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雪花
拈花一笑。
指尖的白掩面含羞,淡香滑過指腹,在風中漾開淺淺的漩渦。
此刻,往事的觸須攀上我的額頭,每一場風,都銜著細密的傳說。
想到韭菜花,就會有柔軟的清涼滲出骨縫。
秋天一寸一寸漫過來,撫摸著草尖,追逐著我,任我在夜色深處漫步、獨白。
矮山綿延,腳步越來越輕。那些高出地面的白色,緊握自己的旗子,等風來。
沉醉于聲音。向一棵草學習從青綠走向深黃,只留下純粹的站立,挽住風的臂膀。
粗糙的,也是細膩的。停留,或者仰望,甚至拋棄想象。
薄薄的羽翼,棲在高處的音符,仿佛我們失而復得的希望。
慢慢走,風聲,歌聲,都不適合懷念。
時間滑過錦緞一樣的水面,才會收下我們回贈它的禮物。
陰影漸漸變厚,我們熟悉的事物正在悄無聲息地忽略我們。
飛翔的欲望星星點點。
任何一種鳴叫都會喚醒天空的湛藍。
不知名的鳥兒從低矮的土坡上騰空而起,揚起薄薄的塵土。
是麻雀,也是鷹。也有瘦黑的雨燕躍過水渠,俯沖之后,滑向綠色的草叢。
說什么都涉嫌粉飾,唯有一雙翅膀勾勒出的弧線,值得反復回味。
雨聲遠去。夏日的午后,云朵盞盞,融化一溪流水的嫵媚。
濕潤的水汽覆蓋四野,淺黃的秋亮出脈絡(luò)清晰的胸膛。
視線偶爾模糊。過分的修飾等同于異類,需要及時剔除。
在比水汽更濕潤的麥田,布谷鳥取出明亮的音符,為秋天接風洗塵。
飽滿的詞語紛紛落下來。有答謝,有反省,有左右逢源的小歡喜。
季節(jié)打開夜的百寶箱,取出星空、月色、金黃的麥粒,最后捧出微涼的小南風。
木掀仰望星空的角度,不偏不倚。拋向高處的麥粒,時而飛入云端,時而墜入人間。
光陰散淡,風向不斷變換,那雙粗糙的手早已身不由己。
寬闊的水域遍布雜草,肩頭的風聲越來越陌生。
前行的腳步,分解,再分解。青苗匆匆分蘗,漫山遍野的隱喻在時間里迷失。
蒙蒙水色背靠青石,面朝青空。水花分離酷熱,寒冷深處浮游著薄冰。
遙遠的故事,善于隱藏。時間標注的背景,不需要太多刀光劍影。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只愿意潛入自己的身體內(nèi)部,尋找源頭。
月影婆娑。清澈見底的明鏡,喧囂之后山水相認,草木泛青。
清涼屬于韻味的范疇,舌尖漾起的漣漪,不急不緩。
村莊。草地。不知疲倦的飛鳥。遠行歸來的人。
瓜熟蒂落的甜深陷掌紋,水波涌動,酸澀的果子沉沉浮浮。
不說菖蒲的根,只說極速翻卷的花絮如何飛散風中。
攤開手掌,在心里養(yǎng)一叢水草,用墜落的詞語連接鱗片斑駁的肉體。
深黃色的果實身著戰(zhàn)袍,伸展斑駁的韻腳,檢索我的活動半徑,標注我的天真。
九月的陽光銜著碎金,染黃夜幕下細密的箴言。
沉默是件幸運的事情。那些被反復裁剪的羽毛,在起飛的瞬間,獲得重生。
地標性建筑。時間賦予它下劃線,也注釋它始終如一的存在。
耀眼的明亮穿過瞳孔。鳥雀盤旋,再盤旋,將我和我的影子盡收眼底。
緩緩涌起的潮濕提醒我,一個人要掌握怎樣的技巧,才能完成理想的降落和起飛。
概念被重復。我,不知名的鳥雀,木塔寺,以及墻根下苦蒿滋養(yǎng)的意象。窮盡筆下的形容詞。無數(shù)場飛行從屋脊開始,繞過樹梢,又回到屋脊。
此刻,筆墨喚醒舊日的木塔寺。冷暖之間,夕陽微紅,秋風浮過草尖,吹向山谷。
水流從遠處來,又流向遠處。
天空的藍被稀釋,一半載著流水,一半牽著云朵。
星星點點的甜。馨黃,溫暖,捧出甘草指認潛伏舌尖的味蕾。
泛白的土路深諳村莊的秘密。草籽不語,眼眸里翻涌泥土的沉靜,枝頭跳躍的鳥群。
田野空闊,青絲白發(fā)互為表里,裸露的根莖吻遍溫熱的泥土。
有些甜已經(jīng)淡出視野,有些甜,正在詞語的花瓣里慢慢轉(zhuǎn)身。
酸、苦、甘、辛、咸。
甘草甜得心甘情愿,露水傳情,收留我措辭凌亂的贊美。
裂紋始終在心里跳躍。彎腰掬起的水色里,星星在眨眼。
遠處,樹影朦朧,似一張網(wǎng)的橫切面,釀著雨也漏著風。
眉間的喜悅落入茶碗,想象的手指在夢中描摹月亮的另一面。
山遠水近,風聲一程一程離開,細碎的腳步濺起滿目銀白。
無法描述的日子,腳印重疊,找不到新的旁證。
村莊遺留的經(jīng)緯線,只允許殘缺的思緒從低處走向豐盈。
等待。弦月如鉤的時刻,不必懷疑什么。
走遠的事物都有它們自定義的密碼,可以隨時呈現(xiàn)圓滿。
雨滴行色匆匆,變幻的光線覆蓋了炊煙蟲鳴、人言鳥語。
云朵匆匆。不需要詰問,也不必失望,腳與腳印之間,始終存在觸手可及的鋒芒。
水波輕漾淺韻,掠過草尖,飛身向前,花布鞋載著童年的腳板一路追趕。
雨水零星。再往前,一場雨的密碼被太陽破譯,身后的腳印里,倒映久違的胎記。
行色匆匆的雨滴。輕漾淺韻的水波。童年的腳板。久違的胎記。太久遠的事物都有腐蝕人心的功力。
野燕麥又一次低下了頭,鮮綠的穗子上懸著無數(shù)個太陽。當彩虹橫跨雨后的天空,陽光才能透視內(nèi)心。
隨風傾斜。緩緩地讓春花與白雪,鄉(xiāng)愁與白發(fā),多一些疏離。
再次遇見蘆葦,熟悉的段落已是中年人的日常。
時間慈悲,將我離別之后的殘垣斷壁植入蘆葦?shù)母怠R患居忠患拘凶?,用反芻過的飽滿填充斜風細雨后的荒涼。
紛亂的花瓣順流而下。在私語紛紛的密室里,看見白發(fā)的白,遠方的遠,父親漸漸矮下去的背影。
底色陳舊。記憶滑過額頭時,浸著露水的消息從遠方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