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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沒有故事講給你聽

        2023-04-12 00:00:00焦耐芳
        十月·少年文學 2023年7期

        1

        我叫麥琪,今年十歲。

        我的腦袋里每天都翻滾著一百個奇思妙想,但沒有一個是可行的。

        我想成為蜘蛛俠,手上能甩出絲來,就可以攀爬摩天大廈。

        為什么想當蜘蛛俠?因為我被五年級的兩個大男生搶走了五十元錢,讓一個好端端的計劃落空啦。

        我經(jīng)常做同一個夢境,被一條牽?;ㄌ贍恐?,翻過一道山梁,忽然刮起大風,飛沙走石,嚇得我閉緊眼睛,抱頭蹲下,但雙腳卻不斷地被吹離地面,起來落下,落下起來,最后,竟像風箏一樣,忽忽悠悠地飄走了。

        不知飄了多久,我慢慢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落腳的地方,是半崖中探出的一塊小石板。腳下是深深的山谷,深谷中還有一條大喊大叫的河流。

        我緊緊貼在巖石上,仰起頭向上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幾十米高的峭壁,不見一根枝蔓。

        再看,發(fā)現(xiàn)三年級三班一半的同學都掛在懸崖上,薯條在我的左邊,網(wǎng)蟲在我的右邊,如果伸長胳膊,就能觸到他們的手。

        薯條喊:“象鼻蟲,快拉我一把,”

        “我也在懸崖上掛著,怎么拉你?”

        網(wǎng)蟲說:“你可是蜘蛛俠!”

        我下意識地甩了甩手,一根蛛絲都沒甩出來。

        “傻瓜!”網(wǎng)蟲喊著,“得先讓蜘蛛咬一口,才能有特異功能。”

        “嘁,你怎么不讓蜘蛛先咬一口,變成蜘蛛俠?”

        “我是網(wǎng)蟲,蜘蛛咬了網(wǎng)蟲,就成了合金昆蟲,再也變不回來啦?!?/p>

        我情不自禁地翹了翹鼻子,心想,就讓蜘蛛咬一口,變成蜘蛛俠,把他們一個個救下來!

        忽然,感覺有個小東西落在頭發(fā)上,捏下來一看,是只蜘蛛,脊背上有三個閃光的字,“卡一拉一卡”。

        好神奇,它的脊背上怎么會有三個閃光的字呢。早就想變成蜘蛛俠,機會終于來啦,我毫不猶豫地把蜘蛛的頭按在手背上 。

        蜘蛛“哧哧哧”磨了磨牙,毫不客氣地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立刻,疼痛像兩條放射線,從手背通過胳膊,一直“閃”到心臟。我腿一軟,差點兒從懸崖上滑下去。

        但我霎時間有了吸力,觸到哪里都能被吸住。我貼著石壁向上攀爬,比壁虎還靈活、干脆,撒開腳丫在懸崖上跑起來 。

        我拋出一條亮晶晶的絲線,把班上的同學一個個掛在絲線上滑過山澗……

        嘻嘻嘻,這夢,夠荒誕吧?

        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嗎?

        —噗,希望自己快快長大。

        但是呢,我希望丹頂鶴不長大,她總說我固執(zhí),固執(zhí)是什么?是壞事嗎?我希望網(wǎng)蟲不長大,他說我性格奇葩,長相平平;我希望咖啡豆不長大,她說我的額頭大,大到雨天都能給眼睛、鼻子、嘴巴遮擋雨滴,可她呢,兩顆門牙之間,像一條運河。

        噗,我還希望沙琪瑪不長大,她說我的辮子像一條黃黃的狼尾巴,還說我沒有朋友,嘁,你知道蜘蛛幾條腿嗎?它的腿是長還是短?你知道螞蟻怎么上樹嗎?毛毛蟲怎樣變成蝴蝶?螢火蟲的屁股為什么發(fā)光……它們都是我的朋友,只是,它們都沉默著,所以我也沒有故事講給你聽。

        那天,我用一只蟲子“嚇死了”一個叫薯條的胖男生,制造了一起轟動全校的“薯條事件”,嚇得我逃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彎彎村,野了一個月零九天,就被媽媽逮回來了。

        我的媽媽有著嚴重的整潔強迫癥,不信,看到前面那個花店了嗎?我就知道她會停下來。

        果然,我聽到媽媽對賣花的女孩說,“這插花太擁擠了,它們會不舒服的,你看這樣好不好?”媽媽擇出三枝,重新給人家擺好。

        我趕緊對著詫異的女孩笑一笑。

        每每進門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擺好鞋子,洗完手,疊好毛巾。媽媽總把幼兒教師那些標準教程帶到家里,唉,有一個強迫癥的媽媽,她強迫你吃,強迫你喝,強迫你睡,強迫你做各種她要你做的事情……但我還是愛她,總是做不到對她生氣太久,因為我知道她是最愛我的人。悄悄告訴你一件更好的事情—我有一個超級棒的爸爸。

        說起爸爸,讓我有點兒慚愧。爸爸總是能看到別人的優(yōu)點,我也不該對同學們有如此點評,也許,我并不了解他們,以及他們的樂趣。

        吃過早飯,我迫不及待要去白天鵝小學看一看。從“六一”前夕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進校門了。在鄉(xiāng)下的時候,我還夢到過外星人入侵校園,一架飛碟懸停在半空,幾個天線寶寶趴在飛碟的窗口,怪模怪樣地大喊:“地球人,投降吧!”他們把太陽偷走,把月亮偷走,把星星當瓜子兒吃了……

        出門前,媽媽在衣柜里選著裙子,“麥琪,喜歡什么顏色?”

        這個簡單的問題,讓我想了又想,不知所措,自從在彎彎村看到過彩虹,我猜,我喜歡彩虹的顏色,為什么城里沒有彩虹?

        藍色連衣裙,白色短襪,棕色的軟皮涼鞋,最后,媽媽給我梳著馬尾辮,“又黑又粗,這頭發(fā)真倔,隨誰了?”

        “是我自己發(fā)揮的。”

        唉,比起媽媽的絮叨,我更怵頭數(shù)學課。

        在數(shù)學課堂上,我木訥又笨拙,扳著指頭算題,恨不能有一個袖珍魔盒,敲兩下,答案就啪地從課桌抽屜里跳出來。

        老師提問的時候,我假裝鉛筆掉在地上,但這招有時候也不管用,沙琪瑪就會打小報告:麥琪又躲在桌子底下啦!

        可一旦回到家,在陽臺上觀察起昆蟲來,我便覺得自己靈光四射。

        記憶中,在植物研究所工作的爸爸,早早就去了非洲,媽媽那時候還是社區(qū)干部,忙得四腳朝天。每天一大早的習慣套路是:仔細地關(guān)好門窗,小心地把熱水瓶鎖進碗櫥,拔掉電源,在小茶幾上放好吃的喝的,把一大箱的積木和卡通書倒在地板上,匆匆吻吻我的額頭,“寶貝,媽媽上班啦,拜拜?!?/p>

        等我跺著腳哭喊時,媽媽已經(jīng)走出了小區(qū)。

        玩膩了積木,看夠了卡通書,我就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飛鳥。可鳥兒聽不見我的心聲,一閃而過。

        有時,窗外飛來一兩只蜜蜂,對著窗臺上那盆海棠花嗡嗡著,翅膀觸到了玻璃上;有時,一兩只麻雀落在窗臺外,“嘰嘰嘰嘰”,我和它一打招呼,它就撲棱棱驚飛了。

        還記得那個秋天的早晨,媽媽前腳剛邁出去,有一只螞蟻從門縫隙爬進來,我跟著螞蟻鉆到床底,一玩就是半天。最開心的是,我在花盆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長鼻子昆蟲,東嗅嗅,西嗅嗅,我不由得模仿著,以至于養(yǎng)成了抽鼻子的習慣。后來,我在電視里看到過這種昆蟲,爸爸告訴我,它叫象鼻蟲,這,也是日后同學們給我起的外號。

        在我四歲時,為了照顧援外家屬,媽媽被調(diào)到幼兒園,而我已經(jīng)養(yǎng)成獨處和觀察的習慣了。

        人行路上,一棵棵行道樹冠蓬松著,張揚著枝杈,我感覺街道更寬了,心想,我只是離開了一個多月哦!我留意那些過往的小男生小女生,心說,你們知道,這一個多月我去了哪里嗎?我呀,去爸爸的老家彎彎村啦……

        在彎彎村的那段日子,我跟著狗子、丫丫,上午在河里捉魚摸蝦,打水仗,下午在山坡上捉昆蟲,晚上打著手電去樹林抓“蛸虔猴”,我從螞蟻的肚子上、蝴蝶的翅膀上、螢火蟲的屁股上,知道了昆蟲的智慧;從蜂鳥蛾的懸停、啄木鳥的長喙、杜鵑的“布谷”聲,知道了鳥兒的靈性;從垂柳的細絲上、薄荷的葉子上、蒲公英的花瓣上,知道了植物的秘密……

        唯一傷感的,是離開它的時候。

        跟著媽媽走過彎彎村口那棵老槐樹,穿過林中小路,來到公路,一路回頭張望,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放入水中的折疊紙船,目送它隨波遠航,又不得不順流而歸。

        其實,街上,人們各走各的路,各懷各的心事,沒人關(guān)注我。

        我情不自禁地哼起自編的《蟲蟲歌》:

        為什么白晶晶的螞蟻卵,像大米?

        為什么螢火蟲的屁股,閃霓虹?

        為什么蜜蜂把花粉吻了一遍又一遍?

        哦,我的昆蟲朋友……

        不知不覺,到了白天鵝小學。

        熟悉的校門拱頂上,鑲嵌著教育學家陶行知的格言,“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

        放暑假了,鐵欄桿緊鎖,連旁邊的小門也關(guān)了。我握住欄桿,望著校園,好想在橡膠跑道上蹦幾下,最好能去三年級三班的教室,坐在課桌前,找點兒聽 “齊天大圣”講課的感覺。

        想到這些,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齊天大圣”是我們的班主任,三十幾歲依舊像個小姑娘,一上講臺便巴啦巴啦,一霎都不住嘴。她介紹著自己,“同學們好,很高興擔任你們的班主任。我叫李圣佳,木子李,齊天大圣的圣……”

        “嘩—”同學們笑了。

        李老師幾分幽默,“如果同學們愿意叫我齊天大圣,也行,不過,我可沒有齊天大圣的本領(lǐng),拔一根猴毛變成千百個猴哥,我呀,只能變出這個來,”說著,拿出一堆氣球皮 ,“我們今天來做一個趣味游戲,”她把氣球皮分發(fā)下去,“同學們在氣球皮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吹起來,聽口令,放飛?!?/p>

        三十六個彩色的氣球,在教室里碰撞著。

        “三分鐘內(nèi),每個同學找到屬于自己的氣球?!?/p>

        教室頓時熱鬧起來。

        最后,除了爆掉的四個氣球,只有三個同學找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氣球。

        李老師笑了,“效果不好?換個方式。無論誰拿到了氣球,都喊上邊同學的名字,三分鐘,開始!”

        這次,在大家的互相應答中,居然有三十四個同學拿到了寫有自己名字的氣球……

        “同學們從這個游戲中悟到了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得出結(jié)論:幫助別人就是幫助自己!

        一次,我把一篇昆蟲觀察筆記,當作文交上去了,得到這樣的批語,“看看這精彩的內(nèi)容,再瞧瞧這可憐的字體,很難相信是你自己寫的!”

        我窘迫得真想變成一只螞蟻鉆進抽屜,在心里喊了一百聲 “齊天大圣”。

        那天一回到家,我就上了閣樓,在床底下翻箱倒柜。媽媽上來一看,豎起了眉毛,“麥琪你在翻什么?”

        “上次給我買的字帖放哪里了?”

        媽媽一聽,“哪一次買的字帖?”

        我不吭聲了。

        媽媽給我買了N次字帖,都被拋到一邊去了。

        媽媽好奇,“怎么想起這檔子事了?”

        或許,這就叫契機,我翻出一本字帖,撣一撣灰塵。

        每一分努力,都不會沒有收獲。幾個月后,我的作業(yè)就貼在了壁報欄上。

        我扒著校門的柵欄,極力張望,想變成一只蝴蝶飛進校園。門衛(wèi)李大伯出來了,“放暑假了,外人不能進?!?/p>

        “我不是外人哦,我是三年級三班的麥琪?!?/p>

        李大伯打量著,“就是你啊,用只壁虎嚇暈了男同學,把警車都招來了?”

        李大伯說的,就是那次“薯條事件”。

        我一口氣上了三樓,趴在三年級三班教室的窗口,鼻子尖貼在玻璃上。

        墻上,有愛因斯坦的名言,“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遠比知識更重要”;海倫·凱勒的名言,“世界上最可憐的人莫過于擁有一雙眼睛,卻沒有愿景”。

        黑板上有一幅漫畫,一個小女孩躲在大樹后邊張望著,旁邊有一行娟秀的字體,“麥琪同學,我們等你來”,那是李老師的筆跡,我的眼眶潮濕了。

        出了教學樓,我又到操場上跑了一圈,好想碰到同學,哪怕是薯條。

        很快,我就被李大伯請出了校園。

        剛過街角,忽然發(fā)現(xiàn)兩個熟悉的背影,是網(wǎng)蟲和薯條。一個比畫著,一個咀嚼著。網(wǎng)蟲還是那么瘦,只比猴子多了副眼鏡;薯條還是那么胖,頭是小西瓜,肚子是大西瓜,說話的時候,眼睛瞇成了月牙兒。

        我悄悄跟在兩人身后。一只綠色的毛毛蟲拔著絲兒,從行道樹的枝頭上緩緩垂下,差一點兒觸到薯條的頭發(fā)。我想來個惡作劇,扯斷蟲絲,讓毛毛蟲悄無聲息地落在薯條的頭發(fā)上。

        此時,走過來兩個竊竊私語的小女生,“看,那個就是被一只壁虎嚇到的男生,嘻嘻嘻……還有臉當男生呢……”

        我下意識住了手,沒想到“薯條事件”都過去一個多月了,還沒被女生們忘記,真是太傷薯條的自尊心啦,我應該當面向薯條道歉。

        網(wǎng)蟲聽到了什么,回頭一看:“哇!象鼻蟲,嚇人犯!”

        我所在的三年級三班,三十六個同學,幾乎人人有外號:麥霸、網(wǎng)蟲、波斯貓、丹頂鶴、翠波鳥、沙皮狗、薯條、咖啡豆、沙琪瑪……大家習慣在課堂外喊外號,是同學之間的秘密符號。

        我的外號呢—象鼻蟲。

        高興的時候,我的鼻尖會情不自禁地往上翹,生氣的時候,鼻尖也會往上翹,我還會倚著墻根倒立,心里的郁悶很快就倒出來啦,反正,我心里的翻江倒海,漲潮退潮,都會在鼻子上表現(xiàn)出來,所以得了這個外號。

        繞著手指,我不好意思地望著薯條。

        網(wǎng)蟲一見,機關(guān)槍一樣沖著我突突,“你可好,薯條怕毛毛蟲,怕壁虎,本來也沒幾個人知道,一個‘薯條事件’,轟的一聲,連外校的女生都當故事傳開啦,女生看他的眼神都這樣了,” 網(wǎng)蟲幾分夸張地模仿著,“有個一年級的小女生,捏著一只毛毛蟲,呀一聲,‘嚇死了’……”

        我說,“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哦。”

        薯條幾分大度,“我現(xiàn)在不怕了?!?/p>

        網(wǎng)蟲笑著說,“你把薯條的膽子嚇大了。”

        我這才松弛下來。

        其實,薯條害怕毛毛蟲,是因為不明白毛毛蟲有哪些危害,自從“薯條事件”之后,女生們別樣的眼神,讓他好沒有面子,他查看科普常識,明白了每一只毛毛蟲,都會由丑小鴨變成白天鵝,有的羽化成蝶,有的羽化成蛾,有的羽化成飛蟲。薯條先是戴著手套去戳毛毛蟲,然后把毛毛蟲放在手心,后來干脆把毛毛蟲放在肚皮上,毛毛蟲在他的肚皮上轉(zhuǎn)著圈兒,他咬緊牙關(guān),繃緊肚皮。緊張過后便是松弛,沒一會兒,便嘻嘻哈哈起來。

        薯條表示和解,“去我家看動畫片吧?!?/p>

        我一聽,高高地翹起了鼻子,我早就被媽媽管制了,不但不讓看動畫片,還卸載了我的筆記本上的無線網(wǎng)卡。

        “我家有《瘋狂動物城》《恐龍世紀》《星際寶貝》《蜘蛛俠》……”

        “我想看《蜘蛛俠》?!?/p>

        網(wǎng)蟲不屑,“那是你媽媽小時候看的?!?/p>

        “我就想看這個?!?/p>

        兩個小男生便紳士地答應了。

        2

        薯條的家住在未明湖畔,一座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紅色的屋頂,白色的木柵欄,綠色的草坪。

        門開了,一只西施犬搖著尾巴迎上前。

        薯條拿出一根火腿腸,小狗的眼睛跟著火腿腸轉(zhuǎn)。但薯條給小狗摘掉項圈后,小狗卻撒著歡兒沖出門去。

        薯條說,“看,它更喜歡撒野的自由?!?/p>

        誰不是呢。

        我們戴上3D眼鏡看《蜘蛛俠》,簡直身臨其境,彼得被一只轉(zhuǎn)基因蜘蛛咬了,突然有了特異功能:一甩手,就能像蜘蛛一樣拔出絲來,他拽著絲線在高樓間穿行,用超人的力量幫助他人……

        我從薯條家里出來,徑直去了植物園。腦海升起一道道彩虹寫成的問號:蜘蛛真的那么神奇嗎?絲是從哪里出來的?是不是像蠶從嘴里吐出的?

        我蹲在草坪上,除了看到一只只爬來爬去的螞蟻,沒見到一只蜘蛛。難道,它們不喜歡植物園嗎?

        人們經(jīng)常在這里噴灑農(nóng)藥,用割草機修整草坪,用剪刀給樹木理發(fā),昆蟲不是吃了沾有農(nóng)藥的葉子,稀里嘩啦拉肚子,就是一不留神,被割草機收割了。

        一只橘黃色的氣球,滾動到腳下,一抬頭,一個穿著紅短裙的小女孩,甩著胳膊踉踉蹌蹌地跑來。

        我把氣球遞給她,不等發(fā)問,小女孩伸出三根指頭,“我三歲啦,”小女孩說,“咱們玩吧?!?/p>

        我問她,“玩什么呢?”

        小女孩說,“警察抓小偷,我當警察?!?/p>

        我被逗笑了,“我只好當小偷哦?!?/p>

        “豆豆—”一位叔叔朝這邊走來。

        想起小時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媽媽經(jīng)常把我關(guān)在房子里,情不自禁地說,“你爸爸真好哦?!?/p>

        小女孩出乎意料地說,“他不是我的親爸爸呀。”

        我愣住了。

        “我的親爸爸工作忙,沒時間照顧我和媽媽,媽媽就找了個新爸爸來照顧我們?!?小女孩一臉認真。

        看著小豆豆被高大的叔叔抱走,我被這個故事驚到了。

        以前告訴過你,爸爸是我的超級朋友, 雖然遠在非洲,但每個星期二晚上,都會和我通電話,我呢,可以向爸爸提出任何問題。

        最近的是在彎彎村那次,爸爸問:“今天過得好嗎?”

        我就開心地跟他絮叨:“上午跟著狗子、丫丫去彎彎河打水仗,還摸了五只螃蟹哦;下午跟狗子去山野摘桑葚,吃得嘴唇紫紅;晚上跟著狗子打著手電去樹林捉蛸虔猴……”

        “看你一口一個狗子,那么喜歡狗子?”

        “狗子愛笑,愛放屁,跳得高,前天,他在河邊跳起來抓住了一只蜻蜓,昨天他爬上懸崖,掏了三個鴿子蛋,還爬上一棵大榆樹抓了兩只金龜子。晚上,狗子還扔起鞋子讓蝙蝠鉆。狗子跳的時候,總是縮起雙腿,展開胳膊,好像他有翅膀,狗子害羞的時候,就用衣袖遮住臉,要把笑容藏起來,嘻嘻,如果他能把屁藏起來就更好啦……爸爸,你在彎彎村跟誰一起玩呀?”

        “哦,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村委會主任了,他的女兒跟你一般大,叫青青菜吧?”

        “她呀,瘦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眨巴,我還是喜歡住在丫丫家,丫丫媽做的飯菜可好吃啦,拌地皮、金針花、炸薄荷……”

        “那,你該不會是一個白吃白住的小寄生蟲吧?”

        “哪有,我每天都給丫丫家掃院子,她家的院子可大啦,有一棵大棗樹,兩棵大銀杏樹。對了爸爸,還不到秋天,為什么每天都落葉子?”

        爸爸想了想,“還記得去年秋天我?guī)闳和t(yī)院看牙嗎?醫(yī)生一邊檢查一邊說,這顆牙是吃雪糕吃壞的,這顆是吃薩其馬吃壞的……”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病葉早落?”

        爸爸說:“真棒!”

        “我真想把明天的落葉晃下來,一起掃掉?!?/p>

        爸爸笑道:“那就試試嘛?!?/p>

        又一個周二通電話,爸爸還記得,問:“你的落葉實驗怎么樣啦?”

        我說:“不行,每天都有落葉。”

        爸爸問:“這是什么道理呢?”

        我想了想,“因為每天都有生病受傷的葉子,每天風都在刮,所以每天就有了掃不完的落葉,”

        爸爸說:“那你得出了什么結(jié)論?”

        我說:“應該把今天的事做好?!?/p>

        “麥琪真棒!”

        得到了爸爸的鼓勵,我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么這個村叫彎彎村?”

        “因為有一條彎彎河,因河得名。”

        我不滿意爸爸的回答,翹翹鼻子,“長江是彎的,黃河也是彎的,所有的河流都是彎的,為什么不能直直地流淌呢?”

        爸爸稍一停頓,“你覺得彎彎村和城市有什么不同?”

        我說:“這里有河流,有莊稼,樹木多,昆蟲多……”

        爸爸說:“在地理方面呢?”

        “這邊是山區(qū),城市是平原 。”

        爸爸說:“地球的表面由巖石、泥土、沙礫組成,河水遇到山巖就得繞道,遇到泥土就會沖刷,遇到沙子就會下潛……走彎路是自然界的一種常態(tài),也是規(guī)律?!?/p>

        爸爸一點一點牽引著,讓我自己得出結(jié)論。

        所以,對于爸爸很少在家這件事,我一點兒都不生氣。但這一次,這個三歲小女孩讓我的思維轉(zhuǎn)換了頻道,我對自己說:你得替爸爸照顧好媽媽。我可不想失去爸爸。

        回到家,我把鞋子在門口的地毯上一甩,就聽見媽媽在喊:“快擺好啦,一只鞋子壓在另一只鞋子上,它不難受嗎?”

        我忙把鞋子放整齊,坐到媽媽的身邊,“媽媽,我們得談談……”

        嚴肅的問題談完之后,媽媽問:“見到誰啦?”

        “薯條、網(wǎng)蟲。”

        “???少和那個叫網(wǎng)蟲的摻和?!?/p>

        “為什么?”

        “上次開家長會,聽說他考試作弊?!?/p>

        我耍起貧嘴來,“要和得滿分的同學搞好關(guān)系,他長大了很可能成為科學家;要和得八十分的同學搞好關(guān)系,他很可能以后是你的同事;要和作弊的同學搞好關(guān)系,他很可能成為你的領(lǐng)導;要和退學的同學搞好關(guān)系,他很可能成為喬布斯;要和不及格的同學搞好關(guān)系,他很可能成為企業(yè)家……”

        媽媽臉色一沉。

        媽媽一旦沉下臉來,夠嚇人。她在幼兒園的撒手锏,是讓犯錯的孩子站直了,膝蓋間夾一張紙,不許掉下來。過不了多久,孩子便承認錯誤:老師,我不該飯前不洗手。

        我嘻嘻笑著,咚咚咚,一溜小跑上了閣樓。

        六樓頂?shù)拈w樓,一半是房間,一半是陽臺。

        別看我家所在的小區(qū)叫百花園,可連一條綠化帶都沒有,爸爸只要一回家,就會搬來花呀草呀,把陽臺變成了小小的空中花園。春暖花開的時候,會引來三三兩兩的蜜蜂和蝴蝶。最讓我高興的是,可以從花盆的泥土里找到幾種小蟲蟲。

        自從爸爸出國后,照顧它們的任務就落在我身上了。幾天給它們澆一次水,枝杈匍匐在地上,無拘無束,想怎么長就怎么長。

        瞧那幾盆金橘,果子沒結(jié)幾個,卻枝繁葉茂。我心想,說不定里邊會有蜘蛛?就在花盆間仔細地找。一不小心,腳踝被一截枝子劃破了,我忙用創(chuàng)可貼貼住傷口,繼續(xù)尋找。沒一會兒,就有了重大發(fā)現(xiàn)—兩盆金橘之間,有一張小小的蜘蛛網(wǎng),上面還有幾截蚊蟲的翅膀,只是不見蜘蛛。

        越是難找的東西,就越有吸引力。我想象著,這只蜘蛛的形狀、大小,是不是一只轉(zhuǎn)基因蜘蛛呢?

        忽然,一只小蜜蜂不小心撞在了蜘蛛網(wǎng)上,頃刻間被粘住了翅膀,小蜜蜂驚慌失措……

        小蜜蜂掙扎著,弓著翅根想飛起來,翅膀卻越粘越緊。網(wǎng)絡顫動著,像水面,一波又一波,消失在網(wǎng)外的空間里。

        蜜蜂停息了一下,改變了戰(zhàn)術(shù),弓著脊背,猛勁掙脫。它的腰力好大呀,沒撲騰幾下,就拽斷了幾條蛛絲,如果再努把力,很快就沖破粘連,重獲自由。

        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奮力逃生的蜜蜂。

        蜜蜂累了,停下來。只見,一只豆粒大的蜘蛛,從一片橘葉下鉆出來,直奔蜜蜂。

        蜜蜂與蜘蛛,拉開了戰(zhàn)幕。蜘蛛萬萬沒想到,這一次撞到網(wǎng)上的不是蚊蠅,不是飛蛾,而是一只蜜蜂。

        蜜蜂也有撒手锏,屁股上有著鋒利帶鉤的蜇針,如果被它蜇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蜘蛛和蜜蜂,雖然都有釋放毒液的利器,可它倆的利器有著明顯不同,蜘蛛的毒腺在頭上,毒腺和螯肢、牙齒相連,毒液用完了可以再生;蜜蜂的毒腺和蜇針在屁股上,蜇了之后,蜇針會往肉里鉆,毒腺和腸子也會跟著帶出來。

        這只蜘蛛真是太大意了,它來到近前,還想像獵殺其他昆蟲那樣,螯肢按住獵物的頭,對方就失去了反抗力,沒想到蜜蜂彎起屁股,給了它一家伙,它倆幾乎同時刺中對方,同時中毒失去了知覺。

        蜜蜂掙扎了幾下掉到地上,蜘蛛也扯著絲線垂落在半空,一動不動。

        正看得入迷,媽媽在樓梯口喊:

        “麥琪,電話!”

        3

        電話是咖啡豆打來的。

        咖啡豆本名叫楊卡飛。不知道是因為寫詩才高傲,還是因為高傲才寫詩,脖子總是挺挺的,好像一只開屏的孔雀。她已經(jīng)在晚報上發(fā)表了兩首詩歌,不但班主任對她另眼相看,校長見了也會問,“最近在讀什么,在寫什么?” 咖啡豆?jié)M臉神采,“在讀漢德克的詩?!?/p>

        當孩子還是孩子的時候

        他搖晃著胳膊走路

        想要小溪變成大河

        大河變成洪流 ……

        咖啡豆從來沒有主動和我打過招呼。記得去年“六一”兒童節(jié),咖啡豆、丹頂鶴、沙琪瑪在操場玩跳繩,我按捺不住湊過去。跳著跳著,就沒了動靜,眨眼工夫,只剩下我在空落落的操場上……

        雖然納悶,但接到邀請,還是蠻高興的。

        我已經(jīng)一個多月沒見到班上的同學了。昨天碰到薯條、網(wǎng)蟲,有了好大變化,今天咖啡豆又主動邀請,難道這就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嗎?

        我早早來到約定的那片丁香樹園區(qū)。

        丁香花開五月,白色、紫色、藍色,花朵雖然很小,卻能把周圍的空氣染透。丁香喜歡細雨,細雨后的丁香,散發(fā)淡淡的、憂郁的清香。難怪咖啡豆選擇這個地方。

        我心想,這片樹叢里肯定會有蜘蛛,正要鉆進丁香樹叢尋找蜘蛛,跳出一胖一瘦兩個蒙著報紙的家伙,嚇得我一聲尖叫,退出幾米。

        我上前一把將報紙撕下來,哇!原來是麥霸、沙皮狗。

        三個人嬉鬧一會兒,薯條來了,網(wǎng)蟲來了,波斯貓和丹頂鶴也來了。

        咖啡豆提著一兜小食品和沙琪瑪快步走來。沙琪瑪是咖啡豆的死黨,她沖大家賣個甜,“咖啡豆請客啦—”大家找了片陰涼,席地而坐,咖啡豆分發(fā)了好吃的零食,大家七嘴八舌。

        咖啡豆少了些驕傲,波斯貓漂亮了許多,連沙皮狗也顯得可愛,只有麥霸,還跟從前一樣愛搶鏡,嘴里像含著一塊年糕,吐字拔絲粘牙的,仿佛已經(jīng)成了大牌歌王。但大家都不怪他,誰的人生不是從夢想開始的呢。

        薯條問咖啡豆:“說說嘛,你是怎么寫出詩來的?就是把長句子斷成幾截嗎?”

        咖啡豆白了他一眼:“就像有人能感覺到下雨,有人只感覺到淋濕?!?/p>

        薯條無趣,轉(zhuǎn)而問我:“昆蟲有什么好玩的?說說呀!昆蟲會不會唱歌?會不會寫詩?”

        我翹了翹鼻子。

        丹頂鶴說:“象鼻蟲,你成天呆頭呆腦,看上去好遙遠哦 ?!?/p>

        我嘟囔著回她一句:“我在想問題?!?/p>

        丹頂鶴說:“想什么問題?”

        “一切。”

        大家哈哈著,轉(zhuǎn)移了話題。

        我小聲問:“咖啡豆為什么請客?”

        波斯貓詭秘一笑:“不知道班上的秘密嗎?”

        “班上還有秘密?”我只知道昆蟲有秘密。

        波斯貓說:“沒收到信嗎?嘻嘻,競爭班長唄。”說著,掏出一只彩色的紙鶴。我打開,上面寫著,“好想,好想,為你,為他,為全班服務,請投我一票哦!”

        網(wǎng)蟲說:“我會把腳丫子也舉起來的。”

        大家哄笑。

        她的死黨沙琪瑪說:“人家又發(fā)表詩歌啦,當然值得慶賀!”

        麥霸聞言,將可樂瓶子握在手中,搖頭晃腦唱起來:

        那是一個秘密

        她的朋友,不唱歌,不吭聲

        不是我,不是你……

        4

        吃過晚飯,我把飯碗一推,急切切地上了閣樓。

        迫不及待地拿著手電去了陽臺。蜘蛛還垂吊在那兒,看上去像死了,又像在夢中。只是,地下的蜜蜂不見了。太奇怪了,一只小小的蜜蜂,竟然那么厲害,難道蜘蛛不是它的對手?

        我拿出放大鏡,趴在近前,仔仔細細閱讀蜘蛛的身體結(jié)構(gòu):蜘蛛沒有脖子?我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繼續(xù)觀察。蜘蛛頭胸合一,組成一個不規(guī)則的小橢圓,肚子呢,則是一個不規(guī)則的大橢圓。蜘蛛有六條腿、一對螯肢、一對觸須,奇怪的是,它們?nèi)奸L在頭胸上……

        手電光暗了,我回到房間,把觀察記錄下來。

        睡前,老爸和我通了電話,我把蜜蜂與蜘蛛的毒針之戰(zhàn)說給爸爸聽,還告訴爸爸,今天參加了同學聚會,是驕傲的咖啡豆發(fā)起的,薯條、網(wǎng)蟲、麥霸、丹頂鶴,都有了好大的變化。

        爸爸說:“這說明你成長了。成長是一個不斷發(fā)生變化、不斷認識變化的過程,今天你覺得咖啡豆驕傲,隨著成長,說不定就成了好朋友,永遠不要拒絕第一眼看上去和你不一樣的人?!?/p>

        我問:“那,什么才是朋友?”

        爸爸說:“朋友,就是跟你的興趣相近、相仿,能欣賞彼此的人。比如,看相近的書,甚至吃相同口味的雪糕。”

        “為什么我沒有朋友?”

        爸爸說:“你只是還沒遇上興趣相近、觀念相投的人。你的朋友,正在他成長的路上呢?!?/p>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爸爸,什么是納稅人?我在薯條家看動畫片的時候,薯條說,他爸爸是納稅人?!?/p>

        爸爸頓了頓:“你今天吃了哪些東西,加起來花了多少錢?”

        “一瓶酸奶、一瓶雪碧、一支雪糕、一個漢堡包、一個蘋果,四十多塊錢哦?!?/p>

        “那你今天也是納稅人,從你的消費中,為國家貢獻了好幾塊錢的稅呢。”

        “哦,是這樣?那,國家拿我的錢干什么?”

        “修公路,架橋梁,給公務員發(fā)工資,還有爸爸的科研經(jīng)費……”

        “哇,原來我買個雪糕也有貢獻!”

        爸爸說:“每個公民都有貢獻?!?/p>

        我又一次夢到自己,被一只脊背上寫著“卡拉卡”的蜘蛛咬了,突然間有了特異功能……

        甜蜜的夢總是容易醒。我伸展著那只在夢中被蜘蛛咬過的手背,翻過來看,翻過去看,一點兒痕跡都沒有。想起夢中那只脊背上寫著“卡拉卡”的蜘蛛,一蹦子跳下床。

        夏日的早晨,第一抹陽光,總是率先投射在樓頂。

        我蹲在花盆前,瞪大眼睛尋找著夢中的主人公,那只垂吊的蜘蛛,是被蜜蜂蜇死了,還是被風兒吹走了?當我看到昨天被蜜蜂撕破的網(wǎng)又補好了,自言自語:“看來卡拉卡沒有死,就藏在某片綠葉的后面哦?!?/p>

        我開始叫這只蜘蛛卡拉卡了。卡拉卡像一塊磁鐵吸引著我:卡拉卡會不會做夢?我會出現(xiàn)在它的夢里嗎?奇異的想法,多得像水面的泡泡。

        原來,這只被我叫作卡拉卡的蜘蛛,半夜從昏迷中蘇醒過來,黎明前恢復了體力,那時,我還在做英雄夢呢。

        卡拉卡真夠幸運,昨天在網(wǎng)上獵殺蜜蜂,反挨了蜜蜂的蜇,巧的是,蜜蜂的蜇針扎在了卡拉卡的毒腺上,毒性被弱化了。

        我的出現(xiàn),引來了一只黑蚊子。它像一架袖珍鬼怪式飛機,哼哼著、瞄著我裸露的小腿,變換著戰(zhàn)術(shù),一會兒俯沖,一會兒旋轉(zhuǎn),一會兒聲東擊西,我不停用手掌扇打著,黑蚊子哪肯離去,瞅準機會叮一口,眼看著肚子鼓起來。

        勝利總是滋生驕傲。黑蚊子吃飽喝足了,哼著小曲正準備離開,不料,一頭撞在蜘蛛網(wǎng)上,它拼命掙扎,可翅膀越粘越緊。沒辦法,小巧的東西往往力量不足。

        卡拉卡忽地從一片葉子下鉆出來,嗖嗖地直奔獵物。我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卡拉卡的一舉一動。不明白葉片下的卡拉卡,怎么知道蚊子撞在了網(wǎng)上。

        那時,我還不知道,蜘蛛雖然有八只單眼睛,可大多數(shù)蜘蛛,幾乎看不清一米之外的物體,然而它的觸角卻異常靈敏,能通過空氣、網(wǎng)絲、水面、樹木傳播的振動波,感知到周圍的信息。在昆蟲世界,蜘蛛猶如高明的獵人,每到一個地方先觀察地形,再織網(wǎng)布置陷阱,然后潛伏在一旁,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

        卡拉卡跑近獵物,螯肢輕輕一戳,蚊子就不動了。它又對著蚊子吐口唾液,眼看著蚊子化成液體,卡拉卡一點點吸進肚子里。

        蜘蛛進食很特別,不是把食物吃到胃里消化,而是在體外分解。蜘蛛的口水,有一種神奇的消化液,吐到獵物身上,立馬產(chǎn)生化學反應,蜘蛛就像喝酸奶,輕松愜意地享受著。

        卡拉卡喝完“酸奶”,把蚊子的翅膀從網(wǎng)上弄下來,然后又退到一邊去了。一點兒都沒有意識到蹲在一旁的我。

        我在觀察昆蟲的時候,常常自言自語,“卡拉卡,你是誰?你從哪里來?你是無名小輩嗎?我也是無名小輩。我們是一對無名小輩。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嗎?今天我參加同學聚會了,是高傲的咖啡豆邀請的,平時他們嫌我倔,奇葩地去喜歡昆蟲。薯條和丹頂鶴還問我,昆蟲有什么好玩的?會唱歌嗎?其實他們不懂,昆蟲有昆蟲的本領(lǐng),昆蟲有昆蟲的智慧……”

        我一邊觀察,一邊有一搭沒一搭隔空說話,“如果你實在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也沒什么了不起的,我估計你也不會跟大象做朋友,也不會跟長頸鹿做朋友,也不會跟大狗熊做朋友,也不會跟熊貓做朋友。既然它們都不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只想知道你來自哪里?!?/p>

        我覺得卡拉卡是一只聰明的蜘蛛,它是外來物種嗎?如果是,它是怎么來到這里的?

        越想心里越癢癢,就想立刻知道“卡拉卡”三個字究竟是什么含義。

        遺憾的是,我被管制啦,上網(wǎng)得到媽媽的房間。

        我咚咚跑下樓梯。

        媽媽正在廚房打豆?jié){,我摟住媽媽的腰,蹭來蹭去,“我能上一會兒網(wǎng)嗎?”

        “玩游戲?”

        “不是的?!?/p>

        媽媽說:“先把地擦一遍?!?/p>

        “成交?!蔽覛g天喜地去衛(wèi)生間拿拖把。

        “把樓梯也擦一遍?!?/p>

        在搜索欄里一點鼠標,“卡拉卡”是土耳其一條大峽谷,那里有一處“哥貝克力石陣”遺址,那些巨型的石塊上,刻滿動物圖案……

        不等把一個個疑問弄明白,媽媽進來了。

        我只好回到閣樓,寫昆蟲筆記去了。今天可是有的寫,不但把觀察到的情景寫下來,還把我做的英雄夢也記下來……

        5

        這個暑假,媽媽給我安排得滿時滿載,星期一上午奧數(shù)班,下午鋼琴班;星期二上午英語班,下午舞蹈班;星期三上午口才班,下午美術(shù)班……媽媽說,人生是競技場,不能輸在起跑線,她要把我的潛力充分挖掘出來,培養(yǎng)成多才多藝、氣質(zhì)非凡的淑女。

        我不喜歡奧數(shù)班,不喜歡舞蹈課上壓腿踢腿,教練在那里喊,“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

        我只渴望回到彎彎村,跟狗子、丫丫他們滿山遍野地瘋。白天在河里打水仗,晚上在院子里猜謎語、數(shù)星星……

        吃晚飯的時候,我試試探探:“媽媽,我們班上有好幾個同學已經(jīng)不去學習班啦?!?/p>

        媽媽假裝沒聽見。

        我又低聲說了一遍。媽媽的語言就像斷了線的珍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知道這些學習班花了多少錢嗎?我大腦進水了嗎?我是要把你培養(yǎng)成對社會有用有貢獻的精英,而不是去抓蟲子……”

        “我不當什么精英,只想研究昆蟲,你說過,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 ”

        媽媽說:“我說的七十二行,沒有抓蟲子這一行!站直了,挺胸,你知道一個人的好習慣是在哪里養(yǎng)成的嗎?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的大科學家卡皮察對記者說,他最重要的東西不是在哪所大學、哪所實驗室學到的,而是在幼兒園:不是自己的東西不拿;把自己的東西分一半給小伙伴;飯前要洗手;午飯后要休息;做了錯事要表示歉意;答應別人的事要做到;學習要多思考;要仔細觀察大自然。什么是教育?葉圣陶說,教育就是養(yǎng)成良好的習慣。你呢?養(yǎng)成好習慣了嗎?”

        我喊道:“受夠了!沒有一個孩子愿意背著手坐在那里,讓你指著這、那,拍拍手,分果果。我會成為科學家的!”

        “好啊,等你成了法布爾,別忘了跟媒體說,我給你換過尿布?!?/p>

        我回到房間,足足倒立了五分鐘。那些補習班對我來說,像棉花對棉花,木頭對木頭,一點兒感覺都沒有,媽媽為什么逼我學這些東西呢?我滿腦子都是卡拉卡。

        來到陽臺,天邊的太陽,像裹上了一層糖果紙,不那么熱烈,但水泥陽臺依然蒸騰,要不是爸爸弄來幾十盆花草,說不定熱成火焰山了。

        卡拉卡在網(wǎng)上清理蚊蟲的翅膀,看樣子剛喝完“酸奶”,把網(wǎng)絡收拾干凈,它就躲到一邊去了。

        我忽然生出一個怪招,折一截細枝,“嘭嘭嘭”,挑斷了幾條網(wǎng)絲,然后蹲在一旁靜靜等候。卡拉卡會有什么反應呢?它會不會生氣?生氣的時候會有什么舉動?

        卡拉卡忽地從葉子下鉆出,從網(wǎng)上的振動波判斷,準是個大家伙 ,千萬別是蜜蜂。卡拉卡上了網(wǎng),傻了眼,哇!原來破了個洞!

        我翹了翹鼻子,倒要看看卡拉卡怎么辦,它會丟棄這張網(wǎng)嗎?

        卡拉卡不急不惱,沿著挑破的地方轉(zhuǎn)了兩圈,埋下頭把線頭剪斷,一邊吃著斷絲,一邊用兩條附肢,從肚臍上扯出嶄新的絲線一一補齊,好啦,一切完好如初!

        真讓人驚訝!

        原來,蜘蛛懂得能源重復利用,它覺得這張網(wǎng)沒了價值,就把絲線收回肚子里。蜘蛛很清高,只吃自己扯出的絲,別的絲聞都不聞。

        一肚子委屈,我只好對著蜘蛛嘀咕起來:“卡拉卡,我的朋友,你的爸爸是誰?媽媽是誰?你的媽媽是不是給你報了各種織網(wǎng)學習班呢?”

        得不到答案,我翹了翹鼻子,繼續(xù)嘀咕:“既然你不肯告訴我,那么,我就告訴你我的爸爸是誰,我的媽媽是誰。我的媽媽是一個幼兒園的老師,她總是絮絮叨叨,拿我當幼兒園的孩子。媽媽非常愛我,也非常漂亮,所以我也得忍受她的叨叨。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秘密,媽媽每隔幾天會變得更漂亮。知道為什么嗎?爸爸和她通電話啦。爸爸在很遠的非洲,也許,那里是你的故鄉(xiāng),也許,我的爸爸碰到過你的爸爸。我很想念爸爸,我和爸爸有個小暗號,每次都會先對暗號,我說給爸爸‘一丟丟親親’,爸爸說給我‘一丟丟抱抱’,和爸爸通電話,芝麻也說,茄子也說?!蔽艺f著說著,笑了,“雖然我和爸爸有這樣的小暗號,可從記事起,爸爸并沒有抱過我?guī)状?,只是在電話里這么一遍一遍地說,我的爸爸,在做一些有益于別人的事情,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朋友,說說你的爸爸,你的家庭吧。哼,不說嗎?但我知道你有很多兄弟姊妹,不孤獨。我有個堂哥叫狗子,住在彎彎村,他是放屁大王。為什么放屁?他太瘦了,腸胃不太好,幸虧我不是這樣,否則,連你都不跟我玩了。卡拉卡,我還有姨媽、伯伯、嬸嬸……我的姨媽是個大學教授,伯伯是個建筑工人,那些高樓大廈都是他們蓋的,厲害吧!我的嬸嬸在彎彎村,她做的飯菜可好吃啦。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我的家人,可是,知道嗎?只有你才是我的朋友……”

        太陽落山了,玫瑰色的晚霞,久久盤桓在我家的陽臺上。

        6

        雖然不到星期二,爸爸又來了電話。

        “麥琪,今天過得好嗎?”

        “和媽媽吵架了?!?/p>

        “哦,媽媽又用幼兒園的教育理論批評你了?忘了麥琪是大女生了嗎?”

        我不好意思起來。

        “今天我看到一個有趣的智力小游戲?!?/p>

        “是什么游戲?”

        “如果我把一塊籃球大的石頭,放進你的臉盆里,那還能不能再放進別的東西去?”

        “不能哦。臉盆滿了。”

        “但還是有縫隙的,是不是能裝進沙子?縫隙填滿了沙子,還能不能裝進別的?”

        我想了想,“水?”

        “真棒!”爸爸說,“如果顛倒一下順序,先灌水,再裝沙子,還能裝得下石頭嗎?”

        我聽出了弦外之音。

        爸爸說:“石頭代表著基礎(chǔ),就像蓋房子,基礎(chǔ)打好了,房子才不會出問題。對于一個小學生來說,數(shù)學、語文這些課程都是石頭,你所熱愛的那些課外讀物,課外觀察,對于基礎(chǔ)課程來說,是沙子,是水,以后你會有更多的時間來填充它們……" ”

        我翹了翹鼻子,“只有我愛好的東西才是石頭,其他的東西才是沙子和水呢?!?/p>

        肯定是媽媽,把我不想去補習班的事告訴了爸爸。

        這個晚上,我像煎餅,在床上翻來覆去。

        卡拉卡有著太多的謎團,那么復雜的網(wǎng)絡,它是怎樣構(gòu)圖的?它會打腹稿嗎?織網(wǎng)時,先拉哪一條線?固定哪兩個點?線與線怎樣交叉?點與點怎樣連接?為什么蜘蛛網(wǎng)那么黏?那么有彈性?

        如果有塊魔毯,天一亮,就飛到彎彎村,在那兒,無論草叢,還是樹林,到處都能見到蜘蛛。

        沒有魔毯,如果有五十塊錢,明天上完課,直接去火車站,突然出現(xiàn)在丫丫家的院子里,丫丫會有怎樣的表情?

        想著,想著,進入夢鄉(xiāng)。

        螞蟻把我抬出城,爬上高山,奔向高原,它們異口同聲地喊著:“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將我拋起,丟進黑森林。

        古槐樹前,一個白發(fā)童顏的老爺爺,雙腳鉤著樹枝打秋千。

        老爺爺問:“你是誰?哪里來的?要去哪里?”

        “老師叫我麥琪,同學叫我象鼻蟲,媽媽、爸爸叫我寶貝……我從城里來,要到鄉(xiāng)下去?!?/p>

        老爺爺微笑著,“那,你到底是誰?”

        我翹了翹鼻子,“哦,這個問題嘛,我也想知道,為什么我是我,昆蟲是昆蟲?”

        老爺爺大笑,“錯。你,其實就是一只昆蟲。”

        我驚了,“我是昆蟲?那,你是誰?”

        老爺爺笑著走了,我好奇地跟在后邊。

        老爺爺七拐八拐,進了白天鵝小學。

        我一進校園,就被一張碩大的蜘蛛網(wǎng)粘住了,令我吃驚的是,織網(wǎng)的不是蜘蛛,而是班上的同學。網(wǎng)蟲、麥霸織經(jīng)線,波斯貓、丹頂鶴織緯線,咖啡豆、沙琪瑪織圓周線。

        我掙扎著:“快放我下來!”

        網(wǎng)越織越大,眼看著把整個校園罩住了……

        鬧鐘打斷了我的夢境,迷迷糊糊地起床,居然在樓梯轉(zhuǎn)彎處,發(fā)現(xiàn)一張五十元的紙幣。滿心喜悅地撿起紙幣,盤算了一夜的計劃可以進行啦。

        好不容易熬到下課,一離開奧數(shù)班,就情不自禁掏出那張紙幣。忽然,有人從背后捂住我的眼睛。

        “快松手哦!”

        卻捂得更緊了。

        我扒開手指,揉搓著眼睛,只見兩個五年級的大男孩,得意地消失在轉(zhuǎn)角處。那是全校公認的“霸天虎”,經(jīng)常在學校附近堵住低年級的學生,要錢要東西,還打人呢。

        最悲哀的是,手中的紙幣不見了,好好一個計劃就這樣落空了。

        我沮喪地上了公交車,公交卡又找不到了,肯定也被那兩個大男孩拿走了。我漲紅了臉,尷尬中,一個小男生從車尾滑步而來,“這世界,我來啦!”替我刷了卡,扮個鬼臉,轉(zhuǎn)身而去,特大的書包蓋住了他的背和屁股。

        回到家,我靠著墻倒立,媽媽說:“誰又惹你啦? ”

        午飯沒吃多少,我便午睡去了,滿腦子都是那兩個搶錢的大男生??傆幸惶?,我會成為蜘蛛俠,用蛛絲把他倆捆扎起來,掛在樹上,讓他倆屁滾尿流地求饒……

        我去了陽臺,決心讓卡拉卡在手背上咬一口。

        強烈的陽光下,卡拉卡不知躲到哪兒去了。

        我在一盆盆花草間尋找著。

        7

        終于發(fā)現(xiàn)了另一只蜘蛛,它比卡拉卡小一號,腿腳卻格外細長。它正趴在一片葉子的背面躲避陽光,看樣子剛到不久,還沒有搭起自己的網(wǎng)絡,我沒費周折就捧住了它。

        小蜘蛛驚慌失措,東爬爬西撞撞,弄得手心癢癢。

        “小蜘蛛,我不會傷害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今天過得好嗎?可我今天過得很垃圾,車票錢被兩個大男生搶走啦,沒法去彎彎村啦,計劃泡湯啦。你說我該怎么辦?”小蜘蛛似乎聽懂了,在掌心安靜下來,“太好啦,你同意和我做朋友啦,做朋友要互相幫助,就像我和爸爸一樣坦誠相待,沒有秘密。我想讓你幫個忙,咬我一口,借一點兒轉(zhuǎn)基因,讓我變得強大起來,那樣的話就不會受霸天虎的欺負啦,我還要幫助其他小同學。你說好不好?”我停頓了一下,“今天也遇上了一件溫暖的事情,在我找不見公交卡的時候,一個小男孩喊著‘我來啦—’,幫我刷了卡……”

        小蜘蛛又動起來,我捧得很嚴實,“求求你,咬我一口吧。”

        小蜘蛛也很倔強,我開始給它施加壓力,攤開左手,用右手的食指按住蜘蛛。

        正午的陽光像麥芒,直往皮膚里扎,我只好把蜘蛛帶到房間,摁在一張白白的打印紙上,在放大鏡下細細觀察。然后捧著蜘蛛來到花盆前,正要無奈地放歸,又突發(fā)奇想,我要把這只蜘蛛放到卡拉卡的網(wǎng)上,讓它倆同住一張網(wǎng),說不定會成為好朋友。

        蜘蛛?yún)s不這么想,一放上去就跳下來。

        我不知道,蜘蛛一孵化出來,就獨來獨往,只有到了交配季節(jié),才會去異性的網(wǎng)上求偶,同性蜘蛛老死不相往來。

        我不懂,要改變昆蟲的生活習性,是艱難的,甚至是徒勞的。我執(zhí)著地捉住這只蜘蛛,又放到卡拉卡的網(wǎng)上,不料,卻被狠狠咬了一口。

        我把被咬過的指頭舉在眼前,哦,兩個紅點點。心里高呼:我要成為蜘蛛俠啦!

        蹦蹦跳跳地回到屋子里,伏在桌面上寫著觀察筆記,“……終于,被蜘蛛咬了,我會成為女蜘蛛俠嗎?必須是隱形的那種,高年級的男生膽敢欺負我,眨眼工夫就被我的蛛絲捆住了,狼狽地喊投降……”

        寫一行,停一停,瞅一眼那根被蜘蛛咬過的食指,甩一甩,看有沒有甩出絲來。

        寫著寫著,趴在本子上睡著了。

        夢到自己穿過白云,跳到一架飛機的翅膀上,飛行員一點都沒有發(fā)現(xiàn)我,這下好啦,我要去遠方看爸爸啦。哇,怎么記不起爸爸的樣子?突然,飛機顛簸起來……

        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掛著吊瓶。

        大腦像一張白紙,我是誰?我在哪里?

        “麥琪,媽媽在這兒?!蓖粡垳I臉,使勁地想著。仿佛走過的路,讀過的書,成長中的一切瑣碎記憶,都消失了。

        “醫(yī)生—醫(yī)生—”

        白大褂飄到床前,摸摸我的額頭,翻翻我的眼皮……

        我終于恢復了記憶 。

        媽媽對此百思不解。我心里明白,如果說出原委,媽媽會立馬找人把陽臺上那些花草全部搬走。

        午后出了醫(yī)院,媽媽不再催我去培訓班,整個下午都坐在我的身邊,摸摸我的額頭、摸摸脊背、摸摸腳丫。

        一只蜜蜂從紗窗的縫隙中鉆進來,嗡嗡嗡,在屋子里飛來飛去,徒勞地轉(zhuǎn)著圈兒,它想回歸自由,卻不知,進籠容易,出籠難。

        我想去看卡拉卡,閉上眼睛裝睡。

        8

        卡拉卡享用了一份飛來的“酸奶”后,沿著一條從網(wǎng)心拉出的固定線,爬過枝丫,躲到一片綠葉下。

        我心說,這次,我想要看看卡拉卡織網(wǎng)的全過程直播。

        我想得太簡單了,要看到這樣的直播場面,難于上青天。蜘蛛也有生物鐘,你知道卡拉卡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起床?什么時候織網(wǎng)嗎?

        于是,我有了一個進一步的設想,毀掉整張網(wǎng),讓卡拉卡從頭再來。

        就這么辦。我用食指扯著蜘蛛網(wǎng),扯斷的蛛絲緊緊粘在指頭上,感覺有粗有細,有圓有扁,有的絲特黏,有的絲一般般。這,又是為什么呢?

        我拿著放大鏡,將困惑一一放大:粗絲,是牽引構(gòu)架絲,細絲,是圓周線;黏手的小球,布滿了網(wǎng)面。

        如果,把蜘蛛比作奶牛,就會發(fā)現(xiàn),它的肚子上有四個乳頭,這些乳頭不出奶只吐絲。每個乳頭吐出的絲,用途各不相同:有包扎結(jié)繭的,有固定點線的,有黏黏的小球,還有逃生用的牽引吊帶絲。如果蜘蛛遇到危險 ,頃刻間,就會扯著吊帶絲垂直墜落,等危險過后,又順著牽引絲爬上來。

        眨眼之間,一張精巧的網(wǎng),被我徹底毀掉了。毀掉,永遠比建設快得多。

        可整個下午,卡拉卡一點兒行動都沒有。半夜里,我起來噓噓,到陽臺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網(wǎng),難道,卡拉卡生氣走了不成?

        我翻來覆去,心里祈禱著,朋友,千萬別生氣哦。

        第二天,太陽還沒有起來,我睜眼就往陽臺上跑。

        昨天的網(wǎng)址,依然空著。

        我卻發(fā)現(xiàn),一張嶄新的網(wǎng),在另兩盆花草間誕生了。究竟,是卡拉卡織的?還是那只咬過我的蜘蛛織的?

        順著主網(wǎng)線細細搜尋,終于在一片葉子后面發(fā)現(xiàn)了卡拉卡。

        我困惑極了,卡拉卡晚上不睡覺嗎?

        門鈴叮當叮當響起來,媽媽在樓下喊:“麥琪—看誰來啦—”

        9

        我一溜小跑,下了閣樓。

        媽媽正打開鞋柜拿拖鞋,“這回高興了吧?”

        話音未落,隱隱約約聽到樓道外傳來“呸呸”聲。我立刻猜到,是鄉(xiāng)下大伯家的那個腸胃不好、瘦溜溜的狗子哥。

        狗子扛著一個鼓鼓的布袋,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上爬,后邊還有兩只小手托著布袋往上推,哇,是丫丫!

        我也去幫忙,三個孩子連推帶拽,把一條鼓鼓的布袋弄進門。

        媽媽倒出來一看,山豆角、茄子、辣椒、絲瓜、地皮、野蘑菇,全是城里難得一見的綠色健康蔬菜。

        媽媽問:“你們兩個怎么來的?還拿這么多東西?”

        狗子說:“爸爸開皮卡來辦事,把我們送到樓下?!?/p>

        狗子見房子里一塵不染,沙發(fā)單不見一個皺褶,拘謹?shù)乜s著屁股坐在地板上。

        他在彎彎村可隨性啦,話多,屁也肆無忌憚,開心得像在泥塘里打滾的小豬。

        媽媽笑過,又皺了皺眉,“誰先洗澡?”

        狗子爬起來,“我先。”

        浴后的狗子,在爸爸的短褲短衫里,蕩來蕩去的。

        丫丫換上我的衣服,活脫脫一個小萌女。

        其實,別看丫丫笑起來那么甜,氣性可大呢,上次狗子惹著她了,丫丫一個星期都沒和狗子說話。狗子無奈地說,女人真麻煩,一個氣要生那么久。

        我拉著丫丫上了閣樓。

        丫丫說:“哇,這么多書呀,”她湊到跟前,一本一本輕輕地念出聲,“《小銀和我》《森林報》《老人與?!贰逗5呐畠骸贰度f物簡史》《伊索寓言》《神奇的植物》《物種的戰(zhàn)爭》《童年舊事》《夏洛的網(wǎng)》《蘇菲的世界》《安妮日記》……”最多的是法布爾各種版本的《昆蟲記》,有的書被翻得起了褶皺。

        丫丫崇拜地說:“你都讀過了呀?”

        “有些還沒讀,有些書是我的,有些書是爸爸的?!?/p>

        狗子來到書桌前,“哇,地球儀!”

        我轉(zhuǎn)動著地球儀,“爸爸送的??矗覀冊谶@里,爸爸在這里。”

        狗子嚷嚷著:“彎彎村在哪兒?”

        我笑了,“誰也別想在地球儀上找到自己的家?!?/p>

        狗子摸摸頭,“我睡哪兒?”

        我說:“樓下?!?/p>

        “不行,不行,我的屁調(diào)不到靜音,嬸嬸半夜還不把我扔出去?!”

        我說:“那你什么時候才不放屁呢?”

        “嗯,唱歌的時候?!?/p>

        丫丫說:“就讓他住樓上吧,我們講故事。”

        我說:“狗子哥先講,為什么叫這個名字?”

        狗子不好意思,“媽媽說小貓小狗命賤,好養(yǎng)活,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壯得像頭牛啦。”

        我問狗子和丫丫,明天想去哪兒玩。

        兩個人異口同聲,“動物園?!?/p>

        10

        狗子一進動物園,又蹦又跳,就像在泥塘里打滾的小豬,丫丫興奮得滿面紅光。每個孩子,總有過第一次上動物園的經(jīng)歷。

        三個人來到孔雀園。

        孔雀被關(guān)在高高的鐵絲籠子里,有的長著長長的尾巴,斑斕的翅膀,有的不但沒尾巴,羽毛還灰不溜丟的,簡直就是“丑大鴨”。

        丫丫展開雙臂就地轉(zhuǎn)了一圈。有只孔雀仿佛認識她,竟緩緩地開了屏。

        狗子說:“它在跟丫丫比臭美?!?/p>

        丫丫定定望著,“這只孔雀,是男還是女?”

        我不假思索,“女生都比男生漂亮?!?/p>

        哪里,在孔雀的世界里,那些羽毛華麗,尾巴漂亮的,都是雄孔雀。而那些灰不溜丟的“丑大鴨”,才是雌孔雀。雄孔雀為了讓雌孔雀喜歡自己,常常用開屏來吸引雌孔雀。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雄孔雀遇到了危險,就用開屏嚇唬對方,潛臺詞是:閃開,我很龐大哦!

        美麗的東西,往往會使人喪失判斷力,得出錯誤的結(jié)論,孔雀就是這樣。

        動物園只有一頭小象,關(guān)在一個幾十平方米的大坑里,四周是鐵欄桿,小象沿著墻邊轉(zhuǎn)著圈。

        丫丫喊:“快看小象的耳朵呀,鼻子呀?!?/p>

        小象的耳朵像兩把蒲扇,不停地扇動著,似乎一停下來就凍住了。它還把長長的鼻子伸到欄桿外,向游人要東西吃。

        小象的身上,有許多腦筋急轉(zhuǎn)彎,它的耳朵為什么長得像扇子,不停地扇?它的鼻子有沒有筋骨?老鼠能順著鼻孔鉆進去嗎?要是把這些問題都展開說,準能裝一火車。

        我?guī)е纷雍脱狙救タ窗唏R。

        狗子提了個問題,“它是白條紋的馬?還是黑條紋的馬?”

        我也被問愣了,丫丫嘻嘻地笑。

        我們從城東到城西,出了動物園,又去了兒童樂園 ,凡是我認為好玩的地方,都去了。

        一個個疲疲沓沓推開家門,直奔餐桌。

        餐廳忽然靜下來, 三個人趴在餐桌上睡著了。

        我突然睜開眼睛,拿著手電往陽臺跑,丫丫、狗子緊跟著跑到陽臺,看到的卻是一張不起眼的蜘蛛網(wǎng),嘻嘻地笑起來。

        “看,卡拉卡。” 我把那個英雄夢說給丫丫和狗子聽。

        狗子說:“彎彎村的山上、林子里、草叢里,什么樣的蜘蛛都有,說不定有叫坦克、拖拉機的,你要早打個電話,我能給你抓一瓶子蜘蛛?!?/p>

        我有幾分驚訝,“一瓶子嗎?”

        丫丫說:“狗子屬猴子,手可快啦,什么樣的蟲子都能抓住?!?/p>

        我不無遺憾地張大嘴,“在城里,蜘蛛可難找啦,植物園也沒有,”

        我問:“你知道卡拉卡什么時候織網(wǎng)?”

        丫丫說:“在夜里呀?”

        狗子說:“蜘蛛又不是貓頭鷹,夜里干活還不織得亂七八糟?有一天大清早,我去挖野菜,就看到一只蜘蛛在織網(wǎng)……”狗子豎起拇指肚,“蜘蛛這么大,”又展開胳膊比畫著,“網(wǎng)這么大,都快織完了?!?/p>

        我說:“啥時候看到的?”

        “就在你走的前一天早上?!?/p>

        “你怎么不叫上我哦。”我遺憾地吸著嘴唇。

        但總算有了答案,原來,蜘蛛網(wǎng)都是在黎明前完成的。

        昆蟲學家為了方便觀察蜘蛛的織網(wǎng)過程,讓蜘蛛吃了一種藥物,希望蜘蛛能延遲到天亮后織網(wǎng)。結(jié)果,吃了藥物的蜘蛛,把網(wǎng)織得亂七八糟,時間依然是凌晨四點。

        第二天凌晨,鬧鐘準時把我叫醒。

        借著模糊的夜色,我彎著腰,仔仔細細在每只花盆前尋找,卻始終沒有發(fā)現(xiàn)卡拉卡。

        我退到一旁,耐心等待。心想,卡拉卡還在睡覺呢,過一會兒就會出來。它會選在哪兒呢?是昨晚被毀過的老地方?還是在其他的花盆之間?

        等啊,等啊,等到太陽露出熱乎乎的臉蛋,依然不見卡拉卡的身影。

        狗子說:“我們?nèi)ヒ巴庹抑┲?。?/p>

        11

        我和狗子、丫丫跳上開往郊區(qū)的公交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到達了終點。三個人沿著樹蔭拐下大道,順著田埂朝一片樹林走去。

        一走進樹林,丫丫說:“蜘蛛喜歡樹林,昆蟲都有方向感?!?/p>

        我想找到一只跟卡拉卡一模一樣的蜘蛛,放到陽臺的花盆里,這樣就有了兩只卡拉卡。其實,這是不可能的,生物有它的多樣性,樹葉千千萬,卻沒有一片葉子是相同的,每一個物種的后代,都不可能完全像父母。

        在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下,狗子摟著光滑的樹干,像豆蟲,一躥一躥地往上爬,爬到三四米,又坐滑梯一樣溜下來。

        丫丫說:“狗子可喜歡爬樹啦,他好像是大樹的孩子?!?/p>

        我也抱著白楊樹往上爬,卻爬一步,溜兩步。

        爸爸說,在希臘神話里,太陽神的兒子法厄同,偷偷駕著父親的太陽車在天上兜風,不知道離太陽太近是危險的,沒過多長時間,就被烤得一頭栽到沙漠里,妹妹站在那里哭啊哭,變成了白楊樹。刮風的時候樹葉會嘩啦作響,受傷的地方會長出一只只憂傷的“眼睛”。爸爸說,每一棵白楊樹有三萬多片葉子,每一片樹葉都不會遮住身后葉子的陽光。

        一群麻雀,在樹上你一句我一句,有問有答,小麻雀聲音稚嫩,大麻雀底氣十足。

        狗子說:“你聽,小麻雀在唧唧什么?”

        我歪著頭聽了聽,“它在問,幾?幾?幾?”

        狗子又問:“那,大麻雀在說什么?”

        丫丫搶答:“大麻雀在反問,你說?你說?你說?”

        我笑了,“大麻雀、小麻雀數(shù)學太差了,都不識數(shù)呀,全是問號?!?/p>

        丫丫說:“我們給它們找個數(shù)學老師吧?!?/p>

        我說:“昆蟲為什么不像麻雀那樣說話?”

        丫丫認真地說:“昆蟲有自己的秘密語言,只是我們聽不懂?!?/p>

        狗子說:“我能聽懂?!?/p>

        我指著葉子上一條黑色的毛毛蟲說:“那,它在說什么?”

        狗子側(cè)耳聽了聽,“它說,我餓了,我想吃飯,我想拉屎,還想放屁!”

        丫丫嘻嘻笑起來。

        我說:“不對,它說,等著瞧吧,我會變成一只美麗的蝴蝶?!?/p>

        我又指著一棵小樹苗,“你能聽懂它的語言嗎?”

        狗子貼上耳朵:“它在生大樹的氣,哼!今天遮住我的陽光,明天一定會超過你!”

        丫丫說:“每棵小樹都想長成大樹,就像每個孩子都想快快長大?!?/p>

        無論是植物還是動物,都有自己的密語,植物的語言是拔節(jié)、摩擦;動物的語言是恐嚇、自衛(wèi)。

        三個人穿過一片柳樹林,來到一小塊開闊地。稀疏的枝蔓,頑強地從石頭縫隙中鉆出來,在兩棵野榆樹之間,有一張好大的網(wǎng),至少有卡拉卡的網(wǎng)十倍大,上面,還趴著一只大蜘蛛。

        狗子一口氣,把手里的礦泉水喝干,他要把蜘蛛捉到瓶子里,被我一把拽住,“小心,蜘蛛有毒!” 我和這個帶兇器的家伙打過交道,知道它的厲害。被它咬了,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狗子說:“誰不知道蜘蛛有毒,青青菜家的小黑牛吃草的時候把蜘蛛吃了,肚子脹得像皮球?!?/p>

        丫丫說:“我睡覺的時候被小蜘蛛咬過,胳膊紅紅的,還起了一層皰皰,癢癢死人啦?!?/p>

        狗子手疾眼快,瓶口準準地罩住了蜘蛛。

        蜘蛛三兩下爬到瓶子半腰,狗子拿著瓶子一晃,蜘蛛暈了。

        我喊道:“快擰上蓋子?!?/p>

        丫丫說:“那樣就把蜘蛛憋死啦?!?/p>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狗子把塑料瓶蓋放在地下,用力在上面戳了個小洞洞。

        接下來又找到三只黑豆粒大的蜘蛛,一只跑了,兩只捉進了瓶子里。

        誰也沒想到我們迷路了,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走不出這片樹林,眼看著樹梢被晚霞映紅了,狗子撓著頭皮轉(zhuǎn)圈圈。

        我兩手兜成喇叭,使勁地喊:“有—人—嗎?—”

        丫丫說,“這不是在山上,沒有回聲,樹葉會把聲音吃掉的?!?/p>

        我遺憾地說:“要是把爸爸送給我的生日禮物帶來就好了?!?/p>

        狗子問:“什么禮物?”

        我說:“指南針。爸爸說,在路上最有用的東西就是指南針?!?/p>

        有時候,看似普通的東西卻那么重要。

        “沒人知道我們在這里,我們要自救。”丫丫一臉認真。

        狗子說:“你倆是最最可愛的女孩子,我一定會把你們救出去?!?/p>

        我和丫丫定定地望著他。

        狗子撓著頭皮,“我用土辦法找棵大樹做指南針。”

        狗子爬上一棵柳樹,站在枝杈上瞭望,不遠處有兩棵大白楊,最高的那棵白楊樹上有兩個喜鵲窩,他雙手抓著柳枝,蕩一個秋千,用一個飛翔的姿勢,落了地。指了指,“在前面。”

        我們來到白楊樹下,狗子勒緊腰帶,往那棵大白楊上爬。剛爬到樹腰,又急乎乎地溜下來。

        “怎么啦?”丫丫緊張地問。

        狗子說:“蛇!”

        丫丫一聲尖叫。

        我好奇,“蛇到樹上干什么?”

        狗子指了指樹上的喜鵲窩。

        狗子來到另一棵白楊樹下,爬上樹冠一望,只見一輛公交車從南面駛過,那就是方向。

        三個人走出那片樹林,趕上了最后的一班公交車。

        一回到家,我就將抓來的蜘蛛倒在花草中,蜘蛛?yún)s蔫了,不動了。

        狗子說:“熱死了?!?/p>

        我遺憾得要哭。

        狗子說:“別小可憐啦,明天跟我們到山上,什么樣的蜘蛛都有,說不定還能找到蜘蛛精呢?!?/p>

        我說:“可我怎么跟媽媽說哦?”

        丫丫說:“實話實說,說你不是去玩,是想研究蜘蛛,長大要做一個昆蟲學家?!?/p>

        “不成不成!”我搖著頭,模仿著媽媽兇人的樣子,“我辛苦供你上學不是為了讓你長大了去抓蟲子的!”

        “我才不信?!毖狙菊f。

        “不信?試試哦?!?/p>

        丫丫去廚房幫著擇菜,“阿姨,你知道麥琪的理想是什么嗎?她長大了想當一名昆蟲學家?!?/p>

        媽媽一瞪眼睛,“我辛苦供她上學,不是為了讓她長大了去抓蟲子的?!?/p>

        12

        第二天,吃過早飯。我正準備送狗子丫丫去車站。媽媽突然說:“你爸一會兒和你通電話,我去送狗子丫丫?!迸橐宦暎i上門,走了。

        不管計劃如何周密,生活總會冷不丁給你潑瓢涼水。三人密謀了半天,不料媽媽技高一籌。

        我站在窗臺前,眼巴巴看著他們出了小區(qū)。

        我撲到床上,抱起大枕頭蓋在臉上,一聲尖叫,然后靠著墻倒立起來。

        但我總是做不到對媽媽生氣很久,媽媽是世界上最疼愛我的人。

        我想起了什么,咚咚咚跑下樓梯。

        媽媽竟忘了鎖臥室的門,我可以肆無忌憚地上網(wǎng)啦,搜索蜘蛛的條目,真讓人驚訝!蜘蛛從鞘穴里一爬出,就開始獨立生活,架網(wǎng)、織網(wǎng),個個都是網(wǎng)絡高手;蜘蛛懂得幾何定律,它的網(wǎng),是用一個個三角形固定而成;蜘蛛懂得辯證法,如果選錯了位置,就會撤掉網(wǎng)線,另選網(wǎng)址。

        自然界中有數(shù)千種蜘蛛,幾乎每一種蜘蛛都有毒,只是強弱不同。

        不同蜘蛛的毒液也各不相同,一類是毒害神經(jīng)細胞的。被這種蜘蛛咬了,神經(jīng)系統(tǒng)就不聽使喚了,就會麻木休克。另一類是毒害肌肉細胞的。被這種蜘蛛咬了,特別的疼。第三類是破壞血液細胞的,被它咬了之后免疫力下降,七天之后才能恢復……我還明白了,轉(zhuǎn)基因就是用科學的手段,讓兩種生物的基因重新組合,培育出新的品種,比如轉(zhuǎn)基因稻子。自然界的蜘蛛,是不會自我發(fā)生轉(zhuǎn)基因的,頂多是變異。

        遺憾的是,網(wǎng)絡上的東西雖然明了快捷,卻不鮮活生動,大自然中的生命才光彩照人,哪怕是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只螞蟻……

        我心中涌起難以抑制的沖動,想親眼看到卡拉卡從固定點線開始,到編織完成整張網(wǎng),那將是一次偉大的直播。

        我和爸爸通了電話,“爸爸,我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見你啦,你變老了嗎?”

        爸爸笑起來,“麥琪還沒長大,老爸怎么敢變老呢?”

        想起五歲時候的一幕,跟爸爸在街頭吃冰激凌,我對爸爸說,等我長大了,每天都給爸爸買冰激凌。但說完我就哭了。爸爸問,麥琪為什么難過?我哽咽著,因為,那時候爸爸就老了。那一次爸爸也是這樣說的,“麥琪還沒長大,老爸怎么敢變老呢?”

        爸爸問:“你今天過得好嗎?我這里,太陽剛剛落下?!?/p>

        “啊,我們看到的難道不是同一個太陽嗎?”

        “我站在地球這邊,你和媽媽站在地球那邊,不同的位置會有不同的視野,不同的視野會有不同的發(fā)現(xiàn)。站在山頂看到的是大面積的宏觀,古詩說‘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在低處看到的,是更為細致的局部?!?/p>

        “爸爸,我也寫了一首詩哦?!?/p>

        “好啊,讀來聽聽?!?/p>

        有一只瘦腿的小蜘蛛

        住在陽臺的花盆后

        一天到晚忙織網(wǎng)

        小蜘蛛 小蜘蛛

        我們做朋友吧

        我對物理化學知之甚少

        對奧數(shù)也不開竅

        但我是個求真的孩子

        求解的孩子

        不等爸爸鼓勵,我又想起了新的問題,“為什么鴿子可以站在樓頭,我站在五樓頂往下看會暈?”

        爸爸說:“因為……所有的翅膀都要飛翔……”

        “我要科普答案?!?/p>

        爸爸想了想,“你喜歡巧克力,但只吃一種食物,怎么能健康長大呢?自然科學和人文也并不相互排斥,我們每天都生活在文學的語境中,比如,天空是科普的,但藍藍的天空就是文學的,陽光是科普的,金色的陽光就是文學的,建議你去讀一些中外名著,《西游記》呀,《希臘神話》呀,里邊都有關(guān)于蜘蛛的故事。如果不滿意我的答案,就自己去找答案。成長就是這樣,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小失望,世界上有兩種女孩……”

        “哪兩種哦?”

        “一種女孩說,我不行;一種女孩說,看我的。你屬于哪一種?”

        我想了想,“看我的?!?/p>

        爸爸說:“這才是麥琪?!?/p>

        我給爸爸念了一段最近寫的昆蟲觀察日記。

        爸爸說:“有些知識不是課堂能學到的。還記得五歲的時候我?guī)阕疖嚮乩霞?,你提的那些問題嗎?”

        “我提了什么問題哦?”

        爸爸說:“你問我—風從哪里來?云彩為什么有那么多眼淚?狗會下蛋嗎?蜜蜂會放屁嗎?花豹能改變它的豹紋嗎?”

        我本想告訴爸爸,五年級的那兩個大男孩,搶走了自己五十元錢??赊D(zhuǎn)念一想,自己的事應該自己去想辦法解決。

        “爸爸正在做實驗,讓稻米與尖毛草雜交,培育出一種耐旱的農(nóng)作物來,但是,我們一次次努力都失敗了,可我們依然繼續(xù)探索著?!?/p>

        我問:“為什么要讓稻米和尖毛草雜交?”

        “因為非洲干旱少雨,尖毛草有著獨特的習性,它在干旱的季節(jié)里,只長根不長苗,一旦到了雨季,幾寸高的小草一天就能長到兩米高??墒撬鼪]有附加值,只能當草料?!?/p>

        “真想去非洲看看哦?!?/p>

        爸爸說:“好啊,你來幫爸爸找出失敗的原因!”

        我說:“尖毛草長得快長得高,稻米長得慢長得矮,讓它們各長各的不行嗎? ”

        爸爸呵呵笑起來,“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好多哦,爺爺?shù)臓敔斒菑哪膬簛淼??最早的昆蟲是從哪兒來的?地球是從哪里來的?宇宙到底有多大?”

        爸爸沉吟半刻,“這不是你一個人,是每一個孩子都想知道的,這個地球是誰造的?為什么我會在這個地球上?為什么這個世界是現(xiàn)在的樣子,而不是另外的樣子……但每一代孩子長大后,這些問題不知不覺都丟失了,爸爸希望你能把這樣的盼求和好奇保持到成年?!?/p>

        “我會的。只是寫自然筆記太難了,一個晚上才寫二三百字?!?/p>

        爸爸說:“長短不重要,海明威的《老人與?!凡艓兹f字嘛,你寫作的過程是不是在求真,求解,才是意義所在?!?/p>

        爸爸繼續(xù)說:“其實,數(shù)學是很美麗的事物,蜘蛛的幾條腿不就是數(shù)學嗎?蜘蛛織的網(wǎng)不就是幾何嗎?關(guān)于蜘蛛的故事不就是童話嗎?熱愛是最好的老師,你可以沿著自己的熱愛去探索 ?!?/p>

        我有點兒沮喪,“我總是把事情搞砸了,覺得自己好沒用哦。”

        爸爸笑了,“你知道自己的長處在哪里嗎?”

        “我的長處?”

        我確實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長短呢。

        爸爸說:“勤奮、執(zhí)著、相信自己的使命,是一個人實現(xiàn)理想的三大要素,對照自己,看看你是不是具備了!我看麥琪啊,有勤奮、有執(zhí)著、打破砂鍋問到底。”

        “可是,丹頂鶴他們說我是‘奇葩’?!?/p>

        爸爸說:“我就喜歡這樣的‘奇葩’麥琪?!?/p>

        “因為你是我爸爸哦?!?/p>

        爸爸說:“不全是這個原因,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的發(fā)型,你的裙子,你的成績,而是喜歡你的真實,從來都不隱藏自己?!?/p>

        放下電話,心里清爽透徹,仿佛大夏天吃了冰激凌。

        夢里總是爬滿了蜘蛛,我在蛛網(wǎng)上跳著,吊著,織著……

        13

        整個下午,我都泡在圖書館。

        當看到《西游記》的第七十三回,七個蜘蛛變成美女,略施巧計,用蜘蛛絲把豬八戒團團捆住,不由笑出聲來。 在《希臘神話》中,讀到美麗的紡織姑娘阿拉克涅時,很是震驚:她織出了天神宙斯的放蕩生活……于是雅典娜惱羞成怒,施展魔法,把她變成了永遠織網(wǎng)的蜘蛛……

        難怪蜘蛛那么聰明,原來是紡織姑娘變的呀!

        一連幾天,我凌晨起床,蹲在花盆前,尋找著將要織網(wǎng)的蜘蛛,可一次次都落空了。心想,我都給它毀了兩張網(wǎng)了,卡拉卡一定生氣啦,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到別處去啦!

        又過了幾個早晨,依然不見卡拉卡的身影。

        我關(guān)掉了鬧鐘,卻關(guān)不掉腦海中那些游竄的小魚,夢到老師出了道命題作文—“我和蜘蛛有個約會”,同學們紛紛抗議:“老師,這分明是象鼻蟲的昆蟲記??棺h!抗議!嚴重抗議!……”

        我覺得這個夢蠻有意味。為什么我和薯條、咖啡豆、波斯貓他們吃同樣的飯,坐在同一個教室里聽課,卻思考不一樣的問題?是不是每只蜘蛛,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東邊的天際上,露出幾縷蛋黃色的曙光,麻雀兒還在夢中一問一答,幾?幾?幾?

        我輕手輕腳來到花盆前,搜尋每片葉子,忽然激動起來—

        卡拉卡從一片葉子下鉆出來,爬上一根細枝,挺起觸須,試了試風向,緩緩從肚臍扯出一條絲線。蛛絲隨著微風輕輕飄動,不一會兒,就飄到對面一條細枝上,粘住了??ɡㄒ稽c點把絲線拽直,在枝子上纏了一圈,然后一邊扯著絲,一邊沿著這條直線爬向?qū)γ?,?jīng)過幾次往來,眼看著直線變粗了。

        科學家把這條線,稱為上橋線。

        卡拉卡又順著細枝往下走,爬到離上橋線大約二十厘米的距離,用同樣的方法拉了一條下橋線,然后爬到上橋線的中間,拽著一條絲垂直落到下橋線上。

        “真是讓人驚訝!”

        我屏住呼吸,蹲在那里靜靜地觀望著。兩只蚊子瞄著我裸露的腳踝,左右夾擊,吃得開心極了。

        看呀,卡拉卡爬到垂直線的中間,停頓了一下,扯出一條絲線爬到上橋線上,然后轉(zhuǎn)身向左邊爬了十來厘米,把這條斜線拉緊,粘在上橋線上。接著又順著這條斜線爬到垂直線的連接點,又用同樣的方法向右邊拉出一條斜線來。

        接下來,卡拉卡的舉動更讓我目瞪口呆。

        卡拉卡爬到幾條線的連接點,把引向上橋線的那半條垂直線,從連接點剪斷,然后拽著這條線一邊吃,一邊往上爬,這樣就組成一個“Y”字形,為將要編織的網(wǎng)絡提供了三個半徑。

        再往后,就沒有多少技術(shù)含量了,卡拉卡拉出五十多條從圓心到圓周的半徑線,織完半徑線,再織圓周線,最后在網(wǎng)絡上布置蜘蛛的撒手锏,—個個小黏球。

        14

        雖然目睹了卡拉卡織網(wǎng)的整個過程,可我對蜘蛛的興趣,一點兒沒減。

        一次,看到一只蒼蠅撞到了蜘蛛網(wǎng)上,卡拉卡從一旁跑過來,我忽然萌生出許多疑問:蜘蛛網(wǎng)那么黏,為什么不會黏住卡拉卡自己呢?那些細絲,在蜘蛛的肚子里,是不是一個個線團?一只蜘蛛一次能拉出多少絲?蜘蛛絲,跟蠶絲、鋼絲相比,誰最有彈力?

        昆蟲學家對蜘蛛做過解剖,發(fā)現(xiàn)蛛絲在蜘蛛的肚子里,并不是線團,而是液態(tài)骨蛋白。這些液態(tài)骨蛋白,一接觸到空氣,瞬間就凝固了。蜘蛛在網(wǎng)上奔跑的時候,大腿間會釋放出一種潤滑劑,網(wǎng)膠一觸到潤滑劑,便失去黏性,所以蜘蛛在網(wǎng)面上奔跑自如。

        科學家在顯微鏡下得出的數(shù)據(jù):一條蛛絲大約五微米,十條蛛絲相當于一根蠶絲粗。蛛絲韌性卻是蠶絲的兩倍,彈性超過了尼龍絲,強度超過了鋼絲。一只吃飽的蜘蛛,能連續(xù)吐絲一千米。

        爸爸給我說了個謎語,“我吃掉了你的前邊,吃掉了你的后邊,吃掉了你周圍的一切,我是什么?”

        我說:“雪糕?草場? 蘋果?”

        爸爸說:“是時間。因為每個人都留不住時光,每個人又都在時光中成長……”

        爸爸又問:“世界上絕對正確,絕對無私的東西是什么?”

        “爸爸的愛?!蔽颐摽诙?。

        “錯!爸爸也犯錯,爸爸也有虛榮心?!?/p>

        “那是什么哦?”

        爸爸說:“時間。時間絕對公正,童年說過就過去了,青春期很快就要到來,麥琪,你準備好了嗎?會有些事情發(fā)生。比如,追尋的能力增強了,好奇心卻慢慢減退了?!?/p>

        我說:“一個人沒有了好奇心,生活多么無趣,那我情愿不長大?!?/p>

        爸爸笑了,“長大了也挺酷,能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有能力幫助別人。沒有誰會定格在童年。童年的夢想,就像一只只蝴蝶,有著真善美的光彩?!?/p>

        “為什么這么說?蝴蝶的身上怎么會有真善美哦?”

        爸爸說:“你看,蝴蝶在花叢里飛行,是美的,為植物傳遞了花粉,是善的。一切有益于他人的行為,都是美麗的,而美麗的事物同時也是善良的。你想成為昆蟲學家,爸爸為你點贊,因為這是一件美麗而善良的事業(yè)。在遇到困難時,要學會動腦筋,讓自己的智力大于體力。我們一起看電影《老人與?!返臅r候,你悟到了什么?”

        我說:“老人與海斗,與鯊魚斗,拼命地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

        爸爸說:“大海就是生活環(huán)境,鯊魚就是你所面對的一切困難的象征符號。”

        和爸爸通完電話,再次從書架上捧起那本《老人與?!?,情不自禁地跟著老人出了海,和老人一起看海上的夜空,一起釣大馬哈魚,一起與鯊魚斗智斗勇。最讓我震撼的是,老人望著被釣索劃破的手,自言自語,“手啊我的兄弟,你不會讓我失望的,你就像海龜,雖然被刺死了,心臟還會再跳四個鐘點,我死了,我的心也會再跳四個鐘點。”

        為什么海龜這么獨特?都被刺死了,心臟還會再跳四個鐘點?

        第二天早晨,趁媽媽在廚房做飯,我溜進臥室,打開電腦,搜尋關(guān)于海龜?shù)男呐K。

        “好啊,一大早就浪費時間!”

        我翹了翹鼻子,上了閣樓。

        想起被搶走錢的那個中午,眼中靈光一閃,也許,自己并不那么弱小,搶錢的那兩個五年級的大男孩,與鯊魚相比,簡直算不了什么,為什么自己表現(xiàn)得那么無助?我要做一個能自己解決問題的勇敢的女孩。

        我去了五年級一班,找到天王、霸天虎。他倆怕把老師招來,搪塞說,明天八點,在校門口還錢。

        我小跑著回到教室,沒想到勝利來得這么輕松。

        第二天早晨,我在校門口,從八點等到上課鈴響,也不見人影。

        下午課間,我又去了五年級一班。霸天虎說:我早晨剛出門,就被兩個大漢綁票了,用黑布蒙住眼睛,塞進車后備廂,開出二十公里,才撬開后備廂蓋子逃出來,所以今天來晚了。

        天王更是無賴,伸出手向我要證據(jù)。

        我開始另想辦法,上網(wǎng)搜索了有關(guān)校園暴力的治安處罰條例,請網(wǎng)蟲薯條打探天王、霸天虎的弱點。

        很快就有了消息,薯條說:“別看他倆那么兇,見了蛇就了。你就像嚇我一樣用蛇嚇他一下?!笔項l還說,“他捂你眼睛的時候,我看到啦,還用手機拍了,打印出來就是證據(jù)?!?/p>

        無論大沖突還是小沖突,只要你誠心道歉,就會被原諒,壞事變好事,“薯條事件”就是這樣。

        晚上,我寫了一封信:

        天王、霸天虎,我知道你們一個人能打過三個三年級男生,可你能打過一條小青蛇嗎?能打過校園欺凌治安條例處罰嗎?限你七天把五十元錢還給我,過期我會用證據(jù)舉報,外送一條小青蛇!

        信投進了郵筒,心卻忐忑起來,這信和證據(jù)有力度嗎?那些處罰條例管用嗎?

        第三天了,依然沒有動靜。

        直到第四天下午,我收到一封快件,里邊夾著一張嶄新的五十元紙幣。

        我蹦蹦跳跳回到家,悄悄把紙幣放在樓梯的拐角處。

        又一個星期二,終于等到太陽落山了,第一聲電話鈴響,我便接起爸爸的電話。

        不等爸爸問“今天過得好嗎”,我便亢奮地對爸爸說:“我今天當唱票人了,是我們的班委換屆,李老師說,你們都上三年級了,有獨立思考能力了,老師不再指定班長副班長,同學們無記名投票,民主選舉。只要考試成績超過八十分,有愛心,愿意拿出時間為大家服務,都可以競選班長,有九個同學報名競選演講,我當唱票人,咖啡豆得票最多,前任班長落選了……”

        爸爸問:“你的那一票是怎么投的?”

        “我投給了咖啡豆?!?/p>

        爸爸說:“這我倒有點兒意外,你不是跟咖啡豆屬于不同類型嗎?”

        我說:“咖啡豆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高傲,她熱心班級的事情,也能放低身段去解決問題;不像我,總沉迷在自己熱愛的事情中?!?/p>

        “很高興你能發(fā)現(xiàn)別人身上的優(yōu)點,”爸爸連聲音都不一樣了,“麥琪,你多長時間沒有仰望夜空了?我們剛?cè)チ笋R拉維湖旅游,湖邊的那一夜,星星鋪滿水面,螢火蟲提著燈籠在身邊轉(zhuǎn)圈,要是你跟媽媽在就好啦……" ”

        這個夜晚,我第一次沒有去看卡拉卡,站在陽臺上,仰望星空。

        城市的夜晚,滿是霓虹,只有幾顆模糊的星星。

        想起在彎彎村的那個晚上。月亮靜靜照著村外的場院,螢火蟲時明時暗,我們爬上甘草堆說著話。狗子夾起一片草葉,隨性地吹,丫丫唱起 《聽媽媽講那過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蓮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黑豆卻低低地抽泣起來,我推了推她,“怎么了?”

        她說:“爸爸媽媽外出打工很長時間啦,看見月亮就會想他們?!?/p>

        遙望夜空時,全然沒有了觀察昆蟲時的視角和優(yōu)越感。天空的神秘,讓我感覺到自己像只螞蟻。

        我躺在床上,奇異的想法猶如彩虹,一道接著一道:如果大風把房頂吹走,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流星?如果把四堵墻拆掉,就能聽到彎彎河畔的蛙鳴?如果有一臺高倍望遠鏡,就能看到馬拉維湖邊的爸爸,還有,在他身邊飛來飛去的螢火蟲……

        今晚,爸爸在干什么?狗子丫丫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遙望星空?

        15

        我踩著鈴聲走進課堂。

        李圣佳老師步態(tài)輕盈地走上講臺上,她今天特漂亮,長裙飄飄,像一株玉蘭樹,“今天,我們來解析兩篇不同題材的作文,第一篇是麥小麥(麥霸)同學的一篇新聞體,《送溫暖》。這篇作文,時間、地點、人物、事件,幾個要素都具備了:六一節(jié)前夕,陽光明媚,鮮花斗艷。王小薯(薯條)同學的家里歡聲笑語,人頭攢動。三年級一班班長劉曉旺(汪汪)在副班長楊卡飛(咖啡豆),體育委員劉小沖(網(wǎng)蟲),文藝委員李美麗(丹頂鶴)的陪同下,深入到受到驚嚇的王小薯(薯條)同學家中,為他帶去節(jié)日的問候和美好的祝愿。班長劉曉旺與副班長楊卡飛興致勃勃參觀了王小薯的房間,與王小薯的家人親切拉起家常。在交談中,劉班長多次強調(diào):‘壁虎雖小,但它是恐龍的化身,王小薯受到了這樣的驚嚇,要好好休息,身體是本錢。’王小薯激動地說:‘謝謝班長的關(guān)心,我要克服困難,早日回到溫暖的大集體,回到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們中間’……”

        嘩—全班笑炸了營。

        李老師擺了擺手,“接下來,分析麥琪同學的《蟬》。”

        這是前幾天我當作文交去的昆蟲觀察筆記。全班的目光甩了過來,看得我臉紅心跳。

        月牙兒悄悄爬上銀杏樹梢,忽然發(fā)現(xiàn)腳下的泥土動了幾下,一個小家伙笨乎乎地從地里鉆出來,緩慢地往樹上爬。它攀爬的腳步很牢穩(wěn),仿佛腳丫上有磁鐵。它爬到兩米高處,便不動了。它叫蛸虔猴,是還沒有蛻變的蟬。

        我站在樹下,靜靜地望著,希望能看到它是怎樣蛻變成蟬。等啊,等啊,等到月亮鉆進云朵里,等到星星瞌睡了,可它趴在那里一動不動……清晨,樹上的蟬又開始對著太陽大喊大叫。我一骨碌爬起,直奔銀杏樹。

        樹干上,有十幾只空殼,螞蟻在空殼中爬來爬去,不知道這些空殼中,哪一只是我昨晚發(fā)現(xiàn)的蟬?

        樹上的螞蟻多了起來,我循著螞蟻,發(fā)現(xiàn)了目標,一只沒有脫殼的蟬全身爬滿了螞蟻。它不停地蹬著后腿反抗著??墒沁@只蟬的翅膀還裝在皮夾克里,螞蟻越聚越多,不一會兒,這只蟬就從樹上掉下來摔死了。螞蟻也去騷擾蛻去外殼的蟬,蟬一抖翅膀,螞蟻就不見了。

        蟬很奇怪,為什么雌蟬都是啞巴,雄蟬成天喧嘩,丫丫說,是蟬的叫聲催熟了地里的西瓜……

        李老師戛然停下。

        我心里道:“完啦,該說‘但是’了。”

        “但是,”李老師踟躕了一下,卻話鋒一轉(zhuǎn),“接下來,我們講一下寫作的幾個要點……”

        課間休息,李老師來到我的課桌前,俯下身問:“是在鄉(xiāng)下觀察到的?”

        我點點頭。

        李老師輕輕跟我碰了一下拳頭,“科學是個求真的過程,要牢記校訓,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學做真人。”

        我知道,李老師沒有在課堂上說出她對這些文字的疑惑,避免了我的尷尬。

        上午放學的時候,咖啡豆送給我一只紙鶴,我疑疑惑惑地打開,彩色的信箋上,寫著一首短詩:

        課桌前

        坐著一只象鼻蟲

        樹葉上

        趴著一個小女生

        象鼻蟲

        心里裝著山野、河流

        小女生

        伴著愛麗絲神游仙境

        哦,誰在做夢?

        ……

        咖啡豆說:“能不能請你把我的詩寫到黑板報上呀?”

        我滿心歡喜,一句一句寫到了黑板上。

        當一個人變得自強,鼓足勇氣,好消息就會一個緊接一個,仿佛是一種獎勵。

        下午,我收到一封北京的來信,躲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開,鼻尖高高翹起,哇!是一家雜志的用稿通知單,就是我投去的那篇昆蟲觀察筆記《蟬》。

        我的心兒敲著快樂的鼓點,血液在快速地奔流,心底冒出兩個聲音,一個聲音說,要告訴李老師,她不相信我的文字,那就證實給她看;一個聲音說,小心李老師說“但是”……

        最后一節(jié)自習課上,李老師舉著一個牛皮信封,滿面紅光走上講臺,“同學們好,向大家宣布一個好消息?!?/p>

        全班同學都把目光瞟到咖啡豆身上。

        果然。“《星星詩刊》刊發(fā)了咱們班楊卡飛同學的一組校園詩歌……”

        全班的掌聲響起,咖啡豆脖子挺挺的,臉上落滿霞光。

        我翹了翹鼻子,將我的第一次喜訊悄悄地疊起來,裝進了衣兜。

        放學的路上,我哼哼起《蟲蟲歌》,歌詞全變了:

        一只瘦腿的小蜘蛛是否愛我

        一只蝴蝶是否愛我

        一只螞蟻是否愛我

        一只毛毛蟲是否愛我

        如果它們愛我的話

        這世界該多么美好

        16

        我經(jīng)常夢到自己有了蜘蛛的功能,在樓群間吐絲結(jié)網(wǎng),奔走跳躍。

        爸爸告訴我,夢總是源于一種潛意識,一種向往,它有現(xiàn)實生活的影子。人其實也會像蜘蛛那樣,利用幾個尖端,在空中布滿迂回的線路,只不過人織的這張網(wǎng)是隱形的,被稱為社會關(guān)系。小時候,爸爸、媽媽、哥哥、姐姐,織成一張血緣的網(wǎng)。網(wǎng)雖小,但超穩(wěn)定。爸爸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彎彎村,雖然爺爺奶奶不在了,但那里還生活著伯伯、嬸嬸、狗子,他們都是你的親情線……

        “麥琪,拿起筆來,畫一條從咱家到學校的橋線,把身邊的同學都連接起來,再畫一條從學校到彎彎村的橋線,把你通過狗子認識的朋友,用線段相互連接起來,看看會出現(xiàn)什么情況?!?/p>

        我連接了狗子、丫丫、青青菜、傻鳥、黑豆等十幾個孩子,當然,這一切是以我為圓點。

        爸爸問:“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張縱橫交錯的網(wǎng)絡?等你長大了,同學 、朋友、同事,會織成一張龐雜的社會關(guān)系網(wǎng)。這張網(wǎng)雖然龐大,但網(wǎng)線脆弱。隨著成長,這張網(wǎng)絡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每一個人都不是孤立的,既生活在自己的網(wǎng)絡中,也生活在別人的網(wǎng)絡中。鳥靠的是巢,蜘蛛靠的是網(wǎng),人靠的是友誼。

        “當然,在每個人的內(nèi)心世界,也有一張網(wǎng),你讀過的書,擁有的知識結(jié)構(gòu),理念與創(chuàng)造力,愛,以及對這個世界的向往,都會像彩虹一樣美麗,你的心靈會自由地沿著這些網(wǎng)線,漫游世界,它也就是你在夢中看到的網(wǎng)……”

        我畫著這張心靈的網(wǎng),畫著畫著,卻驀地,有一筆,躍出了紙面。

        深秋,在陣陣寒意中,踢著腿,甩著胳膊,裹挾著碎草,從遠山小跑而來。

        漸黃的樹葉在行人的頭上旋轉(zhuǎn)幾圈,落到街道上。

        城市的上空,隱約傳來大雁的啼聲。

        陽臺上,一盆盆植物悄然褪去了綠色。

        卡拉卡孤獨地在網(wǎng)上守望著。

        傍晚,卡拉卡的網(wǎng)上來了只陌生的長腿雄蜘蛛,脊背上捆著一只活蚊子。

        卡拉卡跑過去接過禮物,埋下頭,用唾液將蚊子化成液體,一點點喝起“酸奶”,長腿蜘蛛就爬到卡拉卡的背上。交尾后,立馬下網(wǎng),消失得無影無蹤,繁育后代的任務,落在了卡拉卡身上。

        卡拉卡開始在那棵金橘的枝丫下,用蜘蛛絲編織了一個小小的、雀蛋一樣的卵巢,將一粒粒卵產(chǎn)在里邊。

        接下來,又不斷纏絲加厚,直到耗盡肚子里所有的骨蛋白,最后,無力地掉到地下,死去了。

        我小心地把這盆金橘搬到房間,期待著明年春天,關(guān)于生命輪回的秘密,再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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