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水金
莊子,是繼老子之后先秦道家的思想高峰。莊子具有高深的文化修養(yǎng),“其學無所不窺,然其要本歸于老子之言”。莊子凝聚著眾多前輩思想家的精神流質。楊朱的重生貴己,孔門弟子顏回安貧樂道的生活態(tài)度與心性內斂的思想性格,無不以老子的貴柔謙退、守虛持弱的思想為中介,在莊子的人生哲學之中團成新的思想板塊。當然,莊子雖然清高淡泊、落落寡合,但也并非純然遁跡山林的隱士,他曾到宋國之外的地域作過廣泛游歷。由于生活的艱辛與精神的疲憊,莊子的確有著深刻的思想危機。當然,莊子并不因此而放棄思想。
莊子視人為“天籟”,把人的生命作為天地萬物之一物來思考。但是,人雖為萬物之一物,卻與非人之物有著本質的不同。除了知覺與理性之外,還有各種不同的言論與是非。但是,由于人的知覺與理性,受到人與生俱來的“成心”所制約,因而人不可能達成一致的認知結果,從而導致了無休止的是非之爭。因此,人便一輩子受著“成心”的驅使,“是非”的糾纏,人與人的疆域與鴻溝,也就永遠不能超越。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屬性!也是人之所以為“天籟”的根本原因!
人生在世,也不是一個孤立的存在,而是與周圍的人與事形成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即所謂人之“大倫”。不過,莊子認為,這種“大倫”,對于人來說并不是令人愉快的東西,而是與生俱來的人生桎梏。因此,莊子把這種人之“大倫”稱之為“天弢”或者“天袠”。然而,人畢竟不是禽獸,人有人的社會屬性與價值尺度。子之于父,父之于子,固然是“不可解于心”的責任與義務;臣之事君,亦是人生價值的集中呈現。然而,承擔人生的責任,實現人生的價值,必須付出代價。尤其是為臣用世,入朝伴君,更有拋頭階墀、喋血廊廡的險厄。即使是積極實現人生價值,向人生不朽的輝煌頂點奮力攀登;但達與不達,窮通貧富,禍福壽夭,又在無形中受著時勢的掣肘與命運的播遷。
以人生的苦難為起點,以脆弱與孤獨的個體生命為依托,莊子從前輩哲人老子那里找到了可以安身立命的“道”,并以此為基礎,拓展其理論內涵,使之成為以虛空與無限為基本意涵而又超越于萬物的宇宙時空形式。莊子之“道”,其理論價值就在于引導人的心靈不斷向上超越,從而擺脫俗世的瑣瑣屑屑,遠離塵寰的熙熙攘攘。
經過漫長的思想求索,莊子終于找到了超越人生困境的思想理論與脫離人生苦難的修養(yǎng)方法。于是,莊子的心靈與廣漠的宇宙時空融為一體,在無所掛礙纖塵無染的虛空與無限之中,作精神的肆意翱翔。在這個空明澄澈的虛空世界,人之所以為人的一切生存價值及其生存條件,皆一一為之勘破。雖然今天的陽光并不比昨天燦爛,今天的生活也并不比昨天富有,但悟“道”之后的心境卻大不一樣。超邁與曠達的宇宙情懷,寧靜而高遠的精神境界,給人以安閑、愉快與通達的心情與心境;以此心情與心境觀照現實中的人生際遇與世情百態(tài),不僅生死存亡、窮達禍福諸般遭際不能撓亂心靈的寧靜與安適,反而以一種包舉宇內、涵藏萬物的博大胸襟,欣然受之而不存芥蒂,坦然接納之而無所稽滯。因此,超越了人世間的一切榮辱毀譽,窮達貴賤,心靈飛升于無限高遠而空闊的宇宙境界,雄視大千萬象,以怡然曠達的心情與心境入俗行世,隨緣自適,無可無不可。心靈與世俗保持距離,又在行為上與世俗打成一片,心靈超越而又混跡黎甿,這就是莊子的生存智慧與人生選擇!
總而言之,生存的苦難與精神的危機,既煉就了莊子的人生智慧,也提升了莊子的人生境界;其思想體系之放浪恣縱而深邃博大,其敘述方式之支離曼衍而橫無際涯,形成了歸趣難求而味之無極的文章風格。
這就是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