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秋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十幾年前的那場惡斗,它讓我明白,人類應(yīng)該也必須善待動物,否則,它們可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報復(fù)我們——甚至跟我們同歸于盡。
1988年秋,我和兩個朋友去西藏波密縣考察。那里位于唐古拉山東部山麓至橫斷山脈的過渡帶,峰高谷深,森林茂密。我們特地請了會說漢語的珞巴族青年做導(dǎo)游。他叫紐格,皮膚黝黑,精明強(qiáng)干,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好獵手。
由于地廣人稀,當(dāng)時還允許適度狩獵,我們就請求紐格帶我們過一把打獵癮,他同意一起去獵麝。并且介紹說,麝香價格相當(dāng)昂貴,一個完好的麝香起碼值2000元。麝因此遭到大量捕殺。
清晨,我們一行4人背著行囊上路了。很快,在一片冷杉林里紐格發(fā)現(xiàn)了麝的蹤跡。他判斷麝剛剛經(jīng)過這里,我們立刻循跡追蹤。
走了幾百米,紐格示意我們停下來,他取出強(qiáng)弓,搭上一枝竹箭瞄準(zhǔn)。他分明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目標(biāo),可我們瞪大眼睛注視前面的灌木叢,卻什么也沒看見。
突然,灌木叢中“嗖”地躥出一個黑褐色的影子,是麝!幾乎與此同時,紐格的竹箭飛射了出去!一瞬間,麝騰空躍起,竹箭僅中了后腿。麝逃跑的速度極快。一會兒便逃到幾十米開外。紐格又射了幾箭,都被樹枝擋住了。
“它受了傷跑不遠(yuǎn),咱們快追!”
紐格氣急敗壞地帶著我們猛追。我們順著麝滴下的隱約血跡爬了好幾道坡。麝的影子時隱時現(xiàn)。最后停在了一個大山洞口。我們請求紐格先不要?dú)⑺浪?,讓我們好好觀察一下,再說它也絕對跑不了。距洞口20米遠(yuǎn)的地方,我們停下來,只見那頭麝靠著洞壁站著。約有一米長半米高,通體黑褐色,像小型的鹿。它雖是食草動物,卻長了一對長長的獠牙,挺嚇人的。只是,它的四肢在微微顫抖,身上汗津津的,看樣子已沒力氣再跑了。它盯著我們,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吼叫,似乎是威脅我們趕快離開。
觀察得差不多了,又照了不少相,我們向紐格提出,能不能活捉它。紐格同意了,提醒我們一定要多加小心。因為黑麝性情較狂野,肯定會反抗,尤其那對大獠牙,曾挑斷過獵手的小腿。我笑道:“困獸猶斗,我們知道!”
于是,我們卸掉身上所有的裝備,分散開一步步逼了上去。麝見狀顫抖得更厲害了!我突然發(fā)覺動物竟也有那么豐富的面目表情:絕望、乞求與憤恨……
麝沒有跟我們拼命,而是突然轉(zhuǎn)身,向洞口跑去,并且很快拐了彎?!翱熳?!”紐格吼道,帶頭沖到洞口。我跟在最后面,隱隱聽到洞中傳來麝的慘叫和可怕的“呼呼”聲,隨即是紐格的驚叫:“不好,過山風(fēng)!快跑?。 彼穆曇袈犉饋砜植赖搅藰O點(diǎn)!還沒等我轉(zhuǎn)過身,便見洞中躥出幾條黑乎乎的大蛇,上半身高高翹起,兇神惡煞般猛撲出來,我們的魂兒都快嚇丟了。
我曾是學(xué)校的百米賽冠軍,迅速跑出幾十米以外,李童隨后逃出來。紐格腿腳更沒問題,可我們的同伴大壯不太爭氣,竟然跌倒在地。紐格為掩護(hù)他,放慢了速度,瞬間便被幾條大蛇包圍了。大蛇張著嘴,吐著火苗般的信子,鋼針般的毒牙隱約可見……天啊,這分明是眼鏡王蛇!。
不用問,這個山洞是它們的窩,我們騷擾到人家門口了,它們還能跟我們客氣嗎?
一條眼鏡王蛇箭一般撲向紐格,但見紐格身形飄動,刀光一閃,蛇頭摔到地下,蛇身亂甩,鮮血噴濺了一地。我不禁鼓掌,世上還有如此快的身手。
幾乎同時,另一條眼鏡王蛇撲向大壯,他沒有任何反抗能力,情形萬分緊急,紐格往前一躍,抓住蛇尾,猛地一甩,竟將它甩出十幾米遠(yuǎn),正好落在我腳下?!澳?,快用石頭砸扁它!”紐格大喊。我總算控制住自己沒有落荒而逃,好在大蛇也被摔得夠嗆,我撿起石頭就是一通亂砸。
此時紐格已力殺兩蛇,體力消耗很大,我和李童有心幫他,卻不知如何下手,也根本不敢靠近。這時,紐格腳下一滑,險些摔倒在地。剎那間,眼鏡王蛇彈射而起,結(jié)結(jié)實實地在他的手掌上咬了一口。
說時遲那時快,紐格右手握刀,一下子斬斷了蛇頸,蛇身癱倒在地,可猙獰的蛇頭依然死死咬住他的左手,令人毛骨悚然。
而接下來的一幕,更讓我們渾身戰(zhàn)栗:紐格毫不猶豫地右手揮刀,把自己的左手剁了下來!原來,斷掌是為了阻止毒液向全身擴(kuò)散。
對于以失敗告終的極端離奇的獵麝遭遇,我們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紐格作出了解釋:那只麝明知洞里潛伏著眼鏡王蛇,可它為了擺脫我們,不讓我們得到麝香,寧肯沖進(jìn)洞中,被毒蛇咬死。當(dāng)然,貪婪的我們也遭到了報應(yīng)……
因為覺得非常對不起紐格,我們臨走前給他留了一筆錢。十幾年過去了,麝早已被列為國家重點(diǎn)保護(hù)動物,嚴(yán)禁隨意捕獵,這是很令人欣慰的。
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十幾年前的那場惡斗,它讓我明白,人類應(yīng)該也必須善待動物,否則,它們可能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報復(fù)我們——甚至跟我們同歸于盡。
林一摘自《怒放的生命》
(群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