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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生日

        2023-04-20 15:30:57司健安
        民間文學 2023年3期
        關鍵詞:副科長甲魚英子

        司健安

        星期天的一大早,大于灣的老于頭有些心神不寧,因為今天是他老伴兒的生日。老伴兒滿六十歲了。

        在大于灣這一帶農村,一直有這樣一個習俗:夫妻雙方都健在的老人,只能給一個人過生日,另一個人的生日,連提都不能提,否則,會不吉利。老于頭比老伴兒大兩歲,六十歲那年做過大壽,因此,老伴兒的花甲大壽不能提一個字。老伴兒風里雨里跟他過了幾十年,卻連個生日都不能過,老于頭心里有點兒堵。

        吃罷早飯,老于頭打算去村口轉悠轉悠,院門一響,兒子于得水回來了。這可把老于頭高興壞了。市區(qū)離家雖然只有幾十公里,可自從兒子當了副科長之后,忙得厲害,一年到頭也難得回家?guī)状?。今天這個日子,兒子能記得回來看看,有這份孝心就難得。老于頭不愛說話,在旁邊聽于得水和他娘嘮嗑。聽著聽著,老于頭的臉色開始難看起來。

        只聽老伴兒問兒子:“兒子,你咋自己回來了,我兒媳婦和大孫子呢?”

        于得水拉著他娘坐下,說:“您大孫子補課呢,下課后,您兒媳婦開車帶著他一起回來。我還有別的事兒,就先回來了?!钡盟镆汇?,問:“兒子,啥事???”

        于得水想了想說:“娘,咱村養(yǎng)雞的英子您知道不?”

        得水娘點點頭說:“知道啊,英子咋啦?”

        于得水掏出手機,打開一個視頻,一邊給爹娘看,一邊說:“英子現在成網紅了。她家養(yǎng)的土雞,分兩種:一種是走地雞,一種是‘飛雞?!?/p>

        “不就是個雞嘛,還‘飛雞,咋不叫大炮呢?凈糊弄城里人。”得水娘笑著說。

        于得水忙說:“娘,真的是‘飛雞啊,您接著看?!边@時候,只見視頻里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子,在地上撒了不少玉米,又用棍子敲了幾下手里的鐵盆。一瞬間,樹林里、草叢里和山頂上,鉆出成百上千只雞,爭先恐后地跑過來啄食玉米。尤其是那些山頂上距離遠一些的雞,直接像鳥兒一樣飛了下來,別看離得遠,卻是這一批“飛雞”最先吃到玉米。

        得水娘養(yǎng)了大半輩子雞,這種場景,還真是第一次見到,不由得嘖嘖稱奇。于得水在旁邊介紹說:“娘,這種能飛的雞,因為活動量大,體質好,是農家樂的主打產品,賣得比普通的土雞要貴一倍呢。就這,每天還有老多人過來吃。我剛才就是坐市區(qū)網友的順風車回來的,他們跑了幾十里地,就是為了來吃這種雞。”

        得水娘有些不屑地說:“不就是個土雞嗎?咱家也有,這就讓你爹殺兩只去。你吃一只,帶走一只?!?/p>

        于得水忙擺手說:“娘,今天不行,我還有別的事兒呢?!?/p>

        老于頭老兩口兒這才明白,兒子今天回來,還真是另外有重要的事情。原來,于得水單位的馬科長快要退休了。科里目前有兩位副科長,一個是于得水,還有一個叫趙大亮,兩個人無論是學歷、工齡還是工作能力都旗鼓相當,因此,老科長臨退時向領導的舉薦,就尤為重要了。

        于得水知道今天是老科長的生日,就借口自己老家出了網紅“飛雞”,請老科長來大于灣的農家樂吃頓飯,表達表達心意,增進增進感情。他是提前趕回來安排的,怕來晚了排不上號。他已經把老家的位置發(fā)給科長了,等會兒,馬科長會開車帶著一家人過來。

        雖然兒子的想法可以理解,但是老于頭聽到這兒,心里難免失望??纯?,這叫啥兒子?心里只有位子,沒有娘老子。

        得水娘顯然沒想那么多,聽后連忙說:“你咋不早說啊,光一只雞咋夠,咱們大于灣的好東西多得很?!闭f完,老太太轉身對老于頭說:“他爹,把你的看家本事拿出來,去水庫抓一只大甲魚。他們城里人最稀罕這個。”

        老于頭有一手用飛爪抓甲魚的絕技。在水面曬蓋兒的甲魚,只要讓他看到,三五十米之內,老于頭一把系著細長繩的飛爪甩過去,那只甲魚就得乖乖地被拉上岸。不說百發(fā)百中吧,至少十中八九。村外水庫里的甲魚多得很,想當年,他就是憑著手里的這把飛爪,供兒子念完了大學。

        于得水參加工作之后,老于頭就不再抓甲魚了。雖說水庫里的甲魚沒有主,國家不禁止捕撈,可他想的是少殺生,給子孫積些陰德。

        老于頭心里正鬧別扭呢,聽老伴說讓他去抓甲魚,自然是一百個不樂意??墒寝D念一想,兒子一個人在城里打拼也不容易,他們兩口子一沒權二沒錢,當老子的平時幫不上啥忙,今天這事兒關乎到兒子的前途,也是自己能出力的地方,恐怕也就這點兒能耐了。

        事兒想通了就好辦,于得水一看老于頭果真聽了娘的話,去收拾飛爪,本想阻止他,可是,一張嘴卻說成了:“那好吧,爹,您小心點兒。盡量早點兒回來?!崩嫌陬^哼了一聲,出門了。

        老于頭從水庫里抓了一只大甲魚回來時,老伴兒已經把燉甲魚的佐料準備好了,吩咐老于頭趕快把甲魚宰了,燉上。

        老于頭一邊收拾甲魚,一邊問:“兒子呢?”

        “去英子家的農家樂了。他說先去點菜,讓他們先燉上雞。他們科長約莫著也快到了。兒子讓咱倆燉好甲魚就給他打電話,他回來端過去?!?/p>

        老于頭一邊使勁兒剁著甲魚殼,一邊嘟噥:“你說說吧,咱倆這叫啥事,自個兒的生日不能過,還得給旁人忙活?!?/p>

        得水娘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個老頭子,糊涂了吧?這是兒子一輩子的大事兒,你咋分不清大小頭呢?要不是兒子在市里上班,村里的老少爺們兒見了你,咋會又是掏煙又是點火地恭敬你?你又不是廟里的土地爺。”

        老于頭把收拾好的甲魚倒進鍋里,沒好氣地說:“也就是落了個好名聲,不見實惠?!闭f完,他擦干凈手,氣鼓鼓地坐到旁邊抽煙去了。

        甲魚燉好之后,老于頭正要給于得水打電話,大門咣當一聲被推開了,“爺爺奶奶,我回來啦!”進來的是他們的寶貝孫子于小雨。

        老于頭一見到大孫子,立刻啥火都沒了。他一把抱住于小雨,親熱個沒夠。這時,于得水兩口子也進來了。

        于得水說:“爹,娘,我們科長剛才打電話說另有安排,今天過不來了。那邊的飯菜我都安排好了,也沒辦法退。這樣吧,我們端著這盆燉甲魚,一起去那邊吃,中不中?”

        “好啊好啊。爺爺奶奶,走吧。”于小雨一只手拉著爺爺,一只手拉著奶奶,就往大門口拽。于得水兩口子看著兒子和爺爺奶奶的親熱勁兒,相視一笑,肩并肩地往英子家的農家樂走去。

        別看同住在一個村子,老于頭老兩口還是第一次來英子家的農家樂吃飯。英子的老公原來在城里當廚師,水平相當不賴,同樣的土雞,人家做出來,味道就是不一樣。

        飯桌上還擺著其他菜品,加上這一鍋燉甲魚,可算得是豐盛了,可惜兒子的事情沒辦成,這讓老于頭老兩口的心里有些不踏實。

        于得水看出來二老的心思,說:“爹,娘,別擔心,這都是小事兒,我以后再找機會安排就是了?!?/p>

        得水娘說:“得水啊,這兩天讓你爹再抓個大甲魚回來,下個星期天,老早就燉上,等著你們?!?/p>

        于得水說:“先不用。等我的電話吧。”老兩口知道兒子事情多,只好點頭答應。

        吃完飯,于得水讓媳婦和于小雨帶著兩位老人先走,他去結賬。他付了錢剛要出門,聽到有人喊他:“小于,你怎么也在這里?”

        于得水抬頭一看,從包房里走出來的竟然是馬科長和趙大亮!他急忙過去說:“馬科長,趙副科長,你們二位怎么來這里了?”

        馬科長說:“小趙說這里有家網紅雞很好吃,我們倆就過來了?!壁w大亮有些尷尬地說:“于副科長,我知道你們家孩子周末有補習班,怕你忙,沒敢喊你?!庇诘盟f:“我老家就在這里啊,你們早說的話,我來安排,也好略盡地主之誼。”

        馬科長笑了笑說:“是嘛?那太好了。這家的雞還真是有特色,下次你安排,我回請趙副科長,你作陪?!薄肮比诵恼詹恍匦α似饋?。

        “馬爺爺生日快樂!”于得水扭頭一看,是兒子于小雨和老于頭。倆人看他半天沒出門,又進飯店找他。

        馬科長認識于小雨,也很喜歡這孩子,彎腰在他的小鼻子上輕輕刮了一下,問:“小雨,你怎么知道今天是馬爺爺的生日呢?”

        于小雨指著老于頭說:“是我爺爺告訴我的?!?/p>

        老于頭雖然不愛說話,這時候也不得不開口說:“馬科長,我家得水說你今天有事,過不來,給你過生日準備的飯菜都做好了,怕浪費,就讓我和他娘一起過來吃……”一席話說得馬科長一頭霧水,和老于頭握手寒暄過后,帶笑地問于得水:“小于,你都把我搞糊涂了。我過生日還早著呢,你就這么想讓我早一天退休嗎?”

        這次,輪到于得水尷尬了,他趕緊向馬科長解釋,說其實今天是自己老娘的生日。但是,按照老家的規(guī)矩,爹從六十歲開始過生日,娘的生日就不能過了。他和媳婦一商量,干脆借口說給馬科長過生日,回家來安排了一頓比較豐盛的飯菜,然后再說馬科長有事不能來,請爹娘過來改善一下生活,其實就算是給娘過生日了。這樣做,既照應了民間習俗,也盡了孝心,他和媳婦也能稍微心安一些,也不擔心爹娘心疼錢。

        馬科長聽后,拍了拍于得水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了句:“祝你母親生日快樂!健康長壽!”然后,他坐上趙大亮的車,走了。

        一年之后,于得水接替了馬科長的職位。

        馬科長正式退休那天,科里辦了歡送宴,馬科長喝得有些多,他問于得水:“小于,你知道我為什么極力向領導推薦你來當科長嗎?”于得水不解地笑著搖頭。

        馬科長緊緊握住于得水的手說:“在我們老家,給老人過生日的習俗和你們那里一樣。我老娘在六十歲以后,就沒有過過生日。我一直想有一天找個理由給老娘過一次生日,哪知道,天有不測風云,我娘說沒就沒了……”說到這里,馬科長哽咽了,“我這一輩子,竟然沒能給娘過一次生日,每每想起,都萬分遺憾。金滿屋,銀滿堂,不如家里有個娘。娘走后,我才理解這句話,可是已經晚了……”說到這里,馬科長泣不成聲,好半天才接著說:“小于,你比我做得好。有原則,能變通,考慮得很周全。我相信,在工作崗位上,你也能做得很出色。加油!”

        馬科長走后,于得水掏出手機,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正是他娘。于得水喊了一聲“娘”,淚珠早已滾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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