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霞

在梵凈山

雨說來就來了。誰親吻過的地方

我們駐足、觀山、聽雨……

雨大雨小都沒關系，我的矮小

如同一塊石頭。這萬籟俱寂的深山

我們談起落葉，談起松果

山中的植物綴滿謎語

唯有一點不合適宜。那便是

剛剛心底生長出一句：我愛你

舊搖椅

端坐于李子樹下。雙目微閉

半壁斜陽清洗一身泛黃

李子樹不再葳蕤。浮云已順從群山

壓不住，歲月的流轍

時光的紛亂。木紋清晰，細節(jié)在細節(jié)中垂落

遼闊在遼闊中折返

曾在生命中投下過倒影的一切

都已逃遁于時間的背面

李子花如此蒼白。風一吹

便有往事簌簌落下

湖畔

此刻無人。陳年的葦草負責看守

不規(guī)則的針葉，湖面上

余暉爍爍。天鵝開一下嗓

數(shù)不清的落日便一一散去

湖心橋上，每隔兩米就張貼著一張畫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認真觀賞過

此時色彩如此明艷

那是不是時間的魔術？橋欄

也有不可抑止的表演欲

我站在橋頭，如同一張遺棄的廢紙

對著湖心徒勞地張望

尋常事物輕如片羽

在蕩漾的側影中隱沒

一些無調的風聲剛剛走過

一些無調的風聲又即刻填充

你沒有看見過一顆野櫻桃的悲傷

在大青溝，沒有比野櫻桃結得更早的果子

那么細小的青，系住人間四月

那么細小的身骨，承受荒山野嶺的風雨

櫻桃樹下，十一二歲的女孩目光怯怯。望向樹枝

她的衣衫那么破舊

沉重的背簍已讓腰板無法挺直

幾步之外，舊藩籬圍起的矮房屋等待修葺

孩童發(fā)出哇哇的呼喚?？蘼?/p>

驚擾了枝葉間斑駁的秩序

在大青溝，沒有比野櫻桃熟得更早的果子了

不到五月，樹上已結滿那么多羞澀的少女

風的背后

天暗下來的時候，大片原野屏住呼吸

一群散亂的風

不斷打聽著遠處的天色

從安靜到不安，在現(xiàn)實的哲學里

風習慣探聽虛實

林影混亂之后，幾只鳥雀不知疲憊地嚼著舌

被鉚進夜晚的又何止是

一無所知的山村

我知道此時，有一滴露珠正在草尖哭泣

它還沒有學會面對一切風吹草動

還沒有學會像我這樣

沉默地聽著，一村的鴟鸮的叫聲

圍城

二十四號。日歷里長出的蛇信子

一點一點向月底靠近

水費、電費、對心情的浪費……

不停搖頭的信息如同埋伏的士兵

任憑黑夜撬開窗子的牙關

任憑電腦屏幕惺忪又蘇醒

萬物都已失去靈感

生活協(xié)同現(xiàn)實在寂靜中對峙

水開了。妻子從喊叫里拉出案板

菜刀、鍋、碗、瓢、盆……

逼仄的空間在眉心，越收越緊

耷拉的影子不敢動身

一滴逃亡的雨

隱隱作痛的雨，噙在眼里的水滴

在沸騰之前，舉起夜的榔頭

斷斷續(xù)續(xù)敲打

黑暗的天色

我想，我應該躲在黑暗深處

摁住骨縫間可能出現(xiàn)的

火星迸裂

以一種疼痛，嚼碎另一種疼痛

或是虛構一萬支利箭

銅的鐵的都行

即使隔著卷曲的暗夜

也能準確剜出骨骼里疼痛的火種

黎明到來之前，大地仿佛剛被點燃

護林人

如同往常。他一邊走一邊記錄

十五日。晴。前山的柏楊樹已經不長葉了

黑松林一帶麻雀又多了幾只。鳥鳴聲

篩出的幾點陽光，把我常坐的那塊石頭浸潤。

后山溝的灌木叢。草木奔跑。菌菇跳躍

翠色向著遠方匆匆流去

山間的溪流講述著相似的生活與命運

蒼翠的不是一片山林，是三代人

壘起的疼痛與孤寂

爺爺走過的山路父親走。父親走過的山路

他再接著走。熟悉的山路

像一根緊繃的弦。拉著他向熟悉的林深處

走去。接受每一棵樹的檢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