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力克

圖/視覺中國

“破除‘金融精英論’‘唯金錢論’‘西方看齊論’等錯誤思想，整治過分追求生活‘精致化’、品味‘高端化’的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2月23日，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站發(fā)表《堅決打贏反腐敗斗爭攻堅戰(zhàn)持久戰(zhàn)》一文，16次點名金融，5次提到風險。對金融、央企領域和行業(yè)“四風”的認識表述更具體，傳遞出的信號也更加明確，較為罕見。

其中，破除“金融精英論”更是被業(yè)內解讀為，是對金融從業(yè)者敲響警鐘。北京大學廉政建設研究中心副主任莊德水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金融精英”提法放在“風腐一體”里面，體現反腐敗全覆蓋、無禁區(qū)、零容忍的態(tài)度。“金融領域不管是普通的工作人員還是高層的工作人員，都是反腐敗的對象。”

不同于日常自嘲，在反腐領域，“金融精英論”更具有嚴肅性，其滋生的錯誤觀念和行為，成為諸多金融人士落馬原因之一。

“‘金融精英’這種提法會給金融從業(yè)者帶來心理上的虛榮、政治站位上的偏差，以為自己是精英，理應享受更多。在這種理念下，就會過分追求奢靡生活?！鼻f德水說。

《中國新聞周刊》注意到，2月1日被通報“雙開”的中國建設銀行深圳市分行原黨委書記、行長王業(yè)，是今年以來首個在通報中被指“生活奢靡”的中央一級金融單位落馬干部。通報提到，王業(yè)“靠金融吃金融”；長期收受可能影響公正執(zhí)行公務的禮品、消費卡，違規(guī)接受宴請、旅游活動安排；生活奢靡，貪圖享樂。

此外，《中國新聞周刊》記者梳理發(fā)現，2022年至今，除了王業(yè)，至少還有5名落馬的中央一級金融單位干部，在黨紀政務處分通報中被指生活奢靡，奉行奢靡享樂主義。

例如，開豪車戴名表，熱衷收藏高檔酒水，追求低級趣味的交通銀行遼寧省分行原黨委委員、副行長于化源。被指生活奢靡，接受宴請必喝茅臺酒，以“茅臺酒品鑒專家”自居，違規(guī)收受茅臺酒數以百計的江西銀保監(jiān)局原二級巡視員章蒔安。

王業(yè)

陳耀明

胡懷邦

孫德順

“‘金融精英論’其實是近年來一些金融領導干部落馬后對其奢靡享樂之舉所找的借口。這也暴露出我們一些領導干部認為，獲得較高的收入或者把國家資源、單位資源化為己用是理所當然的，對中國特色金融和國有企業(yè)的政治性、人民屬性認識錯誤?！?冠苕咨詢創(chuàng)始人、金融監(jiān)管政策專家周毅欽說。

“最初社會談論金融精英，是一種客觀描述。因為金融行業(yè)相對來說收入比較高，的確吸引了很多非常有才華的人加入。但一些從業(yè)者自視甚高，認為自己高人一等，不用受約束。金融領域也出現了很多腐敗事件，并且往往與各類市場風險交織，在對實體經濟造成沖擊的同時，也可能引發(fā)系統(tǒng)性風險?，F在再談論‘金融精英論’，變得不那么合時宜，有一些‘變味’。”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教授、數字金融研究中心主任張正平說。

有專家認為，追求奢靡生活最終落馬的“金融精英”，背后是貪欲膨脹，滋生出攀比心。

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站曾刊文指出，黨員領導干部的攀比常常來自心態(tài)失衡。跟商人老板相比，他們認為自己“功勞大”，理應得到更多回報，“吃虧”的念頭日積月累，“補償”的心態(tài)就會日益凸顯。吉林省信托有限責任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高福波看到其他公司老總出差坐頭等艙、請客喝茅臺、出行坐高檔越野車，便開始違背初心，最終在盲目攀比中蛻化為腐敗分子。

“金融業(yè)的高管，你打交道的人層面都比較高，人家私人飛機什么都有，所以自己就覺得心理上不平衡，意志薄弱，那就滑向深淵了?！眹议_發(fā)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胡懷邦曾在反腐專題紀錄片《零容忍》中表示。

除了盲目攀比，追求奢靡生活外，在莊德水看來，“金融精英”這種提法，本身就是特權意識的體現，以為自己身份不同，是反腐敗的特殊人群。有業(yè)內人士表示，特權是腐敗的催化劑。近年來因特權思想嚴重，進而導致金融腐敗的不在少數。

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曾表示，在持續(xù)正風肅紀的高壓態(tài)勢下，仍有少數黨員干部政治意識缺失，特權思想嚴重，不收斂不收手，花樣翻新搞“四風”。近期，江西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原黨委書記、董事長陳曉明和中國銀行河北省分行原首席業(yè)務經理何方恩等落馬金融干部就被指特權思想嚴重，無視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

“精英本身在社會中就是讓人趨之若鶩的模仿對象。一些人自稱‘金融精英’，并產生錯誤認識，以超出自己收入的水準過度追求奢靡生活，就會對社會產生不良的影響。一旦金融從業(yè)者互相攀比，互相模仿，并以此為標準，就會導致整個金融領域的政治生態(tài)遭到破壞。不利于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落實，也不利于糾治金融領域的‘四風’問題?！笔茉L反腐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在近日召開的二十屆中央紀委二次全會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書記李希在工作報告中提出，針對隱藏在高檔酒、“天價茶”“天價煙”、高價月餅等背后的享樂奢靡問題，精準發(fā)現、嚴肅查處。并強調，教育引導領導干部自覺遵守黨紀國法、不搞特殊化，堅決破除特權思想和特權行為。

莊德水表示，在中央八項規(guī)定面前，在糾治“四風”面前，不管是否精英，只要是黨員領導干部，只要是公職人員，都應當遵守黨紀國法，都應該自覺地以良好的黨風來推動社會政風的改進。

“過去一個時期，金融領域全面從嚴治黨基礎薄弱，金融‘特殊論’‘例外論’傾向突出?！敝醒爰o委國家監(jiān)委駐人民銀行紀檢監(jiān)察組組長徐加愛在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網站的一次在線訪談中指出。

張正平認為，過去幾十年金融改革不斷推進，在支持經濟增長、改善生活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加上金融部門盈利能力較強，所以由此可能會產生地位超然的錯覺，衍生出所謂的金融“例外論”和“特殊論”。

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駐中信集團紀檢監(jiān)察組曾對中信集團營銷費用管理使用情況開展調研后指出，個別領導干部仍然存在“企業(yè)特殊論”“金融例外論”等思想偏差，有些營銷環(huán)節(jié)業(yè)務人員認為企業(yè)的營利性質、工作內容、交往對象與黨政機關不同，在紀律要求、行為標準上不宜“管得太死”。

一位農商行人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金融是和人打交道的行業(yè)，日常工作中難免會有些人情往來。但是如果不注意，覺得自己因為行業(yè)特殊性就可以被豁免，就會很容易越過紅線，觸犯黨紀國法?！?/p>

“‘金融精英論’很容易產生‘特殊論’‘例外論’。一些金融從業(yè)者以為自己是精英，可以逃避遵紀守法義務，甚至認為，可以用錢或者資源交換來獲取‘免死金牌’?！鼻f德水分析稱。

他進一步表示，存在“特殊論”“例外論”錯誤思想的金融行業(yè)管理者，習慣于運用特殊的資源來謀取制度外的利益。并會出于自身壟斷地位和特殊利益的考慮，來制定政策，不會主動對標中央對金融領域的管理要求，破壞了政策的權威性和統(tǒng)一性。

反腐專題片《零容忍》就披露了中信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原黨委副書記、行長孫德順背離政策導向、嚴重違紀違法的案例。

據專題片介紹，在強調金融要回歸服務實體經濟，加大對制造業(yè)支持力度的背景下，孫德順卻背道而馳，在開會時直接要求全行立刻暫停所有制造業(yè)貸款，即便是貸款方拿著100％抵押也不能放貸。期間，中信銀行貸款結構發(fā)生變化，房地產貸款增幅達到40％以上，制造業(yè)貸款則出現下降、幅度超過30％。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發(fā)現，金融反腐風暴中，銀行業(yè)成為“重災區(qū)”。多數落馬干部的違紀違法問題均與授信、信貸審批有關，涉及權錢交易、審批權設租尋租、違反國家規(guī)定發(fā)放貸款等。

反腐專題片《永遠吹沖鋒號》重點回顧了山西省地方金融領域腐敗專案的審查調查情況。據專題片披露，榆次農商行原董事長曹雙馬收受“德御系”賄賂1725萬元，為“德御系”多筆違規(guī)融資貸款大開綠燈。陽泉市商業(yè)銀行原黨委書記、董事長李首明，原黨委副書記、行長趙建濤收受巨額賄賂，先后為“德御系”關聯(lián)企業(yè)累計違規(guī)融資上百億元。在信貸業(yè)務上的違規(guī)操作，導致當地金融風險嚴重積累。

“我國目前金融體系當中，銀行主導的間接融資依然占據重要地位。而融資問題又是經濟生活中很重要的金融業(yè)務，所以很容易在銀行貸款環(huán)節(jié)出現腐敗問題，加上銀行市場化程度還有待提高，因此也更容易形成腐敗。”張正平說。

“近年來，金融單位特別是商業(yè)銀行的落馬干部比例較高，這一方面和商業(yè)銀行在中國金融體系中機構數量最多、資產規(guī)模最大有關；另一方面，也暴露出商業(yè)銀行的公司治理和反腐督導比較薄弱?！敝芤銡J說。

他分析，銀行業(yè)反腐呈現幾個特點：一是各類大中小型商業(yè)銀行全面反腐；二是不少機構窩案頻發(fā)；三是腐敗重災區(qū)集中在金融資源最主要的信貸領域；四是一把手落馬的案件明顯增加，五是官員退休后仍然倒追倒查。

周毅欽進一步表示，金融機構不是主要股東的搖錢樹，高級管理人員也不能把金融機構打造成獨立王國。在公司內部治理工作上，監(jiān)管的力量比較薄弱。這些年實際上發(fā)布了大量相關文件緊急打補丁，未來在公司治理方面，金融監(jiān)管應該著力加強現場督導和檢查。建議鼓勵金融機構內部人員積極舉報本機構違法違規(guī)行為，予以獎勵和保護。

值得注意的是，業(yè)內曾一度有過央行“特殊論”“例外論”的相關論調。

“人民銀行在金融體系中處于中心地位，發(fā)揮著維持金融穩(wěn)定的重要作用，所以有些人會覺得它比較重要、特殊。但這應該是站在發(fā)揮功能的角度上看待，并不能由此就可以談特殊、講特權。尤其是在反腐問題上，這完全是兩碼事?！睆堈秸f。

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駐人民銀行紀檢監(jiān)察組組長徐加愛參加在線訪談時也曾表示，央行是貨幣政策的“總閘門”、金融風險的“總關口”，承擔的很多金融服務職能、管理的很多金融基礎設施都與人民群眾息息相關，一旦發(fā)生金融腐敗和金融風險問題，必然危害經濟社會發(fā)展和廣大人民群眾利益。

“針對‘央行獨立性’論調，我組專門到貨幣政策司講黨課，著重闡述如何認識貨幣政策的政治性、人民性、針對性、實效性?！毙旒訍壅f。

在腐敗問題上，中國人民銀行、外匯局系統(tǒng)也查處了中國人民銀行科技司原司長王永紅、原中國印鈔造幣總公司黨委委員、董事陳耀明在內的多起違反中央八項規(guī)定精神典型問題。

有專家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金融是一個特殊行業(yè)，掌握著稀缺資源和龐大資產體量，風險點多面廣，必須加強監(jiān)督、嚴格管理?！靶枰獔詻Q摒棄‘特殊論’‘例外論’等錯誤論調?！?/p>

“金融‘特殊論’‘例外論’對整個金融領域的傷害是致命的。一方面，嚴重損害了金融領域的權威性和公信力。因為公眾會通過行業(yè)流行的思潮來評價整個金融領域的公正性和客觀性；另一方面，這種論調到一定程度就會產生嚴重的腐敗問題，權力運行就會脫離專門機構的監(jiān)督和制約，破壞整個社會的政治生態(tài)，形成扭曲的社會價值觀念?！鼻f德水說。

他指出，破除“金融精英論”，有助于解決金融“特殊論”“例外論”的論調。因此，首先要改變金融從業(yè)者的思想認知。要認識到，金融業(yè)能夠取得如此大的成果，主要歸功于黨和國家事業(yè)的發(fā)展、經濟的穩(wěn)健增長。

“此外，圍繞金融領域的權力運行特點、資源分配特點，加強對金融領域的監(jiān)督和管理，探索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金融領域管理機制，防止金融資源淪為私人資源。要堅決查處政治問題與經濟問題相交織的腐敗。一定要防止政商勾結，資本向政治領域滲透等問題，還金融一個清朗的政治生態(tài)?！鼻f德水說。

“從事金融行業(yè)的人并沒有什么特殊。金融行業(yè)跟金錢打交道，其實更加需要從業(yè)者本身要有良好的職業(yè)操守，要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意識。”張正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