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禹 階 黃 晶
(重慶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重慶 401331)
戰(zhàn)國時代是由周代分封制向大一統(tǒng)君主集權及官僚政治體制轉化的重要時期。在這個動蕩、分化且戰(zhàn)爭紛繁的時代,各國都在以富國強兵為目標,強化國家力量。在這種時代背景下,提升國家資源獲取能力就成為富國強兵的重要舉措。其時西秦的商鞅變法,則根據秦國的環(huán)境、資源特征,采取了不同于關東六國的特殊的經濟思想及實踐政策。對于該問題,學界有所涉獵。諸如鐘祥財先生認為, 《商君書》從政治、經濟和法律的角度奠定了方法論整體主義的基礎,而《管子》輕重理論加以進一步的發(fā)展,政府對經濟的干預,對市場的操縱遂成為中國古代經濟運行的常態(tài),并強化為封建社會財政改制的路徑依賴[1]133-142。胡鐵球認為商鞅為構建高度集權的農戰(zhàn)之國,提出了一系列構建方式與手段,核心內容有官營、名利、官爵、愚民、弱民、去善等。其中官營、名利、官爵的中心思想是君王如何控制生存資源,并通過對生存資源的徹底控制來驅民耕戰(zhàn),為此要剝奪民除耕戰(zhàn)之外的一切生存技能。商鞅構建農戰(zhàn)之國的方式與手段對我國歷代政治經濟的政策調整產生了巨大的影響[2]。李禹階先生則指出,秦帝國政府權能迅速失效的深層次原因應溯源于商鞅、韓非的國家思想與“法”理論。由于商、韓倡導的君主專制的國家本位理念的結構性缺失與偏倚,構成其國家政治目標的功利性與狹隘性,國、民在利益與價值觀上深刻的對立性,“法”“術”共生下的陰暗性,思想文化上的專制性,以及由這些特點所導致的“勝民”“制民”“弱民”的治國理念,法律上的工具主義傾向與刑治精神,思想上的抑制多元文化與道德貶黜傾向,經濟上的國家極端干預思想。這些思想既對加強秦國社會的控制與整合,一統(tǒng)天下起到重要作用;又形成秦帝國統(tǒng)治思想中的系統(tǒng)性、結構性缺失,隱藏著使秦國家崩潰的潛在的功能性缺陷[3]。檢視已有研究,囿于所論主題的不同,其對于商鞅經濟思想的內蘊尚缺乏深入探究?;诖?筆者擬以此為主題,予以進一步論說。
商周時期,“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貳宗,士有隸子弟”[4]3786,按血緣遠近及“本大末小”的原則構成從大到小的宗法社會結構。國、家、室、宗代表著不同等級的宗法血緣關系及其政治體。戰(zhàn)國以來,隨著新型“國家本位”體制的建構,以中央集權的官僚體制為主體的國家力量逐漸滲透進各級宗族組織,從政治上破壞著世卿世祿的貴族宗法制度。在經濟上,則使古老的村社及其封君、領主的賦稅、勞役形態(tài)逐步轉化為一家一戶的小生產者對國家的賦役、納貢形式。賦役、納貢形式由于是以小農自然經濟為主要賦稅、力役、兵役的主要來源,因此需要構建穩(wěn)定的傳統(tǒng)農業(yè)社會的社會基礎,由此為戰(zhàn)國時代各國在激烈的兼并戰(zhàn)爭中提供充足的政治、經濟資源。這種情形導致戰(zhàn)國時期的政治、經濟發(fā)展有著如下特征。
戰(zhàn)國時期,在各國“國家本位”體制建構中,各國的變法者都力圖建構一種新型的國家與社會關系。這種關系由三個相互聯系的部分組成:其一,以君主集權為中心的官僚政治體制;其二,國家直接管轄土地、人口的郡縣制度;其三,承擔著國家的賦稅、徭役、軍役的編戶齊民制。這三個方面形成一個統(tǒng)一結構性整體,它們相互聯系,相互補充,缺一不可??梢哉f,君主集權的官僚體制是這個政治社會結構的上層,它的存在必須依靠郡縣制和編戶齊民制度。而由廣大小生產者組成的編戶齊民則是新型國家的政治、經濟基礎,它決定了君主集權的官僚體制是否能夠長期存在??たh制則是聯系官僚體制與編戶齊民的中介環(huán)節(jié),國家只有依靠其直轄的郡縣制,才能完成對全國“民”“戶”的直接統(tǒng)治,并通過這種管理而獲取全國的物力、人力資源。
戰(zhàn)國時期各國經濟政策的一個重要特征是對賦稅、兵役、徭役等的改革。由于戰(zhàn)爭規(guī)模的擴大和戰(zhàn)爭方式的轉變,各國紛紛擴大征兵范圍及軍賦數量。這種情況勢必打破過去以“國人”為主力軍的軍事組織形式,打破舊時“國人”與“野人”的界限,在軍、賦等方面使“國”“野”漸趨一致。這種情形使各國社會基礎結構出現新的變化,即由過去處于血緣紐帶中的“國”和“野”逐漸構成地域性社會組織的平等形態(tài),并由此形成了規(guī)模龐大的小生產者階層。
戰(zhàn)國時代,由于各國生態(tài)與人文環(huán)境的差異,對于如何穩(wěn)定、鞏固小農經濟基礎,提升國家資源獲取能力的政策、舉措也有著重要差異。以齊國為例,它東為半島,環(huán)之以渤海、黃海;西有黃河天然屏障;南依泰沂山脈,瀕臨海濱,有著魚鹽之利。但是齊國土壤大多是“舄鹵之田,不生五谷也”[5]1120。故齊國自姜太公立國以來,一直重視工商業(yè),將其視為與傳統(tǒng)農業(yè)并重的支柱產業(yè)。田氏代齊后,對工商業(yè)的重視比姜齊更甚。戰(zhàn)國時期的齊國,工商致富的觀念已深入人心,例如齊在濱海帶山的自然條件下,“帶山海,裔壤千里,宜桑麻,人民多文采布帛、魚鹽?!盵6]3265“魚鹽之利”成為齊國重要的賦稅來源。但如前述,齊國依靠民間工商業(yè)來保持充足的賦稅、軍賦收入,就使它不得不遵循工商業(yè)發(fā)展的一些基本原則,即必須在社會整合、控制中保持民眾一定的職業(yè)流動性,給予工商業(yè)者一定的自由流動和自由交易的空間。這種情況必然會削弱西周以來根據親尊、爵祿等級而進行經濟分配、消費的模式。此外,這種政策也養(yǎng)成了齊國上下的奢靡之俗,“故其俗彌侈,織作冰紈綺繡純麗之物,號為冠帶衣履天下”[5]1660。《戰(zhàn)國策·齊策一》記載其時齊首都臨淄:
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擊筑、彈琴、斗雞、走犬、六博、(足翕)踘者;臨淄之途,車輦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家敦而富,志高而揚。[7]326
齊國政府為了軍賦、稅收,采取了更有利于工商業(yè)發(fā)展的措施。例如,它注重打造良好的營商環(huán)境,對于工商業(yè)持開放態(tài)度,故對傳統(tǒng)工商業(yè)所需求的流動性、自由性而采取了相對寬松的政策。這使得齊國社會環(huán)境的流動程度更強,自由貿易的環(huán)境更加寬松。齊國的這種做法,本質上是根據其特殊生態(tài)環(huán)境而采取的提升國家資源獲取能力的舉措。
秦國偏處西域之地,華、戎交織,土僻人稀,向以農、牧為主。比之關東六國,其工商業(yè)處于劣勢。故秦自建國以來,國家的賦稅、力役、軍役就以小農經濟為主要來源。這種情況使秦國在經濟體制改革中,就不能簡單效法三晉與齊國,而必須根據自身國情而建構相關的經濟制度。因此,商鞅變法雖然是通過吸取三晉經驗而建構其君主集權新型國家政體,但是由于特殊的生態(tài)、人文環(huán)境,使它采取了和關東六國不同的經濟政策及治理措施。
商鞅變法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其變法舉措的全面性和系統(tǒng)性。這是因為商鞅作為三晉變法的繼承者,通過對三晉改革經驗的總結,更加了解法家改革的精髓,因而其秉持的政治哲學與制度建設都更具有一種強調效率、成本的精細、嚴謹的工具主義操作方式。商鞅感佩秦孝公的重用,深切認識到秦國要想東出稱霸,一統(tǒng)九州,必須加強對國家能力的培育,而這種能力培育的最重要方面即是強化對全國物力、人力資源的整合、控制。
商鞅所采取的激進的經濟改革方式,正是對加強“國家本位”體制和國家攝取資源能力的回應。這種回應包括兩方面:其一,在激烈的兼并戰(zhàn)爭中,要維持秦國內部強大的社會組織和戰(zhàn)爭機器,必須要有國家統(tǒng)一、精細的組織、整合、調度全國資源包括土地、人口、賦稅的機制,由此為秦國戰(zhàn)爭機器的運轉提供充足的物力、人力保障;其二,要驅使民眾致力于“農戰(zhàn)”,就需要建立“壹治”的機制和相應的激勵、懲罰手段,擯除對于“農戰(zhàn)”而言多余而無效的“五蠹”之民,將小農組成的基層社會建構為有利于“耕”“戰(zhàn)”的戰(zhàn)時制度體系,由此積蓄爭霸中原的戰(zhàn)爭資源。因此,建立強有力的對社會系統(tǒng)的組織、管理體系,就是商鞅變法中對編戶齊民制的建構要求。商鞅與秦孝公對話中所謂“強國之術”,實際上就包括了這種以編戶齊民為基礎的社會結構的重構及其注重實效的精細、嚴厲的組織、管理能力。
一般而言,中國古代小農經濟建立在兩個條件上:一是對小生產者的生存及人口再生產的保障;二是最大限度地獲取小農經濟的剩余價值物,以利于龐大的國家財政收支需求。而這兩個看似相互矛盾的問題,卻早在春秋、戰(zhàn)國時就成為統(tǒng)治者對財政、賦稅、力役等所涉及的社會問題的思考,并被作為政治、經濟關系研究、討論、實踐的起點。其實,早在春秋時期,就出現了“強之劫弱,眾之暴寡”的現象,如《墨子·兼愛》描繪其時社會狀況:“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下之害也。”[8]175正是這種情況使各諸侯國中的宗法血緣組織因為財富兩極分化導致其分裂及衰弱。故在春秋末期至戰(zhàn)國中期,出現了不同的經濟思想學派。
早在春秋末期,儒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孔子便提出關于宗法社會中政治、經濟關系相互依存的觀點。他認為:“有國有家者,不患貧而患不和,不患寡而患不均。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盵4]5476嚴格來說,這正是孔子及儒家學派對于當時“禮崩樂壞”的一種政治經濟關系的焦慮與思考。在孔子看來,春秋中后期生產力發(fā)展和激烈的階級、階層斗爭,使各諸侯國內外的政治、經濟關系出現了新趨勢:一方面,邦國、宗族的團結、和睦需要依靠均平的經濟手段來維護,否則,由貧富兩極分化所引起的階級矛盾和階級對立很可能導致國、家的內部分裂和削弱、破壞,聚斂財富反而會造成“貧”“寡”“傾”的局面,最終導致邦國、宗族的顛覆、毀滅;另一方面,春秋時期“禮崩樂壞”,使諸侯國中各公卿、大夫宗族的社會地位,其尊卑、貴賤往往與該宗族實力強弱呈現高度一致性,在這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情況下,只有保持內部的團結、和睦,才能維持宗族的強大力量,在激烈的公族、卿族的政治斗爭中獲得勝利。所以,不論從政治或是經濟的角度看,經濟上的“貧”“寡”并不可怕,只要“邦”“家”能夠保持“均”與“和”,取得“尊”“顯”的社會地位,就會憑借其宗族地位和實力獲得相應的權力、爵次,也就不愁財富的“貧”和“寡”??鬃拥木剿枷胧堑旎谄鋾r以宗族、族類(王族、公族、宗族等)為本位的以強凌弱、以眾暴寡的社會土壤之上,應當說在當時有著重要現實意義??鬃釉噲D以財富均平來消解邦國、宗族內部因經濟利益的沖突、貧富的分化而造成的宗族矛盾與階級危機,以經濟均平作為維護政治穩(wěn)定的手段,這是基于當時形勢而采取的緩和利益對抗的舉措。這種以均平致其“和”“安”的思想,本質上是以否認經濟競爭與延緩生產力發(fā)展為代價的一種政治經濟關系的認知,是一種社會矛盾的經濟消解論。
戰(zhàn)國時代,孔子提出的平均主義經濟消解論不僅為孟、荀等儒家派別繼承,并上升為儒家特有的經濟倫理思想。值得注意的是,孔子的這種以平均主義為基礎的政治、經濟關系學說卻在戰(zhàn)國中期為法家所重視并嫁接,成為法家維護中央集權專制獨裁的重要經濟措施。商鞅變法中,從建構秦國“國家本位”體制出發(fā),亦充分認識到在國家官僚體制之外的工商領域發(fā)展給集權制官僚體系帶來的災難性后果,即這些以工商業(yè)致富的商人、豪強群體有可能形成一種與傳統(tǒng)等級分配制度(包括軍功爵和秩祿制)相游離的另一非組織社會力量,以及這股社會力量對官僚機構的腐蝕、破壞,從而對秦國的農、戰(zhàn)產生著無形的消解。故在商鞅等法家人物看來,政治上的異己力量可以通過嚴厲打擊來消除;文化上的異端可以通過“聲服無通于百縣,則民行作不顧,休居不聽”[9]29的思想政策加以禁錮;而經濟上崛起的這股無序社會力量以及它對官僚體制的異化、腐蝕卻是不能夠單憑赤裸裸的行政手段解決,而必須用另一種妥善辦法來處理。故商鞅在經濟政策中吸取了孔子平均主義的經濟消解論,并將之轉化為一種“重農抑商”的國家經濟干涉學說,規(guī)定農民嚴守土地,不得隨意流動、遷徙;實行戶籍、連坐制,“重刑而連其罪”[9]36等等。在商鞅看來,國家直接管理下的編戶齊民制度正是鞏固小生產自然經濟基礎的最好辦法。因此商鞅等法家人物極力主張擴大以小生產自然經濟為主的編戶齊民制度,并且通過“重本抑末”“重農抑商”的國家經濟干涉主義及其政策實踐,來維護和鞏固編戶齊民制。出于這個目標,商鞅變法中對土地、“民”“戶”及賦稅、力役的改革具有諸多理論與實踐的特征。
這種理論與實踐特征,最重要的表現便是創(chuàng)立民、戶身分在法權上、賦役上、經濟上齊、平的編戶齊民制。臺灣學者杜正勝認為:“人民自生齒以上無不著錄于戶籍,漢代乃稱作‘錄民’(《鹽鐵論· 未通》);戶籍創(chuàng)制后,舉凡著錄之人的法律身分一律平等,故謂之‘齊民’。高誘注《呂氏春秋》‘齊民’曰‘凡民’(《謹聽》),包括國家所有的人口。這是中國史一件值得大書特書的大事情?!盵10]35事實上,早在春秋時期,隨著西周宗法等級和禮樂制度的破壞,在各地已經出現了“民”“戶”的貧富兩極分化及民間社會“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8]175的現象。在《管子·山國軌》載桓公與管子對話,就談到了這種現象:
“吾欲立軌官,為之奈何?”管子對曰:“鹽鐵之策,足以立軌官。”桓公曰:“奈何?”管子對曰:“龍夏之地,布黃金九千。以幣貲金,巨家以金,小家以幣。周岐山至于崢丘之西塞丘者,山邑之田也,布幣稱貧富而調之。周壽陵而東至少沙者,中田也,據之以幣,巨家以金,小家以幣……鹽鐵撫軌,谷一廩十……去其田賦,以租其山:巨家重葬其親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親者服小租;巨家美修其宮室者服重租,小家為室廬者服小租。上立軌于國,民之貧富如加之以繩,謂之國軌?!盵11]1293
所謂“巨家”實即豪富之家,它表示當時民間社會財富出現了巨大的兩極分化。例如《管子校注》卷22《山國軌》載:“巨家重葬其親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親者,服小租。巨家美修其宮室者,服重租。小家為室廬者,服小租?!盵11]1297說明這種情況有一定的普遍性。
而這種社會上豪強對平民的掠奪,造成對宗法血緣組織的極大破壞。如《墨子·兼愛》亦載:“若大國之攻小國也,大家之亂小家也,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此天下之害也?!盵8]158這對處于激烈兼并戰(zhàn)爭中的戰(zhàn)國各國,不論是宗法血緣制下以“親疏”定“尊卑”的民之“不齊”,或是社會上貧富兩極分化導致的“大家之亂小家”,以至導致的“強之劫弱,眾之暴寡,詐之謀愚,貴之傲賤”的民之身份、財富的不等,以及“大家”對鄉(xiāng)村社會的賦稅、力役的隱瞞、侵奪,都對君主集權國家的資源整合能力不利。因此,加強國家對重要資源的控制,關系到在激烈兼并戰(zhàn)爭中各國的生存、發(fā)展。故強化編戶齊民制,將過去封君、領主的地域、收入統(tǒng)統(tǒng)變成國家的賦稅、力役,打擊豪強對小民的侵蝕,“巨家重葬其親者服重租,小家菲葬其親者服小租;巨家美修其宮室者服重租,小家為室廬者服小租”[11]1293,就成為各國在社會與經濟上的經濟思想和政策實踐。當然,由于各國的生態(tài)與人文環(huán)境不同,其對豪富的打擊是有差別的。但是,總的來看,戰(zhàn)國各國中,其“民”“戶”的身份、地位與春秋時代封君、領主制下的民眾相比,其等級差異更小,在郡縣制下“民”“戶”的身份也更加平等,大多數國家直接管理的人、戶,在身份、法權上大致具有相等性,這正是新型國家體制中郡縣社會的積極現象。在商鞅變法中,這種建構編戶齊民制下的民、戶身份的齊平則是其改革的重點。
為了大量制造小農生產者,商鞅提出了以“國家本位”為基礎的“均”“平”的經濟理念。在商鞅看來,“訾粟而稅,則上壹,而民平。上壹,則信;信,則臣不敢為邪。民平,則慎;慎,則難變。上信而官不敢為邪,民慎而難變,則下不非上,中不苦官。下不非上,中不苦官,則壯民疾農不變?!盵9]21只有根據糧食產量來計算田賦,國家的田賦制度才會統(tǒng)一,而百姓承擔的賦稅就會公平,百姓的負擔公平就會勉力于農耕,這樣土地才能開墾,糧食才有保障。因此,民眾身份的齊平,是國家管理民眾,擴大賦稅、軍役來源的重要環(huán)節(jié)。而大量制造承擔賦稅、軍役的小生產經濟,就要建立民、戶的相對平等體制。在商鞅變法中,這種身份、賦役均平的建構包括兩個條件:其一,是作為賦稅、軍役承擔群體的小生產者在法律地位上的相對平等及其擁有相應權利,讓每一個小生產者都能享受到國家的農、戰(zhàn)的爵位賞賜,這樣才能激勵小農耕戰(zhàn)積極性。而其前提就是廢除傳統(tǒng)宗法制下的親、尊等級制度,使每一個小生產者都成為皇權天恩下的法律權利的主體;其二,在戰(zhàn)國時期激烈的“爭霸戰(zhàn)”中,通過大量制造經濟上相對均平的小農生產者,來擴大國家賦稅、力役、兵役的承擔主體。這種主體責任實際上也是小生產者的一種法律義務。例如秦國實行的“舍地而稅人”,其“民”“戶”口數、長幼的身份相對齊平是制造小農經濟的關鍵。在兩周之際的舊封君、領主制下,民眾歸屬不均所導致的身份、賦役的不等,使“天子”“國君”權力不能直接下沉到“封域”性質的鄉(xiāng)里社會,故爭奪農戶成為其時諸侯國中公族、卿族、大夫獲取社會資源的重要手段。如公元前562年魯作三軍,三桓瓜分魯公民人而各占其一,并重編為自己的領民。“季氏使其乘之人以其役邑入者無征,不入者倍征;孟氏使半為臣,若子若弟;叔孫氏便盡征之,不然不舍?!盵4]4232所以,戰(zhàn)國各國社會階層在重組中,從皇帝到民眾,去掉多余的社會勢力,使國家權力直接下到社會的最底層,構成皇帝與民眾的兩極,就是提升國家資源獲取能力的重要問題,“民見上利之從壹空出也,則作壹;作壹,則民不偷營;民不偷營,則多力;多力,則國強”[9]21。
因此,由于生態(tài)、人文環(huán)境的差異,戰(zhàn)國各國在國家體制改革中的經濟政策存在著較大差異。而在西秦,商鞅變法中所實行的“壹治”“壹戰(zhàn)”“壹農”政策,則是依靠國家權力對鄉(xiāng)村社會的整合、控制及鞏固小農經濟所走的一條激進路徑。這條激進路徑表現在:一方面通過打擊、抑制傳統(tǒng)的封君、領主勢力,去掉多余的社會中間階層,在廢除領主、封君對民人的人身控制基礎上取得國家對全體小生產者的控制權,它構成了商鞅變法中對社會改造、整合、控制的基本原則,是史無前例的再造國家對全國資源(物、人)控制的新舉措。故商鞅變法中打擊舊有領主、封君勢力,不僅是一個消除舊貴族勢力與國家爭奪“民”“戶”及賦稅、力役的大問題,也是一個穩(wěn)定、維護君主集權制,由此走向帝王、“霸政”之路的長遠問題?!皣蟪?、諸大夫,博聞、辨慧、游居之事,皆無得為,無得居游于百縣,則農民無所聞變見方。農民無所聞變見方則知農無從離其故事,而愚農不知,不好學問。愚農不知,不好學問,則務疾農。”[9]42這里所謂“大臣、諸大夫”,即過去的封君、領主們,他們通過詭異之智,蠱惑人心,使民游手好閑,由此破壞著國家的壹農、壹戰(zhàn)政策?!笆枪屎澜芙钥勺儤I(yè),務學《詩》《書》,隨從外權,上可以得顯,下可以求官爵;要靡事商賈,為技藝,皆以避農戰(zhàn)。具備,國之危也?!盵9]57-58故秦自商鞅變法后,厲行打擊、抑制地方豪強與社會游俠,成為其一貫政策,也開啟了其后秦漢大一統(tǒng)國家厲行打擊豪強、舊貴的先河。另一方面,亦是通過在法權上使民、戶身分由“不齊”而“齊”,大力強化小農自然經濟基礎,通過將小農生產者固化于土地上,擴大秦國的賦稅、力役等的來源。同時,為了建構這種嚴格的戶籍、人口及管理制度,商鞅在變法中試圖打造嚴格的“什伍制”“連坐制”,來建立嚴密的社會體制,達到土地、人口與戶籍、農戰(zhàn)的一體化。為了達到這個目的,商鞅強調一種上有通名,下有田宅,“四境之內,丈夫女子,皆有名于上,生者著,死者削”[9]404的面向全民的戶籍制度,“強國知十三數:竟(境)內倉口之數,壯男、壯女之數,老弱之數,官士之數,以言說取食者之數、利民之數、馬牛芻稿之數。”[9]404只有通過強化其嚴密、完備的戶籍、人口制度,才能保證國家戰(zhàn)爭能力的提升。所以,商鞅變法的政治、經濟措施均是為了讓秦國更快地走上軍事化軌道,打造一架嚴密的戰(zhàn)爭機器。
正是商鞅大力倡導的這種經濟策略,使秦國在對六國的戰(zhàn)爭中大大提升了國家的資源獲取能力。同時,商鞅還大力推行對三晉民、戶的徠民策略。例如在爭取關東六國士、吏、民的歸順策略上,秦與魏、趙等國接壤,常常出現戰(zhàn)爭勝負引起的領土及附庸其上的民人屬籍的變動。隨著戰(zhàn)爭的勝利,秦國領土的擴張,有著許多不錄戶籍的民、戶新納入秦的版圖。商鞅根據秦國千里沃野、地廣人稀的特點,主張大量招徠韓、魏之民?!爸T侯之士來歸義者,今使復之三世,無知軍事;秦四境之內陵阪丘隰,不起十年征。者于律也,足以造作夫百萬?!盵9]319-320“今利其田宅,而復之三世,此必與其所欲而不使行其所惡也,然則山東之民無不西者矣。且直言之謂也,不然,夫實壙什虛,也天寶,而百萬事本,其所益多也,其徒不失豈所以攻乎?”[9]320-323秦國在新占領的土地上,主張對各國歸附之民,免除三代徭役賦稅,不用參加軍事和作戰(zhàn),在秦國四界之內的一些土地上十年不收賦稅,記之律條。這樣,秦就通過各國的“新移民”而增加了人口,擴大了秦國納稅的小生產者數量,其所創(chuàng)造的經濟效益則有力支援了前線的戰(zhàn)爭。商鞅這種徠民思想及策略,對于擴大與穩(wěn)定小農經濟基礎起到了重要作用。
商鞅重視“農戰(zhàn)”的思想,使其必然要大力發(fā)展小農經濟社會。但是在社會經濟的運行中,這種“農戰(zhàn)”政策則會遇到新的矛盾,即隨著工商業(yè)階層的崛起,社會財富分配的不均,必然會導致財富的兩極分化,這對于發(fā)展小生產自然經濟顯然是不利的。在此情況下,商鞅提出了“重農抑商”與建立小農社會的社會治理政策。它主要分為兩個方面。
在商鞅等法家人物看來,營造自由、流動的工商環(huán)境顯然與僻處西隅、資源貧乏、務農為主的秦國國情有極大差異。民間工商、游俠、文學之人不事農、戰(zhàn),卻獲利高于戰(zhàn)士、農夫,且工商、豪強挾資千金,富比王侯,由此易形成三弊:一弊,是使社會風氣奢靡、腐敗,使戰(zhàn)士、農夫無勵志農、戰(zhàn)之心,而有經商逐利之誘惑,故會導致“國必削”?!吧逃幸忻篮?傷器;官設而不用,志、行為卒。六虱成俗,兵必大敗?!盵9]56“今境內之民皆曰:‘農戰(zhàn)可避而官爵可得也?!枪屎澜芙钥勺儤I(yè)……要靡事商賈,為技藝,皆以避農戰(zhàn)。……民以此為教者,其國必削?!盵9]57-58二弊,是擾亂國家政治爵祿層級秩序,形成在國家的等級、爵祿制度之外的另一分配渠道,使吏民輕爵賤祿,會導致“國必削”?!懊褓Y重于身,而偏托勢于外。挾重資,歸偏家,堯、舜之所難也。故湯、武禁之,則功立而名成?!盵9]163在商鞅看來,這些通過經商或俠義致富的豪富之家,常率性而為,特立獨行,勾結游俠處士,擾亂社會秩序,必將成為一種偏離國家政治軌道的離心力,成為與政府離心離德的不法勢力。所以強化以軍功爵為中心的分配、消費政策,就是實現國家對社會財富的管理、控制,掌握著社會資源的分配、流向,使秦國吏民經濟生活統(tǒng)統(tǒng)納入這種政治等級、爵祿的一體化機制中。故在商鞅等人看來,嚴厲打擊“挾重資,歸偏家”、輕爵賤律、作奸犯科之徒,就是維護、保障國家的農、戰(zhàn)政策?!吧茷閲?倉廩雖滿,不偷于農;國大、民眾,不淫于言。則民樸壹。民樸壹,則官爵不可巧而取也。不可巧取,則奸不生。奸不生,則主不惑。今境內之民及處官爵者,見朝廷之可以巧言辯說取官爵也,故官爵不可得而常也。是故進則曲主,退則慮私,所以實其私,然則下賣權矣。”[9]60-61三弊,一些不法商人、游俠處士為謀求暴利,挾資致富,勢必與官吏勾結,利用官、商的權力尋租交集而偷盜、竊取“公室”的山林、水澤、土地等公共資源,形成民間、官場之腐敗亂俗,而使重刑不能禁?!胺蚯鲬]私,非國利也,而為之者,以其爵祿也;下賣權,非忠臣也,而為之者,以末貨也?!盵9]61更有甚者,在秦國階級、階層利益沖突激烈的情況下,個別心存異念的不法分子與世族、權貴相混為一,陰蓄死士,成為危害君主集權政治之毒瘤。有此幾弊,即使古之圣王再世,也難于平治天下。因此,商鞅強烈主張必須加強經濟上的“壹治”之規(guī),禁止不法商人和社會游俠等結黨營私,形成與國家等級秩爵制相游離的新的無序力量?!吧茷閲?其教民也,皆作壹而得官爵,是故不官無爵。國去言,則民樸;民樸,則不淫。民見上利之從壹空出也,則作壹;作壹,則民不偷營;民不偷營,則多力;多力,則國強?!盵9]57由此而“建本抑末,離朋黨,禁淫侈,絕兼并之路”[12]78。
為此,商鞅提出國家干預經濟秩序的社會經濟政策,主張國家對經濟領域實行全面的干預、控制,以行政力量壟斷全國的山林、水澤、土地等經濟資源,將之集中于戰(zhàn)爭、務農上?!肮蕿閲?邊利盡歸于兵,市利盡歸于農。邊利歸于兵者強,市利歸于農者富。故出戰(zhàn)而強、入休而富者,王也?!盵9]472-473在商鞅看來,“治法明,則官無邪。國務壹,則民應用。事本摶,則民喜農而樂戰(zhàn)?!盵9]206商鞅主張秦國吏、民均應從事農、戰(zhàn)事業(yè),特別是作為農業(yè)國的秦國,農業(yè)作為長期支持戰(zhàn)爭的重要經濟、人力資源,必須放在國民經濟的首位?!肮手螄哂裾咧r也。國不農,則與諸侯爭權,不能自持也,則眾力不足也。故諸侯撓其弱,乘其衰,土地侵削而不振,則無及已?!盵9]73-74為此商鞅提出了諸多政治、經濟、法律舉措,如“重刑而連其罪,則褊急之民不斗,很剛之民不訟,怠惰之民不游,費資之民不作,巧諛、惡心之民無變也。五民者不生于境內,則草必墾矣。”[9]36“祿厚而稅多,食口眾者,敗農者也。則以其食口之數,賤而重使之,則辟淫游惰之民,無所于食。民無所于食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9]25“善為國者,倉廩雖滿,不偷于農,國大民眾,不淫于言。則民樸壹。民樸壹,則官爵不可巧而取也。不可巧取,則奸不生。奸不生,則主不惑?!盵9]60商鞅還提出了以官爵、祿位作為唯一的致富途徑來刺激農民從事農業(yè)的積極性的措施,規(guī)定凡不在農戰(zhàn)上建立功勛者,均不能致富貴,獲爵祿,包括舊時的封君、貴族亦需如此?!胺踩酥髦詣衩裾?官爵也。國之所以興者,農戰(zhàn)也。今民求官爵,皆不以農戰(zhàn),而以巧言虛道,此謂勞民。勞民者其國必無力。無力者其國必削?!盵9]56為了使民眾致力于農、戰(zhàn),商鞅還制定了具體的國家經濟干預政策,它主要表現為:其一,由政府控制重要的山林、礦產資源,統(tǒng)一山澤之利,使民離農、戰(zhàn)則無所食。“壹山澤,則惡農、慢惰、倍欲之民無所于食。無所于食,則必農”[9]33;其二,取消農民流動、遷徙的權力,懲治不聽從政令的亂民,讓農民世代束縛在土地上,來發(fā)展農業(yè)生產?!笆姑駸o得擅徙,則誅愚亂農農民,無所于食,而必農;愚心躁欲之民壹意,則農民必靜。農靜誅愚,則草必墾矣。均出余子之使令,以世使之,又高其解舍,令有甬官食概,不可以辟役,而大官未可必得也,則余子不游事人,則必農。農則草必墾矣”[9]40。其三,排斥“游食”之徒、杜絕奇技淫巧之“技藝”,加強對各地旅店的盤查,限制、查處商人的自由經商活動?!皬U逆旅,則奸偽、躁心、私交、疑農之民不行,逆旅之民無所于食,則必農?!盵9]32其四,加重商業(yè)流通稅收,“重關市之賦,則農惡商,商有疑惰之心”[9]49。加強對民間奢侈品的價格控制,“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9]34。其五,對不從事農、戰(zhàn)的宗法貴族、工商業(yè)者、游俠處士等不許雇工,不許建繕高屋、大堂,由此驅使他們從事于農、戰(zhàn)。“無得取庸,則大夫家長不建繕,愛子不惰食,惰民不窳,而庸民無所于食,是必農。大夫家長不建繕,則農事不傷。愛子、惰民不窳,則故田不荒。農事不傷,農民益農,則草必墾矣。”[9]30其六,貶低、打擊工商業(yè)者。商鞅認為在秦國的戰(zhàn)時軌道下,工商業(yè)者與游俠處士等只是多余的、惰性的消費性人口,在政治、軍事上有百害而無一益。所以應該用各種辦法貶低這些人的地位,如“以商之口數使商,令之廝、輿、徒、重者必當名,則農逸而商勞”[9]49“三官生虱六……商有淫利有美好,傷器;……六虱成俗,兵必大敗”[9]445就是其例。我們也應看到,商鞅雖然極力反對民間工商業(yè)的發(fā)展,但是他并非反對經濟領域中士農工商的社會分工及其作用。商鞅仍然提倡在國民經濟的一些重要領域中,如在交通不便的邊鄙地區(qū)或開采成本過高的特殊行業(yè)如鹽、鐵、丹砂等資源,仍然允許并鼓勵民間工商業(yè)者的斥資進入。特別是在戰(zhàn)國中后期,隨著秦對巴蜀地區(qū)的占領,對西部、西南部的商運開發(fā)已成為資助秦統(tǒng)一戰(zhàn)爭的重要軍事資源之地,故秦國政府鼓勵在巴蜀等地的民間工商業(yè)活動。而這些地區(qū)的某些行業(yè)如畜牧、礦冶、木材等,即因交通不便或開采成本過高而不利于國家管理,秦國政府鼓勵在這些地區(qū)民間私人資本的投入?!妒酚洝へ浿沉袀鳌匪?“烏氏倮畜牧,及眾……畜至用谷量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時與列臣朝請。而巴寡婦清,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盵6]3260等等,正是這種情形的表現。
以上兩方面顯示出商鞅等法家人物對秦國經濟改革的認知。嚴格的說,法家對這個問題的認知既是由于農、戰(zhàn)的實際需要,也是與他們關于國與民、貧與富的政治哲學密切相關的。出于建立“國家本位”體制的需要,法家人物認為從經濟上消解民眾中可能崛起的對國家農戰(zhàn)政策的離心力量,是國家長治久安的重要保證。商鞅寫《弱民》一篇,就認為“民弱國強;國強民弱。故有道之國,務在弱民”[9]434。所謂弱的意蘊,既包括政治上的壓迫,也包含從經濟上對民眾經濟生活加以干預,防止部分民眾通過其他非農戰(zhàn)渠道致富,導致不致力于農戰(zhàn)而富與貴的弊端?!懊褙殑t力富,力富則淫,淫則有虱。故民富而不用。”[9]436所以,國家必須對民眾的社會生活實行限制,如果任由工商繁滋,豪富漁民,那么民眾就不會為國所用,不會去爭取軍功、爵祿,國家就危險了。“民,辱則貴爵,弱則尊官,貧則重賞。”[9]444人民地位卑辱,就重視爵位;無勢少力,就遵從治道;貧窮,就希冀政府獎賞。如此,就能保證國家“壹治”政策的實行。
正是出于維護小農經濟和強化國家資源獲取能力的需求,商鞅極力主張秦國家對經濟領域的厲行干預,要求秦政府全面控制國家經濟資源,通過建立、發(fā)展小農經濟體制,而將全國的資源集中到農、戰(zhàn)中去[13]。商鞅這種經濟干預思想,對中國古代經濟思想產生了重要影響。
其一,商鞅經濟思想,既是基于秦國現實環(huán)境的考量,也是提升國家戰(zhàn)爭資源獲取能力的策略。從經濟思想史的角度看,商鞅等法家人物的經濟政策正是孔子平均主義經濟思想與法家國家經濟干預思想的結合。盡管孔子與商鞅處于不同時代,但是由于古代中國的宗法制、村社制的特色,故其本質上頗有相通之處。例如在孔子眼中,維護古老的宗法血緣制度,要從經濟上通過平均主義消解貧富分化引起的宗族內部的對立;而在商鞅等人看來,要穩(wěn)定中央集權專制國家,必須通過重農抑商來防止民間經濟的兩極分化,由此阻擾貧富兩極分化帶來的離心力,由此鞏固小生產自然經濟的基礎。
其二,商鞅經濟思想體現了儒法兩家在政治經濟關系上的一些共同認識,即他們都主張以平均主義去消解民間的貧富分化,使民眾固著在狹小的宗法范圍或鄉(xiāng)里地域中,達到一種平靜、固化而“中”“和”的理想社會狀態(tài),這就促使儒、法兩家從政治經濟學說上暗通款曲,使先秦時期由西周、春秋向戰(zhàn)國的經濟轉型頗具有儒法合流的特質。
其三,商鞅變法的特點是在反對世卿世祿的宗法血緣制及貴族、封君制的同時,又通過一系列政策、舉措在政治、經濟、文化上大力倡導“壹治”思想。這種“壹治”思想使他們極力反對和打擊經濟上與君主集權制國家相游離、對抗的力量,這種力量當然也包括了當時的文學、工商、游俠等不事農、戰(zhàn)之人。在商鞅看來,通過建立民間經濟的平均秩序;用軍功、農戰(zhàn)的獎懲政策去振興社會力量,以行政措施去消解民間經濟的無序發(fā)展,是保證秦國農戰(zhàn)政策和維護軍功爵制,擴大小生產者經濟基礎的必要手段。從這個角度看,法家的經濟干涉主義與儒家的經濟平均主義有異曲同工之妙。故商鞅變法中所實行的經濟政策,仍然是對先秦時期各學派經濟思想的融合、吸收。商鞅變法的目的是建構一種君主集權的新型國家政體,這種新型國家結構包括著多種要素,它既包括政治上反對世卿世祿的宗法血緣制及貴族、封君制,將國家權力集中于君主之手,同時也包括通過經濟、法律、文化上的各種政策、舉措而形成一種結構性合力。
所以,在商鞅經濟思想與政策實踐中,通過“重農抑商”,以行政措施去消解民間經濟的無序發(fā)展,由此建立民間經濟的平均秩序,用軍功、農戰(zhàn)的獎懲政策去振興社會力量,是保證秦國在激烈的兼并戰(zhàn)爭中獲取勝利的必要手段。從這個角度看,法家的經濟干涉主義與儒家的經濟平均思想確實有異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