都能受得了,如今,但凡外出,他便會嫌吵、嫌風沙大、嫌熱、嫌累……他總能找各種繼續(xù)待在鄉(xiāng)村守著土地的理由。所以,他終是和眾多農(nóng)人一般,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半生,再未尋到新的出路,也終是和當初的祖父一般,要無限度地……無限度地接近土地。

        鄉(xiāng)村的女人是陀螺,從早到晚圍繞村莊這個軸心一直轉(zhuǎn)不停。她們跟雞一塊起,跟太陽一塊工作,卻不能跟它們一塊入睡,所以鄉(xiāng)村的女人更堅強。

        我母親當然也逃不過這個宿命,她似機器般困守在這個鄉(xiāng)村的小屋做著地地道道的農(nóng)人,只是她這個農(nóng)人似乎更辛苦。父親外出做木工時,家里的一切便都是她的。于是她也在土地上寫田園詩。她的這首詩里,有種菜之樂,有收割之喜,有養(yǎng)豬之趣,有務蘋果之充實,這喜樂、趣味、充實等意象,最后卻化成一種升華了的情感和境界,她的這首詩,表面的詩意盎然下隱著濃濃的苦和累。

        我的母親跟許多農(nóng)村的女人一樣,是勤勞的代名詞,她一輩子忙忙碌碌似乎總也不知道累。我十歲那年,她靠栽種辣子,為這個家買了一臺電視機,用另一種方式打開了我與鄉(xiāng)村之外的世界的聯(lián)系。在那之前,我都是靠著書本想象。自此,想象才有了真實的圖案,有了模型。所以她其實更是個農(nóng)人,與其他農(nóng)人一樣,她在種地之余也間或做些別的,比如間或生孩子、撫養(yǎng)孩子。

        她一生生過四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到最后留在這個家里的只有我和弟弟,所以她看似也不過是個向命運、向傳統(tǒng)習俗妥協(xié)的女人,可誰知,她才是做過抗爭的那一個。

        她幼年喜歡秦腔,偏也有此特長,這一點似乎是從外祖父處遺傳而來的。只是她生在農(nóng)人之家,哪怕幼年學習優(yōu)異,也擋不住被外祖母剝奪上學的機會,只到四年級,就無奈輟學。這樣的家庭,又怎會讓她與秦腔產(chǎn)生聯(lián)系。

        得益于外祖父這個喜歡秦腔又廣結(jié)好友的父親,使得母親哪怕整日待在家中干農(nóng)活,也有機緣和一幫戲曲演員接觸。說起來我也不知具體細節(jié),只是聽母親講起,幼年時,外祖父的兩位秦腔劇團朋友,因為超生被下放農(nóng)村,于是便和外祖父商量著,在他家的老屋辦一個戲校,一幫喜歡秦腔的鄉(xiāng)鄰聽說之后,便將自己的兒女送到這里。從此,那男男女女咿咿呀呀地在外祖父家扯開了嗓子,母親就猶如闖入新世界一般,整日跟著他們跑前跑后。

        她開始日日跟著這些人早起,眼巴巴看著他們練功,久而久之,竟也按捺不住開始甩胳膊甩腿地跟著練了起來,咿咿呀呀地跟著唱。他們看母親那渴望的眼神,似饑餓了許久的麻雀見到米粒一般,又見她勤快,有天賦,便也愿意不時指點兩下,權當嬉戲。他們不知,就這一兩下的指點在母親心中生出了根,幼小的女孩腦海中開始有了夢。

        就這樣,母親做活之余總是小尾巴般跟著這些唱戲之人。自此,她灰暗的生活有了希望、期盼和樂趣。她在那個家,原本就是最不被喜歡的孩子。她的前頭有兩個哥哥,后頭有一個妹妹,中間就夾著她這個受氣的。她從五六歲就開始站在凳子上學著做飯,像大人一般照管小姨、喂養(yǎng)牲畜、打掃庭院,而后挨打和挨罵。

        盡管如此,她自幼在這個家沒有多少快樂,她依舊秉持著一顆童真之心,依舊對美好的事物充滿向往,所以她給自己種下了一個夢,她愛上了秦腔??墒呛髞?,那對辦戲校的夫婦還是因為生活問題,放棄了這項事業(yè),在某個清晨收拾好行李之后,擔著擔子離開了。我母親跟在他們后面一聲不吭地走了許久,終于在某個她從未走出去的地方,停下了腳步。那兩人不僅走了,還帶走了她的希望。從此,她雖然依舊在家里干活,但眼神卻黯淡無光,甚至這黯淡蔓延到她的周身,使得她頭上的辮子都無精打采的,就如冬日路邊的干草一般,也沒有生機了。原本以為她就要這樣接受命運,自此只是拔草、做飯和喂豬。不想有一日,她卻跑了,和村里的同伴一起,跑到了偏遠的縣城南邊某個鎮(zhèn)的戲校。

        她在某日和同伴在村莊外的野地里給豬拔草的時候,看到了一些騎著自行車在村口墻壁上張貼告示的人。那些人走后,她們懷著好奇之心來到了那張剛貼在墻壁上、糨糊尚未干的黃紙跟前。母親用她僅認識的一些字拼拼湊湊,大抵讀懂了這告示的含義,知曉了這是一張戲校的招生公告,于是兩人歡喜得如同小鳥一般,懷著自己的小心思回了家。在某個大人都去下地耕田的早晨,她們偷偷溜了出來。鄉(xiāng)村的土路上繼而浮現(xiàn)兩個稚嫩瘦弱的身影,那身影歡快地跳躍著,那頭上的辮子也跟著歡快地跳躍著。我想象她們走了許久,氣喘吁吁地到了那個戲校,怯生生地在門口觀望的場景。

        母親說,那一次,只是報了名,便被告知回家等通知來考試。于是那兩個稚嫩瘦弱的身影又回到了鄉(xiāng)村,并為此挨了一頓掃帚。到了考試的日子,自然是沒有去成的,家人們早已做了防范,下田時,將她們一并帶著。原本以為這鄉(xiāng)野農(nóng)活、雞零狗碎會漸漸磨平兩個丫頭心中的期盼,從此讓她們只安心待于村莊,可沒承想,到了那年冬季,母親與同伴又跑了。

        這一次,她們跑到了西邊的永壽縣。她們用長達幾個月的乖巧勤快讓家人打消了戒備之心,而后在某個冬日,朝陽尚未睡醒之時,窸窸窣窣,摸黑穿上那厚重的棉衣棉褲,躡手躡腳溜下了窯洞內(nèi)的土炕,又小心翼翼打開那扇年老木門的開關,撒腿就向內(nèi)心的期盼之處跑去。這一路,她們盡情想象,腦海中的戲服換了一套又一套,舞臺換了一個又一個,臉蛋在寒風中笑成了紅撲撲的花兒。

        至于冬日的寒風有多刺骨,去往戲校的路有多遙遠,母親的腦海中早已無多少印象。她唯一記著的,便是那短暫的歡快時日。她們?nèi)ネ鶓蛐r,教課的老師還沒來,便跟著一些老學員,人家做什么,她們便做什么。母親又化身成勤奮的鳥兒,夜里,這只鳥兒棲息在戲校幾間土屋的麥草鋪中。麥草鋪,我原本只在張賢亮的書中見到過那樣的場景,多年之后,我的母親告訴我,在幼年時的一次追夢之行中,嚴寒的冬季,稚嫩單薄的少女,睡的,也是麥草鋪。但她似乎并不覺得苦,老師沒來的那幾日,她和同伴由于缺錢,每日吃飯時都是合喝一碗面糊。即便如此,她依舊覺得自己能夠堅持。哪怕每天吃不飽,只要能讓她待在那里,只要不趕她走,她便能堅持。她又開始每日晨起跟著練功,依舊像鳥雀一般歡快,可沒幾日,她那同伴卻堅持不住,嚷嚷著要回。母親無奈,只得跟她回去,自此跟夢想失之交臂。她的這個戲曲夢,這輩子也便只能是夢了。此后,她仍舊睡在家中那泥土筑成的炕上,也就只能在夢中裝扮,唱上一曲。夢中,整個樂隊都為她服務,板胡為她而拉,梆子和鑼為她而敲,燈光打到她的臉上,觀眾一片叫好之聲……夢醒了,她依然是農(nóng)人的女兒,依然要成長為一代新的農(nóng)人。

        后來,她照外公的安排,嫁給了有手藝的父親,做回農(nóng)人,這也徹底宣告了她命運抗爭的無效。她終于還是沒能走上戲曲之路,而是與所有農(nóng)婦一般,在鄉(xiāng)下土屋內(nèi)的熱炕上,生下一個又一個孩子。我的母親,終究還是向命運妥協(xié)了,她自此只在老馬家做個賢惠的媳婦,才剛剛二十歲,就開始圍繞灶臺與土地,重復一成不變的生活。她那個戲曲夢被壓在心中,只有那些我后來長至八九歲時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來的她記戲詞的本子,還留有她追夢的痕跡,還記得她的那些過往。

        她先是在這個家中生下我,繼而又生下妹妹。我那個妹妹,由于是女孩的緣故而在生下滿一百天后就被送了出去,在我記憶尚模糊的時候,她就與這個家告別,自此走上不同的道路。后來,母親又相繼生下兩個女孩,只是這個農(nóng)人之家,有了我這個長女便再不需要女孩,所以,她們也依舊沒能留下來,直到比我小十歲的弟弟出生。而我的母親,自到了我們龍里村起,便化身機器,不斷地勞動、生孩子。她堅守著周原古地的人們對農(nóng)婦生男孩的要求,似乎生不出男孩便是自己的錯,便將在這個村莊抬不起頭,于是原來的那股子與命運抗爭的勁頭被磨平,如同這村莊一成不變的莊稼一般。

        這個村莊的地,只長小麥和玉米。因為上一代的農(nóng)人沒有教會這一代農(nóng)人種植別的什么東西,后來不知何時,他們偶然間發(fā)現(xiàn)這里的土地也適宜栽種蘋果,于是這里家家戶戶又有了蘋果。這么多年,這里最常見的依舊只是小麥、玉米和蘋果。我母親的生活,也便只有小麥、玉米、蘋果和家人。

        但我知道她其實并沒有忘卻,所以才會在田里種麥子收玉米時、在家中織毛衣納鞋底時,在豬圈前,在蘋果樹下,不經(jīng)意哼唱起那些戲曲。后來她大概是看我漸漸成長起來了,便將那夢寄托在了我的身上,竟教六七歲的我唱起戲來。我便也大著膽子,一入學前班不久,就不顧那南腔北調(diào)的唱功,在班級里演繹起來。

        “嵐萍公主用目睜,面前跪倒包愛卿,開封府內(nèi)忙放赦,包愛卿莫跪?qū)⑸砥健?,這幾句《鍘美案·三對面》中的詞兒,到如今依舊記得清晰,我原本便不是唱戲的料子,歌曲倒是信手拈來,甚至偶然參加一個比賽竟能抱得大獎,但對于戲曲,卻怎么也唱不出韻味。我母親則正好相反,她唱起戲來,一人分飾幾角,聲音時而輕快如百靈鳥,時而厚重悲戚如滄桑老婦,動作舒緩而有力,目光如炬,腔調(diào)絲毫不差,可一旦唱起歌,便跟我唱戲一般總覺怪異。可見人做什么,真的是注定的。

        母親嬉戲玩鬧間教的這幾句戲,又被我嬉戲玩鬧著在教室唱了出來,但這嬉戲玩鬧卻被隔壁一年級班的老師聽見。這個戲迷老師,自己也拉板胡、寫戲詞兒,平日里便教著那么幾個學生唱戲,如今聽到學前班教室傳出來的戲曲聲,便立即將我收入那學生之中,竟這么稀里糊涂跟著他學起戲來。后來還被他帶著去一些老年活動中心和村莊的廟會上表演。

        廟會燈火輝煌,十分熱鬧,只是我那時年齡尚小,許多熱鬧細節(jié)已記不清,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我們師生幾人被村民圍繞中間,伴著燈火,形成一個自然的舞臺。我母親擠在人群中,看著我,似乎是笑了,眼中卻又似乎泛著淚光。我會唱這幾句南腔北調(diào)的事,自然引起老師好奇,于是我母親會唱戲的事也被知曉。自此,母親在村莊做農(nóng)人的同時,會偶爾被他邀請,與一幫戲曲愛好者小聚。不時在街邊、在某個熱衷秦腔的人家輪番唱上幾曲,甚至后來機緣巧合,他們竟一同制了張CD。

        CD中的母親,自信優(yōu)雅,唱腔渾厚,動作大方自然,儼然一成熟的表演藝術家。只是臉上,少了些脂粉氣罷了。那一刻她或許忘記了自己是個農(nóng)婦,而沉浸在童年的夢中,整個人在伴奏下,散發(fā)出魅力。我也終于知道,那才是她的疆場、她的精神世界。

        原來,農(nóng)婦也是有精神世界的。

        只是,我那思想保守的父親終是不同意母親拋頭露面,加上她在我十二歲那年,不小心在騎車時掉下土崖摔斷了腰,此后一年多,家中始終籠罩著一層陰影。

        或許母親覺得她摔斷腰這件事,確實給這個家?guī)砹藙?chuàng)傷,她從未想過自己身體的創(chuàng)傷,只是覺得那一年多要我和父親照顧她,手術又花費了那么些積蓄。所以在養(yǎng)好身體之后,她便只將心放在家庭與土地上。養(yǎng)羊、養(yǎng)豬,栽種蘋果、玉米和小麥,撫養(yǎng)兩個孩子長大。

        直到現(xiàn)在,兩個孩子均已成年,我甚至已長至而立之年。這幾年,隨著年輕一代考學離開鄉(xiāng)村、在城里打拼安家,一些中年人也紛紛擁入城市。他們有的成了子女家的保姆,做飯洗衣接送小孩;有的在有錢人家做了保姆,依舊是做飯洗衣接送小孩,總之,像是在找尋新的出路。而我的母親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她將那耕耘了半生的土地交給父親,隨后在某個清晨,朝陽升起的時候,也背起行囊,將衣物、洗漱用品等塞進去,坐車離開,去往那個從未抵達的城市,并在那兒找了份工作。她似乎是離開了土地,卻并沒有離開灶房,其實也依舊沒有徹底離開土地。她的那份工作,依舊是與廚房為伍,而她節(jié)假日也依舊是要回到鄉(xiāng)村照管她的土地,所以你看,她其實到哪里都放不下土地。

        只是,她終于又可以唱戲了,在周末休憩時,與一幫天南海北的戲曲愛好者一起聚在公園的一角,似又找回了幼年時追夢的感覺。我便看到了那個被一堆人圍著的她,這一次,樂隊真的都為她服務。板胡為她而拉,梆子與鑼鼓為她而敲,她站在中間,聲情并茂,盡管只是在公園的亭子里,卻如同在燈光閃耀、觀眾無數(shù)的舞臺。依舊是舒緩而有力的動作,依舊是飽滿深情的聲音,映襯得整個人都煥發(fā)出光彩來,就連那鬢角的銀絲也煥發(fā)光彩。

        她這輩子,做著農(nóng)人的同時,還不斷做著秦腔夢。如今,雖然依舊只是個進城務工的農(nóng)人,依舊離不開土地,但總歸見到了不一樣的世面。只是,我常常會想,那一年,她若未離開戲校,又將是怎樣的人生。

        有些人兜轉(zhuǎn)一生,還是回到了原點。似坐在秋千上旅行,蕩漾著蕩漾著,也看到了高處的風景,也體會了飛翔的快樂,但最終,沒有了力氣,還是會慢慢地又回到原點。

        舅父便是如此。

        他原跟母親一樣,骨子里有抗爭精神,這種精神在他成年后愈發(fā)顯現(xiàn),在他結(jié)婚后達到高峰,又或許,這高峰不過是受了舅媽的鼓勵或影響。于是舅父想要跟命運斗爭,擺脫鄉(xiāng)村和土地,擺脫農(nóng)人的身份。這么想,他們或許遺傳了誰吧,總該從哪兒遺傳了些冒險精神。于是我想到了外公,這個一輩子不喜歡務農(nóng)的農(nóng)人,這個總被認為是投機倒把的農(nóng)人,因為他的心思,總在養(yǎng)蜜蜂、養(yǎng)鴿子、養(yǎng)兔子等別的什么事上,而絕不在土地上。哪怕如今到了八十歲,眼睛因生病而逐漸模糊,家里卻還養(yǎng)著那么幾箱蜜蜂。所以母親和舅父或許遺傳了他。

        舅父的一生太過波折,他便是將夢不只當作夢的人,是最早走出鄉(xiāng)村尋找別的什么出路的人,只是他那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終究沒有實現(xiàn)。

        那年春臨大地,村莊周圍的土崖上星星點點,迎春花燭火般閃耀在片片新綠之中,外婆家門前的野桃花也逐漸綻放,粉粉嫩嫩似十七八歲的少女,遠遠就散發(fā)出一股清香。這清香使人和動物都舒爽起來,動物在美妙的春日展開求偶的活動,人在美妙的春日做起一個又一個美夢。那時的花香是真的香,泥土滋潤下的香,沒被浸染過的香。那時的夢,也是真的美,對一切未知都充滿好奇與幻想的美。

        舅父便是在那個絢爛多姿的春日娶回了舅母,也許是成家讓他有了立業(yè)的想法,又許是有了媳婦讓他覺得該給她更好的生活。他們在夜晚的窯洞中,竊竊私語,將未來、承諾和情話說給墻角的老鼠和爬蟲。在第一聲雞鳴之后,決定離開鄉(xiāng)村,找尋新的出路,又在第二三聲雞鳴之時,提到了賣早餐、賣衣服、賣菜等各種想法,最后在天徹底亮時決定只賣饃。對,又白又香的大蒸饃。

        于是在那個清晨,晨風送來的花香之中,他逃離了。背著一張蛇皮袋,一股腦塞進去新婚時置辦的所有衣物,不同的是,他的逃離是帶著新婦一起的。

        我的舅父算是那個年代思想超前的人,他早早地走入城市,在燈紅酒綠、喧囂熱鬧的街道一角,開起了一家賣饃的店。

        那些饃,白嫩鮮香,似一個個胖娃娃般擠入屜籠,又被一只只不同膚色不同紋理的大手買走。我的舅父,在摞起來的屜籠后面,在蒸氣繚繞中,咧開嘴笑著。他這笑,沒堅持幾年,就變成了哭。

        正在舅父沉浸于這家小店日益好轉(zhuǎn)的經(jīng)營之中,沉浸于舅母陸續(xù)給他生了一兒一女的歡快之中,沉浸于一家四口的小日子越過越好的喜悅之中,沉浸在自己明智的追夢之旅中時,我的舅母,卻在給旁邊的工地送了幾趟預訂的饃之后,一來二去,與工地管后勤的人產(chǎn)生了某種情愫。于是,一些風言風語隨著春風飄灑蕩漾在了工地周邊,也終于飄到了舅父的耳中。我的舅父,正年輕憨實得像頭牛,他頂著牛一樣的體格和牛一樣的脾氣尋到那個工地,還沒近身,便被那個男人和一伙工友撂倒在地,舅父只能將拳頭砸向土地,砸向路邊的樹,砸向那些屜籠,甚至砸向他的夢。對,他將那個代表他的夢的饃店給砸了,而我的舅母在這一場鬧劇發(fā)生之后,悄無聲息地失蹤了,一同失蹤的還有那個男人。

        或許是不甘心,或許是礙于自尊,或許是惱羞成怒,這個年輕人并沒有被擊垮。我的舅父在這一切發(fā)生之后,并沒有回到生養(yǎng)他的家鄉(xiāng)舔舐傷口、甘心做回農(nóng)人。而是憑著那股子牛一般的倔勁兒,竟一路向西北前行,稀里糊涂到了新疆。他如同當初從長安到西域的商賈一般,一路顛簸,慢慢悠悠,直到那廣袤粗獷的邊疆。

        那個地方,起初還有信件傳回,春去秋來,夏收繁忙,一年一年,舅父自此活成了信件中的稱呼、家人口中的名字。只是后來,連信件中的稱呼也沒了,舅父失聯(lián)了。外公于是整日感慨,養(yǎng)了那么多年鴿子和蜜蜂都從來沒有丟過一只,兒子卻給丟了,只留下他兩個年幼的孩子,嗷嗷待哺的鳥雀一般等待撫育。

        在舅父丟失了幾年之后,這個鄉(xiāng)村、這個破舊的小院突然來了個時髦的婦人,婦人燙一頭卷發(fā),戴一副墨鏡,描著眉,畫著紅,頗有些風韻。她回到這個家,鉆進那個曾經(jīng)為她而裝扮的新房,若無其事地將行李安置妥當,就爬上了那留有她和舅父往日歡愉的炕。外公外婆面面相覷不知她此番操作是何意圖,但也不敢就此將她趕出門去。自此,她逢年過節(jié)便時?;氐竭@小院,又時常將表姐和表弟接到城里玩耍,仿佛與舅父的過去都化作云煙。如今,云煙散去,一切如常。她還是我的舅母,她在帶表姐去城里時也帶上了我,我便也第一次感受到了寶雞城的風采。于是我忘掉了舅父,以為她才是與我親的那一方,畢竟舅父在我的印象中,連模樣都是模糊的。

        這個在我眼中時尚洋氣的女人此后幾年就這樣一直往返于城市與外婆家,而后在某一年的冬季,一場大雪過后,整個村莊沉寂冷靜得像睡著了之時,在縣城的法庭起訴了離婚。我的舅父,依然不知所蹤,年邁的外公只能替自己的兒子出庭,他爭回了表弟的撫養(yǎng)權,而將表姐給了舅媽。在外公外婆的眼中,這個爛攤子家也需要子嗣來傳承,舅父這一脈必須有兒子。

        找不到兒子的外公日日早出晚回,去往當?shù)氐呐沙鏊蚵犛袩o舅父的下落。外公外婆這個失聯(lián)的兒子,后來成了我們家不能提及的痛,逢年過節(jié),人人臉上看似洋溢著笑容,一家老小看似歡聚一堂,大家心知肚明,卻總無人提及舅父。直到外公開始求神拜佛,這個一輩子號稱自己命硬、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開始向命運妥協(xié)。他甚至找來算命的,去遙遠的縣城南邊找傳說中有某種特殊本領的“鄉(xiāng)村神人”。

        那人被他從縣南請到家中,我不知這需要花費多少。當然,這些錢與能找到自己的兒子相比,實在不值一提。于是,外公又將我這個他認為最聰慧的外孫女接到家中,與那“身懷絕技”之人接觸。

        我、外公、外公請來的“神人”,便一同置身于那間昏暗的土房之內(nèi)。周遭的一切仿佛靜止一般,我對即將要發(fā)生的一切渾然不知。而他,淡定地拿出一張黑布,蒙住我的頭,一起蒙住的還有一面鏡子,他對著那鏡子又是呼氣,又是念叨著什么咒語,然后不斷地問我從鏡中看到了什么。而我也真以為如此便能從鏡中看到什么似的瞪大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面鏡子,直將眼睛要嵌入進去,將鏡子要看碎了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這樣折騰了半天,見我實在茫茫然不知所措。那人便又取出鏡子,將自己的手掌塞入黑布內(nèi),再度重復著呼氣與碎碎念等一系列動作,而我的眼中除了一張粗糙的、布滿老繭的手,和那手掌上溝壑一般的紋路之外,依舊什么也看不見,看不見他說的土地公,看不見我的舅父。那人于是無奈地搖搖頭,感慨我并無此慧根,外公遂也搖頭,不知是對我,還是對那人,還是對自己的可笑嘆著氣,擺擺手將那人送走,一同送走的,還有他的希望。

        那一次之后,外公與外婆找尋舅父的心勁兒似乎淡了下來,他們開始接受這個小兒子是徹底地失蹤了甚至已不在人世了。而我的舅母,那個和外公在法庭上打官司的時尚女人,在離婚之后逢年過節(jié)時竟又回來了,不僅如此,她竟給這個小院拉來了磚頭和瓷片,訂好了工匠,揚言要蓋房子。

        就這樣,我那離婚的舅母在自己的前婆家蓋起了新房,我年邁的外公外婆遠遠地看著這個女人像女將一般指揮著那些工匠,滿腹疑惑不知她要干些什么,卻依然按照她的吩咐,搖晃著自己的身體,加入打雜的行列。甚至我的母親和小姨、我的大舅父一家都成了做飯的廚子或蓋房的匠人。直待那貼了瓷片的磚房現(xiàn)于眼前,外公外婆在陽光下對著那瓷片照出來的人影發(fā)呆,繼而抽抽搭搭,又念起自己的兒子。

        我的舅父卻在這時有了音訊,那些年,外公一遍遍給舅父消失前的地方寫信,一遍遍給曾經(jīng)傳來自己兒子聲音的地方打去電話,托人打聽。終于有一日,那里傳來了音訊。他們聯(lián)系上了舅父,找到了他租住的地方。只是,屋子空空,人則去別的什么地方干活了,得過些時日才能回去。原來舅父在某地租住了個破舊的小屋,每年冬天嚴寒之時,便窩在這小屋,待來年天氣漸暖之后,便外出尋活。就這樣干半年活,掙些錢,又歇上半年,將這掙來的錢還給這片土地。如此往復,舅父依然是個沒錢的窮人。

        幾個月之后,外公外婆終于在鄰居家中接到了舅父的電話,他們顫顫巍巍拿起聽筒,聽到那一聲“爹媽”便泣不成聲。那電話,被外公外婆搶著抱在手里,如同抱著自己的孩子。原來,我的舅父在第一場夢破碎之后,不甘心回到鄉(xiāng)村做個農(nóng)人,于是又開始了第二場夢,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卻在去往新疆之后,又做回了農(nóng)人。他在那廣袤的大地上輾轉(zhuǎn),幫這家栽種棉花,幫那家采摘葡萄,偶爾也在寒冷又漫長的冬季,獨自一人于茫茫戈壁替人看護植被。于是新疆的棉花地、葡萄園、戈壁灘,到處都留下他用雙手寫下的詩篇。他成了游弋于各個農(nóng)場的專業(yè)農(nóng)人,而后因為討不回工錢,便在那農(nóng)場或者周邊其他的農(nóng)場再干一年,又為了這一年的工錢,再干一年。如此往復,將日子像皮筋一般拉長。其間,他認識了一個甘肅的窮苦女人,他們一同在農(nóng)場干活,一同將力氣賣給土地,久而久之,在這土地生出情愫,在棉花與葡萄的見證下,結(jié)為伴侶。可那女人也只是活在故事之中,活在舅父的回憶之中,因為我們找到舅父時,她已經(jīng)死了。她和舅父一起生活了三年,便得了淋巴癌去世了,舅父說,從沒有一個人像她那般溫柔地對待自己,她就像那戈壁灘上盛開的一朵花,給予舅父的灰暗生活一抹色彩。所以舅父竭盡所能地照料和陪伴她,終于在醫(yī)院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也沒能留住這個女人的命,舅父于是在她最后的時日,牽起她的手,陪她一起回到甘肅,而后將她埋葬在那里。舅父的炕上終是收留不住女人,他于是又孤苦一人,直待和老家取得聯(lián)系。

        他說,搬遷時將原來所保存的村莊商店的電話丟了;他說,沒有掙下錢;他說,身份證不能用了。種種細碎的原因湊到一起,舅父便失聯(lián)了??晌覀冃闹敲鳎皇敲悦A?、彷徨了,在失去那個女人之后,他恐怕如同當日失去荷西的三毛,成了個軀殼。所以,那丟失了的電話,那外界都已更新?lián)Q代的身份證,那沒討要回來的工錢,都成了他逃避的理由。他有足夠的理由和家里聯(lián)系不上,他有足夠的理由失蹤。十多年之后,我的外公外婆、我的母親終于和他重新通上了話,我的那個小舅父,終于又重回我們的言談之中。一年之后,我在外公家見到了天命之年的他,胖胖的身軀,頭發(fā)花白。歲月將他磨洗得無任何年輕時的痕跡,輾轉(zhuǎn)半生他依舊是個農(nóng)人,什么都沒置辦下的農(nóng)人。

        他的女兒和兒子,因這么多年并無相處過,所以顯出格外的絕情,他們罵這個父親。他們說我的舅父是因為家里的房子蓋起來了才回來的,他們說我舅父就是想霸占這房子。殊不知,我的外公外婆倒希望這房子能夠從土地上挪走,他們只要自己的兒子。而舅父的兒子和女兒只想跟我舅母身邊的人聯(lián)系。如果可以,他們連郭這個姓氏都不想要。

        沒來由的,我失去了從小一起玩到大的表姐,找回了并無多少印象的舅父。他再次回到這片家鄉(xiāng)的土地時,我的外公外婆已七十多歲。在農(nóng)村,七十多歲的老人已如同朽木,我的外公外婆,終于在朽木完全干枯前見到了他們的小兒子。我看著他陌生的身影,張了張口,只叫了聲“舅舅”,便再不知說些什么。

        我的舅父,在回到家鄉(xiāng)之后依然做回了農(nóng)人,他在村莊南邊的空地里養(yǎng)起了牛,而他的牛和他一樣蒼老。

        叔父是先生的叔父,迄今為止,都作為一個名號,活在傳言與故事之中。

        先生的祖父據(jù)說做過土匪,多多少少積攢了些家業(yè),有了家業(yè)的人,首先想的便是要讓自己的孩子文明,讓這個家改頭換面。于是叔父和伯父有了機會讀書,伯父一舉考入大學,成了那個一飛千萬里的農(nóng)家鴻鵠。叔父則讀到高中,讀了高中便有了學識,有了學識便心氣高,心氣高便不想當農(nóng)人,心氣高也眼光高,眼光高便喜歡上了縣文工團一個女孩。

        那女孩應該如同電影《芳華》中的那些女孩一般美好吧,扎兩個麻花小辮兒,流海調(diào)皮地蜷在額頭,白白嫩嫩的小臉上鑲嵌一對淺淺的酒窩,一笑,眼睛開了花,青澀美好得如同透著鮮香的果子??蛇@樣的女孩也心氣兒高,心氣兒高便也眼光高,眼光高便拒絕了先生的叔父。

        求愛不得的叔父于是抑郁了,在最美好的年華,心情失落到谷底,人便如同墜入深淵、如同步入老年、如同遇到冰川……絕望、沉悶、冰冷籠罩著他,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在這個鄉(xiāng)村,農(nóng)人的周圍都是農(nóng)人,抑郁的叔父沒人開導,他的土匪父親更不懂。

        老父親想不通一個女人還能讓一個人失了魂?老父親是錚錚鐵骨的漢子,在那個缺吃少穿的年代,和幾個窮苦兄弟,迫不得已在馬背上打家業(yè),盡管這家業(yè)打得并不光彩,卻也從未傷害過平民百姓。時代將他造就成了馬背上打家業(yè)的漢子,歷經(jīng)風雨的他當然看不慣這么沒出息的男孩。于是分了家跟著他的大兒子走了。叔父便獨自一人分了一盆 、一鍋、一筐、一床被褥、一把鋤頭。第二日他便將這一盆、一鍋、一筐、一把鋤頭給賣了,只留下一床被褥。

        他不想當農(nóng)人,他寫得一手好毛筆字,作得一首首好詩,這詩可不是其他農(nóng)人在土地上寫下的那些詩,這是實實在在用筆寫在紙上,用煤芯寫在房間墻壁上的詩??蛇@紙被人們拿去擦了屁股,這墻除了他自己和他偶爾偷跑過來玩耍的七歲侄子再沒人能看到。

        他于是日日窩在那炕上,在炕周邊的墻壁上寫詩,在炕沿上寫詩。他的世界整日只有吃飯、寫詩與睡覺幾件事。飯是他二嫂給他端來的,他二嫂覺得他始終還是個孩子,沒有成家的男人便是孩子,便需要人照顧。他二嫂讓自己七歲的兒子時常給他送去一個饅頭、一個紅薯、一碗玉米榛子。他便不知是真將自己當成了孩子,還是將自己當成了詩人,只日日將身子埋在被褥與破紙堆中,長出了胡子也不去管。等這胡須同頭發(fā)競爭似的在這顆頭顱上占據(jù)屬地時,他已儼然拾荒者一般了。他居住的院子,那雜草也如同他的頭發(fā)和胡須一般瘋長,這草要比他侄子長得快得多。很快,他的侄子站在門口便被草遮擋著進不去了。他的土炕,也在他日日夜夜的壓力之下塌了一個坑,從此便睡在那個坑里。在精神跌進深淵一段時間之后,將身體也跌入了坑中,整個人生便從此只在坑中掙扎了。

        他的侄子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找過他了,沒有了侄子的欣賞,他的詩和字便只能寫給自己看、寫給心中的情人看。后來,他實在餓了時,會偷偷跑到他二哥家,將門檻拔出來,從門底鉆進去找吃的。

        他的二嫂有次一早起來,被躲在廚房偷吃東西的他嚇得尖叫連連,他一副野人模樣,粗黑的雙手抓起玉米饃大口咀嚼著。他的二嫂起初以為家中進了賊,嚇得將手中的洗臉盆掉在地上,那盆翻滾著、翻滾著,最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他則在這響聲中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就糊涂了,此后還時常胡整起來。不是將二哥家正在努力長大成熟的蘋果搖落在地上、裝進蛇皮袋去賣,就是將二哥家夏季新收的那點小麥、秋季新收的那點玉米偷一些拿出去換成煙酒。那蘋果可憐巴巴,跌進泥土里,一個個泛著青澀的光,尚未蛻變成光鮮紅潤的成熟模樣,就夭折在了叔父的手中。他的侄子,便在他一次又一次的胡整中長大了,他不怕那些草了,能認全墻壁上他寫的字了。他依舊會時常給他送去些吃的。

        當他某次放學回家,見到抽著卷煙低頭不語的父親和默默抽泣的母親,見到父母從叔父手中搶奪回來的那些綠色的、幼童一般青澀的蘋果時,他拿起鋤頭便沖到了叔父所在的那間長滿雜草的屋子,將胡子與頭發(fā)纏繞下已分辨不清面貌的叔父從土炕中間的那個窩中拽了下來。他的鋤終是沒有忍心砸下去。他們先是撕扯著,如一頭小牛犢和一頭病懨懨的青年牛犢,最后不分勝負,并排坐在了房子外的臺階上。他開始改變策略,語重心長地勸說叔父,外表野人一般、內(nèi)心卻詩人一般的男子好像聽進去了,自此再未踏足過二哥家一次。沒人知道他到底是糊涂了還是清醒著,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內(nèi)疚了??傊傥唇o二哥家舔過任何麻煩。

        一個懂得識文斷字的人,一個心氣兒高的人,一個寫得一手好字、作得一首首好詩的人,一個出生在農(nóng)家土炕上的人,好像開始認命了。他開始去往別人家的田里干活,鋤草、揚糞、割麥、掰玉米……他終于逃脫不了做農(nóng)人,開始與農(nóng)具為伴,他寫字的煤芯和筆,終究再沒撿拾起來過。

        日子于是在他揚起的一锨锨糞土、割下的一捆捆麥子、剝下的一粒粒玉米中走遠,在他侄兒漸漸增高的個頭中走遠。當他已經(jīng)熟悉了這片土地,熟悉了用鋤頭而不是煤芯或者鉛筆時,他已徹底成了關中平原上無異于他人的一個壯實、黝黑的農(nóng)人。他的手上有鋤頭和鐵锨磨出來的黃色的厚厚的繭,有被雜草、荊棘甚至鐮刀劃傷的印痕。他這雙粗糙的手,自此撫摸農(nóng)具、撫摸糧食、撫摸村莊的大樹,就是沒有撫摸過女人。自始至終,他都沒有過女人,當然,這是在他失蹤之前。

        先生的叔父與我的舅父一般,都在某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在農(nóng)人們重復一日又一日的農(nóng)耕時,失去了蹤跡。唯一不同的是,我的舅父是為了脫離農(nóng)人,為了一腔抱負而只身前往大西北,這其中又夾雜著某種痛苦的決絕。而先生的叔父,是被人帶走的。那人說,某地的養(yǎng)豬場需要養(yǎng)殖人員,便把已經(jīng)向命運妥協(xié)的叔父帶走,自此杳無音訊。

        先生不知他的叔父是否還在人世,他們報了失蹤,人便只成了留在戶口本上的一個名字。當初帶他出去的人也說不清他的去向,他自此人間蒸發(fā),成了遙遠的傳說。

        多少年了,村莊還是老樣子,被土地包裹著,崖畔上依舊生長著各類雜草,盛開著各類鮮花,土地上依舊種著小麥,種著蘋果和玉米。那些做過夢或追過夢的農(nóng)人,都老了、腰彎了、背駝了、頭發(fā)白了。他們依舊在土地上畫畫寫詩,他們開始把新的出路寄托在兒女們身上。我父親的木工早已不再做了,這個時代已經(jīng)很少需要木匠,他便安心守著他的土地,偶爾也泛起外出打工的想法,最終各種原因,輾轉(zhuǎn)一圈,又回到了土地。我母親生了那么多女兒,最終卻只留得我和弟弟兩個孩子,這兩個孩子,盡管比莊稼生長得慢多了,但也終于長大了。而我的母親,到底也沒能做成戲曲演員。她開始時常去往公園唱戲,每每身邊圍一堆欣賞的人她也進城打工了,農(nóng)人進城只會做飯、帶孩子、打掃城市的樓房。所以她到一家單位做飯,做些西府家常菜。只是到了農(nóng)忙時,她還是會回去,回到土地,照顧她放心不下的土地,照顧她悉心呵護的莊稼。那些莊稼,亦是她割舍不下的孩子。不僅是他們,我們都要回去,再回到那片生養(yǎng)的土地,幫著采摘蘋果、收割玉米……

        農(nóng)人離不開土地,他們的孩子們也是。他們看似找到了新的出路,卻依舊無法與土地割裂。所以我想,將來老了,終要回去,回到幼時玩耍的溝畔。

        【作者簡介】馬婷,1990年生于陜西扶風,作品發(fā)表于《中國作家》《青年作家》《湖南文學》《四川文學》《美文》《散文選刊》等刊,著有散文集《十畝之間》《靜居長安》;曾獲冰心散文獎、豐子愷散文獎、陜西青年文學獎等;現(xiàn)居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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