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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椅子

        2023-04-06 20:51:49楊劍文
        散文詩 2023年5期
        關(guān)鍵詞:椅子學(xué)會

        楊劍文

        1

        光芒在逐漸黯淡,仿若從沙灘上一點(diǎn)一點(diǎn)退去的潮水。

        窗外的太陽即將落山。

        會議室里,所有的椅子上已經(jīng)移去肌肉、筋骨,還有微笑,還有鼓聲般的心跳……所有的椅子黑著臉龐,靜聽著昨天留存在磚縫里的聲音,還有掌聲。

        2

        旋轉(zhuǎn)。迷失。眩暈。錯(cuò)亂。

        在一個(gè)人的夢中:椅子不停地旋轉(zhuǎn),賬單鋪滿地板……

        “……又回到了起點(diǎn)?!?/p>

        一個(gè)人的嘆息,敲擊在旋轉(zhuǎn)的椅子上,像一根鐵棍插入剎車片里,有著尖銳的刺耳之聲,刺入心中,也刺入骨中。

        3

        椅子移動(dòng),像是一葉扁舟……

        一支筆桿是一截釣竿。

        魚在哪里?拿什么做餌?江河湖海,缺了多少水?縮略為“江湖”的隱喻,用什么渡到彼岸?此岸是哪里?或者說此岸又會是誰的彼岸?又有多么遙遠(yuǎn)?

        “我的時(shí)光??!”

        時(shí)光的此岸、彼岸在哪兒?

        嘆息驚飛的鳥兒,回到皺紋的峽谷,壘砌起一個(gè)漏風(fēng)的窩。

        4

        “桌子是椅子的碼頭?!?/p>

        起身的人,把椅子推向桌子。

        椅子看見,桌子上的便箋上寫著這句話。

        “誰的肩膀會是誰的碼頭?誰的目光會是誰的碼頭?”

        此刻,寫字的那支筆仿若撐船的長篙一樣插在橡木地板上,反光的地板蕩漾著江河湖海的波瀾……

        退去的腳步,是另一種潮聲。

        5

        讓椅子上的木頭回到樹木,讓椅子上的鐵塊回到礦石,讓椅子上的皮革回到動(dòng)物的身體,讓椅子回歸椅子。

        讓椅子上的人回到人群……

        椅子反彈的聲音,悅耳如泉水流動(dòng)。椅子旋轉(zhuǎn)的姿態(tài),仿若一種舞蹈。這一切,都只是在一個(gè)人的夢中。

        6

        空下來的椅子,接住一粒塵埃。或者說,一粒又一粒塵埃,收留了椅子的空與虛,還有等待的目光。

        等待?;蛘呤赝?/p>

        “一把空椅子,像一只凝望的眼睛……”

        此時(shí),一個(gè)人對另一個(gè)人說著的是某個(gè)人的心情,也許,正是那個(gè)人自己的心情。

        也許,心情也是一種心病。

        7

        兩把椅子,還保持著對談的狀態(tài)。

        從椅子上離去的人,大概已經(jīng)忘記了說過的所有話語。

        是否,椅子與椅子還在對談?

        或是,爭吵?辯論?

        或是,密謀?商量?

        或是,賜教與聆聽?高山遇流水?甜言對蜜語?

        或是,空話對假話?流言對蜚語?

        或是,實(shí)話對實(shí)話?真理對雄辯?

        一把椅子與另一把椅子,同時(shí)沉默下來……表面看上去,這一切,就像是一種行為藝術(shù)一樣深?yuàn)W無解。

        也許,一切都只是我們的誤解。

        8

        “一把椅子里隱居著一匹馬?!?/p>

        或者說,一把椅子就是由一匹馬幻變而來的。

        椅子的四條腿,就是馬的四條腿?

        那么,這一間可能被稱作辦公室、會議室,或者客廳、書房、臥室的房間,就是一片縮小的草原……

        椅子有沒有遠(yuǎn)方?

        那個(gè)坐在椅子上完成思索的人,去了一匹馬跑不到的遠(yuǎn)方……那個(gè)人或許不會再想起,在一個(gè)遙遠(yuǎn)的黃昏,一把椅子曾經(jīng)說出一段吱吱呀呀的語言,給予他神示般的頓悟與力量。

        椅子也學(xué)會了思索,所以,它像一座山一樣空了下來。

        9

        一件舊外套搭在椅子上,預(yù)告著:天氣涼了。

        椅子縮起一條腿,磨損的地方墊著一頁折疊又折疊的“心電圖”。紙張上隱藏起來的心音,像是被一束光分割再分割的影子,呈現(xiàn)出一種難以望穿的虛空。

        “時(shí)光是一塊磨刀石。”

        瘸腿的椅子看到一個(gè)故事的開頭……

        在故事的尾聲,一個(gè)聲音在字詞的縫隙里嘆息:時(shí)光也是一塊魔石。沒有人能在這塊“魔石”上刻下自己的全部故事……

        像是一把椅子無法安放一個(gè)人的全部時(shí)間。

        坐在椅子上寫故事的人,最后讓一滴眼淚做了這個(gè)故事結(jié)束的句號。

        10

        騰空。剔除。

        一再剔除。

        一再騰空。

        直到只剩下一副骨骼。

        “把自身放空,就能御風(fēng)飛翔……”

        一把想象飛翔的椅子,學(xué)會一再減輕自身的重量。

        當(dāng)輕如木屑,椅子學(xué)會了在狂風(fēng)中奔跑;

        當(dāng)輕如紙片,椅子學(xué)會了在陽光下滑翔;

        當(dāng)輕如羽毛,椅子學(xué)會了在夜色中懸停……椅子看到,夜色像是一把巨大的椅子,端坐著夢的身軀。

        椅子墜落下來,砸疼腳趾……

        夢,沉重起來。

        11

        遺棄在馬路邊的一把椅子,把蒼老展現(xiàn)在路過的目光下。

        “一把椅子代表著什么,并不是由椅子來決定的……”

        在喧囂中沉默。

        在聒噪中回想。

        在失落中品味。

        “一把椅子的故事,也并不是全部由一把椅子來書寫的……這些是椅子不懂的哲學(xué)?!?/p>

        一把椅子,在語言深處一直有一種深?yuàn)W玄妙的象征。

        風(fēng),捎來一句話:一把椅子的故事即將結(jié)束,另一把椅子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12

        擦拭再擦拭的新椅子,一直在等待著一個(gè)人。

        椅子向門發(fā)問:“那個(gè)人何時(shí)大駕光臨?”

        門,緊閉嘴唇。

        當(dāng)新年變成舊年,當(dāng)新椅子變成舊椅子,新房子變成老房子……推門而入的人,在落在椅子上的塵埃上寫下:“一切都是時(shí)間的敗將?!?/p>

        椅子的心情變得沉重了一些,那是時(shí)間壓下來的力量。

        13

        月光擦拭了一下椅子。

        夜,靜了下來。

        城市有著巨大且虛無的空曠。

        空下來的椅子,像一棵冬天的樹。

        在那個(gè)弄丟了故鄉(xiāng)的人眼里,這棵叫“椅子”的樹,是一棵沒有鳥巢的樹。

        那個(gè)人瑟縮在椅子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只鳥。

        夢話、囈語、鼾聲,都是那個(gè)人在夜間的“鳴叫”…… “方言”的硬傷里,有一種難以識別的遙遠(yuǎn)距離。

        14

        老了??淘谝巫由系淖掷狭?。

        都老了。

        刻在椅子上的名字老了。

        在椅子上刻字的人也老了。

        故事老了。故事里的人也老了。

        一場大雪,也是老了的模樣……寂靜下來。

        椅子接住一片又一片雪花,仿若給自己插上了一片又一片羽毛……珍藏起一個(gè)老故事的椅子,想要像鳥兒一樣在春天飛翔,想要像鳥兒一樣把故事醞釀成悅耳的鳴叫。

        “故事,像種子一樣卡在喉嚨深處……”

        15

        假設(shè):一把椅子就是一組省略號中的一個(gè)點(diǎn)。

        是否可以得出:一把空下來的椅子就是一個(gè)挖空的點(diǎn)?可以變幻成為一枚句號?

        在同樣空下來的房子里。

        椅子與椅子成為時(shí)間、生活的省略號,還是空虛的句號?

        墻縫里收藏著的一聲嘆息,又能夠填滿什么呢?

        夜色抽去黑暗,陽光注滿時(shí)空,穿窗而過,落在椅子上,閃光的記憶,如波瀾一樣涌動(dòng)……

        一個(gè)人和他的時(shí)間,最終在回憶里走失。

        但是,一把空著的椅子,依舊張開了等待擁抱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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