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亨里克·諾德布蘭德 譯/柳向陽
1
月亮、風和尤加利樹:
構(gòu)成我的夢的
三個同等的部分。
但如果沒有尤加利樹
夢不會存在。
2
夢和現(xiàn)實重疊
之處:
尤加利樹的枝葉
在風中的聲音。
在月光里脫下衣服
在我身邊躺下
在尤加利樹的陰影里
甚至心也知道自己的重量。
3
最后的光亮里
花園盡頭的那棵尤加利樹:
我們將要失去的一位神祇
我們?nèi)缃癫胖馈?/p>
4
在八月底上市:夏季的
過期的時尚。
黃葉,腐爛的花朵。
水泥上的八月燈火。
一切都離去。黑暗中,
我跟著尤加利樹回家。
5
星光下,風吹得猛烈。
每片葉子都瘋狂抖動
幫助尤加利樹
莫名地站得安靜。
(以上選自1985年詩集《小提琴制作者的城市》)
1
夢里
在你墳墓的入口處
你攔住我
說著我在一個
我先你而死去的夢里
說過的同樣的話
所以此刻我再無法成夢。
2
銹蝕的,在吱吱嘎嘎的合頁上
所有的門,我見過的,
聽過的,或描述過的
一扇接一扇地關(guān)閉了
在灰暗的天空下。
這是在我頭腦里,在人世間
曾有過的一切。
3
關(guān)于這世界,我能說什么?
除了說,盛在甕里的你的骨灰
在這世界上。
4
每一段旅程中你都在我前面。
在站臺上,我看到了新雪中你的腳印。
當火車開始移動
你從后面車廂里跳出來
趕在我之前到達下一站。
5
在街燈昏沉欲睡的小鎮(zhèn)外面:
體育場明亮如議會大廈。
微光掠過你眼鏡的鏡片。
你還會在哪里尋找那枚戒指?
那個停電的夜里,它
滾到床下面,從此不見
6
“我也想你”
這是我在電話里
最后的話
當你說你想我。
我也想你——永遠!
7
你走了。
三個字。它們
沒有一個
此刻存在于任何
其他文本里。
當我跟你說起芬克酒吧
你就狠狠斥責我
因為你從不曾和我一起
到耶路撒冷。
你勃然大怒,當我提起
新德里的希爾頓,
安卡拉的艾呂爾酒吧,
以及你不曾到過的
福斯特島上一家無趣的酒吧。
那么多旅程沒有你陪伴!
那么多地方
我吃,我喝,我睡,沒有你。
那些地方對我顯得模糊。
但電話機
那么清晰、引人注目:
上面的每個數(shù)字,
聽筒的重量,它們的顏色和溫度,
以及我打電話之處的氣味。
“我想你?!?/p>
“我也想你?!?/p>
如今當我拿起聽筒
細聽人造衛(wèi)星的靜音,
和混雜一起的世上所有的語言
那么多我們不會說的語言
被完全清晰地說著。
在世界和夢之間,我曾瞥見
一層薄幕,它變黑暗
當我靠近世界,
它又變明亮,當夢靠近了我。
明亮里滿是身體的疼痛
正如黑暗里滿是無以名狀的悲傷,
以及我怎么都回想不起的
從一個轉(zhuǎn)到另一個的過程。
此刻醒來,我想不起你的樣子,
也想不起你的臉龐。
在夢里,你是活生生的,
我能觸摸你。
卻不曾允許我有一秒鐘
忘記你已死去。
沒有地方,甚至在這個句子里
鬼魂也不能顯現(xiàn)他們自己。
只有大海。當季節(jié)結(jié)束
有一天我將從那里,你能俯視
這座低洼城市的地方游出去。
低低的太陽和混濁的東南風:
水像一扇窗戶里的
威尼斯百葉窗,捕捉一切,
但不讓別人知道一絲一毫。
那等待在黑暗后面的,
在水灌滿我的肺部時,找到了它的聲音。
幽靈說話!
我學到的每個詞
都有一雙消失了的嘴唇
我發(fā)出的每個聲明
都被笑聲或哭泣抵觸。
我說這些,在薩迪斯
在圓形露天劇場
當時我正試圖用我的聲音
淹沒轟隆隆的暴風雨
并且說這個詞,死亡。
成千上萬的微笑
照亮了一排又一排
但其中沒有一個
屬于某一個人。
就在那時我看到你已經(jīng)在那里。
一張潔白餐桌上的雨水
依然映著飄蕩的云朵
在雨停數(shù)小時之后。
我拿一片舊碎布擦干桌子,
那片布
來自你的一件舊襯衫,我想。
地面已干。
樹葉也許飄落了,
天已晚,
灰暗,正合時宜。
一個夏季像一場泥石流
沖到地上。
你在阿爾赫西拉斯的一個好日子里
穿過的那件花襯衫的碎布片
已生灰塵。
我坐在阿刻戎河邊,
為一位死去的女友哭泣。
河水緩慢流淌,水流
攜帶一些枝枝柯柯。
我等待的船夫一直沒有來。
我坐在那兒,急得發(fā)瘋。
太陽低沉。夏天已過。
一座廢橋連接兩岸。
橋上無人。我孤身一人
走上去,俯看河水流逝,
又抬頭,當一只布袋吞下太陽。
沒有船夫。因為這就是冥河,
所有人都在沉睡,死者無處可去。
我聽見的,是另一個男子在哭泣。
(以上選自1995 年詩集《天堂門口的蠕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