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凌鵬飛

在人類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人工智能的影響日益走向縱深，人工智能時代已然到來。就藝術審美而言，人工智能造就新的藝術生產方式，有效擴展和延伸審美的時空范圍，影響和改變人的審美視野、審美方式和審美取向。因此，我們需要探討學校審美教育的境遇狀況在人工智能背景下發(fā)生的變化，積極應對人工智能給審美教育帶來的機遇和挑戰(zhàn)，從而助推審美教育的健康發(fā)展與合理變革。

一、人工智能時代審美教育的正向機遇

人工智能因其具有強大的技術優(yōu)勢，在藝術生產中已經得到廣泛應用，這有助于重新塑造并改善人的審美活動。在智能技術賦能下，學校審美教育的變革迎來新的契機。

（一）人工智能介入藝術的技術沖擊

近年來，藝術生產正在遭受來自人工智能的巨大影響和沖擊。由于技術的不斷迭代和創(chuàng)新，人工智能擁有愈加完善的類型識別、素材加工和藝術創(chuàng)作能力。阿里AI 魯班、OpenAI 的DALLE 系統(tǒng)、Midjourney、微軟智能小冰等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已經展示出超強的藝術加工與設計能力。2022 年，由人工智能完成的繪畫作品《太空歌劇院》在博覽會藝術比賽中獲得一等獎，這一轟動性的事件使得該年被稱為“人工智能繪畫元年”?？梢哉f，智能技術的飛速發(fā)展及其對藝術的影響，超乎許多人的預期和想象，引發(fā)強烈的關注和討論。面對智能技術的強勢介入，有人甚至發(fā)出“人工智能在藝術領域殺瘋了”的感嘆。

人工智能可以快捷高效地產出藝術作品，這改變了“人作為單一藝術創(chuàng)作主體”的傳統(tǒng)局面。人工智能生成藝術作品的基本原理是，通過數據投喂和算法模型來讓機器進行深度學習，使得智能系統(tǒng)具備半獨立或者獨立藝術創(chuàng)作的能力。人工智能在數據處理、信息加工、類型識別等方面的能力遠超人類，因而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效率等技術性指標上具有優(yōu)勢?！叭斯ぶ悄芸梢栽诙虝r間內完成人類藝術史的學習和總結，提煉出藝術史的精華和規(guī)律，可以模仿和創(chuàng)作出相似的藝術作品，還可以在此基礎上進行一定程度上的創(chuàng)新?！保?］得益于算法模型的不斷調整優(yōu)化，不少人工智能系統(tǒng)所產出的藝術作品已經表現出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和審美沖擊力。

在人工智能背景下，藝術家的創(chuàng)作方式和藝術作品的樣態(tài)都在發(fā)生變化。人工智能技術越來越多地被藝術家作為輔助手段來使用，進而實現科技和藝術的融合。新時代的科技藝術家，使用智能技術和數據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設計出區(qū)別于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作品。例如，創(chuàng)作者運用技術手段搜集大量關于風的數據，運用智能算法對其進行加工處理，進而通過“可視化LED”這一媒介工具來將數字化形態(tài)的數據轉化為可供人直接欣賞的視覺藝術?？梢哉f，在人工智能技術支持下，藝術可以以數字化形式進行生產、存儲和轉換，最終通過一定的媒介來供人欣賞和使用。

（二）人工智能增進審美活動的邏輯

人工智能強勢介入藝術領域，引發(fā)了“人工智能是否具有審美意識”的討論和反思。我們認為，以目前所能達到的技術水平，人工智能自身還遠不具備審美意識。人工智能“只能模仿藝術表面的結構樣態(tài)，卻無法具有產生創(chuàng)生這一結構樣態(tài)的有機性機能”。［2］因此，人工智能難以真正理解人的情感內涵和生命自覺意識。人工智能創(chuàng)作出的作品，從本質上來講是缺乏情感內涵和意義的技術化產物，是無因緣、無歷史的。正如有研究者所說：“機器當然可以模仿人類的情感，但它永遠也不可能感知情感?！保?］人工智能并不具備真正的審美能力，無法像人一樣成為審美主體。人工智能與審美之間的關系，是技術與作為主體的人之間的關系，而非主體之間的關系。也就是說，人工智能對審美的影響并非顛覆性的，人仍然是審美活動的唯一主體。

人工智能對于審美的價值而言，主要在于人的審美活動所依賴的技術性條件發(fā)生了變化。人類歷史上，技術進步給人帶來巨大的便捷，同時也促使人類不斷擴展視野并提升自身的能力。審美活動是人為了滿足自身的審美需求，通過作用于審美客體來進行審美感知、審美判斷和審美表達等一系列復雜的實踐活動。審美所具有的體驗性、主觀性和創(chuàng)造性特點，高度體現了人性的特質和個體的能動性；與此同時，審美也具有普遍性、共通性和文化性，因而審美存在一定的客觀標準。審美的這種“二律背反”屬性，意味著審美活動的進行需要具備相應的條件。人工智能的積極意義在于通過技術的合理應用來改善審美活動的質量，同時促使人的審美能力得到發(fā)展。從審美活動的內容來看，人工智能對人審美活動的增進作用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第一，人工智能提升審美感知。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審美活動，是人借助眼睛、耳朵等身體感官來對審美客體進行直接感知。這種具身化的感知方式具有很大的模糊性，也容易受到場景的限制。智能技術的應用，使得人感知美的方式得到擴展。人工智能在藝術上的巨大突破，說明美在一定程度上是可以數據化的。智能技術支持下的審美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彌補人具身審美的不足。例如，“計算機視覺被用于實現對畫面色彩的精準分析、對筆觸的精確統(tǒng)計量化，以及對畫面裂紋的詳細檢查，輔助藝術家完成僅靠人眼難以獲得的感知效果”。［4］此外，人工智能擁有超強的數據處理和信息加工能力，在藝術創(chuàng)作的某些方面能夠超越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局限性，其產出的藝術作品能給人帶來新奇獨特的審美感受。

第二，人工智能促進審美理解。要對藝術作品蘊涵的美進行深度理解和解讀，需要審美主體掌握相關的創(chuàng)作背景，識別作品的類型風格，洞察作品的思想內涵，等等。智能時代知識信息的存在樣態(tài)和傳播方式都發(fā)生巨大變化。知識信息正在以指數級的速度不斷增長，而人獲取知識信息的條件越來越低、途徑越來越多元化。借助于智能化的工具或手段，人們可以方便快捷地獲取審美理解所需的知識信息。另外，人工智能背景下計算美學的興起，為人們理解藝術美提供了全新視角。人工智能介入藝術的技術特征體現為對藝術作品進行數字化解析，這種定量化的審美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審美主體從客觀性的角度領悟、參透美的本質。可以說，人工智能有助于人們對藝術作品的類型、特征、內容等進行審美分析。

第三，人工智能支持審美創(chuàng)作。作為功能強大的數字化技術手段，人工智能可以降低審美創(chuàng)作的門檻和所需的條件。尤瓦爾·赫拉利在《未來簡史》中曾發(fā)出拷問：“常有人說，藝術是我們最終的圣殿（而且是人類獨有的）。等到計算機取代了醫(yī)生、司機、教師甚至地主和房東時，會不會所有人都成為藝術家？”［5］借助于智能技術的支持，普通人無需掌握相應的藝術創(chuàng)作技藝，也無需具有傳統(tǒng)藝術創(chuàng)作所需的專業(yè)工具，就能以藝術創(chuàng)作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情感體驗與思想觀點?？梢哉f，得益于藝術創(chuàng)作的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人們將擁有更多接近審美藝術、獲得審美體驗的機會。

（三）人工智能賦能審美教育的方式

基于人工智能對審美活動的增進作用，智能時代學校審美教育也迎來變革和發(fā)展的機遇。人工智能可以在審美教育的理念、場景、資源、條件、評價等方面產生積極的推動作用。

第一，審美教育的理念。智能時代技術應用具有的巨大優(yōu)勢，以及技術沖擊下社會對人素質要求的變化，促使我們不斷反思、調整和優(yōu)化審美教育的理念。審美教育的未來變革，需要主動適應技術造成的新形勢和新變化。人工智能在審美生產中具有巨大的效率優(yōu)勢，未來社會簡單低層次的藝術創(chuàng)作任務將逐漸被機器取代。但是，機器本身仍然不具備人所獨有的創(chuàng)造力和情感能力，因而人工智能無法取代人的藝術創(chuàng)作活動。可以說，基于智能技術的特征以及智能時代的社會背景，更加凸顯出審美創(chuàng)造和審美情感在審美教育中的重要性。

第二，審美教育的場景。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審美活動，要求學生的身體必須真實性參與或者真實性在場，因而很容易受教學時間和教學空間的制約。各種數字化移動終端的普及使用，使得智能時代學生的審美學習越來越表現為泛在學習。借助于人工智能的技術優(yōu)勢，審美學習不再囿于狹小的、封閉的特定時空，而是可以發(fā)生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例如，得益于人工智能支持的虛擬仿真技術，學生審美活動的場景可以向模擬化的對象或者虛擬化的情境延伸?？梢哉f，智能時代學生審美學習的場景范圍得以有效擴展，為學校靈活開展審美教育提供了便捷。

第三，審美教育的資源。審美教育資源的匱乏，導致學生缺少優(yōu)良的審美學習環(huán)境，這嚴重制約著學校審美教育發(fā)展。智能技術的應用，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化解審美教育的資源困境。智能時代信息網絡可以給學生提供海量的數字化藝術素材和藝術作品，而借助于智能算法推薦和檢索工具的幫助，學生可以輕易獲取審美學習所需的各種資源。另外，基于人工智能技術應用的數字藝術，有助于拓展學生的審美視野。具有審美價值的人工智能藝術作品，可以適當地融入審美教育中，成為學生的審美對象。

第四，審美教育的條件?！懊嫦驅W生的教育人工智能能夠為學生提供各種便捷高效的學習工具，學生可以使用這些工具來改善學習或者化解學習中遇到的困難障礙?！保?］在審美教育中，智能化的學習工具能夠發(fā)揮十分重要的作用，提高學生的學習效果。例如，學生可以在繪畫學習過程中使用AI 繪畫工具來高效地進行色彩搭配和色彩調試，或者在智能助手的幫助下順利掌握一定的繪畫技法；在音樂鑒賞活動中，通過使用智能化的聲音處理工具或者音樂制作軟件，可以幫助學生熟悉和理解各種類型音樂的特點，進而促進音樂素養(yǎng)的養(yǎng)成?？梢哉f，契合學生需要的智能工具，可以降低審美學習的條件要求，為學生順利開展審美活動提供重要支持。

第五，審美教育的評價。傳統(tǒng)的美育評價方式往往帶有教師強烈的主觀隨意性，難以保障評價的客觀真實性，也難以兼顧學生學習的個體差異性。智能技術在教育評價中的應用，“能夠實現對個體綜合素質水平的數字畫像建構、精準診斷與評估，提供個性化的可視化診斷報告，給予不同評價對象個性化的教育干預服務”。［7］利用智能技術的優(yōu)勢，可以優(yōu)化和改進學生審美學習的評價，進而助推審美教育質量效果的提升。

二、人工智能時代審美教育的風險挑戰(zhàn)

從價值角度來講，任何技術所產生的效應都具有兩面性。人工智能可以給審美活動提供有力的技術支持，但也會帶來負面的影響。因此，智能時代的審美教育，也面臨一系列風險挑戰(zhàn)。

（一）技術娛樂化：審美取向的低俗與平庸

以電視為標志的電子媒介曾經強化了社會中的娛樂精神和娛樂文化，“電視只有一種不變的聲音——娛樂的聲音”。［8］進入智能時代，技術濫用使得文化生活的娛樂主義傾向變得更加突出。在數字化媒介影響下，人的審美心理和審美取向會發(fā)生變化。人在日常生活中被海量的數字化作品包圍，人的精神生活呈現出“娛樂至死”的文化特征，導致高貴的審美活動走向低俗和平庸。“人們關注的不再是審美的教化作用和提高個人精神境界的作用，而是追求審美的娛樂性?！保?］例如，AI 換臉、AI 換聲等智能技術的使用，使得網絡平臺和媒介充斥著各種惡搞乃至低俗的娛樂性視頻。

人類的審美活動往往包含著娛樂元素。尤其是音樂、電影、戲劇等藝術形式，在給人帶來精神啟迪的同時，也經常讓人的內心產生一定的娛樂感。人正是通過審美活動來試圖超脫現實生活的束縛與枷鎖，使靈魂在藝術作品營造的意境中得到放松與休憩。因此，娛樂性本是審美活動自身所具有的一種內在屬性。在審美活動中獲得必要的娛樂體驗是理所應當的。但是，當審美活動的娛樂性走向極端時，就會導致審美的超越性被過分擠壓，成為披著審美外衣的墮落式精神狂歡。異化的審美活動給人帶來的往往并非內心的充實感，而是片面的自由感或空洞的虛無感。

對于身心尚未成熟的學生來講，他們很容易受智能技術裹挾的娛樂文化的影響，進而走向庸俗與扭曲的娛樂化審美。智能時代充斥著以數字化媒介為載體的娛樂產品與娛樂訊息，使得學生容易將娛樂作為審美活動的首要目的。娛樂化取向追求的是當下的即時享樂，使人走向無目的、無意義的境地，這與真正的審美精神是相背離的。審美活動可以充滿激情，但一定不能是放縱、雜亂無章和漫無目的?？梢哉f，智能時代數字化技術應用所產生的娛樂化效應，可能會構成審美教育的阻礙因素，不利于學生審美意識的健康發(fā)展。

（二）技術泛濫化：審美創(chuàng)作的形式與空殼

雖然人工智能在藝術生產中已經表現出很強的作品生成能力，但這種能力背后的技術特性及其產生的審美效應卻需要人們保持謹慎的態(tài)度。人工智能與人類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人類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的基本邏輯，是基于一定的技法來表達內心的情感體驗、生命感悟或思想觀念。而人工智能的藝術創(chuàng)作能力，依賴于其通過深度學習而形成的信息加工能力。經歷數據的反復訓練，智能系統(tǒng)具備語言識別和意象捕捉的能力，進而在人的指令下可以對語匯、色彩、場景、音色等藝術素材進行數字化邏輯的組裝。

人工智能的藝術創(chuàng)作過程具有高度的形式化特征，其產生的審美效果是技術化的附屬產物。人工智能藝術的審美價值，建立在非人性的數字化模型基礎之上。有研究者對智能工具“小冰”所創(chuàng)作的鄉(xiāng)愁題材詩歌進行深度剖析，發(fā)現作品帶有明顯的辭藻堆砌和邏輯不通的特點，部分語句之間的跳躍性超出人類的文學理解能力，只能被視為無意義的語言堆砌。［10］可見，智能系統(tǒng)的技術化創(chuàng)作方式所產出的作品，往往缺乏真正的人文內涵和審美意境。目前智能技術還處在弱人工智能階段，其對人類高級心理機能的模擬還比較狹隘和片面，因而人工智能藝術本身還面臨難以克服的審美困境。

在學生的審美學習過程中，人工智能的濫用會導致審美創(chuàng)作成為單純的工具操作活動，走向意義虛無的形式化和情感匱乏的空殼化。對于學生而言，他們在享受人工智能帶來的便捷的同時，也容易簡單盲目地借用智能系統(tǒng)所提供的審美資源，甚至照搬抄襲人工智能所生成的藝術作品。此時，“工具輔助學習”異化為“工具替代學習”。學生過于注重功利性目的的實現和任務的順利完成，而輕視愉悅的審美體驗和對技術產物的批判性反思。審美的真正意義在于幫助學生超越心靈的束縛，因而審美教育需要真正觸及學生內心的心靈感悟和生命體驗。在技術化的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中，學生缺乏足夠的情感共鳴和對美的深刻感悟，從而消解了審美教育的人文屬性。

（三）技術離身化：審美經驗的游離與偏狹

過分將人工智能藝術引入學生的審美活動中，可能會導致學生的審美經驗處于游離狀態(tài)。傳統(tǒng)意義上的審美，是人作為審美主體與審美客體之間的雙向互動，是主觀美和客觀美的統(tǒng)一。但是，智能時代審美藝術越來越依賴于抽象的數字技術，藝術作品逐漸喪失直覺性和可感知性?！叭斯ぶ悄苤畬徝狼∏∈且环N純粹的客體化活動，即純粹在某種功利性目的的指示下，對美進行數字化、邏輯化的拆解?！保?1］因此，在高度信息化、智能化的社會，人們被泛濫的信息和虛擬化的圖像包圍，很容易喪失深度體驗和感知世界的能力。“我們是如此徹底地被我們的信息技術所重塑，以至于我們的經驗、情感能力正在逐漸削弱，它們是如此弱小以至于我們有被等同為機械信息處理器的危險?！保?2］面對遠離自身生活實際和異己思維方式的人工智能藝術，學生獲得的審美經驗是游離性的，它們難以融入學生已有的經驗體系。

另外，人工智能藝術還可能會消減人類藝術作品的審美功能，造成學生審美經驗的狹隘化。人工智能的藝術創(chuàng)作，其實質仍然是技術規(guī)約下的藝術再制。雖然人工智能在藝術生產領域大大提高了藝術作品的產出效率和復制水平，使得學生擁有更多的機會接觸審美藝術，但人工智能藝術的過分膨脹也會侵蝕原初作品的審美價值。瓦爾特·本雅明認為，即使在最完美的復制品中也會缺少藝術品的即時即地性，即它在問世地點的獨一無二性；原作的這種原真性，是任何復制技術都無法實現的。［13］智能時代到處充斥著數字化的藝術復制品，那些粗制濫造的復制品及其不當使用，使得原作的“靈暈”嚴重衰減，藝術作品的崇拜功能比起機械時代而言更為疲弱。面對審美價值較低的數字化藝術復制品，學生獲得的審美經驗只能是片段化的、非完整的。

（四）技術宰制化：審美個性的遮蔽與迷失

審美是一種高度個性化的活動，審美主體往往具有獨特的審美需要、審美趣味、審美思維、審美觀點等，以及運用自己的表達方式來進行審美創(chuàng)作。然而，在技術宰制與技術負面效應影響下，學生的審美個性可能面臨以下威脅。

第一，基于人工智能的技術邏輯和技術特性，人工智能藝術在審美教育中的泛濫會壓抑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造性。在藝術創(chuàng)新和審美創(chuàng)造層面，人工智能藝術還遠遠落后于人類藝術。在進行藝術生產時，人工智能“必須嚴格執(zhí)行人類對其編寫的程序框架，在此基礎上進行的藝術生產具有復制性和技術性，但不具備人類藝術生產的創(chuàng)新性”。［14］人工智能有時看似能夠產出讓人耳目一新的作品，但就創(chuàng)新性而言仍然處于較低的創(chuàng)作水平。人工智能在進行藝術加工時，嚴重依賴先前藝術的風格和藝術史上已有的要素。人工智能藝術是資源素材在數字邏輯下的重新排列組合，是對已有藝術領域的進一步深耕，而智能系統(tǒng)更多地扮演藝術匠人的角色。在審美教育中過度引入人工智能藝術，可能會將學生的審美活動置于智能技術所設定的限制性框架之中，無法很好地進行審美創(chuàng)造。

第二，人工智能會助長審美走向同質化，給學生的審美個性造成消極影響。繪畫、文學、音樂等各個藝術領域，在發(fā)展過程中都形成了眾多的藝術流派和不同的藝術風格。這種藝術的類型化具有積極的意義，便于人們理解和識別藝術作品的美學特征?？墒穷愋突坏┳呦驑O端，就會形成藝術窠臼和固定的套路，乃至于使得審美落入呆板僵化的境地。對于藝術欣賞者而言，人工智能并非能夠給人提供藝術資源的自由選擇權。由于受算法邏輯和素材資源庫的限制，人工智能產出的作品往往帶有固定的藝術風格和審美趣味，使得欣賞者必須將審美意識嵌入其中。此外，作為媒介的智能平臺在給學生提供學習資源時，容易過分迎合學生的主觀偏好，偏狹地提供某種類型的藝術資源。長此以往，學生的審美思維容易被人工智能的算法模型塑造和固化，他們將難以接受類型更為豐富的藝術作品?？偟膩碚f，人工智能會強化藝術的類型化傾向，容易導致審美的同質化和單向度。

三、人工智能時代審美教育的未來路向

基于人工智能帶來的機遇和挑戰(zhàn)，可以進一步探討審美教育變革的實踐策略。我們需要積極利用人工智能的技術優(yōu)勢，同時秉持理性的態(tài)度來抵制和預防潛在的負面效應，努力實現審美教育的良性發(fā)展。

（一）理性自覺：守正學生的審美取向

智能時代以數字化技術為媒介的審美活動，具有圖像化、快捷化和碎片化的特征。信息技術在助推審美普及化、大眾化的同時，也容易導致審美取向過分娛樂化，從而遮蔽了審美應當具有的超越性特質。為此，審美教育應當發(fā)揮積極的引導作用，以理性自覺的態(tài)度來應對和消解智能時代病態(tài)化、扭曲化的審美取向。

第一，注重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批判意識。基于智能時代審美的技術陷阱，教師應當通過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批判意識來積極應對審美的娛樂化傾向。審美批判是一種能力，即個體保持清醒的認識和獨立思考的習慣，不輕易被審美對象及其蘊含的思想取向同化，能夠對不良的審美潮流進行自覺反制。審美批判意識的形成，需要教師給學生提供較為廣闊的審美視野，讓學生在不同層次的審美對比中理解和感受審美的超越性，進而意識到娛樂化審美的庸俗性。此外，教師在審美教育中可以創(chuàng)設交流討論、質疑辯論的學習氛圍，讓學生在多元的觀點和不同的聲音中理性思考合理的審美標準。

第二，引導學生反思審美的價值內蘊。審美娛樂化背后，往往是資本和技術聯(lián)姻下的功利化意識形態(tài)在作祟。以人工智能為標志的數字化技術，拉近了人和藝術之間的距離，使得審美變得觸手可及。但是，利益追求者利用數字化媒介的傳播效應，將審美生產作為獲取經濟回報的工具，乃至于為了獲取流量、為了博人眼球，毫無底線地歪曲正常的審美取向。從應然層面來講，審美的本真意義在于撫慰人的內在心靈、滋養(yǎng)人的精神生命，這屬于審美的本體價值。至于經濟價值等其他方面的價值，都應當作為次要的附屬價值，而不應該凌駕于本體價值之上。審美教育應當不斷重申審美的人本主義旨歸，以此來幫助學生樹立合理的審美取向。也就是說，審美教育需要承擔引領審美追求、規(guī)范審美價值的責任。

（二）趨利避害：優(yōu)化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作

智能時代藝術生產的數字化，給人類審美帶來“阿拉丁神燈”的同時，也悄悄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在審美教育中，我們需要趨利避害，努力實現人工智能在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中的技術合理應用。

一方面，明晰人工智能在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中的應用限度，預防潛在的風險。人工智能在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存在一定的限度，取決于多方面的具體影響因素：人工智能技術本身還具有未成熟性，將其作為完全可信賴的工具并不可?。粩底只臻g具有虛擬性和非現實性，過度沉浸會讓學生陷入精神空洞；人工智能算法模型可能隱含一定的傾向性，可能會限制學生的創(chuàng)作自由；人工智能給學生審美學習帶來便捷的同時，又容易造成對技術的過度依賴，等等。據此，人工智能在審美創(chuàng)作中不能無限度地使用，是由其技術特性和審美教育的育人功能所決定的。人工智能本身是一種非人的、無生命的數字化工具，它只能作為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的輔助性條件，而不能排擠或者替代學生個體自身的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在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中，學生的主體地位必須得到充分尊重。智能技術的應用不能侵犯學生正當的學習權利，這是必須堅守的底線。另外，人工智能在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中的應用，需要秉持以人為本的價值立場，堅守審美教育的人文屬性。有研究者認為：“數字化的靈魂是人文精神，對人類的關懷、對人性的謳歌將是藝術永恒的目的?！保?5］智能時代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應當妥善處理技術與人文的關系。無論信息技術手段多么強大，都不能忽視人文精神在作品中的內在體現。

另一方面，積極探索人工智能融入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的方式，發(fā)揮技術的優(yōu)勢。在審美生產的智能時代，與其擔憂來自人工智能的威脅，不如思考如何通過人機協(xié)作來更好地進行藝術創(chuàng)作。例如，在繪畫創(chuàng)作中，“人工智能無論是對創(chuàng)作靈感的啟迪，還是新畫風的創(chuàng)造，抑或是對創(chuàng)作效率的提升，都能成為數字時代非常有用的工具和伙伴”。［16］學生在進行審美創(chuàng)作時，可以借助智能技術的輔助來順利完成創(chuàng)作任務，以及提高作品的質量水平。不僅如此，以人工智能為標志的現代信息技術手段，能夠為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提供寬廣的空間平臺。在數字化學習環(huán)境下，學生不應當僅僅被視為信息的消費者，而是應當被視為數字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生產者和領導者。［17］另外，教師可以利用人工智能的媒介效應，培養(yǎng)學生審美創(chuàng)作所需的想象力和內驅力。例如，運用智能技術將學生在紙上完成的靜態(tài)畫作或者藝術設計，轉換為更加生動直觀的數字化立體作品，從而給學生帶來新奇的體驗，增強審美創(chuàng)作的興趣和自信?？偟膩碚f，人工智能融入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作活動，遵循的是“技術支持學生審美學習，以促進審美素養(yǎng)提升的育人邏輯”。

（三）回歸本真：豐富學生的審美經驗

審美經驗意味著審美主體通過與審美對象進行互動而獲得令人愉悅的生動感受和主觀品味，因而蘊含著巨大的意象力量和豐富的意義感。但是，技術正在嚴重侵蝕審美經驗的本真意義，削弱人的審美感知能力。因此，智能時代的審美教育，應當著力避免技術風險并恢復審美經驗所蘊含的審美意蘊，重視培育學生的審美感受力。

第一，緊密聯(lián)系學生的生活經驗。杜威認為，審美經驗和生活經驗之間存在一定的連續(xù)性。對藝術作品的理論性洞見，是無法直接實現的，藝術審美必須采取迂回的方式?！盎氐綄ζ胀ɑ蚱匠|西的經驗，發(fā)現這些經驗中所擁有的審美性質?！保?8］可以說，生活經驗是學生獲得審美經驗的根本源頭，也是學生進行審美表達的前置性條件。在審美教育中，帶學生走進熟悉的生活世界，從現實生活中發(fā)現美、感受美、理解美，這是應用任何技術手段都無法完全取代的。學生作為主體積極主動地與外部環(huán)境相互作用，從而獲得兼顧情感與理智、娛樂與學習的鮮活經驗。在此基礎上，教師引導學生對自身的生活經驗進行反省和改造，從而上升為具有教育意義的審美經驗。可以說，技術化環(huán)境條件下的審美教育，仍然需要回歸學生的日常生活，這是學生審美意識形成的真正起點。

第二，重視審美學習的在場和具身。智能時代數字化審美方式具有方便快捷的優(yōu)勢，但虛擬化的審美空間也容易遮蔽學生親身感受現實世界的能力，造成真實感和意義感的失落?！叭鄙偕眢w介入的審美無論給人多逼真的現場感也無法代替人與真實世界的互動?！保?9］因此，在帶領學生走進智能技術塑造的數字化世界的同時，仍然不能忽視學生與現實世界的親身互動。教育者需要關注審美的具身性，基于兒童立場來進行審美教育實踐。為了讓學生更好、更全面地獲取審美經驗，“應將學生置于審美情境，通過個體身體的感知體驗來感受美和判斷美，強調個體的親自性”。［20］當學生的身體融入周圍豐富多彩的環(huán)境中，會自主地進行審美體驗，在深度互動與交流中提高自身的審美意識。

第三，精心安排學生的審美對象。學生接觸到的審美對象，直接影響或決定審美經驗的內容和性質。因此，審美對象必須經過教育者的嚴格篩選和精心安排，從而更好地服務于學生的審美需求。為了維護審美經驗的連續(xù)性，在選擇審美對象時要顧及學生的已有經驗和身心發(fā)展水平；為了使審美經驗具有一定的反省性，可以尋找具有深刻內涵的作品來作為學生的審美對象；為了保證學生審美經驗的完整性和發(fā)展性，需要選擇覆蓋面較廣、具有適當審美難度的藝術作品。此外，在條件允許情況下給學生創(chuàng)設機會接觸原初真實的藝術作品，或者使用能夠保持原作神韻和藝術效果的高質量數字化復制作品，避免“靈暈”衰減給學生審美造成的不利影響。

（四）走向自由：彰顯學生的審美個性

審美個性是審美活動發(fā)展到高級階段的產物，也是人格的重要方面。智能時代審美教育面臨的技術陷阱，更加凸顯出審美個性在審美教育中的重要性。審美教育不是僅僅傳授審美知識和技藝，更不是以固化的審美思維和統(tǒng)一的審美標準來塑造學生。只有重視彰顯學生的審美個性，審美教育才能積極促進學生人格的自由發(fā)展，才能真正體現其人文內涵和生命關懷。

第一，尊重學生的審美選擇權。只有當個體發(fā)自內心去感受美、體驗美時，才能大膽自信地表達自己的見解，進而形成積極、獨立的人格?？梢哉f，真正意義上的審美活動，建立在強烈的主觀意愿基礎之上，這需要審美主體擁有一定的審美選擇權。人工智能背景下學生的審美活動面臨雙重境遇。一方面，借助于人工智能的技術優(yōu)勢，學生在資源獲取等方面享有更多的自由空間；另一方面，學生又容易被數據算法等技術化手段操控，陷入新的被動局面。因此，智能時代要積極發(fā)揮技術的正向功能來改善學生審美學習的環(huán)境條件，同時要注意避免嵌入技術之中的審美傾向過分干涉和影響學生的審美習慣。對于學生而言，其審美選擇權是一種應當被尊重的正當權利。在審美教育中，教師要給予學生足夠的鼓勵和引導，讓學生敢于表達自己的審美理解和審美觀念，營造和諧、自由、多元的學習氛圍。

第二，重視學生的審美判斷力。審美判斷意味著審美主體通過對審美對象進行分析、比較和概括，在理性的參與下最終形成審美評價的觀點和看法。審美判斷力的運用，使得人在審美活動中不斷進行審美反思，努力捍衛(wèi)審美的崇高性并剔除丑惡的元素。智能時代的種種審美危機，從根本上來講需要人的審美判斷力去應對和化解。審美判斷屬于審美理性的范疇，教師應當引導學生以理性分析的方法，嘗試去解決現實世界中存在的審美困境。也就是說，在審美教育中讓學生在審美實踐中錘煉自己的判斷力，感受不同審美取向之間的張力，從而積極應對和處理各種審美難題。

第三，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造力。人的審美創(chuàng)造力是機器遠無法企及的?！叭斯ぶ悄苤荒転閷徝佬蕾p增加一些產品，不能替代審美創(chuàng)造的功能?！保?1］智能時代，人在審美創(chuàng)作中的大膽突破與創(chuàng)新，依然是審美藝術前進和發(fā)展的主要動力。對于學生而言，審美創(chuàng)造力是其進行審美表達所需的高階素養(yǎng)，也是審美教育的重要指向。為此，審美教育應當促使學生打開心靈的盒子，讓學生在廣闊開放的審美空間中充分釋放自己的想象，從而突破固有經驗和思維的束縛。智能時代，教師的角色需要從知識信息的傳播者或技能的培訓者，逐漸轉變?yōu)閷W生積極思考、探索創(chuàng)新的引領者。從學生素養(yǎng)的形成機制來看，學生審美創(chuàng)造力的發(fā)展賴于其自身的能動活動。因此，教師應當給學生提供充分的審美實踐機會，讓學生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經歷審美探索和創(chuàng)意形成的過程。審美創(chuàng)造具有不同的水平層次，教師應當合理安排審美活動任務的難度，讓學生明晰自己的審美需求并找到適合自己的審美表達方式?？梢哉f，只有給學生提供個性化的、可以自由探索的審美學習環(huán)境，才能有效提高學生的審美創(chuàng)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