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洪

樹下無人，枯枝上掛著冬至夜的咳嗽

破布遮掩的舊窗后，瘸腿的貓

沒有從星月藏身的閣樓走下來

玻璃瓶打碎的脆響，斜伸進葡萄樹的記憶

坐回竹椅上抽煙，像父親一樣

等待芒種和霜降,依次經(jīng)過未曾修飾的季節(jié)

敲落幾粒早熟的柿子，讓那些回音

穿過荒草和漏風的籬笆墻

驚起堆積在后半夜的愁

斷腸草，蓬蒿和龍葵堵在門前

阻止我靠近蒙著紅蓋頭的新娘

無法阻止稗子繼續(xù)雜生

我會站在草帽丟失的地方，呼喚一尾

鱗片刻字的魚，引我回稻花深處

八月初八夜回故鄉(xiāng)

弦月爬上老梨樹，陪同左眼失明的烏鴉

清理雜生在我頭頂?shù)拿恳桓装l(fā)

蚱蜢圍成的同心圓留著缺口

幾盞銅馬燈吆喝著率領打場的人群

風吹響的枇杷樹上，還結(jié)著紅燈籠

樹下沒有數(shù)星星的孩子

經(jīng)過油麻地，繼續(xù)尋覓嗓音嘶啞的

油葫蘆，山噪鹛和秋沙鴨

瘸腿獾離開的樹洞，沒有羽毛和腳印

取下向日葵葉子上的蟬蛻，放進行囊

更加懷念一只叫小歡的知了

似乎，油茶還在被檐下文火煨著

似乎，舀酒的土碗就擺在石凳上

似乎，窗邊有燈火亮起又熄滅

輕喚，無人應答

麥田

白花花，長滿含羞草的哀怨

記憶撐開的縫里，泊著月亮的酒碗

從谷雨一直狂歡到芒種

通往麥田的路，被五節(jié)芒和芭茅草截斷

圍坐在烏桕樹下談論麥事的人群

早已離去。野稗肆意雜生

三葉半夏不是唯一的幫兇

直到夜幕降臨，也沒等來

吹響野豌豆莢的少年

無人提及消逝在麥田深處

徹夜吆喝的馬燈

山行

尋，兩棵樹

一棵開滿桐花的欒樹

一棵被閃電灼傷眼睛的酸棗樹

風壓倒馬二桿

露出石寨門和幾個蹲著抽煙的影子

關山坡，藥王嶺，野狐溝

望鄉(xiāng)臺，杉樹灣

越靠近山頂

越無法追上逃入云端的羊群

三角楓向北的斷枝上

沒有牧羊人丟失的草帽

北山頂上

站在背陰山頂

距離烏桕樹七米

后退三尺，可以坻達

刻著名諱的墓碑

獨眼黑鴉不在，仍能聽見

散落在葬禮結(jié)束時的悲鳴

牛群結(jié)隊穿過茶林

草帽踉蹌著一路尾隨

白成為懷舊的底色

黃荊樹站在身后

修飾農(nóng)諺里跪拜求雨的人群

繼續(xù)粗獷地唱立秋和霜降

我終將變身一株感性的野稗

飛過頭頂?shù)?，不是曾?jīng)放生的青鳥

閉目打坐，把父親的遺言

悉數(shù)按入血脈流經(jīng)的骨隙

天黑之前，要回到山腳下

亮著燭火的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