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蘭

從我遇見他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他是一個小氣的家伙。

那天，他正站在一棵甜甜果樹下摘甜甜果吃，我走過去對他說：“能把你手里的甜甜果分一個給我嗎？”

他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的甜甜果，搖了搖頭。

我說：“別那么小氣，你手里有兩個，分一個給我吧！”

他搖搖頭。

我又說：“你看，你的個子那么高，一伸手就能夠到甜甜果。如果不是我長得矮夠不著，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對了，我叫球球，是一個小怪物，也是這個奇奇王國的居民，你呢？”

“我叫阿變，是一個魔法師，來自魔法王國?！?/p>

“這樣我們就算認識了，把你手里的甜甜果分我一個吧！”

他還是搖搖頭。

我一把搶過他手里的甜甜果：“還我！這是我的甜甜果樹！我在這兒看你半天了，你已經(jīng)從我的甜甜果樹上摘了整整十個甜甜果。這倒也無所謂，但你不能一個也不分我呀！小氣鬼！”

他的臉紅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甜甜果樹。我之前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太餓了。”

“你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隨便走走。”

“我的家很大，如果你沒地方去，可以來我家里住?！?/p>

“好呀！”

于是，他就在我家住了下來，我們成了好朋友。

可他真的很小氣，小氣到讓人難以忍受！我決定，今天無論如何，也要從他手里要到一樣?xùn)|西。

“阿變，我很傻。”我對他說。

他摸了摸我的頭：“球球，你不傻，只是有點矮。”

“你不用安慰我?！?/p>

“我沒有安慰你，你真的不傻?！?/p>

我嘆了一口氣，為了證明我很傻，我跟他說了一件事。

一周前，我從南瓜奶奶家門口經(jīng)過，看到南瓜奶奶正在搬南瓜。于是，我問南瓜奶奶：“需要幫忙嗎？”

南瓜奶奶說：“不用，你去忙你的吧！”

我說：“我沒有事情忙?！?/p>

南瓜奶奶說：“剛才我看見總是和你一起玩的喳喳怪、阿哈怪、米米怪他們像風(fēng)一樣從這里跑過去了，好像很忙的樣子?！?/p>

我說：“他們是他們，我是我。”

我開始幫南瓜奶奶搬南瓜。南瓜奶奶種了好多南瓜呀！我搬呀搬，搬出了一片南瓜海；搬呀搬，搬出了一座南瓜山；搬呀搬，搬酸了腰。

這時，喳喳怪出現(xiàn)在我面前。他問我：“你在干什么？”

我甩著汗珠說：“在搬南瓜呀！”

喳喳怪說：“你不去月亮廣場看雜技表演了嗎？”

“去，當然要去了?！?/p>

“什么時候去？”

“搬完南瓜就去?！?/p>

“雜技表演什么時候開始？”

“上午八點？”

“現(xiàn)在幾點了？”

“不知道??！幾點了？”

“中午十二點半。”

“??？那雜技表演豈不是結(jié)束了！那可是精靈王國雜技團呀！他們?nèi)瓴艁硪淮窝?！?/p>

“對，很精彩，我剛剛看完?！?/p>

我想哭。

“你可真有意思，天天囑咐大家‘別忘了、別遲到，自己卻遲遲不到！我們都以為你去忙什么天大的事了呢，原來是在這里搬南瓜，呵呵……”

“我……”

“我是不是傻？”我問阿變。

“你不傻?！卑⒆兓卮稹?/p>

“大家都從南瓜奶奶家門口經(jīng)過了，但是都沒有忘記去看演出，只有我忘了，我不傻嗎？”

“不傻?！?/p>

好吧，我決定再和他說一件事情——為了證明我傻。

五天前，阿哈怪來找我了。他說他的心情很不好。因為他沒有和喳喳怪吵過架，也沒有和米米怪生過氣，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們都不和他玩。

“我去找喳喳怪玩時，喳喳怪說他很忙，沒有時間，可他當時明明在對著天空發(fā)呆；我去找米米怪玩時，米米怪說他不在家，可他明明就是站在家里和我說的話，只是我們之間隔著一扇門?！卑⒐忠荒樋嘞嗟乜粗遥拔覇査麄儭銈兪遣皇遣幌矚g我？他們說‘不，我們很喜歡你！既然喜歡我，為什么不和我玩呢？”

“因為大家討厭你！”我說，“我也討厭你！”

阿哈怪皺起了眉毛。

“你太懶了！你看，你的衣服都臟成什么樣了？簡直就是一塊沾滿污漬的抹布！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胸前這塊油污，還是上個月參加喳喳怪的生日派對時不小心弄上去的吧？”

阿哈怪的眉毛擰成了一個小結(jié)。

“還有，你多長時間沒洗澡了？你身上的味道都快熏得我睜不開眼睛了！”

阿哈怪好像在咬牙，有“咯咯”的聲音從他緊閉的嘴里傳出來。

“還有你家，那哪里是家呀？分明就是一個垃圾場！屋里一片狼藉，屋外草比樹高！”

阿哈怪揮舞著拳頭對我說：“球球，我討厭你！”

從那以后阿哈怪再也沒有來找過我。

“我是不是傻？”我問阿變。

“你不傻。”阿變說。

“大家都不喜歡阿哈怪，可是誰也沒有告訴他。只有我對他說了，我不傻嗎？”

“不傻?！?/p>

我決定再和阿變說一件事，為了證明我傻。

一雕師傅是奇奇王國最棒的木雕師傅。他雕出來的貓能嚇得老鼠抱頭亂竄，他雕出來的花能讓蜜蜂圍著它“嗡嗡嗡”忙不停，采不到蜜，卻又舍不得離開。不過，那是兩年以前的事情了，現(xiàn)在一雕師傅已經(jīng)不雕刻了。他說他累了，不想再雕了。不雕刻以后，一雕師傅很少和人說話，但是三天前，他和我說話了。

那時，我正坐在甜甜樹下雕一條龍。他在我旁邊站了很久以后問我：“你雕的是什么？”

“龍。您沒看出來嗎？”

他笑笑：“一點也不像?！?/p>

“我雕著玩的?！?/p>

“能把它送給我嗎？后天是我爺爺?shù)纳?，我想送他一個木雕?！?/p>

“您不是說雕得不像嗎？”

“沒關(guān)系，我爺爺不認識龍。”

“那您也不能騙爺爺呀！您為什么不自己雕一個給爺爺呢？”

“我已經(jīng)兩年沒有雕刻了。”

“別說兩年，就是二十年不雕刻您也比我雕得好呀！您可是最棒的木雕師傅呀！”

“實話告訴你吧，我不是不想雕刻，是不能雕了，我生病了。”他把手伸到我面前。我看見了兩只不停顫抖的手。

最后我把“龍”送給了他，并且答應(yīng)替他保守秘密。

可是第二天，整個王國的人都知道了一件事：一雕師傅不是不想雕刻，而是不能雕了，他的手壞了！

不是我說的，真的不是我說的！我只把這個秘密告訴了康康大夫一個人，并沒有告訴王國所有的人！

但是，大家都說是我說的……

“我是不是傻？”我問阿變。

“不傻?！卑⒆冋f。

“我不知道秘密說出去就不是秘密了，我真傻！”

“你真的不傻！”

“你真的是一個小氣鬼！”我終于忍不住了。

“??？”

“我明明傻，你偏偏說我不傻，你就是不想給我聰聰粉！”

“你說的是那瓶只要一點點就能讓人變聰明的魔法粉？”

“對！”

“我不能給你。”

“小氣鬼！”

“你知道裝聰聰粉的瓶子是什么嗎？”

“我管它是什么？我只要知道瓶子里面裝的是聰聰粉就可以了。”

“裝聰聰粉的瓶子叫滿滿瓶。不管什么東西裝進滿滿瓶，倒出去以后，再蓋上瓶蓋，瓶里的東西還會變滿——一個永遠不會變少的東西我為什么不舍得給你？”

“因為你是一個真正的小氣鬼！”

“因為聰聰粉并不能讓人變聰明。”

“因為你還是一個大騙子！”

“我說的是真的?！?/p>

“小氣鬼！大騙子！”

我生氣了。我從家里走出來了。

不對呀，那是我的家，我為什么要走？走的人應(yīng)該是他呀！唉，我真傻！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

經(jīng)過南瓜奶奶家時，南瓜奶奶叫住我送了我一籃子南瓜干。

“送給奇奇王國最聰明的人！”南瓜奶奶這樣說。原來，南瓜奶奶也看出來我傻了，否則她不會這樣安慰我。

經(jīng)過阿哈怪家時，阿哈怪大聲叫我“站住”。我沒有站住，因為我清楚地記得上次他對我揮舞拳頭的樣子。他追上我往我懷里塞了一束漂亮的梔子花。

“送給奇奇王國最聰明的人！”阿哈怪這樣說。你瞧，阿哈怪果然還在生氣，說的全是氣話。

再往前走就是一雕師傅的家了。我不能再走了，一雕師傅一定也站在家門口等著諷刺我呢！

我開始往回走。

到家時，阿變正對著那瓶聰聰粉發(fā)呆。

“你在干什么？”我問他。

“我在想，要不要給你一點聰聰粉。”阿變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瓶聰聰粉上。

我兩眼放光，激動地看著他說：“那你最后的決定是……”

“不給！”阿變把目光轉(zhuǎn)移到我身上。

“小氣鬼！”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離開魔法王國嗎？”阿變問我。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氣呼呼地說。

“因為我用了聰聰粉?！卑⒆冋f。

我冷笑一聲。

阿變繼續(xù)說：“以前我總以為自己很傻，就像你現(xiàn)在以為的這樣。和別人一起干活時，我總是干得最多；和別人相處時，我總是真誠不加掩飾……我覺得我很傻，于是我就用了爺爺留下來的聰聰粉。只用了一點點，我就變得很聰明了——干活時我會偷懶了，和別人相處時我會說假話了……可是，漸漸地，我發(fā)現(xiàn)大家越來越不喜歡我了。我以前傻的時候從來沒有覺得大家不喜歡我。當然，那時候傻，即使大家不喜歡我，我也覺察不出來。想來想去，我決定再多用一點聰聰粉——大家不喜歡我，一定是因為我還不夠聰明?？墒俏矣玫穆斅敺墼蕉啵蠹揖驮讲幌矚g我。我不想變回原來那個傻傻的我，我也不想讓大家不喜歡我，最后，我離開了魔法王國。我走了很多地方，不知道去哪兒，也不想停下，直到遇見了你。你不認識我卻讓我住到你家里，我摘的明明是你的甜甜果樹，你卻客氣地問我能不能分你一個果子……你知道嗎？就在那一刻，我覺得我找到了想要的東西。球球，相信我，你真的不傻！”

“我不傻，南瓜奶奶為什么可憐我？我不傻，阿哈怪為什么挖苦我？我不傻，一雕……”

“一雕師傅的事你聽說了嗎？”喳喳怪氣喘吁吁地跑進我家。

天啊，那個“秘密”還在傳呀！

喳喳怪繼續(xù)說：“一雕師……”

“別說了，我都知道。”我說。

“你知道什么呀？”

“我什么都知道，是我傳出去的！”

“說什么呢？我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我剛從康康大夫那里回來，親眼看見康康大夫用三根銀針治好了一雕師傅的病。你又沒去那里，怎么知道的呀？”

“一雕師傅的病好了？”

“對啊，一雕師傅又能雕刻東西了！他說有這樣的結(jié)果最應(yīng)該謝的人是你，是你把他生病的消息告訴了康康大夫。你知道有病要治而不是瞞，你是奇奇王國最聰明的人！對了，康康大夫也是這樣說的！”

“他們說我聰明？”

“對，大家都這么說?！?/p>

“大家？”

“還有南瓜奶奶和阿哈怪。南瓜奶奶說你讓她躲過了一場腰疼病，阿哈怪說你讓他改掉了懶惰的壞毛病——對了，阿哈怪現(xiàn)在不懶了，你知道嗎？他家現(xiàn)在可干凈了，院子里的草變成了漂亮的梔子花，和你懷里抱的這束一樣漂亮！我們現(xiàn)在都喜歡和他玩了。我跑來就是想問問你，怎么讓自己變聰明呢？”

“這……”我撓撓頭皮，“我也不聰明呀！”

喳喳怪也撓撓頭皮：“難道聰明的同義詞是傻？”

我笑笑：“也許吧！”

阿變走了。他說他身上的聰聰粉魔力消失了，要回魔法王國做回那個大家都喜歡的阿變。臨走的時候，他忽然變大方了，把那瓶聰聰粉留給我了。

我說：“沒必要了?！?/p>

他說：“只是留個紀念?！?/p>

他走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空瓶子。唉，這個小氣鬼！

本文獲2022年《東方少年》年度重點作品扶持項目童話組優(yōu)秀獎