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明 侯力嘉
馬克思主義作為一種迥異于湖湘?zhèn)鹘y(tǒng)文化的異質(zhì)文化,在湖南得以傳播,是近代湖湘文化開放精神和進步思想進一步發(fā)展使然。
辛亥革命后,袁世凱竊國,中華民國進入北洋軍閥的黑暗統(tǒng)治時期。這一時期時局的重大特點就是復古、保守與革命、進步并存,兩股勢力、兩種力量進行著激烈的較量。以毛澤東、蔡和森等為代表的湖南革命志士為解民于倒懸、求民族于獨立解放,以譚嗣同為榜樣,抱著“沖破一切現(xiàn)象之網(wǎng)羅,發(fā)展其理想之世界,行之以身,著之以書,以真理為歸,真理所在,毫不旁顧”的決心,接受并力圖施行西方資產(chǎn)階級的思想武器,如自由平等博愛的民主觀念、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新村主義等,向封建主義猛烈開火。
正當人們迷茫、彷徨的時候,十月革命勝利的消息傳到中國,極大地改變了人們的思想觀念,讓中國人找到了出路。蔡和森說:“吾人之窮極目的,惟在沖決世界之層層網(wǎng)羅,造出自由之人格,自由之地位,自由之事功,加倍放大列寧與茅原華三之所為?!泵珴蓶|在《湘江評論》撰文指出:“自‘世界革命’的呼聲大倡,‘人類解放’的運動猛進,從前吾人所不置疑的問題,所不遽取的方法,多所畏縮的說話,于今都要一改舊觀?!薄斑@種潮流,任是什么力量,不能阻住?!彼麧M懷激情地歡呼:“時機到了!世界的大潮卷得更急了!洞庭湖的閘門動了,且開了!浩浩蕩蕩的新思潮業(yè)已奔騰澎湃于湘江兩岸了!順他的生,逆他的死。”隨著馬克思主義的傳播,湖南進步青年走上了一條新的道路。毛澤東說:“十月革命一聲炮響,給我們送來了馬克思列寧主義。十月革命幫助了全世界的也幫助了中國的先進分子,用無產(chǎn)階級的宇宙觀作為觀察國家命運的工具,重新考慮自己的問題。走俄國人的路——這就是結(jié)論?!?/p>
在十月革命勝利之前,湖南的先進人士也曾介紹過馬克思主義,如趙必振在1902年翻譯出版了日本社會主義者幸德秋水所著書籍。次年,又翻譯出版了福井準造的《近世社會主義》一書,說明了《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哲學的貧困》《政治經(jīng)濟學批判》等著作的寫作過程,稱馬克思為“一代偉人”。1906年,宋教仁發(fā)表了《一千九百零五年露(俄)國之革命》《萬國社會黨大會略史》等譯作,介紹了《共產(chǎn)黨宣言》的一些內(nèi)容。后來,湘漢新聞社在長沙發(fā)起成立中國社會黨湖南支部。1911年8月,宋教仁寫了《社會主義商榷》,介紹了社會主義各流派。此外,一些資產(chǎn)階級革命家也曾提及馬克思主義的某些觀點和論述,但是,這些介紹都是零散的,缺乏系統(tǒng)性,也并不作為他們改造思想、改造社會的行動指南,因此在當時的湖南并沒有產(chǎn)生多大影響。馬克思主義在湖南產(chǎn)生影響并真正得以傳播,是在十月革命勝利后,以毛澤東、蔡和森為代表,以新民學會成員為核心的湖南早期黨史人物接受馬克思主義后開始的。
以毛澤東、蔡和森等為代表的湖南早期黨史人物接受馬克思主義大體有以下幾條途徑:
以《新青年》為媒介
1915年9月,陳獨秀創(chuàng)辦《青年雜志》(后改為《新青年》),高舉民主和科學兩大旗幟,宣稱“要擁護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孔教、禮法、貞節(jié)、舊倫理、舊政治;要擁護那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舊藝術(shù)、舊宗教;要擁護德先生又擁護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國粹和舊文學”。十月革命勝利后,《新青年》上發(fā)表了李大釗的《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法俄革命之比較觀》等文章,熱情謳歌十月革命。之后,《新青年》又發(fā)表了李大釗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陳獨秀的《談?wù)巍贰蛾P(guān)于社會主義討論》《討論無政府主義》等文章,開始介紹和宣傳馬克思主義。與此同時,一批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將馬列原著翻譯介紹到中國來,如:陳望道譯的《共產(chǎn)黨宣言》,李達譯的《唯物史觀解說》《馬克思經(jīng)濟學說》《社會問題總覽》等。
《新青年》是如何傳入湖南來的,沒有詳細資料可以查證,但根據(jù)當時湖南早期黨史人物閱讀《新青年》的情況來看,大體可以看出主要通過三種方式。一是學校圖書室訂購。當時,湖南比較有名的大、中學的圖書室如湖南高等師范學校、湖南一師、湖南三師、省立一中等都訂有《新青年》,很多湖南早期黨史人物都是通過學校圖書室訂的《新青年》了解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就連王凌波任校長的寧鄉(xiāng)云山學校圖書館也購有《新青年》《湘江評論》,長沙的《大公報》、北京的《晨報》、上海的《新開報》等,師生爭相閱讀進步書刊,熱烈討論各種新思潮,校內(nèi)充滿自由民主的學習氣氛。二是知名人士私人訂購,如楊昌濟就訂了多份《新青年》,分送給優(yōu)秀學生如毛澤東、蔡和森、柳直荀等閱讀。三是由《新青年》編輯部或陳獨秀、李大釗等直接郵寄給重點關(guān)注的對象。如據(jù)林伯渠回憶,李大釗經(jīng)常把自己的著作和各地出版的宣傳馬克思主義與報道國際社會主義運動的書刊、小冊子寄給他。
湖南早期黨史人物接受馬克思主義,除了直接從《新青年》上獲取養(yǎng)分以外,還直接受到陳獨秀、李大釗的啟發(fā)和影響。除林伯渠外,大體上還有兩類人:一是在北京學習的青年學生,如鄧中夏、何孟雄、繆伯英等。以鄧中夏為例,他在北大學習時,不僅是《新青年》的熱心讀者,而且在李大釗的幫助下,他多方搜集資料,研究俄國十月革命的經(jīng)驗,很快得出了“只有接受列寧、馬克思主義,走蘇俄的道路,中國人民才能得救”的結(jié)論,并多次向他的同學闡述這種思想。二是湖南驅(qū)張代表團的代表,如毛澤東、李啟漢等。1918年,毛澤東第一次到北京,在北大圖書館當助理員,認識了陳獨秀、李大釗、傅斯年、邵飄萍等人。1919年,毛澤東第二次到北京,再次碰到陳獨秀,在陳獨秀的影響下,“讀了許多關(guān)于俄國情況的書。我熱心地搜尋那時候能找到的為數(shù)不多的用中文寫的共產(chǎn)主義書籍。有三本書特別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建立起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我一旦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是對歷史的正確解釋以后,我對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就沒有動搖過。這三書是:《共產(chǎn)黨宣言》,陳望道譯,這是用中文出版的第一本馬克思主義的書;《階級斗爭》,考茨基著;《社會文義史》,柯卡普著。到了一九二〇年夏天,在理論上,而且在某種程度的行動上,我已成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而且從此我也認為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了”。李啟漢隨驅(qū)張代表團到北京時,多次與鄧中夏談心,通過鄧中夏的介紹,他很快認識了仰慕已久的李大釗,從他們那里進一步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鄧中夏在北京從事革命實踐過程中,也多次帶李啟漢參加。就這樣,李啟漢在李大釗、毛澤東、鄧中夏等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的幫助引導教育下,思想認識不斷提高,從而走上了革命的道路。無政府主義者黃愛,也是在五四運動后聽了李大釗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的講演,隨即對馬克思主義產(chǎn)生了興趣。從此,他就經(jīng)常閱讀李大釗在《新青年》雜志上發(fā)表的文章,探求革命道路。1920年,李大釗介紹他去上海,他在陳獨秀創(chuàng)辦的《新青年》雜志社做謄寫校對工作,閱讀了許多進步文章,逐步接受了馬克思主義。
旅法勤工儉學
1916年,蔡元培、李石曾等人發(fā)起成立華法教育會,并發(fā)起留法勤工儉學運動,在中國青年學生中掀起了赴法勤工儉學的熱潮。僅1919至1920兩年內(nèi),留法勤工儉學的人數(shù)達1600余人。在湖南,以毛澤東、蔡和森等為代表,積極組織湖南進步青年赴法勤工儉學,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兩年之內(nèi),湖南赴法勤工儉學的青年達346人,僅次于四川而位居全國第二。這些青年有的已對馬克思列寧主義有了一定的了解和接受,如蔡和森、何長工等。蔡和森是通過閱讀《新青年》對俄國十月革命和馬克思主義有所了解的,何長工則在長辛店留法高等法文專修館閱讀了《新青年》等進步書刊,他回憶說:“當時北京和上海等地的進步報刊,像《新青年》《湘江評論》《國民雜志》《每周評論》和《晨報》等,差不多我們班里都有。那上面發(fā)表的文章,到現(xiàn)在我印象較深的,有五四運動前后李大釗、陳獨秀和毛澤東分別在《新青年》《湘江評論》上所寫的《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我的馬克思主義觀》和《民眾大聯(lián)合》等文?!薄霸谶@里,我們接受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啟蒙教育與無產(chǎn)階級思想的影響,開始改變了舊有的實業(yè)救國的世界觀?!钡椒▏?,通過學習和實踐工作的鍛煉,很多人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如蔡和森“猛看猛譯”了100多種馬克思主義書籍,成了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李立三1920年時“在法國一個鐵工廠做工,受當時法國革命工人運動的影響,并與一個信仰主義的工人有接觸,逐漸相信只有馬克思主義能救中國”。同年8—9月李維漢集中閱讀了蔡和森從法文翻譯過來的《共產(chǎn)黨宣言》《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國家與革命》《無產(chǎn)階級革命與叛徒考茨基》《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和若干關(guān)于宣傳十月革命的小冊子,轉(zhuǎn)變了自己的立場,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并將這些書介紹給工學勵進會的會員。他們接受馬克思主義以后,又用通信的方式,將他們接受的馬克思主義基本思想和理論介紹給在湖南的毛澤東等人,特別是蔡和森在與毛澤東的通信中,介紹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階級斗爭、無產(chǎn)階級專政的理論,特別強調(diào)了組建共產(chǎn)黨的極端重要性、建黨的階級基礎(chǔ)、黨的性質(zhì)和指導思想、黨的奮斗目標和達到目標的具體步驟、黨的組織原則和黨員條件以及黨的國際主義原則,明確地指出:“我認為一定要經(jīng)俄國現(xiàn)在所用的方法,無產(chǎn)階級專政乃是一個唯一無二的方法,舍此無方法?!币獙崿F(xiàn)中國社會的改造,“中國于二年內(nèi)須成立一主義明確、方法得當和俄一致的黨”。這對于加深毛澤東等人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理解和掌握、推動湖南早期黨組織的建立起了積極作用。
赴俄勤工儉學
1920年,毛澤東與何叔衡等在長沙成立了湖南俄羅斯研究會,倡導赴俄勤工儉學。1921年夏,劉少奇、任弼時、蕭勁光、羅亦農(nóng)等第一批留學生到達蘇俄勤工儉學,進入東方勞動者共產(chǎn)主義大學等學校學習。出國前,他們在上海共產(chǎn)黨早期組織為赴俄學習的青年創(chuàng)辦的“外國語學社”(又叫“俄文專修館”)學習。在這里除了學習俄文,還聽講馬列主義的課。據(jù)蕭勁光回憶,他們在這里讀了《共產(chǎn)黨宣言》等馬克思主義著作:“我讀的第一本馬列的書就是外國語學社發(fā)的《共產(chǎn)黨宣言》,書的封面上有一個大胡子的馬克思像。對《共產(chǎn)黨宣言》我們讀起來很費解,盡管字都認得,但好些術(shù)語不明白。書是由陳望道翻譯的,馬列主義課也由他主講,每個星期日講一課。”通過后來的學習,蕭勁光對馬克思主義有了初步了解,之后成為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
日本留學
近代中國,西方社會思潮大多數(shù)是由日本傳入,馬克思主義也不例外。河上肇是日本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我國的許多早期馬克思主義者在留日時都受到過他的影響,如李大釗等。河上肇等日本馬克思主義者的許多論著被譯成中文在中國出版。在日本留學的湖南進步青年學生自然也受到這種影響。李達就是其中著名的代表。當十月革命勝利的消息傳到日本后,李達即從日本報紙上得知這一消息?!皩τ谶@樣一個國家感到無限的喜悅,就留心看報紙上這一方面的消息,才知道所謂‘過激派’和‘過激主義’就是布爾什維克和布爾什維主義,而布爾什維主義就是列寧主義,列寧主義又是馬克思主義,這才知道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的名稱?!彼械健爸挥杏扇嗣衿饋硗品磩诱?,像俄國那樣走革命的道路。而要走這條道路,就要加緊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學習俄國人的革命經(jīng)驗”。因此,他在日本毅然放棄物理數(shù)學的學習,專門攻讀馬克思主義。他如饑似渴地學習了《共產(chǎn)黨宣言》、《資本論》第一卷、《國家與革命》等馬列著作,以及介紹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學說、剩余價值學說和階級斗爭學說的書刊。之后,他寫了大量文章宣傳馬克思主義,成為我黨早期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又如李六如在日本求學期間讀了很多馬克思的著作,如日譯本《資本論》第一卷等。他還接觸了從俄國十月革命以來,諸如共產(chǎn)主義、無政府主義、工團主義,以及其他各種各樣的社會主義一類的書。常去參加各大學舉辦的關(guān)于“蘇俄”“勞農(nóng)政府”等校外講座。李六如對過去所學的生產(chǎn)、消費、交易、分配那套資本主義的經(jīng)濟學理論產(chǎn)生了懷疑。他思考得很多很多。這為他日后轉(zhuǎn)變成為馬克思主義者奠定了扎實的基礎(ch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