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中學六年都是在“北京三中”讀的(這是一所男校,不收女生)。初中時作為“學員”我參加了課外興趣小組——“理化小組”;高中三年又擔任該小組的“輔導員”。從此與“理化”結緣,終生不輟。大學期間進北大化學系選讀物理化學專業(yè)(又是“理化”);畢業(yè)后分配到中科院上海原子核所,在當?shù)兀味ǎν饷Q叫“理化所”;工作后期曾調入“理論室”從事理論化學研究工作……可以說,我終身沒有跳出“理化”二字。不單是我,一位和我同時擔任理化小組輔導員、頗有兄長風度的董為毅同學最終也因此以“理化”為職業(yè),先考入南開大學化學系,畢業(yè)后又留校當老師。還有一位比我低兩屆的理化小組學員程印槐同學隨后也考入北大化學系??梢?,這種早已深入內心的“理化情懷”足可貫穿我們的一生。
“志趣”可能與先天有關。按著志趣行事能夠順風順水,彰顯特長,事半功倍。參加“理化小組”對我而言純屬興趣所致,與課堂教學完全不搭界。我在理化小組活動中感受到極大的樂趣,特別是高中階段,擔任理化小組輔導員后更是如魚得水,擁有了很大的自主權!
有一次我在學校圖書館找到一本很久以前出版的(豎排本,沒準是新中國成立前出版的)關于科學小知識的書,厚厚的一大本書里面有很多有趣的科學小制作。其中有一個叫“天氣預報管”的小制作極大地吸引了我。我們依據(jù)書中配方,用無水酒精把十幾種化學藥品按照比例溶解在一個粗大的試管里,上層是透明的飽和溶液,沒有完全溶解的固體藥品沉積在底層,試管口再用一個大軟木塞塞緊,并用針戳一個孔,以保持內外相通。然后安放到一個為測量氣象而專門制作的“百葉箱”中。神奇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每當刮大風前試管固體界面則出現(xiàn)羽毛狀晶體;下雪之前,界面上又會出現(xiàn)白色的小圓球……為此我們還專門在校門口過道處立了一塊天氣預報的小黑板,按照劃定的空格填上每天的溫度、濕度、氣壓、最低溫度、最高溫度。最底下一欄則是根據(jù)“天氣預報管”中顯示的晶體形狀,寫下“近日有大風”等預報項目。有一次,一群北京師范大學即將畢業(yè)的實習生老師們經(jīng)過小黑板,看到下面居然還設有“預報”一欄后感到非常吃驚,因為當時在我們國家“天氣預報”尚不予公開(不像現(xiàn)在每天都會有天氣預報),他們很是詫異:這些中學生到底是根據(jù)什么“預報”的?
當時正值人造地球衛(wèi)星準備發(fā)射時期,我們應時舉辦了介紹人造衛(wèi)星的專題講座。全是由我們幾個輔導員搜集資料,親自講解,并伴有幻燈圖片。我們還籌備了一場全校性的天文報告會。真的挺好玩,開會前還“鳴放禮炮”,以示“隆重”。臺上架了一門迫擊炮模型,然后是一瓶瓶用氫氣配制的“爆鳴氣”,鳴放時瓶口對著酒精燈一一點燃爆鳴。掛在舞臺右邊的“節(jié)目單”只是一張白紙,會議正式開始時,用噴霧器對著它一噴立即顯出清晰的字來。為了這次會,我們還專門請來了著名的科普作家鄭文光先生來作關于月球的報告。演講開始前,我和另外兩個同學套上頭盔,身著“宇航服”扮演登上月球的宇航員(二十多年后的1969年美國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真的實現(xiàn)了腳踩月球土壤的“登月”)。我們開展這些大型活動都是以“理化小組”名義舉辦的,告知一下校領導,其他細節(jié)都由我們自己來考慮安排。當時就我們幾個輔導員在那里忙活,校領導只是知道這回事,不過問,很信任我們,讓我們享有充分的自由。
現(xiàn)在回想起當年的中學生活還是比較寬松,充滿樂趣的。我的同學也各有各的興趣,各隨己愿地選擇了不同的興趣小組,同樣也是只憑個人興趣愛好,與課堂教學內容完全無關。其中我的好友趙健同學參加了航空模型制作而且還獲得全國航模比賽第四名,為此,他受到邀請,中學畢業(yè)后可以直升西安航空學院。還有一個同學制造一臺純手工的電影放映機……真是五花八門,各顯其能,各得其樂。
記得高中上物理課,學到了“法拉第常數(shù)”,即每克分子(摩爾)所攜帶的電荷為:96500庫侖∕摩爾。我當時突發(fā)奇想,若是將一個“元電荷”的微觀電量乘以阿佛加多羅常數(shù)(6.022×10的23次方)應該也可以得到這個法拉第常數(shù)。經(jīng)過計算,我得到的結果是96450庫倫∕摩爾,兩個數(shù)值很是接近。對這一計算結果,我和周圍的同學都感到非常驚奇,立即一齊去找物理老師告知這一結果。我的物理老師是一位北京市名望很高的老師,他聽了我的敘述后見怪不怪,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就對嘍”?,F(xiàn)在看來這種做法只不過是將微觀電量與宏觀電量采用不同單位換算而已,但這一計算還是讓我興奮不已。在我的人生經(jīng)歷中這還是第一次試圖將宏觀與微觀直接聯(lián)系起來。目前由美國國家標準局確定的權威數(shù)據(jù):法拉第常數(shù)是96485.3386±0.0083庫倫∕摩爾。當時我曾將這一計算過程隨手寫在物理課本空白處。大學一年級入學時,因當時年級里專門設有一個“工農班”(由“調干生”組成),其中有些同學沒系統(tǒng)學過中學物理,要借一批中學物理課本。我遂將這本書上交,結果沒還回來,又不知在誰手里。由于書中記載了這一推導過程,失掉了還覺得挺可惜。
當時的校外活動也是豐富多彩的。我高中時利用寒暑假參加了市里舉辦的摩托車、跳傘以及軍用步槍射擊等國防體育項目的訓練。摩托車訓練采用的捷克生產的紅色“佳瓦”摩托車。跳傘是在北京東郊的一座跳傘塔訓練的,此塔將傘提升到40米,一拉傘繩,降落傘帶著人直接飄落下來。其實從跳傘塔跳傘,落地速度要比從飛機上跳傘落地速度還要快,因此對下肢的沖擊力也更大(飛機跳傘著地之前,傘在空中飄浮了一段時間,已經(jīng)達到了勻速)。
軍用步槍射擊用的是七九步槍。這種訓練是非常艱苦的,正值暑假,連續(xù)兩個星期的訓練全都是趴在地上練習瞄準。解放軍教官也趴在直角位置用專門的“瞄準鏡”予以糾正。因直接趴在草地上,從家里出來預先都要穿好長袖制服,為此我還曾經(jīng)中暑。家里出發(fā)后在強烈太陽光底下縱貫四分之三個北京城,騎了半個多小時自行車,剛到射擊場就站不起來了。解放軍衛(wèi)生員趕來給我服用了一瓶“十滴水”才緩過來。經(jīng)過枯燥而艱苦的訓練,最后終于迎來了實彈射擊,每人三發(fā)子彈,用的是1米寬的“一號甲環(huán)靶”,射擊距離為100米。臨射擊前,對槍的“后坐力”略微有點忐忑不安(據(jù)說槍托若沒頂緊,后坐力可導致肩部脫臼)。射擊時從容臥倒,穩(wěn)穩(wěn)握槍,靜靜瞄準,在不知不覺中扣響扳機,“砰”的一聲,我有生以來的第一槍居然打了9環(huán),然后依次是8環(huán)、9環(huán)。3槍總共26環(huán)(只是沒打出最高的10環(huán),心中略感缺憾)。
中學時代的生活也是刻苦的,每天晚上11點準時睡覺;第二天早上5點鐘被鬧鐘準時叫醒。中午回家匆忙吃飯爭取再睡上半個多小時。天天如此,周日也不例外。有時回家做作業(yè)中遇到數(shù)學難題,又非要把它做出來,上床時間偶爾推遲。但這種生活也是充實的、主動的、充滿自由的,沒有精神壓力,沒有背后催促,沒有課外補課班,沒有純粹為“高考加分”而硬性參加的“興趣班”,想干什么完全由自己決定。對比今昔,心里總感覺我們今天的教育是否缺失了點什么。而每個中學生又被某種無形繩索捆綁得結結實實,動彈不得。什么志趣愛好、天分特長、靈性慧根、好奇探究以及未來的發(fā)展?jié)撃?,都被升學壓力壓縮得無影無蹤。時至今日,雖說七十年過去,但當年那種緊張、豐富、自主、自由、快樂的中學生活還是令我懷念。
詹克明,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化學系(其中1959年5月—1961年8月在北大地質地理系地球化學教研室任助教);1964年10月7日畢業(yè)分配到中科院上海原子核所從事研究工作,1999年退休。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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