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 泉(浙江)
煙雨深處,春天的另一種叫法,是梨花。而梨花開是恍惚的,梨花樹下那一排泥瓦房,是恍惚的。
去往山外的路有兩條,少年選擇靠近流水的那一條。流水,流啊流,少年,走啊走。光陰像少年肩背上的褡褳,像落雨天一滴細小的風,告別??康耐唛堋?/p>
梨花有許多開法。一些開在樹枝上,一些開在少年的眉眼上、心尖上,還有一些開在倚門翹望的母親的白發(fā)上。
少年帶走這個春天。少年說,他要把更多的春天,都帶回來。
春天是恍惚的。梨花開了,一年又一年。母親的白發(fā),開成雪了。泥瓦房上的炊煙,開成霜了。
流水,流啊流。少年,走啊走?;丶业穆肥腔秀钡?。
少年的春天,一直都沒有回來。春天,還有一種叫法,是鄉(xiāng)愁。
舟楫遠去,號子連綿成一條江的蒼顏。煤油燈下,老船長寫給未來的信,還停留在上世紀的郵路中。
風,一遍一遍,吹拂兩岸的楊柳樹,而一些起了銹花的鐵坨靜臥,仿佛記憶凝固碼頭的風月。
一聲欸乃,時光已被濤聲用舊。新生的漣漪是新生的敘述,大開,大闔。
有人還在埠頭,搗衣;有人還在江邊,垂釣。寬闊的水域里,一艘游輪,正拖著藍天的倒影——
是誰?在江岸林立的高樓上,將頭顱一再抬高。而那些曾經(jīng)被廢棄的,此刻,又在悄悄聚攏。有一些,像我們的愛情,稍不留神就化作頭頂?shù)陌自?,在彼此輕輕打開的呼吸中,飄來,蕩去。
不求押韻的新格律詩,意象轉(zhuǎn)承起合,一個個標點,像不同的意義被斷開,又像一種秩序,在松散中,被一條無形的線有效串連。
甘露自鄉(xiāng)野來。生姜、玉米、黃花菜,操著不同方言,像它們的主人,敦厚,清澈,豐盈。一絲絲來自大地的滿足,在府前菜市場完成最后的抒情。
飛機場到天寧,中間只隔三個站點。在這里上車或下車的人,幾乎都是腰纏萬貫之人。
他們聊房子,聊補償,聊兒女的嫁娶,直露胸臆,說起話來,大開,大闔,仿佛一個新生活正在被朗誦。
過解放街路口是麗華行政村。下車東行三百米,是花園小鎮(zhèn),現(xiàn)在改名為“花園里”。坐公交來小鎮(zhèn)辦公,我每天都穿行在一首詩中,有時,是一個詩句被露水打濕。
口語化的敘述,只用細節(jié)呈現(xiàn)。坐8路公交的人,都喜歡直奔主題,要么廈河門,要么靈山寺,偶爾的停頓是途中的呼吸。
而中規(guī)中矩的那幾個公交司機,是一些不走偏鋒的詩刊編輯。他們有一顆慈善的包容心。
這些石頭,大多從甌江河灘撿拾,通常,將它們稱之為“甌江石”,也有一些石頭來自異地,各帶各的氣息。
帕米爾高原石。吐魯番火山石。海南島珊瑚石。松陽黃蠟石、遂昌金礦石、俄羅斯隕鐵石……每一塊石頭都有不同的紋理和際遇。
很長一段時間,它們就呆在我狹小的書房里,與書為朋,與瓷為友?,F(xiàn)在,書房擠進了太多東西:盤花,老碟,舊筆筒……
原本要把石頭們請進臥室的床榻下,而友人說——臥室是不能裝石頭的。石頭有石頭的命。某些時候,我更像一塊石頭,屢遭禁忌,愚頑,卻不知世道的深淺。我也有我的命。
晨起,往陽臺上搬石頭。這一塊一塊的,表情迥異,仿佛一個一個不同的我,在搬運軀體與靈魂?;鹗强床灰姷膬?nèi)心,而順應是某種柔軟。
認同這些石頭,等于認同命運的鋪排,皆源自敲打,或在敲打中漸漸下沉那樣的流轉(zhuǎn)、淪陷。事實上,我就是背著石頭過河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